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男人闖入了總裁辦。
老闆情緒失控的在咆哮。
那個男人嚴肅的快步離開。
蘇總監敲門進入了辦公室。
掛號網今天在公司的人全部目睹到這一幕，一時間人心惶惶，眾說紛紜，大家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平時的老闆是個比較溫和的人，即便前陣子大打補貼戰也滿是鬥志，這出現什麼狀況能讓他情緒失控呢？
補貼戰捲土重來？
風投們臨陣反悔？
一切問題都不得而知，疑惑在員工們的心中蔓延。
蘇薇在進入總裁辦的時候就已經留意到大家的目光，但她已經顧不上這些，也來不及安撫他們的心情，只是憂心方卓的狀態。
推廣應用小組的鄭組長近乎無禮的闖入，這意味著那只靴子落地了吧？
儘管不知從何時開始，蘇薇已經十分篤信方卓對業務未來的判斷，可這一天真正來臨的時候，她的心裡還是有一絲絲悲壯。
輕輕關上門。
窗戶沒開，辦公室裡的煙氣有些嗆人。
燈也沒開，房間裡顯得有些昏暗。
蘇薇默默看向辦公桌後的那個男人。
此時的方卓慢條斯理的抽著煙，明滅閃爍的菸頭與電腦屏幕的熒光交相輝映，神色之間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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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地，蘇薇竟從他思考、吸菸、吐氣的動作中找到一絲優雅的感覺。
她搖搖頭，甩掉這種莫名其妙的情緒，開口問道：“鄭組長過來是什麼事？”
方卓微微一笑：“你應該能猜到。”
“嗯……線上掛號真的不能收費了？”蘇薇小心翼翼的問出這句讓自己心顫的話。
方卓捻滅香菸，咳了兩聲才笑道：“恭喜你，答對了。”
掛號網的高管被恭喜說對了掛號不能收費的問題，這怎麼都有點黑色幽默。
蘇薇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她設身處地的想了想，走到辦公桌邊從煙盒裡拿出一支香菸，默默點燃，遞給老闆。
方卓稍愕，接過來抽了兩口才又捻滅在菸灰缸，挑眉道：“辦公室裡的標語是你親手貼的，這煙也是你親手點的，這種違背公司價值觀的事情把你的人事總監革掉，沒問題吧？”
蘇薇聳聳肩，沒說話。
“鄭組長大概是提前得到了領導的訊息，特意匆匆過來通知我掛號業務不能收費。”方卓話鋒一轉，“他大概生怕我們這邊冷不丁的直接跟著網際網路醫療和醫療線上的腳步宣佈進行試點，也大概生怕在電話裡和我講不通。”
“畢竟，這是我們的核心業務。”
“也畢竟，他的政績和我們有著一定程度上的捆綁。”
方卓停頓兩秒，評價道：“鄭組長是個好人，我不能坑他，他要求我即便不能掛號收費也要維持個一兩年的企業運營，我答應他了。”
蘇薇忽然出聲道：“是因為他是個好人還是因為他的身份對你來說仍舊有價值？”
方卓有些意外於從小蘇老師口中聽到這樣的話，巧妙而又委婉的說道：“一件事總是有多種角度，我們願意相信哪一種就是哪一種。”
蘇薇不糾結於這種答案，問道：“掛號網真就做不下去了？”
“不，只是不能按照很多人預期那樣的做下去而已，我說過很多次，解決問題就創造了價值，即便這種價值不能直接變現，也能透過其它渠道來找到。”
“當然，可能很長一段時間內都無法從風投那裡拿錢了。”
方卓頗為遺憾的說道。
蘇薇：“……”
方卓伸了個懶腰，起身走到窗邊，俯瞰下面的車水馬龍和璀璨燈光：“我很少見鄭組長這麼感性，他臨走前對我說，我還年輕，我是一個優秀的創業者，即便掛號網做不成，也一定能在其他領域成功。”
“我相信易科會成功的。”蘇薇堅定的說道。
“他還說，他覺得創業者在當今社會都是英雄，嘖嘖，感不感性？”方卓笑了一聲，“他說別的，我都還好，說了句這個，我真的受寵若驚。”
蘇薇心裡覺得鄭組長可能還是怕老闆放棄……
她隨口問道：“英雄式的創業者就能成功麼？”
“那得看怎麼來定義這個英雄了。”方卓的思緒有些輕盈，目光在申城已經昏暗下來的天空中跳躍，“什麼是英雄？”
他自問自答：“所謂英雄，就是超越了階層出身、超越了周邊環境、超越了性格侷限，拒絕按照任何設定好的程式行事，不能被大資料預測，能給世界帶來驚喜、最不像機器人的人。”
蘇薇：“……”
她咀嚼了一會這個話，情不自禁的追問道：“這是誰說的？”
“忘了。”方卓乾脆的答道。
蘇薇被噎了一下，愕然數秒後說道：“咱們這個掛號網要是最後能成功，能普及到更多的人，我覺得你得能算是英雄。”
“嗯，不聊這些了。”方卓搖搖頭，“鄭組長這一趟來呢，也表示願意幫我們一點小忙，一個是推動線上掛號的操作進入電腦教材，不知道能做到哪一步。”
“另外一個就是幫忙在羊城那邊拿塊地，如果能成的話，我考慮做個醫藥的倉儲和配送。”
蘇薇還有些沉浸在之前的情緒裡，老闆卻忽然又開始務實了。
她怔了怔：“教材和拿地？”
“地皮有很大價值，雖然也看地段，但肯定是升值的，醫藥的倉儲和配送嘛，是個方向。”方卓恢復平靜，“教材應該是我們藉著行政層面做的最後一件事，鄭組長的訊息恐怕很快就會有具體政策出臺，那時候做事就不方便了。”
“要不，我們趁著還沒出臺，再倚著行政力量多做一些網站宣傳？”蘇薇提了提建議。
“我又不是有個部長老子，說倚就倚啊。”方卓攤攤手，“沒有真正過硬的行政人脈，現在用行政做的事很快都會因為政策出臺而廢掉。”
“鄭組長固然很有面，可他和咱們的關係比較微妙，掛號不能收費，核心業務沒有了盈利幻想，風投們都不會認為還有發展空間，他一個當官的會怎麼判斷？”
“所以，他就是讓我維持運營而已。”
“推廣應用小組不會一直存在，他這個職位估摸著有了政績履歷就會離開。”
“還有一個，信息化建設的提倡很快也會消失，行政層面再想借到更多的力並不靠譜。”
方卓侃侃而談：“除非，真有一個從上而下的針對醫藥衛生體制的深化改革，那才能使到更大的勁，不然，我們拿什麼讓基層配合我們宣傳。”
“就咱在第二故鄉關係不錯的裘副市長，人家都是分管專項方向，有事打個招呼還行，還能一次兩次的去支使其他領導手下的人啊？”
“臨安都這樣，別的城市更別提了。”
“咱就是一個民營小企業。”
“現在既然談不上什麼預期，那就老老實實做紮實的工作。”
方卓說著自怨自艾的話，表情倒是頗有鬥志。
隨即，他更有鬥志的說道：“等啥時候我找個部長的女兒當物件，咱再談你說的想法。”
“方總。”蘇薇憋了幾秒才控制情緒，說道，“咱們公司的員工怎麼辦？”
掛號網發自廬州，起在臨安，佈局兩省，進軍申城，打造華東，這一系列動作裡少不得越來越多的員工，同時，因為各種往下的宣傳，團隊人數從比例上是高於同類企業的。
在方卓的指示下，擔負宣傳任務的團隊有刻意做了些原本不屬於企業職責的事，規模顯得頗為臃腫。
“這就是你接下來的工作了，易科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怎麼打造產品渠道、怎麼設計員工薪資和提成，你要擔負起這個。”
方卓正色道：“反正掛號網眼看要失去盈利幻想，我們還能用這個訊息來讓它為易科發揮一把餘熱。”
“我要開一場備受矚目的新聞發佈會暨產品發佈會，M1的上線就放在這個時機，能多一些免費宣傳就多一些。”
“在這之前，還得做一些準備，嗯，還要召開一個內部的員工大會。”
“這樣看，事情也不少，時間也很緊。”
蘇薇思考著問道：“那我等你開完員工大會後分批找人勸他們轉入易科？”
“不，我會在會上宣佈這個訊息，大概需要一場讓我自己落淚的演講，然後哀兵必勝。”方卓說著這話一點也不覺有什麼不妥，“畢竟，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
“你先和虞紅溝通，把渠道和銷售體系做好，M1一上市，我們就要儘快鋪貨，這個任務會很艱鉅的。”
蘇薇：“……”
今天，蘇薇已經好幾次對老闆的表現失語了。
就怎麼說呢，老闆這個人真的很特別，他就特麼的已經迅速從壞消息裡走出來了！
他就特麼的已經開始考慮如何利用這個壞消息了！
“哦對，你們既然要投錢給易科，那就趕緊轉錢，別忘了。”方卓又說道。
“好……”蘇薇應對不來了，她忽然很想點支菸抽抽，以此來紀念一下自己的掛號網生涯。
方卓喝了一大口早已涼掉的茶，躊躇道：“今晚就催鄭組長拿地的事肯定太急，明天我催催他，他這幾天沒準還能顧忌到核心業務對我的傷害呢。”
“別的還有我能做的嗎？”蘇薇選擇性忽視某些算計的話，如此問道。
“走出辦公室的時候不要一副平靜的樣子，皺皺眉。”方卓揮揮手。
蘇薇有種再點燃一支煙去燙他的衝動，轉身準備離開辦公室。
總裁辦裡一陣瞎聊，根本不是進來前設想的樣子。
然而……
當蘇薇真正走出辦公室，當她抬眼看到一個個關切的表情、一雙雙憂心的眼神時，原本設計的皺眉根本就皺不起來。
她木木的走了兩步，某個瞬間、某個動念，想到了所有人一起努力、奮鬥、希望、期盼的局面已經悄然改變。
鼻子酸了，眼睛裡也有了晶瑩的淚水。
蘇薇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行沒讓自己的淚水滑落。
她臨進自己辦公室時感受到仍舊望著自己的目光，頭也不回的試圖高聲說道：“沒事，繼續工作。”
可是，聲音不知不覺間已經哽咽。
砰。
蘇薇消失在自己的辦公室。
這一刻，所有人都感覺到一種難言的氛圍在瀰漫。
然而，大家又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議論聲響成一片。
……
第二天，因為昨天不明事件而格外留意老闆的掛號網員工直到中午都沒見到方卓。
有人大著膽子向蘇薇詢問昨天的情況，順便也問問老闆的蹤影。
情緒調整過來的蘇薇只是笑道：“一些重要業務方向上的分歧而已，方總今天回臨安呢，過兩天就回來。”
員工們將信將疑。
不過，方卓確實是臨時飛回了臨安。
昨天晚上，他想著掛號網入教材的事就給一陣時間沒聯絡過的柳洋洋秘書打了個電話，意外得知一個訊息，裘迪已然不再擔任臨安的副頭目，工作崗位調整到政協。
方卓極其驚訝，這種調動代表著要被查了麼？
結果，柳洋洋說這是調查後的調整。
由此，方卓想著老裘對自己和掛號網的幫助，想著第二故鄉的芙蓉開了，直接訂票飛回臨安，見到彷彿一下子老了十歲的裘迪。
“領導，這是申城的朋友送的酒，說是什麼原漿之類的，正好回來帶給您嚐嚐。”
方卓讓柳洋洋提前打了招呼，然後才登門拜訪。
“有心了。”裘迪提前收拾過自己，可精神狀態依舊不佳，他不願多聊情況，只是讚揚道，“掛號發展的很不錯，前陣子聽說你們痛貶對手，是不是？”
“哈，競爭而已。”方卓笑道，“也不是什麼大事。”
裘迪已經體會過人走茶涼，心中感慨，接著稱讚道：“小方，你很不錯，你工作做得很紮實很不浮躁，著實是推進了咱們市裡的醫療信息化建設。”
“我在臨安的時間最久嘛，這邊我盯得多，浙省的工作也時常帶人下去跑，確實比華東其他地方都細緻。”方卓平實的介紹情況，“我們公司下一步也要壓一壓，工作要做細。”
裘迪連連點頭，想說著幫忙的話又止在嘴裡，只是聊聊掛號網的發展。
兩人之間的聊天既不像匯報工作，也不像朋友聊天，但又有種和諧的氛圍。
中午留飯，方卓第一次見到裘迪的妻子祁芸，一位很溫柔的高中老師，說話不多，氣質很知性。
方卓沒問沒提什麼職務問題，只是嘮了嘮公司和家常，臨別之際握了握裘迪的手：“領導，來日方長，您保重。”
“小方有空可以多來坐坐，當然啦，年輕人事業為重，我就祝掛號網越來越好，早日上市吧。”裘迪笑著說道。
方卓沒提核心業務即將到來的變動，笑著點頭便轉身離去。
裘迪進了家門，站在窗邊凝視年輕人遠去的背影，心情複雜的說不出味道。
“小夥子人挺好的。”裘迪妻子給丈夫披了件外套。
“嗯，很不錯的年輕人，很有才華，其實和我走得不近。”裘迪說道，“有心了。”
他嘆息道：“須知少時凌雲志，曾許人間第一流。”
祁芸微微一笑，改動道：“少時凌雲志，人間第一流。”
裘迪微愣，搖頭道：“改得好，還是最喜歡聽你說詩。”
昔時月明山影瘦，今見人間第一流。
人生際遇，誰又說得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