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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下梧桐(1)

夢中,花翻伸出手去,想要觸控他的臉頰,沒有觸到。她以為,是距離太遠了,於是就走近了一些,再次伸出手去……

這一次,她明明看到,自己的指尖觸碰到了他的臉頰。可是她的手指卻感受不到他的皮膚,感受不到他的溫度。她皺起眉頭,手指上稍稍用上了一些力氣,可是上官錦年的面孔卻漸漸地變得暗淡了下去。夢中的她嚇得立刻把手縮了回去,可是消散卻並沒有停止,像是一副被潑了水的山水畫,墨跡一點一點的淡去,終於融化在金色的陽光之中,剩了一個虛影,最後,連虛影都消失不見。

……

花翻猛然睜開眼睛,眼前是一片火海,煙塵吸入口鼻,她嗆得連連咳喘,消耗掉了面前僅有的一點點的空氣。勉強撐起紅腫的眼皮,她看到青嫵站在一片火海中,向她嫣然一笑,笑的傾國傾城,彷彿這四周圍並不是滔天的火海,而是一碧萬頃的江南蓮塘。

呼吸變得越來越艱難,心跳也隨之越來越緩慢,她再次合上雙眼,陷入昏迷之中。

……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花翻幾乎下意識地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生怕自己再度猶豫空氣稀薄而憋死過去。可結果卻是她被自己過於急促的呼吸扯動得不停地咳嗽。

她左右看看,哪裡還有一點大火的影子,明月當空,疏星幾顆,她似乎坐在一棵大梧桐樹的樹蔭之下,她低頭,伸手扶一下有些疼痛的太陽穴,發現地面之下的影子是兩個人的。

梧桐樹交錯的樹枝間,還有一個男子的身影,他站在她的左側,背對著她,似乎正在月光之下低頭沉思著什麼。

花翻突然緊張起來,心跳如鼓,夢境之中的場景再次出現---或許,做那種不吉利的夢,只是因為太想念了吧?只是由於她實在太想要見到他。

越是這樣想著,地面上的那個身影看起來就越熟悉,越像他。夜風拂過,男子的衣角被吹得微微飛起。花翻覺得她現在簡直要比剛剛在生死關頭還要緊張。

她猛地轉過身去,臉上有些發燒,男子也突然驚覺,抬起頭來對上她的目光。

她的眸子裡略過一絲失望,但隨即又很好地掩藏了過去。

“怎麼是你?”花翻問道。

“不然呢,除了我,還會是誰?”煙紅淚反問到。

花翻噎了一下,打岔道:“那三個人呢?這又是什麼鬼地方?”

煙紅淚笑笑:“這才不是什麼鬼地方,剛剛你才是在鬼地方,差點讓鬼吃了。”

他一說起“吃”,花翻就想起了那些咬人的腹蟲,剛剛因為昏睡而暫時失去感覺的兩條小腿,此刻傳來錐心刺骨一般的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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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頭看看,小腿上已經被煙紅淚做了簡單的包紮,殷紅的血透過乾淨的白綾布,綻開一朵朵梅花。

“這裡就是羽山的山腳下,我們並沒有跑多遠。”煙紅淚說道,煙眉一挑,轉而挖苦道:“若是我一個人,說不定早就到了涼州了,現在應該正和剛剛挖出來的唐老爺子一起喝茶。”

“滾!”聽到他放肆的毛病再次發作,花翻順口就罵了一句,不讓他對自己的父親不敬。他知道花翻去涼州之事並不奇怪,煙寒暮一定告訴他了。

煙紅淚不理她,繼續說道:“可惜啊可惜,真是萬分可惜,我卻揹著一個雙腿殘廢,頭髮燒焦了的災魔星。”

花翻眨眨眼,臉一紅,一邊低頭檢查自己的頭髮又沒有被燒焦,一邊說道:“你揹著我出來的麼?誰讓你背了?你把我喊醒了便是,我剛剛不過是被黑煙嗆得睡著了而已。”

煙紅淚藍眸眯起,抱著臂看著花翻不語。花翻抬頭,在他臉上看到了“人艱不拆”四字。

……

“等等!”花翻突然意識到了問題的重點所在,“你是怎麼追到這裡來的?你不是回長安了麼?”她眼前的煙紅淚,一反常態,改變了一向奢侈的風格,穿著一身十分隨常的素色長袍,在月色之下,頗有幾分隱士的風雅,一點都沒有以前那個小騷貨的影子。也正是因為如此,剛剛花翻才會把他誤認作了上官錦年。

“你這是準備出家了麼?”花翻用目光打量著他的衣裳,從上到下,又從下到上。

“怎麼會?我是萬萬不會出家的。”煙紅淚從素色的長袖之中取出一把王維題詩的摺扇,驅散著並不存在的熱空氣。

“哦?為何?你不喜歡和尚哪一點,是沒有美女,還是吃不得肉?”花翻問。

“都不是。”

“那是什麼?”

“光頭太醜了。”

“……”

*

或許是昏迷了一些時候,花翻再也沒有了睡意,扶著梧桐樹的樹幹,緩緩地站了起來,這裡是在羽山的山腳之下,抬起頭來便可以望見羽山。不同於山上的一片光禿禿,山腳之下倒是多長了幾棵樹。

稀稀拉拉的樹木之間,土壤並不多,月光照射而下,地面之上微微反射出星星點點瑩潤的光澤。

“那是什麼?”花翻問道。

“玉石。”煙紅淚說。

“玉石?”花翻提起了興趣,蹲下身子,手指拂過一顆顆混雜在石頭之中的,星星點點的瑩潤。

“為什麼竟然會有這麼多的玉石?難道都沒有人採走麼?”花翻有一些疑惑。她在宮廷之中長大,知道怎麼去判斷玉石的成色,這些裸露在外的玉石,一定可以賣一個不錯的價錢,可是這地方卻荒涼的緊,並沒有什麼人。

“一則,不管是什麼東西,只有稀有了才會珍貴起來,這麼漫山遍野的,即便成色再好,也不能成為極品了。二則麼……”他抬頭望望羽山,道:“你一個身經百戰的魔族,都差一點燒死在山上,又哪裡有普通的山野農夫敢靠近這山頭一步?”

花翻訕訕的。

“不好!”花翻突然想起了什麼。“你把我帶出去的時候,可曾看見一隻細頸的瓷瓶?”花翻臉色大變,問煙紅淚道。

“不曾見啊,你還真是麻煩,難不成跑這麼遠,還隨身帶著什麼仙丹玉露不成?”

“不是仙丹玉露!”花翻急了,沒什麼功夫和他開玩笑。“那是明月西的溪水,可以使我父親復活!”

“哦?什麼?是麼?那一定是掉在地上被火燒了吧?或許你自己一時忘記,喝掉了也未可知?”煙紅淚一臉的不在乎。

花翻瞪大了眼睛。她似乎真的回憶起來,在被煙燻的迷迷糊糊的時候,青嫵似乎是在讓她喝什麼東西……

她什麼都沒有說,臉色慘白,轉身就想羽山之上走去。

“回來……你幹什麼去?”煙紅淚打著哈欠,漫不經心地問道,一點都不準備追上去。

“我去找回那個瓶子?”花翻一邊說,一邊大步向山上走。

“唔……我這裡有一隻,你瞧瞧像不像?”

花翻的背影一頓,隨即氣鼓鼓地轉過了身子。

煙紅淚的手中拿著的,正是那只裝著明月西溪水的瓷瓶。

“喏,是這只麼?”煙紅淚把手中的瓶子叮叮噹噹的搖晃著。

“你!你……你故意的!”花翻氣道。

煙紅淚歪歪頭,看上去十分的無辜。“我怎麼能是故意的呢?你問我救下你的時候又沒有發現一個瓶子,我是沒有發現啊,只不過後來把你帶回來的時候,你把它死死的捏在手裡,我嫌你捏著難受,才從你手裡取出來的,費了好大的力氣呢,要不是我,你說不定不只是腿,連手都要殘廢了呢~”

花翻鬆了一口氣,走回去,一把奪過煙紅淚手中那個瓷瓶。

“對了……這明月西之水,若是喝下去,會怎樣?”花翻開啟瓶塞,發現瓶子裡的水少的並不是太多,心裡有了些許的安慰。想起昏迷之中,青嫵與司風司雨的對話,心中疑竇叢生。

“若是活人的話,並不會怎樣,喝了它,與喝了一盞茶並沒有什麼區別。但若是死人,便可以在正午時分靠這水來復活。”煙紅淚說。

“這個我知道……”花翻說道,她剛剛用明月西之水,救下了古沙與阿圓的性命。

“還有一點。”煙紅淚略作思索,接著說道:“若是活著的人,喝下了這水,然後,便死了,那他就會在下一個正午時分的時候復活。”

花翻一愣。

青嫵的確是在花翻臨死之前,要她喝下明月西之水的,若按煙紅淚所說,她今日若是死了,那明日上午便可以復活,青嫵如此大費周折,是為了什麼?

“那……”花翻遲疑著,猜測道:“透過明月西的水復活的魔族,是不是與我們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比如說……”花翻回憶著在昏迷之中聽到的那些對話,“比如說半死不活,他們是不是半死不活的。”

剛剛還十分隨意的煙紅淚突然有些緊張起來。“這是誰告訴你的?”他的語氣有幾分逼問的意思。

“沒誰告訴我,我自己想的。”花翻打死不鬆口。

煙紅淚沉默了良久,方才說道:“你想的其實沒錯,這些人,就是半死不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