聽到老匡終於承認自己是正牌使徒，拜倫溝壑縱橫的老臉上露出了一絲不可察覺的笑容。而阿諾德的眼神中則充滿了狂喜，可是沒等他說話，老匡搶先一步說出了自己的條件：“在引領你們之前，我想問一句，阿諾德大人，您是不是戰神虔誠的信徒？”
“當然是！”
“對於戰神的指引，你是否會完全服從，無論戰神讓你做什麼事情，你都會毫不猶豫地執行？”
“當然會！”
老匡點了點頭，轉向了老祭司拜倫：“那麼……您呢？”
“作為祭司，我對‘戰神的信仰’當然像天幕山頂的冰雪一樣純潔。信仰高過我的生命，我自然不會有絲毫的忤逆。”
“很好。”老匡外表神聖安詳，暗中咬牙切齒。他何嘗聽不出老拜倫話裡有話？自己如果打贏了這以少勝多的一仗，使徒的身份算是確定下來了，那以後自己說的話就是“戰神的指引”。nnd，自己下的套阿諾德想也沒想就鑽進去了，可這老頭偏偏不上當，特地強調“戰神的信仰”而不提“戰神的指引”，拜倫身為戰神的祭司，自然也能聆聽“戰神的指引”，看來以後這神漢的角色還不是自己的獨角戲，而是自己和老頭的對臺戲啊！既然如此，你自己當引領巨人的使徒好了，為什麼非要趕我上架？！可惡的老頭，葫蘆裡到底裝的是什麼藥？
“使徒大人，那麼您是否也會引領我們走出困境？”果然。老頭開始擠兌老匡了。
“那是當然。現在，先告訴我一些敵人的情況吧。”
老匡一面詢問追兵的詳情，一面心中暗自盤算。老拜倫的心思他始終摸不透。如果想要當使徒，那麼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今後自己樹立起自己的威望，老拜倫如果拿秘密擠兌自己的話，自己也可以拿村民的信仰去擠兌他。如果不想當使徒的話……
“神的旨意不可妄加揣測，我先前未表明自己的身份也是神的意圖。不過既然現在我表明了身份，就不再允許有任何忤逆和懷疑出現。只有全心全意地相信神。才能得到神的救贖。我要全村的人到神殿來，在戰神面前起誓表明自己的虔誠。”
“如您所願。”
儀式簡短而莊重。唯一感到不解的是小巨人奧古斯塔，這只成天和自己惡戰的雪佛萊什麼時候搖身一變成了戰神派遣來的使徒了？不過看到首領和祭司都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樣子。小巨人也只好憤懣地跟著向老匡行禮。下面就該老匡登場了，他下的第一個命令就是棄村。
“阿諾德大人，你率領八名戰士負責砍伐村口所有的雪松；拜倫長老，你和老人收集、趕製繩索和笤帚；奧古斯塔。你和你的小夥伴負責收集村中的食物和重要器皿運送到赫莉那裡；赫莉。你帶領村中所有的婦女製作雪橇。雪橇一共製作十五輛，每輛雪橇乘坐六人，其中最少有三人是能獨力拉動雪橇的。個人物品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和食物之外一律不許攜帶。每製作好一輛雪橇立刻向西方向進發，行出一百裡後折向西北，記住優先送走老人和小孩。都清楚了嗎？”
村民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一個人動。阿諾德疑惑地問道：“使徒大人？我們不是要和史蒂芬的人決一死戰嗎？為什麼要逃走？”
奧古斯塔也重重地哼了一聲：“我寧願像父親一樣戰死，也不願和懦弱的雪佛萊一樣。遇到敵人就躲藏起來！”
其他村民也跟著奧古斯塔七嘴八舌喊了起來，老匡沒有說話。只是用眼睛斜睨著拜倫。
老拜倫用手杖在地上重重地一礅：“你們的誓言就像博倫湖夏日的薄冰一樣脆弱嗎？一切都聽使徒大人的安排！”
村民一下子靜了下來，可是他們的腳步依舊遲疑。老匡朝拜倫微微一笑，對村民道：“馴服暴躁的冰川耗牛，安撫遠遠比鞭撻更加有效，讓迷途的子民看清前方，勸慰比刀劍更加有力。我們是要贏得戰鬥，但我們的武器上並不一定要染血，戰神對子民是寬厚的，即使是有的子民受到矇蔽誤入了歧途，戰神也會仁慈地留下他們的生命，給他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我的孩子們，你們就保證今後在追隨戰神腳步的征途上永遠不會迷失方向嗎？你們就不希望屆時有改過的機會嗎？史蒂芬率領的冰霜巨人並不是異教徒，人民內部的矛盾和階級鬥爭要嚴格區分開。戰神說……”
可憐那些生性質樸的冰霜巨人哪裡遇到過老匡這種超豪華加長版的唐僧式演講？只聽得幾句就被老匡侃暈，像馴服的冰川耗牛一樣幹活去了。村民散去，老匡又與拜倫長老和阿諾德耳語幾句，二人也領命出去了。老匡獨自思索幾分鐘，也步出了神殿，剛走沒幾步，奧古斯塔不知從哪裡竄了出來，伸手就向老匡抓去：“喂！你用什麼手段騙了首領大人和長老！我才不相信你是……”
“奧古斯塔！不許對大人無禮！”小巨人的話剛說了一半，身子忽然被壓得低伏了下來，原來是赫莉也躲在附近，一個漂亮的肘臂擒拿就制伏了比自己高大得多的弟弟。“大人請寬恕我弟弟的不敬，我會好好管教他的。”
老匡微微一笑：“無妨。”
“大人，您打算去哪裡呢？”
“我去引開史蒂芬的人。”
“您自己？”赫莉低低地驚叫一聲：“我聽首領大人說，史蒂芬他們的戰士足有一百人！他們一起擲出手中的短矛，雪地上就會多出一片森林！引誘他們是非常危險的事情！還是讓我和您一起去吧！”
老匡怔了一下，隨即笑道：“放心吧。我有戰神庇佑，不會有危險的。”
“可是……”
“沒什麼可是，區區百多個山賊有什麼可怕的！”老匡打斷了赫莉的話。“哈哈，只要我老人家一出馬，他們就要乖乖地納首稱臣。快按我說的去做吧，保證沒問題！”
“是，大人！”
望著水晶貓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冰原上，赫莉放開了奧古斯塔。小巨人活動了一下胳膊，喃喃地說道：“姐姐。這麼一隻小小的雪佛萊，能引開史蒂芬他們嗎？我看這傢伙是有去無回了……唉喲！”
赫莉跳起來在奧古斯塔的腦袋上來了一個重重的爆慄：“我說過不許對大人無禮！快按大人吩咐的去做！”
“知道了姐姐。”小巨人悻悻地望了老匡遠去的方向一眼，不過這次他的眼神中微不可查地多了一絲擔憂和敬佩。與之相比。赫莉的心中反倒並不十分憂慮。自從遇到過這只神奇的雪佛萊之後，赫莉還沒有見過他有什麼不能完成的事，大人那小小的身軀內蘊含著無與倫比的力量和智慧，他說能辦到的事情。就一定能辦到。
在村莊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老拜倫把一個紙卷塞給肩頭的冰隼，又對它低語了兩句。冰隼騰空而起，在天空中盤旋了兩圈，然後對準水晶貓遠去的方向追了過去。
“使徒大人，要好好選擇你走的路，這樣，我才能完成我的承諾啊。”
拜倫長老笑咪咪地看著冰隼遠去，銳利的眼神重新變得混濁。他扛起一大盤繩索和樹皮蹣跚地向村中其他老人那裡走去。背影孱弱而佝僂，很快就混進了老人群中。軒輊難分。
※ ※ ※ ※ ※ ※
老匡在一望無際的冰原上向西疾馳。強勁的朔風像刀子一樣吹在身上，讓他感到了一絲痛苦的快慰。他的計策又一次成功了，不過計策針對的並不是比利馬斯山的巨人，而是冰風谷的村民。
這次出來的主要目的不是捨身誘敵，而是藉機逃跑，而且，不是帶著冰風谷的巨人逃跑，是自己一個人逃跑。表面上說得大義凜然，暗地裡偷偷逃走，這很有些卑鄙，但是老匡從不自認是什麼品德高尚的人。據阿諾德所說，敵人僅成年戰士就有七十多人，而己方只有區區九人；而且阿諾德麾下戰士手中拿的只不過是木棒和石塊，而史蒂芬族人手中握著的，卻是赫拉克勒斯隨行商隊提供鋼刀利斧。冰風谷的冰霜巨人個人戰力很強大不假，但當對手同樣是冰霜巨人的時候，這種強大就無從體現了。自己又不是什麼真正的使徒，更沒有什麼神力，他心中清楚，這種雙方兵力相差十倍以上的戰鬥，即便再精妙的謀略也很難以少勝多。老匡讓村民起誓服從自己、然後設下一個避實就虛直搗黃龍的計謀，這番心思看似是為了領導村民擊敗比利馬斯山的巨人，其實主要的目的是為了讓老拜倫相信自己真的要和比利馬斯山的巨人幹上一仗，若非如此，這只老狐狸很有可能看出自己名為誘敵，實則準備逃跑。
雖然這段時間和村民們相處得很融洽，雖然赫莉可以說救過自己的命，但這些並不足以讓我付出自己的生命去拯救他們。首先，冰霜巨人只不過是npc，而我是真實的生命，一堆資料的重要性如何與生命相比？其次，我已經幫他們設計了逃脫的方法和路線，按照我的方法，他們數日內決不會被史蒂芬的人發現；第三，我也安排了戰鬥的準備，按照我的計劃，也許他們有取勝的可能；第四，我並非誠心要欺騙他們，至少，要看清楚敵人的實力才會決定是戰是逃；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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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理由足夠多了。任何人有這麼多的理由，都會作出我的選擇吧？縱使有雪撬的幫助，村民短期內不會被追上，但是只要時間一長，雪橇上的食物耗盡，被滅族的命運依然不會改變。九個戰士護衛著六十七個老弱婦孺對上七十多名戰士，史蒂芬應該不會給這些褻神者說話的機會，不管老拜倫有沒有把自己的秘密告訴其他村民，當他們都倒在史蒂芬的戰錘下後，自己身體的秘密就再也不會洩露了。
這樣，自己還可以活下去。自己能活著，不是比什麼都強嗎？我並不欠你們什麼，當然用不著為你們付出自己的生命。赫莉曾經冒著生命危險來救我，可是我當時並不需要她救，是她沒有聽從我的安排，那頭鯊犀獸原本不會對我造成什麼威脅。更何況，我去獵捕那頭鯊犀獸也是為了赫莉的村民。對，如此說來我們兩不相欠，嗯，說不定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風雪還會徹底抹去他們逃走的痕跡，這樣他們就有可能逃脫追捕而不會死……
nnd！我究竟是希望他們死，還是不希望他們死？
算了，我不要想這些問題，聽天由命吧，現在我的任務是專心地向前跑，跑……
冰原漫漫，似乎永無盡頭。白雪皚皚的大地沒有變，鉛灰色的天空也沒有變，沒有任何參照物，老匡不知道跑了多久，不知道跑了多遠，也不知道自己是保持著清醒，還是陷入了沉睡。在這一望無際的冰原上忘我地狂奔，到底是現實，還是夢境？老匡機械地向前邁動步伐，努力不去想村中的老弱婦孺渾身是傷、流盡了最後一滴血倒在雪地中的場景，偏偏赫莉那雙明亮而純淨的眸子在眼前愈發清晰，揮之不去。而下一刻，那眼眸中的微笑和信任總會變成痛苦和絕望，生機飛速地從眼中逝去，赫莉健美的身軀扭曲著倒在雪地中，汙血板結了她的長髮，那美麗的眼睛也變成了毫無生氣的死人眼睛。
不！這不關我的事情，是巨人們自相殘殺，不是我害的他們！我既不是神使，也不是聖人，我救不了他們！不要再想這麼多！這是幻覺，這不是真的！我不要看到，我不要看到！
“啊！”老匡大叫著從半夢半醒中清醒過來，驚悚地發現自己依然無法去除眼前的幻覺。他定了定神，這才發現冰原中真的躺著一具巨人的屍體。從胸口的刺青可以看出，這是阿諾德的族人。巨人的血已經流盡，手中依舊握著半截雪松，雪松的一頭切口平整，無疑是被鋒利的金屬武器切斷的，另一頭則是泥濘的雪水，在朔風中已經結成了堅冰。看來這棵平素充當武器的雪松在被削斷之後，又被巨人當作柺杖支撐著他殘破的身軀走出了很遠。
但是，雪松的主人終究沒能走回自己的村莊。
強勁的朔風似乎灌進了五臟六腑，老匡覺得更痛了。想起臨走前赫莉那關切的話語，那一點成功逃脫的快慰也消失得無影無蹤。拋棄了冰風谷的巨人，就能在這片茫茫冰原上活下去嗎？自己的結局，是否也像這位巨人一樣，最終埋骨在這無盡的冰原之上？
巨人無神的雙眼圓睜，似乎依然在仰望著天空中厚重的鉛雲。老匡嘆息一聲，合攏了巨人的眼瞼，繼續向前跑去。他依然想親眼看一看比利馬斯山巨人的實力再決定去留。雖然知道自己探明敵情後多半還是會選擇逃走，但老匡覺得比起直接逃走，那樣心裡會好受一些。
大片的雪花再次從鉛雲中墜落，老匡沒有注意到高空中有一頭不斷盤旋的冰隼正在遠遠地注視著自己。(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