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尖端科技的研究涉及到國家最高層次的機密, 因此,相關專案的科研人員必須淡出普通人的視線。
直到時間漸漸推移,他們的名字才陸陸續續得到解密。
1986年, 程聽風、丁白晴夫妻接受記者採訪, 夫妻二人的名字廣為人知。
1987年, 陸帆的名字被解密, 隨後是已故多年的郭弘義。
1988年初秋的某天清晨, 《大公報》主編乘車抵達清華大學, 按照別人給的地址前往清華大學教職工住宿區, 來到一家外牆攀滿爬山虎的樓房前, 抬敲門。
他這次來,是為採訪航空所所、華國人造衛星首席工程師席清院士。
敲門聲方歇, 門內響起腳步聲, 然後大門被人開啟。
鬢角染霜、穿著襯衫的席清站在門內, 瞧見主編前的照相機, 微微一笑。
他笑起來時,已不復青年時那版清俊疏朗, 卻多幾分歲月和閱歷所賦予的從容淡然。只是安靜的站在那裡, 被稀疏陽光和蒼翠爬山虎那麼一襯托,就能讓站在他旁邊的人也凝心靜神下來。
“是《大公報》的主編吧, 快請進。”席清請他進來,直接領著他進屋,“我沒想到這麼早就到。”
主編恭敬問:“是打擾您嗎?”
他的確比約定好的採訪時間要早到二十分鍾。
“不打擾,但我現在還沒空接受採訪,可能需要稍微等我一下。”席清溫聲回道,“我夫人最近體有些不舒服,起床比平時晚不少, 我得先陪她吃個早餐。”
主編在沙上坐下,席清給他倒杯水,請他在這裡稍等片刻,就進廚房將熬好放涼的白粥放進托盤裡,撿幾樣開胃的小菜,端著托盤上二樓。
衡玉已經先一步起來,在席清走進臥室時,她正將緊閉的窗簾拉開。
去很多年很多年時間,哪怕歲月對待衡玉相當優待,她上也不免留下歲月的印記。但是她上有種奇特的魅力,會讓人忽略掉皮相,而是記住她上流露出的那種氣質。
“今天舒服些嗎?”席清把托盤放在書桌上。
衡玉走到他邊,看著他那雙常年擺弄精密儀器的正在為她擺弄餐具,道:“好多,就是些毛病,別擔心。”
夫妻兩人坐下,衡玉問:“我剛剛聽到樓下有動靜,是《大公報》的主編來嗎?”
“對,我讓他稍等片刻。”
1973年時,衡玉前往計算機所,令人震撼的速度攻克計算機方面的重重難關。直到1985年她的體情況惡,才調回北平,轉去做計算機論方面的研究,沒有再頂在第一線。在這時候,她和席清聚少離多的日子才算結束,但這時候,兩人都已經不再年輕。
陪衡玉吃完早餐,席清下樓,坐到《大公報》主編對面。
在他坐下時,主編悄悄瞥腕間的表——距離約定好的採訪時間就差不到一分鐘,這是巧合,還是做科研人員的時間觀念強?
這回採訪主要是想將席清的名字告知人,所採訪主要是圍繞著席清去那些年的經歷來展開。
採訪接近尾聲時,主編詢問起他隱姓埋名二十四年,與家人聚少離多,他會不會偶爾覺得愧疚於家人?
席清喝口水,將杯子重新放回到桌面。
他沒有嘆氣,輕笑道:“要說愧疚肯定是有的,我母親病重的時候,我正在忙著一件非常重要的工作,沒辦法回去探望她。等我終於忙完那件工作,我才姍姍收到我父親的來信,信裡,他告訴我母親已經病逝下葬。”
為工作,他沒有能趕回去見上母親的最後一面。
而類似的事情,並非只生一次。
“那段時間實我的體已經出問題,突然得知這條噩耗,情緒激下我直接就栽倒在地上。怎麼辦呢,體出大問題,別說趕回去給母親掃墓,我就連下床在地上走走的力氣都沒有。某天我躺在床上枯燥吊著藥水時,我夫人突然風塵僕僕出現在我的面前。”
“她坐在我的邊,握住我的,第一句話就是:我知道那時候脫不開,所我收到媽病危的訊息就請假趕回家,替送媽最後一程。”
席清的神色越溫柔下去,當初那一幕還能在他的腦海裡清晰浮現。
——“媽走得很安詳,她下葬的那天是個大晴天,我蹲在墓前,連的香燭份一塊兒燒給她。別難。”
那人說著安慰的話,神情也不足夠溫柔,依舊是帶著幾分剋制的冷靜和淡然,但是他心底的所有悲傷奇異地被撫平。
這件事情已經去很時間,所席清回想起來,已經能用一種平和的姿態去訴說。反倒是主編這個旁聽的人,為中的沉重而沉重。
安靜片刻,主編重新找回己的聲音。因為剛剛席清的話,主編對他的夫人產生好奇,於是詢問起席清和他夫人的事情。
聊到他夫人,席清的語調驟然輕快不少,話也明顯變多起來。
他說他每天都提前半小時到研究所,就是為能在開水房和他夫人碰個面聊上幾句;他說他夫人不會下廚,於是他偷偷摸摸學幾個月的飯菜,才勉強做出能入口的飯菜,不用讓她再去別人家蹭飯;他說哪怕再忙,他也要抽出時間給他夫人寫家書,可是任他怎麼施展,他夫人那個大忙人都不怎麼回信,偶爾回信,語氣也官方得讓他哭笑不得。
他說不少抱怨的話,但說得最多的,實還是她為他做的樁樁件件。
在那聚少離多的日子裡,也許是因為相聚艱難,所每一次相聚都讓人格外珍惜,記憶也格外深刻。
“我能冒昧問下席夫人的名字嗎?”
席清認真糾正他的稱呼:“她姓奚,稱她為奚先生或者奚女士都可。”
結束採訪時,已經快到中午。
席清有些餓,上樓去喊衡玉,打算帶她去學校周邊的一家雲吞店吃東西。
虛掩的門推開,席清就看到衡玉坐在窗邊翻看著書籍。
她聽到動靜,抬眸與席清對視,直接道:“有些餓。”
席清朝她伸:“我帶去吃飯。”
衡玉合上中書籍,取來掛在角落衣架的外套遞給席清,等他穿好,她牽住他:“走吧。”
直到1990年,兩彈一星元勳的名字基本都解密,‘奚衡玉’這個名字是最後一個。
這回來採訪衡玉的,依舊是那位主編。
他沿著教職工住宿區一直往裡走。不知道為什麼,主編總覺得卡片上的這個地址有點兒熟,但要說在哪裡見,他一時之間實在是想不起來。
直到停在那外牆爬滿爬山虎的院子前,主編終於知道這個地址為什麼熟。
早在兩年前,他就曾經來這個地方,只不那時候他來採訪的是席清先生,現在他來採訪的,是奚衡玉先生。
主編敲門,來開門的依舊是席清。
席清和兩年前沒什麼變,瞧見主編,微笑打個招呼,然後引著他直奔臥室。
衡玉坐在輪椅上,整個人有些昏昏欲睡,精神勁頭不是很足。聽到開門關門的動靜,這才微微抬眸。
對上對方的視線,已經接近中年的主編拘謹地朝她點點頭。
“請坐。”
衡玉請他在對面坐下,而席清走到她的邊坐下,把她伸出毯子外的放進毯子裡。
席清問道:“她最近精神不是很好,有可能說著說著就睡去。想解什麼就直接問吧,我來替她回答,要是有什麼需要補充的,再讓她來開口,看這行嗎?”
怎麼可能不行。主編連忙應好,擺好裝置翻開筆記本,出聲問起衡玉的情況。
得知她是建築系畢業,從事相關學習七年,後來師從郭弘義學習核物,一學就是二十年光陰,但是國家一需要,她就拋棄己所熟悉的領域,再次啟程去學習計算機,這一學,就是十七年光陰。
人生四十四年,三次轉變所學方向,隱姓埋名三十三年。
得知她曾任經濟部副部,後勤部副部,外交部副部,國防部副部。
功勞出眾,卻永遠是平級調動;明明可往前繼續走,卻一心栽進黃沙戈壁。
得知她營救傅浙先生,她曾經直接參與到北平城的改建中……
主編幾乎遏制不住己內心的激動。
激動後,年近四十的人幾乎熱淚盈眶。
他忍不住抬眸,想要認真看看衡玉。
卻見衡玉靠著輪椅,側耳聆聽,視線始終是落在席清上的。
席清對衡玉的事情如數家珍,主編問的這些問題都難不倒他。全部回答完後,見主編在望著衡玉怔怔出神,他輕聲喊主編的名字。
主編連忙回神來,繼續去詢問更多細節。
這些傳奇事蹟,樁樁件件都讓他好奇。
衡玉偶爾會出聲,在席清的基礎上補充幾句,讓主編更細緻地解她的想法。
“您……”主編恭敬道,“我想請問,您在做出這些決定時,心裡都是怎麼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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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玉彎彎唇角,平靜道:“沒想什麼。”
“是然而然做出的決定嗎?”
“祖國需要有人去做這件事,我正好能做,僅此而已。”
這個話題告一段落,主編再次提出另一個問題:“兩年前我來採訪席清先生,他在採訪中多次提到您,現在我來採訪您,您介意聊聊他嗎?”
一聽到這個問題,席清悄悄坐直不少,故作不在意地把別開,耳朵卻豎起來。
衡玉注意到他的這點小動作,只覺得這人幾十年居然一點兒也沒變。
她心下覺得好笑,不由提起幾分精神,更認真和慎重的對待這個問題。
“我和席清是大學學,後來一起回國。實起初,我是不打算和任何人相守一生的,幾個輩撮合我和席清,我也都推辭。”
“巧,我起初,也從來沒把結婚這件事納入我的人生規劃。但是對輩們的撮合,我是預設的,可能就是從那時候,我突然意識到我對她的感情。”
“我答應和他去領結婚證,是因為他當時說一句話。”
時隔三十三年,席清再次複述出那句話:“不會妥協於俗光,不會妥協於家庭,不會妥協於親情,一直都很堅定。我不會影響的事業,我是最堅定的行者,我願意陪一起獻國防,畢生無名。”
衡玉說:“都做到。”
席清裡蘊著光,凝視著她,微微一笑。
三十三年歲月,在這對視之間,好似浮光掠影。
採訪徹底告一段落,主編問能不能給她拍張照。衡玉笑問:“我不想拍單獨的,介意給我和席清拍張合照嗎?”
“當然不介意,我求之不得!”主編驚喜道。
他拿著相機,對準這對夫妻。
席清牽住衡玉的:“中午,親愛的女士。”
“這位先生,中午好啊。”
鏡頭定格在這一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