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測了五分鐘，張順已經估算出那條白線的逼近速度——和深藍號水下的最高航速差不多。如果那是巨浪的話，深藍號潛入深水就可以躲避，如果是其他什麼東西，深藍號開足馬力也可以和它比耐力，因此沃克並不太擔心，他下令艇員取消休息，除瞭望哨外其他人員全都回到艙內各就戰鬥崗位，深藍號以六節的航速在水面狀態前行，瞭望哨持續觀察。
半小時後，瞭望哨的張順已經從望遠鏡中看清楚了那條白線：那是一片翻騰的浪花，浪很低，但鋒面寬達兩海里，長度綿延超過五海里，浪花滾滾，不時有各式各樣的魚躍出水面。海鳥被它們所吸引，在那片浪花上盤旋著越聚越多，輪番俯衝下來捕食。
“左滿舵，航向070。”張順笑著下達了規避命令。月夜問道：“副長，那究竟是什麼？”
“魚汛。”想到現實世界的海洋中已經沒有多少魚，張順順便向月夜解釋了一下：“簡單的說就是某些魚類成群的、大量的出現在水面的一種自然現象。對我們沒什麼威脅，深藍號避開它們的前進方向就行了。”
“咦？那南瓜豈不是可以大吃一頓了？”
“是啊，呵呵，這麼大的魚群南瓜就算吃一年也吃不光的。不過不用急，反正魚群是朝著我們來的，我們避到一旁，等它們靠近再讓南瓜出去大快朵頤好了。警報解除，開啟三艙升降口。非當值艇員可以上艦橋休息。”
深藍號避開了魚群直衝的方向，放慢了艇速在側翼等候魚群的到來。在瑪斯沃爾區域這麼大的魚汛是非常罕見的，除了沃克和四個值班好漢堅守崗位外。其餘包括韓揚、銀刃和赫莉在內的所有非當值艇員以及噗噗們都爬出了升降口，三十多個人和三十多只噗噗在艦橋上站得滿滿當當，準備好好欣賞一下壯觀的魚群，南瓜更是磨牙擺尾，在艦橋上和北北打賭一會兒它能吃幾百斤魚。
一個小時後，魚群的前鋒已經掠過了深藍號，無數尖吻長身的大魚躍出水面。在空中舒展魚鰭滑翔一段，又如雨點般落入海中，噗通噗通的聲音如密鼓般連成一片。濺起的水霧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的霓虹，從艦橋的高度望去，此起彼伏的魚群無邊無際，風暴之洋似乎變成了魚的海洋。
“嘿！是艦旗魚！我開動了！”南瓜興奮地大叫一聲。縱身躍入海中。往常的魚群遇到南瓜都會四散奔逃。但這個魚群實在是太大了，南瓜闖入其中根本就驚不起半分波瀾，魚群的前進方向絲毫沒有受到干擾，依然喧鬧地從距離深藍號一海里的地方洶湧衝過。
眾人都被這罕見的奇景所吸引，瞪大眼張大嘴說不出一句話，唯有月夜臉上的神情有些奇怪，又看了兩分鍾，月夜終於忍不住仰臉問道：“張副艇長……能打攪下問個問題嗎？”
“沒關係。什麼？”
“魚汛的成因是什麼？”
“有很多，有的是遷徙覓食。有的是產卵，還有的是隨著季節變化遷徙到溫度比較適合的海域……”
“噢，覓食、產卵……那麼，魚汛中的魚，是不是應該都很快樂？”
“呃？”聽到這個問題，沃克愣了一下，難道月夜要效仿莊子和自己討論“汝安知魚樂”的哲學問題？月夜似乎對哲學從來不感興趣啊？
還沒等沃克想明白，月夜已經自言自語地說出了自己的困惑：“可是，我感到這些魚……它們驚恐異常，似乎並非在進行快樂的遷徙。雖然距離它們這麼遠，但我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種大禍臨頭的情緒……”
沃克心中“咯噔”一下，經月夜一提醒，他也覺察到了不對勁。通常組成魚汛的魚是同一種的，但眼前這個特大魚汛顯然不止由一種魚組成。衝在最前面的艦旗魚過後，接踵而至的是體型頎長的斧槍魚，現在掠過深藍號艇側的又是鰭大如尾的多尾魚，這三種魚都是風暴之洋中遊動速度較快的魚，它們此刻的排隊次序與遊動速度和耐力排序完全相同，這麼說來——這個混合魚群很有可能不是在進行自由遷徙，而是在被什麼東西追著逃命，只不過遊得快的魚逃在前面而已！
“各艇員進艙各就戰鬥崗位！動力盒全部就位，三艙淨土隔離陣開啟，壓艙物準備！開啟潛水艙，準備在水下接收南瓜！南瓜！快回來！”
張順下達了準備下潛的命令，因為深藍號是水滴形艇體，水下的航速要高於水面航速，所以要逃避敵人追擊必須潛入水下，但是艇員們都在艦橋上觀魚，必須等他們都進入艙內才能下潛。受過訓練的好漢艇員可以順著升降梯扶手在五秒鐘內下滑到艙內，但其餘人和手短腿短的噗噗們下起來就慢得急人了。沃克又召喚南瓜趕緊回艇，可是深藍號與魚群的距離超過了沃克與南瓜的心靈感應距離，連連呼喚數聲也沒有得到南瓜的回應。
眾人之中，站在指揮台圍殼上的張順手持望遠鏡看得最遠，瞥見遠處浪花泛起的猩紅色，看來追擊之敵已經追上魚群並開始了屠殺。能驅逐如此巨大魚群的海怪實力肯定強悍無比，鐵殼的深藍號或能倖免，但混在魚群中大快朵頤的南瓜可就危險了。沃克不願讓南瓜再遇風險，他毫不猶豫抓起水下單兵推進器背在背上，從潛水艙進入海中向魚群遊去。
“轟！”沃克入水不久，深藍號五點方向的魚群中忽然驚起沖天的巨浪！宛如有人在水下引爆了一枚深水炸彈，猩紅色的海水騰空而起，直衝到十幾米高的地方才四散落下，水花尚未散盡。一頭如小島般巨大的海獸嘶吼著衝出了海面，待在升降梯口的月夜回頭看了一眼，禁不住掩嘴驚叫道：“獨角鯨！”
月夜對所有的動物都感興趣。描述瑪斯沃爾大陸各種生物的《東誆西篇》她自然也看過，獨角鯨是《東誆西篇》中所記載的體型最大的幾種猛獸之一，深藍號半個月前曾遭遇過一次，但那次是在水下，無人有緣得見獨角鯨的真面目，這次它躍出水面，還沒來得及下到艙內的眾人可是看了個清清楚楚。這頭海獸的體型之巨大恐怕只能用“恐怖”二字來形容。巨鯨騰空，給人的感覺就是一棟二十層的摩天大廈忽然從水裡面跳了出來，尤其它頭頂上那根黑褐色的獨角。看起來就像一根橫放的電視轉播塔，不要說深藍號，就是一座小山被它戳一下也要多出一條隧道！
“是，是。是它在追魚群！？”
“月夜！你別管了。快下到艙內！”
“噢，噢！”月夜緩過神來，卻沒有急著進艙，而是轉身讓身後的噗噗們先進入艙內。張順知道月夜鍾愛小動物，此時就算強迫她先進艙她也不肯，只好跳下圍殼幫助驚惶的噗噗們入艙。此時沒有時間向月夜說明詳情，方才獨角鯨出水的一瞬間，張順已經把局勢看得清清楚楚。獨角鯨那山洞般的大嘴中並沒有任何血跡或鱗片，反倒是它自己的尾巴上血肉模糊。無數巴掌大的小魚如跗骨之疽緊貼在上面，獨角鯨左半邊尾巴已經被噬咬得露出了森森的白骨。聯想到獨角鯨只以大型海生物為食的習性，此刻已不難得出結論：身軀堪比山嶽的獨角鯨並不是追逐魚群的禍首，真正的元兇是一群只有幾寸長的小魚——骨血斑魚！
骨血斑魚在瑪斯沃爾大陸可謂惡名昭彰，它們的體型雖小，卻有著極其強勁的上下顎和一口足以咬斷鋼鐵的利齒。當骨血斑魚數量不足時，它們只能成為其他水生生物的美食，可一旦嘯聚成群，骨血斑魚就會成為所有水生生物的夢魘。南瓜幼年時就曾被骨血斑魚魚群追得矇頭轉向（詳見《第387章 熙熙攘攘》），從西多拉大鹽沼一路逃了不知道幾百裡，最後糊里糊塗地跑到寂靜之洋中落戶，沒想到在闊別瑪斯沃爾大陸數十年之後，第一次返鄉便又遇到了這群凶神惡煞。
對於深藍號來說，成群的骨血斑魚比獨角鯨之類大型海獸要危險得多，因為魚雷和爆炸床弩可以對海獸造成巨大的震懾或傷害，但卻拿這些小魚沒有辦法。為食物所驅狂的骨血斑魚是悍不畏死的，如果它們找不到食物就會自相殘殺，所以為了獲得食物，它們根本不在乎付出生命的代價！面對這樣一群窮兇極惡的殺手，唯一的生存之路就是逃！像當年的南瓜那樣，能逃多遠就逃多遠！也許它們的利齒不能咬透摻雜了精金的耐壓艇殼，但是螺旋槳、升降舵、方向舵和整流外殼這些脆弱的部位肯定會被骨血斑魚咬個粉碎，在風暴之洋上深藍號一旦失去了動力，艇員們即使能在耐壓艇殼內躲過骨血斑魚的圍噬，最終的結局也只能是困死海底。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魚群尾部那條血線距離深藍號也越來越近，可是一來要等沃克和南瓜回艇，二來要等噗噗們進艙，深藍號始終無法全力加速逃離險地。更糟糕的是，方才那頭獨角鯨躍出水面後就脫離了魚群前進的方向而衝向了深藍號，可能是它被骨血斑魚咬得疼昏了頭，也可能是想讓追逐它的骨血斑魚由此分流，但無論如何，它都將災難引向了深藍號！
好不容易等到噗噗們都進了艙，此時那頭瘋狂的獨角鯨距離深藍號也已不到五百米了。骨血斑魚噬咬獵物的速度極其驚人，短短幾分鐘時間，獨角鯨的巨尾已經殘破不堪，連半露的魚骨都被啃得支離破碎。它的整個後半身已經被黑壓壓的骨血斑魚完全覆蓋，一眼望去，獨角鯨彷彿長出了半身血色斑斕的鱗片。可是求生的慾望依然促使獨角鯨向深藍號逼近，雙方的距離還在不斷地縮短！
深藍號此刻尚未潛入水中，在水面上的速度又無法擺脫巨鯨的追逐。想要狙擊獨角鯨為深藍號的逃逸爭取時間，可爆破床弩和魚雷發射管又都裝在艇首，而深藍號此刻萬無閒暇調轉船頭。待月夜最後一個進艙，張順毅然關上了升降口，命令深藍號立刻下潛，自己則轉身爬上艦橋圍殼，操縱指揮台圍殼上對空的六聯裝床弩，對準那頭想要東引禍水的巨鯨連連開火。
“嗵！嗵！嗵！嗵！”張順在十秒內一連射出了四支床弩，每支都不偏不倚地射中了獨角鯨鯨首。可是這種對空型的床弩並沒有安裝爆炸彈頭，單憑一米多長的弩箭根本無法阻擋巨鯨的來勢，被痛苦和恐懼折磨得發狂的巨鯨依然將獨角對準深藍號猛衝過來。
此時深藍號已經半潛入水中，海水淹沒了張順的腰際，若是再不從潛水艙入艇，片刻之後骨血斑魚襲來，沒有鋼鐵艇殼保護的他轉瞬間就會粉身碎骨。可是張順沒有半分逃生的意願，他的兩手死死攥住操縱床弩的搖把，對準巨鯨執著地射出了第五支巨箭。
“嗖～噗！”第五支床弩呼嘯而出，不偏不倚地射中了巨鯨的環眼，劇痛讓這頭龐然大物嘶吼著再次躍出了水面。獨角鯨沒有巨龍那種使眾生感到恐懼的龍息，但它那比巨龍還要龐大一倍的身軀已足以讓生靈感到窒息！眼瞅著近在咫尺的獨角鯨躍出水面、遮蔽天空，張順現在滿腦子裡只有一個詞——泰山壓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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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痛苦已極的獨角鯨在空中搖擺了幾下森森的骨尾，重又驚天動地地落回水中。滔天的巨浪襲來，深藍號的重達百噸的艇身居然被託離了海面！張順本已死死抱住了固定在指揮台圍殼上的六聯裝床弩，可是巨浪衝擊力實在是太大了，床弩底部十二個固定螺栓瞬間全部崩脫，張順口中狂噴鮮血，和那臺床弩一起被遠遠地拋入了海中！
猩紅色的海水如雨傾盆，裡面裹挾著無數巴掌大小的黑點。巨浪湧過，張順剛剛屏息浮出海面，就感到大腿上傳來了一片鑽心的劇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