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申城到柏林，正好是白天到黑夜，可以方便交流團調整時差。
當抵達酒店，方卓與馬晰亮代表團隊與德國經濟部門領導熱情寒暄之後約好次日上午九點半的時間，又招呼兩邊簡單合影之後就讓大家先行休息。
雖然坐了十五個小時的客機，但總商會會長馬晰亮仍舊神采奕奕，他是體制內的人，可是這次撮合和率隊抵達德國所受的接待是超出往日裡規格的，不禁就讓人心情愉快。
“方總，我們就是新時代的絲綢商隊啊。”馬晰亮對方總感嘆。
“馬會長，還沒出成績呢，不過，回去彙報的時候可以聊聊這個。”方卓笑道。
馬晰亮連連點頭，確實剛剛開始，得從旁看著別出什麼事。
他剛想再和方總聊聊，卻見之前那位車上的羅總悄悄靠近，知道這兩人之間大概還有什麼勾當，也就識趣的告辭休息。
方卓讓這次精通德語的秘書小李先帶羅總上樓，然後自己又和德國電信與德意志銀行的幾位朋友額外聊了聊，最後才回房間做一次奇夢達專利處置的正面交流。
關於奇夢達專利具體的資訊，這是來自羅總的告知，除了專利打包的規模，還談過他認為奇夢達很具有價值的Stack DRAM技術，這也是今年剛剛發表的研究。
羅總當然不傻，他很清晰的知道冰芯的興趣所在。
方卓進門前調整了情緒，讓自己變得坦誠一些。
說實在的，自從認識羅總，做空奇夢達，他多多少少是有點內疚，但人不能總活在內疚之中，況且，羅總也當面道歉了。
現在奇夢達既然破產，那就讓大家重新出發。
“羅總，今天你來機場接我，今天你願意冒著那些眼光來接我，我心裡很感動。”
羅總一個把企業幹破產的人混跡在德國商團裡該多難受啊。
“冰芯的臨安二廠能建設起來是因為與奇夢達的合作，現在產能利用率不足也不是你們想看到的，不管最終代工費是個什麼樣的結果，我心裡是不怪你的。”
“之前你跑華夏來找我，找熊總，找錢，但是經濟形勢突變，這個錢沒了著落，我希望你也不要怪我。”
方卓進門之後半點沒寒暄，直接開誠佈公。
羅健華儘管已經知道方總的態度，也知道有些專利的干係在裡面，仍舊頗為感動，嘆道：“方總，你願意和我談，我就很感激不盡了，我怎麼會怪你呢？我不怪你。”
方卓露出笑容，給羅總的茶杯裡添茶，點頭道：“嗯，過去的事咱們不提了。”
羅健華發出最後的感慨：“天之亡我，非戰之罪。”
不是自己做不好企業，是金融危機帶來了連鎖反應。
他以茶代酒：“不提了，不提了。”
方卓再度點頭，默默和羅總碰了碰杯。
達成共識，重新開始。
他放下茶杯，馬不停蹄的問道：“冰芯確實對奇夢達的DRAM專利很感興趣，現在是怎麼個流程？”
羅健華茶還沒喝完，心裡還有感慨，沒想到方總這麼……這麼簡單直接，愣了愣才說道：“公司申請破產，現在正在走破產清算的流程，這項工作是由破產管理人邁克爾博士負責，他是法學博士，是稅務法和破產法領域的專家，有著自己的律所。”
方卓重複了這位破產管理人的名字：“邁克爾博士。”
羅健華微微點頭：“這是第三方的人，除此之外，還會選出十一位擁有投票權的債權人，將會共同決定資產的處理，奇夢達的專利是資產裡重要的一部分。”
方卓忍不住皺了皺眉，似乎複雜起來了。
羅健華一直在注意方總神色，見他皺眉，說道：“我認為冰芯可以派出債權人代表，共同維護應有的權益。”
“能行嗎？冰芯被拖欠的代工費是不是不夠多？”方卓問道。
“夠了夠了。”羅健華說著這話，忽然覺得彼此的對話有些古怪，頓了頓之後才繼續說道，“這個債權人代表不光是債務大小的問題，足夠的影響力也是關鍵，正好冰芯這次來德投資，我相信能夠產生有力的影響。”
“邁爾克博士正在審查奇夢達從英飛凌剝離時的程式，有可能會提起這方面的訴訟，他認為英飛凌透過與奇夢達有關的空殼公司私下轉移了企業資產。”
方卓抓住關鍵點：“有空殼公司轉移資產這麼一回事嗎？”
羅健華進行了應激性強調：“奇夢達的剝離操作方式完全符合規定的公司注冊手續和步驟，相關指責是沒有法律依據的。”
他喝了口茶，又補充道：“頂多是當初存在一點疏忽。”
方卓聽懂了：“理解。”
誰也沒想到奇夢達能被幹破產啊，當初的疏忽大概就成為現在被抓住不放的要點。
“邁克爾博士的意見呢，英飛凌有責任賠償奇夢達破產程式開始時的實際公司資產和股權資本之間的差額。”羅健華說著自己所知道的訊息。
方卓又聽懂了：“是要賠償資本減損。”
羅健華點點頭：“對，邁克爾博士現在正在和英飛凌斡旋賠償，如果不成功的話，大概就得走法律程式。”
“他要求賠償多少？”方卓詢問核心問題。
“這個數字是保密的。”羅健華搖搖頭，又估計道，“有可能超過十億歐元。”
“英飛凌這種時候不可能會支付的。”方卓不相信金融危機下的英飛凌會支付這樣的錢，“這樣一來就可能是雙方漫長的法律訴訟了。”
羅健華認同這一點，但又說道：“專利處理的流程可能不會很快，但我可以儘量促成公司一批專利對冰芯的授權，也是在盡力為債權人們創造剩餘的價值。”
方卓對公司破產清算不太熟悉，但既然羅總這樣說，那想必是有把握的。
暫時買不到專利沒關係，能引進專利也可以先用著。
現在的全球半導體尤其DRAM領域十分不景氣，這時候不會有人接盤奇夢達的專利資產。
“嗯，羅總，我知道三星現在增加DRAM的產能，在用它擅長的反週期打法來增強競爭力，我不知道冰芯這個時候嘗試入局是不是合適。”方卓沉吟。
羅健華平緩呼吸，慢慢說道：“現在是廠商的寒冬，卻是二手設備和專利技術的春天，如果現在嘗試DRAM賽道，成本上是個優勢，但不得不承認，這裡面資本的競爭相當慘烈，奇夢達就是最明顯的例子。”
“也正是這樣，冰芯雖然對這一批DRAM專利感興趣，我還是有些猶豫不決，想找人來參詳。”方卓認真的說道，“可以的話，等到羅總處理好奇夢達的事，明年可以到內地轉一轉。”
他發出了算是正式的邀請，但必須羅總處理好尾巴。
至於什麼算是處理好，不太好說。
羅健華奇夢達崩於前而面不改色，沉穩的頷首道：“內地市場潛力無窮，真的欠缺一個DRAM大廠，如果可以趁著反週期的時候積攢力量，真的很有希望角逐更大的市場，我是願意再戰江湖的。”
方卓再次給羅總倒茶，笑道：“既然這樣，羅總和我很是志趣相合，臨安二廠以後或許可以從冰芯剝離出來，成為一個獨立的品牌。”
羅健華聽到“剝離”兩個字就頭疼，吸了口氣：“背靠大樹好乘涼，剝離可以不急，一定要吸取奇夢達的教訓。”
方卓尊重專業人士的意見。
他品了兩口茶，說道：“羅總，我這趟帶著商會來德國，冰芯又極可能在這裡建廠，後續很需要專業的法律服務，這兩天有時間，你幫我問問邁克爾博士的律所，看看能不能提供這樣長久的合作關係。”
“嗯，邁克爾博士有著很專業的能力。”羅健華答道。
時間已經是凌晨一點半，明天上午還有見面會談。
方卓大致確定奇夢達的情況和來自羅總的幫忙之後沒有再繼續尋找共識，後面時間還多，也看看那位邁克爾博士是個什麼情況再審時度勢。
一點四十五分，奇夢達破產掌門人走出酒店，吸了一口2008年底冰涼的空氣。
上帝關門還有窗，生活時常糟糕，但不能失去希望。
希望奇夢達破產的順利，希望冰芯發展的順利。
……
二零零八年的最後一天。
遠道而來的長三角商協會與德國經濟部門、商界人士舉行了友好的交流會議。
作為本次經貿活動的發起人，方卓代表華夏經貿團致辭，談了談雙方加強合作的現實基礎和長遠前景，當然，也談到了如今愈演愈烈的金融危機影響。
“德國是出口型經濟體，華夏則是世界上最具有潛力的市場。”
“華夏已經是德國僅次於法國、荷蘭的第三大貿易夥伴，雙方的貿易依存度在不斷提高。”
“華夏雖然同樣是出口型經濟體，但兩國之間互補大於競爭，德國以高技術製造業著稱，華夏則主要以消費品出口為主，這正是我們本次經貿活動的基礎。”
“我相信我們這次的合作會成為一次共贏的典範，也是我們長久合作的開端。”
方卓的致辭獲得熱烈的掌聲，經濟危機逼得兩邊都盼望更多的合作和更廣闊的的市場。
當他放下話筒，德國那邊的領導發言也談到了兩邊的互補性，同時還談到招商政策和市場輻射，更提到希望明年去長三角看一看。
方卓只鼓掌，就不接這個話，而是留給馬晰亮等人在會後進行溝通了。
不管怎樣，從陣仗和短時間的接觸來看，德國這邊這次還是很積極的。
上午會議務虛，下午經貿活動就務實。
因為這次來了四十八家華夏企業，涉及的業務又比較多，所以，下午時間在酒店安排了頗為自由的展臺。
現場有德國聯邦經濟和能源部的人，有德國工商大會，有聯邦外貿與投資署，還有德意志銀行等金融機構為願意在德投資企業所提供的貸款支援。
二樓則有單對單的會議室，讓初步的合作意向可以進行更深的談判。
相對而言，正如方卓所說，長三角協會這次來了很多消費品企業，紡織品、五金、金屬制品、塑料制品、電器、傢俱等，少數的則是也想試一試海外投資。
這一次德國這裡給予了條件達標可以最高有50%的投資補貼，提供了廉價的土地出租，即便人工成本較高，總體算下來仍舊有著不錯的優惠。
像上工申貝，它是做工業縫紉機的，05年的時候就收購過德國的杜克普愛華公司，完成一次負負得正。
這次隨行長三角商協會，副總經理陳念行的任務就是考察投資政策和環境，思路其實和冰芯建廠差不多，都想著開啟地區市場。
而正泰集團，這次掌門人南存輝親自來德，想著的是引進德國工廠的智能化自動化工藝，為快速發展的業務添磚加瓦。
各家有各家的目標，正好藉著經貿活動有一次磋商或者優惠的機會。
傍晚時分，邁克爾博士建立的JAFFé律所在柏林辦事處的大半律師興沖沖的應邀而來，為本次華夏長三角商協會的經貿活動提供法律服務。
雖說本次有德國行政因素的擔保，法律服務看似沒那麼重要，但既然由方總買單，那當然是卻之不恭了。
晚宴上，因為一天下來的充實和行程安排的緊張，方卓看到很多人都在邊吃邊邊討論，這次過來尋求訂單的企業很多，雖說是薄利多銷，那也希望這個薄利還是多點利。
晚上九點鐘，方卓在小會議室裡和一部分人其樂融融的談下午展臺的表現，秘書卻是通知，傍晚律所的老大邁克爾博士到了。
【目前用下來，聽書聲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語音合成引擎，超100種音色，更是支持離線朗讀的換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邁克爾博士一看就長著一副客觀公正的臉，雖然因為來了大活有點行色匆匆，仍舊讓方卓見了就心生讚歎。
長三角商協會本次活動的法律顧問，冰芯在德投資的法律服務，易科歐洲部分業務的長期合作伙伴……
方卓簡單和邁克爾博士聊了聊彼此合作的空間。
金主豪爽，博士專業，兩人都有些相見恨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