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UU看書 > 次元 > 趕屍匠最新章節列表 > 5郎心似鐵
選擇背景顏色: 選擇字體: 選擇字體大小:

5郎心似鐵

林賽紅離開醫院的時候,已經是午夜了。

這時候的他,開始後悔當初為什麼沒有選擇既乾淨又舒適的牙醫,而是選擇了骨科,耳朵裡充斥著“茲嘎茲嘎”用鋼鋸鋸斷骨頭的聲音,他覺得自己更象一個木匠,而不是醫生。他甚至抱怨起父母來,給自己起了一個女性化的名字“賽紅”,手術外衣上每天濺滿了鮮血,難道這個職業從自己出生那天起就定了?

嶄新的“標緻07”駛出了地下車庫,駛往回家的路。林賽紅住在徐彙區,醫院在楊浦區,要橫跨一條蘇州河。在上班高峰時段,最多耗時一小時四十分,而在夜深人靜的路上,半小時足矣。

車拐入幽靜的衡山路,路的兩旁栽種著高大的法國梧桐,白天的時候,這條路就行人稀少,現在更不用說了。一陣倦意襲來,林賽紅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忽然他的視線捕捉到了一樣東西,足以驅趕他的瞌睡。車前50米的地方竟然橫著一樣東西,隨著距離越來越近,他越來越覺得那是一個人,眼看距離不到10米了,他穩穩地踩了剎車。

林賽紅下車,走到那個人跟前,那是一個穿風衣的男子,臉朝下趴在地上,一動不動。林賽紅朝周圍看了看,沒有一個行人,鹵素路燈散發的燈光被濃密的樹蔭遮蓋著。其實林賽紅很想把車開走,不想多管閒事,萬一那人已經死亡,麻煩就大了。手術後的他很累,想早點回家洗個澡,舒舒服服躺在大床上看一會兒書。但作為醫生,總不能見死不救,所以他很不情願地蹲下身,把那人的身體翻過來,手感馬上告訴他,這不是一個人。

那是一隻櫥窗裡擺的塑膠模特,林賽紅蹲著,稍稍遲疑片刻,耳朵就捕捉到了某個物體朝他身後快速移動的聲音,還有另一件物體劈開空氣時發出的“呼!”的一聲,他下意識地回過頭,前額就挨了重重一擊,他覺得腦袋象車胎一樣爆裂了,思維被擊成無數的碎片,朝周圍飛濺出去……

林賽紅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三天以後了。

警察告訴他,類似的案件在徐彙區已經發生多起,犯罪分子製造假象,誘使駕車人下車檢視,從背後突然襲擊,用木棍將其打昏,趁機洗劫財物,由於是身後偷襲,又在夜晚,受害者根本來不及看清罪犯的外貌特徵,給破案帶來了不小的難度。

幾名受害者中,最嚴重的至今處在昏迷狀態,醫生說有可能變成植物人。雖說頭骨是人體中最堅硬的一塊骨頭,但由於頭部位置特殊,遭受猛擊,可能造成顱內血腫,引發腦幹功能衰竭而死亡。因此林賽紅算是幸運的,額頭被縫了六針,甦醒後的記憶和思維都屬正常。

根據警察的要求,他提供了丟失財物的清單:手機、錢包,放在副駕駛席上的皮包,包內有SONY膝上型電腦和一個戴爾PDA掌上電腦,最讓他心痛的是手上戴的一塊瑞士“豪雅”運動型手錶,那是第一個女友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不幸中的萬幸,歹徒沒有把車開走,新車開了才一個月,還有一大筆車貸要還呢。

躺在自己醫院的病房裡,來看他的人絡繹不絕,說的話不是“破財消災”就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之類,聽起來,好象自己應該開個派對慶賀遭歹徒襲擊。院長和副院長也來看過他,讓他安心養傷,把排在後面的手術交給其他醫生去做。

病房裡堆滿了鮮花和各種營養補品,林賽紅把它們統統送給了護士。

“林醫生,怎麼沒有女友來看你?是不是over了?沒關係,只要你釋出一個宣告,這邊的護士們個個爭先恐後哦!”

護士們愛跟他開玩笑,上了年紀的護士說起性笑話來從不臉紅,林賽紅只能報以苦笑。

拆線以後,他告別了病房,回家靜養,他打算利用這個機會好好休息一下。醫院的名氣響,病人慕名而來,象他這樣三十出頭的年輕醫生,已經是成為醫院的骨幹力量,每天至少一臺手術,確實夠累。

額頭的傷口隱隱作痛,有時會頭暈,他時常做惡夢,夢見那個歹徒,他戴著一個黑色面罩,難以看清他的面容,歹徒揮舞木棍,把他嚇出一身冷汗,驚醒過來。

幾天以後,額頭傷口的地方,一塊暗紅色的增厚型疤痕漸漸顯現,象一塊被蚊子叮咬過的腫塊,摸上去有凸起的手感。林賽紅知道,自己屬於“疤痕性體質”,即使很小的傷口,也會留下明顯的疤痕,而且長年不退,“疤痕性體質”的人是不適合做美容手術的。

看來這個大大的“蚊子塊”要伴隨自己若干年了,林賽紅照著鏡子,不免有些傷感。他安慰自己,比起那些至今躺在醫院裡昏迷不醒的受害者,自己夠幸運了。

他決定把頭髮留得長一點,把這個難看的疤痕遮住,今後若有人問起來,不如說是我的胎記吧!前蘇聯領導人戈爾巴喬夫也有一塊胎記長在禿頂上,象一瓶墨水打翻在頭上,留下一灘墨漬,籍此舉世聞名,而自己的“胎記”長在額頭,相信它能給自己帶來好運吧!

林賽紅這樣安慰自己。

晚上睡覺,一陣陣的奇癢從疤痕的深處襲來,作為醫生,他知道癢是因為疤痕內部的肉芽在生長,然而奇癢難忍,林賽紅只好用手去撓、去抓,甚至用酒精棉球去擦。總覺得那不是簡單的肉芽,在纖維組織的內部,有一樣東西在往外頂,這種感覺難以形容,有點象一隻小雞仔努力頂破雞蛋殼。

林賽紅從藥房裡買了一支“曼秀雷敦”薄荷膏,塗在疤痕上,漸漸地,癢消退了,他就不當回事了。

不久,新的症狀出現了,這次是眼睛出了問題,視野有重疊的現象。他去眼科檢查,醫生告訴他,角膜和結膜都很好,沒有充血或炎症,還查了視力,左眼一點五,右眼一點二,都跟原來一樣。

眼科醫生認為他是視覺疲勞,作為醫生,在手術臺上他必須睜大眼睛一絲不苟,長此以往,導致眼睛肌肉的疲勞。林賽紅又去藥房買了一瓶日本的“新樂敦”眼藥水,點了兩天,視野重疊的現象消失了。

一週後,他回醫院上班,恢復了平常的生活。

做完一臺手術,換衣服的時候,林賽紅照了照鏡子,額頭上那個“蚊子包”還在,癢的感覺沒有了,脹的感覺也消失了,不過,這個疤痕看起來比幾天前更大了,好在不是很明顯,他想這可能是自己的錯覺。

下班後,林賽紅去銀行取新辦的卡,被劫走的錢包裡有現金和十幾張卡。走出銀行的時候,他低著頭,正往錢包裡塞卡,不慎和某人撞了一下。

“對不起!”林賽紅忙說了一句,抬頭的同時,他稍微楞了一下,那是一名陌生男子,他戴了一頂奇怪的帽子,上海是大陸最時髦的城市,可林賽紅敢打賭,他從未見過這種帽子。帽子是黑色的,沒有確定的形狀,象一團陰雲籠罩在頭部的周圍。那人只是看了林賽紅一眼,沒有任何表示,就擦身而過了。

望著他的背影,林賽紅這才發現,那不是帽子,確是一股氣體,人走到哪裡,頭上的陰雲就跟到哪裡。林賽紅朝周圍看了看,馬路上行人如織,居然沒有一個人對這種怪象加以關注,好象他們都看不見,只有林賽紅能看見。

那人走遠了,林賽紅腦子裡閃過一個很可笑的念頭:那家夥不會是上帝吧?

事後,林賽紅回憶說,後來又一個念頭一晃而過,他立刻執行了。他登登登緊趕幾步,追上那個人,在他肩膀拍了一下。那人嚇了一跳,回過頭來,驚詫地望著林賽紅。

“不好意思,先生,請問現在幾點了?我沒有戴手錶。”林賽紅儘量讓語氣顯得平靜。

那人稍稍遲疑了一下,抬起手腕看了看錶,告訴他:“五點一刻。”

林賽紅只一眼就認出了那塊手錶,女友送的生日禮物,瑞士“豪雅”運動型手錶。

後來的事情就變得很簡單了。林賽紅撥打了110報警電話,三分鐘不到,警車呼嘯而至,那人束手就擒。

審訊時,那人很爽快地就招供了,自己就是實施一系列“悶棍夜襲案”的罪犯。

警察詫異地問林賽紅,歹徒從背後襲擊你,你根本來不及看清楚他的臉,怎麼能在大街上,在人流裡一眼就把他認出來?

“因為那家夥頭上罩著一片烏雲,我一看就知道他是壞人!”

林賽紅並沒有這麼說,因為他知道,別人非但不會相信,反而會懷疑他的腦子出了問題。所以林賽紅婉轉地說,他認出的是手錶,而不是人。

為破獲該案,警方曾懸賞五萬元,獎勵提供線索者。現在,林賽紅當仁不讓地成為這筆獎金的所有人。罪犯被擒本來就是一樁大新聞,又有奇聞和趣聞相佐,難怪被媒體猛炒了一通,什麼“狹路相逢”、“因果報應”、“法網恢恢,疏而不漏”之類的用詞滿天飛,一夜之間,林賽紅成了“名人”,就連病房裡的病人都會問上兩句相關的話題。

五萬元用來賠償被劫走的財物是綽綽有餘,又買了一些糖果巧克力,分發給醫院裡的同事們,讓大家分享他的快樂。其實,林賽紅是想讓這件事情早一點劃上句號,儘快回到原來的生活中,做一名普通的骨科醫生,僅此而已。

然而,他很快就發現,生活再也難以平靜,因為他走在大街上,每天都可以看到頭上有一團烏雲籠罩的人,有灰色的陰雲,也有漆黑的烏雲,更有泣血的慘雲……他清楚地意識到,烏雲下的人必定有“不俗”的經歷,但他不想去報警,他與他們素昧平生,無冤無仇,何必這樣?自己又不是嫉惡如仇的俠士,而且要他對警察怎麼說呢?

黃浦區的方浜中路上有一座“慈修庵”,坐落在市中心僻靜的一角。聖誕節這天,所有的年輕人都去狂歡,林賽紅卻悄悄避開了人群,走進了這座鬧中取靜的尼姑廟。

林賽紅給菩薩燒完香磕了頭之後,捐了兩千元作為香金,普通香客大多捐的是一二百元,所以這是一筆大數目,慈修庵的住持悟滿法師出面表示感謝,說了一通“菩薩保佑施主”之類的話。林賽紅見屋裡沒有旁人,就把自己的遭遇說了一遍,希望悟滿法師給兩句解答。

老尼姑仔細研究了他額頭上那塊疤痕,雙手合十說:“恭喜施主,你開了‘天目’,能辨鬼神、辨善惡。按理說,大病之人方能大徹大悟,施主先前遭遇壞人險些喪命,也算是‘大病’了。施主又是位醫生,每日治病救人,普救眾生,所以‘天目’才會降臨在你身上,這等百年一遇的事情,是為可喜、可賀!”

林賽紅難以置信地望著老尼姑,問:“您的意思是它不是疤,而是‘天眼’,可我怎麼從來沒見它睜開過?”

老尼姑笑道:“既是天目,與普通人的眼睛必然不同,毋須睜開也能看到世間的一切。”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林賽紅道了謝,轉身要走,“施主留步!”老尼姑又補充了一句:“據吾所知,天目不會輕易睜開,一旦睜開,它所注視之人,必要大禍臨頭。”

第二天,無論開啟報紙、收音機還是電視,鋪天蓋地都是關於印度洋海嘯的報道。據說這次世紀大海嘯是由於印度洋海底地震引發的,里氏高達九級,海嘯由震中朝周圍傳播,掀起幾十米高的巨浪,破壞性極強。

泰國、印度尼西亞、斯里蘭卡、馬爾地夫,這些南亞國家頓時成為全世界矚目的焦點。

院長把林賽紅和幾名醫生叫進辦公室,神情嚴肅地通知他們,衛生部決定派出國際救援隊,市衛生局接到命令後,火速組建上海分隊,從第六人民醫院、華山醫院和新華醫院抽調十五名醫生,全部是創傷骨科、普外科和感染科的,醫生不僅要醫術好,還要年輕力壯足以應付繁重的工作,會說流利的英語便於溝通。

“小林!”院長拍著林賽紅的肩膀說,“我知道你身體恢復不久,本來不打算派你去,但根據衛生局的要求,你是本院最合適的人選,所以……”

林賽紅微微一笑,“院長,你們不派我去,我也會主動報名的。”

在市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的的大廳裡,舉行了一個簡短的歡送儀式,隨即前往機場,那是004年的最後一天,上海下起了罕見的大雪,雪花漫天飛舞。受溫室氣體效應的影響,上海連年暖冬,多年未下這麼大的雪了,想必是老天爺為那些海嘯中的死難者動容吧!

由於路面結冰,通往浦東國際機場的外環線上,汽車排起了長龍,緩緩前行。車廂裡,大家七嘴八舌地探討這次大海嘯如何可怕,到了災區後可能遭遇的種種狀況,有的交換名片,林賽紅坐在第一排,沒有參加討論,兩眼怔怔地望著一臺懸掛的移動電視,正在播放本埠新聞。

“今天上午,首批滯留泰國的上海遊客搭乘東方航空公司MU5086航班安全返回上海,他們都是前往普吉島旅遊的。據悉,上海國安律師事務所的著名律師蔡國俊先生正好也在PP島度假,親身遭遇了這場世紀大災難,所幸有驚無險,安然返回……”

電視上,蔡太太領著小孩來機場迎接丈夫,夫婦倆一見面就緊緊擁抱,蔡太太泣不成聲,周圍,來自上海、浙江、香港和臺灣的數十家媒體記者層層疊疊,數不清的照相機和攝像機對準了他們,閃光燈嚓嚓嚓閃個不停,當年劉德華第一次來上海的情形也不過如此。

大多數遊客不願意接受媒體採訪,他們還處在驚魂未定的狀態。泰國時值盛夏,大多數人僅穿著單薄的T恤和沙灘褲,行李都沒能帶回來,他們披上毛衣和羽絨服,在親人的陪伴下匆匆離開機場,有的因為腳骨折坐著輪椅,走不快,被記者們團團包圍,要他講一講“普吉島歷險記”。

蔡國俊作為著名律師,經常在電視上露面,因此成為媒體的“主攻”物件。蔡律師嗓音嘶啞,對著採訪話筒簡單說了兩句,這次他沒有隨旅行團,是以個人身份前往普吉島度假的,至於面對可怕的海嘯是如何逃生的,以後慢慢再說,現在他很累,需要休息,然後在律師事務所的合夥人和家人的陪同下,鑽進一輛商務車,揚長而去。

林賽紅對這個律師有印象。上海電視臺每週四八點檔有一個叫《社會方圓》的節目,專門講述形形色色的社會案例,收視率頗高。作為嘉賓,蔡律師從法律的角度侃侃而談,由於他外貌英俊,談吐得體,很受觀眾尤其是女性觀眾的歡迎,通常嘉賓是每期更換的,可蔡國俊第一次做嘉賓就被固定了下來,以後每期必用。上海的執業律師雖有數萬之眾,能在電視裡拋頭露面的畢竟鳳毛麟角,這份榮譽比當選什麼“十佳律師”都來得實惠。

找蔡律師的人越來越多,報紙、電臺,連廣告商都請他去拍廣告,考慮到律師職業的嚴肅性,在徵求了合夥人的意見後,蔡國俊婉言謝絕了那位廣告商。

曼谷的機場裡,擠滿了逃離災區,急於返回各自國家的遊客們,各個航空公司的櫃檯前都排著長龍。往返於曼谷與普吉島的班機上,大部分航空座椅被拆除,機艙裡變得空空蕩蕩,據說是為了放擔架,等上海的救援隊下了飛機,機上就會搭載很多傷員,返回曼谷。

一踏上普吉島,就聞到空氣中散發的陣陣異味,林賽紅馬上分辯出那是消毒藥水的味道,與之混雜的還有屍體的腐臭。

街頭滿目瘡痍,被砸爛的汽車和被海浪扔上岸的快艇隨處可見,著名的PP島、拉克島幾乎成為死島,林賽紅曾在紀錄片裡見過遭受原子彈重創的廣島,現在這些場景清晰地重現了。

在普吉島,臨時設立了三個急救中心,位於普吉島市中心的市政廳是最大的一個,大概有三個足球場大的地方,擠滿了外國遊客,他們的護照被海水沖走,泰國移民局的人在這裡現場辦公,為遊客免費提供簽證服務。

林賽紅和華山醫院的沈醫生被派在普吉島的帕桐醫院,其餘的上海醫生被派往攀牙府的高巴縣,與他們一道的還有一個來自北京的DNA鑑定小組。

由於大部分的重病員已被轉送去曼谷的醫院,因此,公共衛生疾病控制專家的任務吃重,而象林賽紅這類骨科醫生,只能做一些骨折後的固定、清理傷口之類的小事,病人很多是被玻璃、木頭扎傷或者被石頭砸傷的。

大部分建在海灘附近的酒店都被海水沖毀,留下一堆殘亙斷壁,那些離岸較遠、地勢較高的酒店,則住滿了滯留的外國遊客,他們需要尋找失蹤的親人。因此,醫院方面費了很大的勁才為他們落實了住宿。那是一所三層的酒店,離海岸有兩百米遠,它僥倖躲過了滔天的海浪,由於擔心海底有餘震,再次引發海嘯,無人敢入住,大部分房間空著。林賽紅住05,沈醫生住0。能得到如此優厚的住宿,實在有點受寵若驚。

帕桐醫院有一堵特殊的牆,其實只是一塊白色塑料板,上面貼滿“寶麗來”一次成像快照,照的都是罹難者遺體。大多數是遊客,還穿著泳衣,有的十分安靜,有的雙目圓睜,嘴巴張開,如同呼救哀號,僵硬的雙手伸向空中,想抓住一樣可以救命的東西,一些屍體出現不同程度的腐爛,面色發黑,難以辨認面容。

林賽紅工作的房間在二樓,從視窗望出去,正好看見那堵牆,無數的罹難者彷彿都在注視著自己,林賽紅的心情就象被鞭子抽打一樣,很疼,很疼。在醫院工作的他,見慣了生離死別,聽慣了家屬的哀號,但他第一次面對這麼多的無名屍。昔日繁華的普吉島,如今變成了一座巨大的露天停屍場。海水退卻後,大量的屍體開始浮出水面,在高溫下腐爛,棺材不夠用,連裹屍袋都用完了。他曾親眼目睹一名搬運屍體的泰國軍人,筋疲力盡地坐在一口棺材上喘息,身後堆放著幾十口白色的棺材,還有大量裹在塑料袋裡的屍體等待入殮。

人的生命在大自然面前太脆弱了,海浪吞沒一個人就象人踩死一隻螞蟻那樣Easy。林賽紅開始懷疑做醫生的價值,自己花幾個小時去拯救兩三位病人,而海浪在短短的二十分鍾內就能吞噬幾萬條生命,他跟大自然去爭什麼呢?!

那天中午,處理完一個骨折病人,泰國護士為林賽紅衝了一杯英式紅茶,讓他休息片刻。林賽紅端著茶杯,立在視窗,朝下面看著,看到一個女生站在那堵白色的牆前,正在辨認罹難者的照片。

她穿著一件綠白相間的泳衣,腳上沒有穿鞋子,渾身溼淋淋的,好象剛從水裡爬起來。

海水已經退去,天氣又炎熱,她怎麼會是溼的呢?難道她下海去游泳了?

海灘上遍地狼籍,空無一人,人們對美麗的大海產生了恐懼,都躲得遠遠的,誰還敢下水?

林賽紅的視野有點模糊,他揉了揉眼睛,卻看到了一幅剛才不曾看到的情景:

女生的頭上有一片雲,灰白色的,如一頂草帽那麼大,不時有水珠飄落下來,滴在她的頭髮和身上,就象一隻隨身攜帶的淋浴噴頭,難怪她身上溼淋淋的。

林賽紅看清楚了,那是一團淚雲。

看了太多的雲,林賽紅給它們起了不同的名字加以區分:陰雲、烏雲、慘雲、惡雲、血雲……這位女生頭上的是“淚雲”,眼淚的淚。

這時,女生慢慢回過頭來,看了林賽紅一眼,兩個人的目光在沉默中交流,林賽紅帶著一絲詫異,而對面的女生也用同樣的目光望著自己,好象有什麼特別的發現。

“Dr.Lin!”泰國護士叫他,把一位坐在輪椅上的病人推進來,林賽紅又要忙碌了,等他再度朝下張望的時候,那個女生已經不見了,地上留下一灘水漬。

離開醫院回到酒店,至少晚上十二點,沈醫生要給老婆打電話報平安,林賽紅洗澡後就睡了。

林賽紅唯一的放鬆,就是點上一枚薰香,臨來泰國前,骨科的小宋送給他一盒,在上海置地廣場購買的,一枚寶塔形的薰香大概可以燃燒一個小時,正好伴他入眠。在淡淡的幽香中,可以讓他忘卻白天那一幕幕慘不忍睹的畫面,沉浸到夢鄉中去,回到上海公寓那張舒適的大床上……

門鈴聲把他驚醒了。

由於海嘯,酒店的服務處於半癱瘓狀態,沒有餐廳,沒有客房服務,也沒有人打掃,留守在酒店裡的服務生不足四、五名,連電話都不能開通,打電話全部靠手機。

難道……又是海嘯?!

林賽紅害怕了,一下從床上跳起來,光著腳跑去開門,門外站著的不是服務生,也不是沈醫生,而是那個女生。

她依舊穿著那件綠白相間的泳衣,身上溼漉漉的,沒有穿鞋,她的臉色很白,嘴唇發紫,茫然無助地望著林賽紅。見女孩凍得哆嗦的可憐相,林賽紅二話沒說,拿來一條毯子給她披上,用英語問她:“CanIhelpyou?Iamdoctor。”

“你能說中文嗎?”女孩顫抖的聲音問。

“你是華人?”林賽紅很驚訝。

“我是上海人,來普吉島旅遊的。”

他鄉遇故人,何況在海嘯災區,彼此的距離瞬間縮短了。

女孩叫小素,是上海人民廣播電臺的實習編輯,她以個人遊的方式來泰國,打算度過一個難忘的聖誕節。她二十二號抵達曼谷,第二天到了南部的浪塔島(Lanta),住進了SriLanta度假村。與繁華的普吉島、PP島相比,浪塔島更安靜,來這裡的大多是歐洲遊客。

6日上午10點0分左右,她在潛水教練的帶領下,潛入海底看珊瑚,水並不深,大概只有十幾米,忽然周圍的海水異常攪動起來,那種感覺好象被扔進一臺洗衣機,她親眼看見幾名潛水者被吸進一條海溝,瞬間消失,陪同的潛水教練也無影無蹤,她重重地撞在一塊珊瑚礁上,失去了知覺。等到醒來的時候,自己躺在一片陌生的海灘上,身上的壓縮空氣瓶已經不見了,潛水服被珊瑚割破,劃得一條一條。海灘上的設施衝得七零八落,到處是散了架的沙灘椅、折斷的樹枝、丟棄的涼鞋和揹包,還有船底朝天的快艇。

林賽紅是第一次來泰國,不清楚浪塔島的確切位置,就問:“你怎麼會來普吉島的?”

“來普吉島旅遊的有很多華人,大使館在這裡設立了聯絡中心,幫助大陸人和香港人臺灣人,所以我就來了……”小素的話音漸漸低弱下去。

林賽紅發現她裸露的大腿、腳背上有劃破的血痕,胳膊上還粘著一絲海草,就關心地問:“要不要洗個澡?我這裡有熱水。”

小素苦笑了一下,輕輕搖了搖頭,說:“我在水裡浸泡的時間夠長了,不需要再洗了。”

“海水浸過的傷口會感染,我給你一支‘百多邦’,先塗在傷口上,明天你到醫院來,我再幫你包紮。”說著,林賽紅起身去拿消毒藥膏。

“不用了,謝謝。”小素說,“傷口不礙事,隨它們去吧,反正我也不覺得疼。”

房間裡有一股濃烈的海水氣息,是從小素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的幽香已經消逝了,林賽紅回頭一看,原來薰香不知道什麼時候熄滅了,但沒有燃完,至少還有三分之二。他掏出打火機,重新點燃了薰香,可是過了片刻,它又熄滅了。

“大概房間裡陰氣太重,所以香點不起來。”小素隨口說道。

林賽紅不太理解這句話的含意,怔怔地望著她,這時候又響起一陣敲門聲。

“今天晚上好熱鬧……”林賽紅心裡嘀咕著,去開門,沈醫生一頭闖進來,連聲招呼也不打,進門就嚷:“剛才跟我老婆通電話,她告訴我,上海剛剛播出一條新聞,記者採訪地震局專家,他們預測蘇門答臘島的海床至少會發生三次大的餘震,看來我們這間酒店是凶多吉少……”

說著,沈醫生有意或無意地朝小素坐的地方看了一眼,林賽紅正打算解釋一番,深更半夜,自己房間裡坐著一個陌生女孩,身上穿著泳衣,一定引起人家的誤會,這種桃色新聞的傳播速度是很快的。

“老沈,我……她是……”沒等林賽紅把話說出來,沈醫生就朝小素走過去,一邊說,“小林,我們還是住到醫院那邊去吧,寧願兩個人擠一張雙層床,總比這兒來得安全……”

他一邊說著,竟朝小素身上猛地坐了下去!

林賽紅差一點兒驚叫起來,接下來他看到的情景,竟是小素和沈醫生兩個人重疊在一起,好萊塢電影裡才能欣賞到的特技畫面,活生生地展現在眼前!

小素慢慢站了起來,走到林賽紅面前,說了一句:“林醫生,你們聊,我在外面。”

說完,她離開了房間。

見林賽紅目瞪口呆的樣子,沈醫生奇怪地問:“小林,你怎麼啦?”

見他沒反應,沈醫生又問:“喂,我在跟你說話,你老盯住房門幹什麼?看你這副樣子,好象見了鬼一樣哦!”

凌晨兩點,林賽紅離開酒店,和小素一道返回帕桐醫院,聽著海浪拍岸的濤聲,他們騎著一輛沙灘腳踏車,這是林賽紅從廢墟裡撿來的,當交通工具正好。小素坐在後面,林賽紅幾乎感覺不到她的體重,輕如一片羽毛,他越來越明白,這個女孩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他們站在那堵白色的牆前,小素指著其中一張照片說:“就是它。”

林賽紅開啟手電筒,照片上是一具遺體,穿著一件破損的橙黃色潛水服,頭部遭受過撞擊,臉已經變形,並且腐爛,難以辨清是男還是女。

“這就是我。”小素說。

儘管林賽紅有思想準備,愕然的表情還是寫在他臉上。

“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就知道你與眾不同,”小素望著林賽紅說,“你的額頭閃閃發亮,象嵌著一枚金幣。你能看見我,別的人就不行。”

“你要我做什麼?”林賽紅口齒不清地問。

“讓它回家。”小素指著自己的照片。

小素以個人身份前往普吉島旅遊,這種方式叫“自由行”,是上海白領們喜歡的旅遊方式,只要從泰國駐上海總領事館獲得簽證,透過網路預定好機票和酒店,就可以成行了。

透過移民局入境處,林賽紅查到了小素的護照號碼,駐宋卡的中國領事館在普吉島設立了臨時聯絡中心,幫助那些丟失護照的中國公民返回國內。林賽紅告訴工作人員,他辨認出一具中國公民的屍體,希望他們出具證明,由他來認領屍體。

非常時期,急事急辦,工作人員很快為他辦妥了相關手續,隨口問:“她是你什麼人?”

“嗯,她是我……同事的表妹。”

林賽紅只能這麼含糊其詞。

泰國西南沿海有6個府遭受了海嘯的重創,光普吉島就有五千具屍體等待確認,這還不包括那些沒有浮出水面的或者被掩埋在廢墟裡的,醫院的停屍間早已爆滿,大量的屍體只能暫時存放在幾家寺廟裡。泰國政府公開承諾,在沒有確定死者身份之前,決不擅自火化或者掩埋遺,使救災工作變得更加艱鉅。來自各國的志願者正在爭分奪秒地搬運乾冰,為屍體掛上標籤,法醫們要趕在屍體徹底腐爛前提取DNA樣本,留下日後可供辨認的證據。

在一所叫邦莫寺的寺廟裡,存放著一千多具屍體,大部分擺在露天,來自北京的DNA鑑定小組就在這裡工作,他們連一張專業的驗屍臺都沒有,只是搭建了幾個簡易棚。進入工作區域,林賽紅必須戴上一次性的帽子、手套和口罩,穿上消毒罩衫,還要系上塑膠圍裙,換上塑膠雨靴。然而,即使在塗滿風油精的紗布口罩外面再加上一層N95過濾口罩,仍然抵擋不住屍體膨脹和腐爛帶來的惡臭。

寺廟內一條狹長的通道,林賽紅見到了這具編號為N470F851的屍體,包在裹屍袋裡,裡面撒了一層乾冰。跟照片上相比,腐爛得更加嚴重,由於細菌在體內繁殖發酵,軀體整整膨脹了一倍,連毛髮的顏色都無法辨認。

“屍體高度腐爛,你靠什麼辨認?”法醫好奇地問林賽紅。

林賽紅苦笑了一下,沒有直接回答,“憑第六感覺吧!”

把一具高度腐爛的屍體帶上飛機是根本不可能的,因此,林賽紅能夠帶回上海的僅僅是一袋骨灰。

就這樣,受死者的委託,林賽紅領到了她的骨灰和死亡證明。

林賽紅並不知道,這只是小素託他辦的第一件事,後面還有一件,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

小素的父母住在北京,小素在浙江廣播學院就讀播音系,然後來到上海,在廣播電臺找到一個實習的機會。電臺FM104點7兆赫有一檔頗受歡迎的節目《大律師坐堂》,邀請幾位律師當場接聽聽眾打來的電話,解答法律上的疑問。由於律師事務所的諮詢收費很高,而在節目中諮詢完全是免費的,所以幾條電話線全部佔滿,一個半小時的節目裡,幾位律師輪流解答,忙得口乾舌燥,蔡國俊律師就是其中之一。

作為實習編輯,小素的工作是整理聽眾的來信,他們的第一次見面,是在電臺的食堂,小素喊他一聲“蔡老師”,蔡國俊給了她一個微笑,僅此而已。

很多地下戀情都是這樣,開頭平淡乏味,絕無浪漫激情可言,進度卻是驚人,從相識到相愛也不過一週的時間。在律師事務所,蔡國俊保持著一個律師應有的風度和儒雅,然而他畢竟是男人,一個正常的男人,有男人的特點和弱點,簡單地講,他屬於悶騷型的,臉上不動聲色,心裡想的卻是不同的zuo愛姿勢……對小素來說,他一個中年男人的魅力顯而易見,而對蔡國俊來說,她洋溢的青春誘惑也是難以抵擋。大家各取所需,各喜所好,很快到了如膠似漆,難捨難分的地步。

“對不起,我撒謊了,我不是一個人,我和他一起來到的浪塔島。他說,普吉島包括PP島和拉克島那邊,會有很多上海人去度聖誕,他擔心遇見熟人,或被經常收看《社會方圓》的觀眾認出來,所以他選擇了浪塔島。果然在SriLanta度假村入住的70多位遊客裡,只有零星的韓國人和日本人,其餘都是歐洲遊客,只有我們倆是從上海來的,我們玩得很開心……”

林賽紅告訴她,自己曾在電視新聞裡見到蔡國俊出現在浦東國際機場,他安然無恙。

“這我知道。他不單游泳技術比我好,運氣也比我好得多,浮出海面後,他遊向岸邊,被度假村的服務生從水裡救上來,然後和那些倖存的遊客一起,在浪塔島地勢最高的小山上的竹屋裡度過� ��一個不眠夜,第二天被快艇轉移到Krabi(科比省),在一個遠離海岸的小旅館裡住了一夜,9號才被送到普吉島的收容中心,他打電話回上海,透過朋友聯絡了市旅遊管理委員會的官員。接他們返回上海的航班裡,他是名單上第一個被確認的乘客。”

蔡國俊的行程,小素知道得一清二楚,好象是他的私人助理,一切由她來安排。

“其實我一直待在他身邊,直到他登上飛機,目送他離開普吉島,只是他看不見我罷了……”小素聲音幽幽地說著。

林賽紅明白了!

“我能幫你什麼呢?”林賽紅問,“我去找他,告訴他我遇見了你?”

小素輕輕搖了下頭。

“對了,我在電視上還看見他太太帶著小孩來機場接他。”林賽紅小心翼翼地說出來,擔心會給她不小的刺激。

“喔,這我都知道,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他有太太和小孩,我不在乎。”

說完,小素皺了皺眉頭,接著說:“林醫生,我只想託你問他一句話,就一句。”

“你說。”林賽紅注視著她。

“當時我們在海里潛水,海嘯發生的時候,潛水教練一眨眼就不見了,我們都驚慌失措,他不是第一次潛水,比我有經驗,他第一個浮向海面,我跟在他後面,他浮上海面以後就把呼吸器摘了,壓縮空氣瓶也脫了,壓縮空氣瓶有十五公斤沉,它往水裡沉,正好砸在我頭上,我的潛水眼鏡被砸松了,海水一下子湧了進來,所以我才沒能浮上來……”

林賽紅吃驚非小,追問:“你懷疑他是故意的?”

“不,我相信他不是那種人,當時一切來得太突然,他很驚慌,這我可以理解。可是,當他浮上海面以後,海浪的第一波衝擊已經過去了,海面暫時平靜下來,他為什麼不回頭找找我,難道他忘了我們是一起的嗎?只要他把頭低到水裡,朝水下看一眼,就能看見我在下面掙扎,我們相距不過幾米,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救我,為什麼……為什麼……”

小素一連說了好幾個“為什麼”,後面的話,她始終說不出來。

林賽紅沉默了。

大海還是象過去一樣美麗,就象一個不小心犯了什麼錯誤的小男孩,在大人的面前很害羞,吞噬幾十萬條生命對它來說,僅僅是一個“技術錯誤”。

災難過後,普吉島逐漸透出生機,尋找生還者和死難者的工作已經結束,推土機剷平了廢墟,挖鬥機帶走了花花綠綠的垃圾,工人開始建造房屋,棕櫚樹下的小販開始叫賣,一些倖存的酒吧也開始了營業,霓虹燈在閃亮。對普吉島最大的幫助,已經不是救助,而是旅遊,一些歐洲的旅行團已經陸續過來,大街上又有了遊客和車流。

來自上海的醫生們全體集中,準備返回,衛生部副部長正在普吉島慰問中國醫療救援隊,特意趕來看望了他們,跟大家握手話別。

普吉島的機場冷冷清清,沒有了來時的擁擠和混亂,各國大使館為本國遊客設立的臨時聯絡處,工作人員已經寥寥無幾,都去處理別的善後事宜了,掛有一面面小國旗的桌子上留下了各自的聯絡電話。

林賽紅提著行李,走在隊伍的最後,他是唯一一個有人來為他送別的,只是除了他自己,再也沒有人能夠看見這位送客——小素的身影。

“要不要一道回上海?”林賽紅問她。

“一起上飛機吧,反正別人看不見……”這句話林賽紅沒有說出來,但小素應該聽得出話外之音。

小素笑著搖了搖頭,笑裡帶著一絲淒涼。

“我已經沒有家了,在哪裡都一樣。普吉島是我的第二故鄉,我就留在這兒吧。”

林賽紅點點頭,安慰她說:“我會去一趟北京,把你的骨灰交給你父母,請放心。”

頓了頓,他又問:“我跟蔡律師素昧平生,萬一他不相信我的話,怎麼辦?”

小素遞給他一塊手錶,那是一塊被海水浸泡過的satch手錶,表是塑膠的,問題不大,但錶帶是皮質的,已經開裂、變形。

“這是我送他的禮物,超薄系列的,他說戴在手腕上很舒服,感覺就象沒戴一樣。他平時戴著一塊勞力士,是他太太送的,男人需要一塊好表。其實我們兩個女人就象這兩塊表,太太是勞力士,在公開場合戴;我是satch,閒暇的時候偷偷戴……”

林賽紅默默地接過手錶,戴在自己右邊的手腕上。

“林醫生,今天是幾號?”小素問他。

林賽紅想了想,離開上海是004年的最後一天,下著大雪,在普吉島忙碌了幾天幾夜,日子都忘掉了。他只好看了看手錶,告訴她:“今天是一月八號。”

“林醫生,我想跟你說一句話,也許說得有點遲了,但我還是要說——新年快樂!”

林賽紅楞住了,005年的新年是在異國他鄉、在忙忙碌碌中度過的,所有的人都把它遺忘了。

望著這個來普吉島旅遊的上海女孩,他就要帶走她的骨灰,而她的靈魂卻永遠留在了這片異國的土地,林賽紅忽然覺得鼻子一酸,眼淚快要出來了。

上海的醫生們發現,林賽紅站在候機室是角落裡,做著一個擁抱的姿勢,可他的懷裡空空如也,大家彼此傳遞著驚異的目光,有點擔心。

沈醫生說:“這幾天他一直神神怪怪的,經常對著空氣說話。這也難怪,置身於如此悲慘的環境,一定會造成心理障礙的!”

赴泰國醫療隊回到上海,同樣在機場受到了媒體記者的圍追堵截,醫生們個個精神煥發,對著採訪話筒侃侃而談,只有林賽紅悄悄從員工通道離開了。

小素的父母連著十多天與女兒失去聯絡,焦急萬分,他們並不知道女兒去了泰國。小素跟他們撒謊說電臺派她去深圳做一次採訪,至少要一週,她又跟電臺請假說回北京看父母。她的父母來到上海,向電臺詢問,小素的謊言立刻被戳穿了。

她父母向派出所報了案,同時影印了幾百份尋人啟事,沿街張貼,至今杳無音信。

她父母就住女兒租的公寓裡,這天晚上,一位不速之客敲響了房門,她父親開門一看,是一名陌生人,提著一個白色包裹,用一種低沉的語調很有禮貌地問:“請問,你們是小素的家人嗎?”

“是啊!你知道她的下落?”小素的父親著急地問,小素的母親聞聲也出來了。望著他們期盼的神情,林賽紅真不知道該如何啟齒。他默默地開啟包裹,取出一個四四方方的盒子,猶豫了片刻,終於鼓起勇氣說出來:

“對不起,我把你們的女兒帶來了。”

小素失蹤的訊息很快傳遍了整個電臺。蔡國俊回到電臺做節目的時候,也聽說了這件事,他並沒有象其他律師一樣顯得很驚訝,只是詢問了幾句,還對節目主持人說,如果有她的訊息,無論好消息還是壞消息,請儘早通知我,她是個可愛的女孩,我很喜歡她。

直播時,節目主持人給他五分鐘,請他簡短介紹一下在普吉島的歷險,蔡國俊沒有推辭,在普吉島飛往上海的航班上,他就已經準備好了。

聖誕節前,蘇州臺商協會組織的一個旅行團正好前往普吉島,全稱是“蘇州臺協高爾夫球——普吉島之旅暨會長杯友誼賽”旅行團,下榻在PP島上一家離海岸有一百米遠的酒店。6號上午,他們有的在酒店後面打高爾夫,其餘人在海灘上散步,十八米高的巨浪毫無預兆地奔襲過來,一對臺商夫婦失蹤,兩名臺商協會的女秘書一死一傷,還有一位臺商的蘇州籍女友被海浪卷走,其餘人僥倖逃生,相關細節被上海媒體連篇累牘地報道,蔡國俊蒐集了不少剪報,為自己的“PP島歷險”做修改和補充,聽起來絲毫沒有破綻。

“我是號到的普吉島,然後前往PP島,PP島和普吉島相隔大概有0公里。6號上午,我正在PP島附近潛水,周圍的海水突然變得異常起來,泛著灰白色的泡沫,好象有人往海水裡倒了很多洗衣粉,而且一下子就退了下去,又迅即地漲潮,我好象被扔進了洗衣機,被海水攪來攪去,先攪到了海底,又被翻上來,幸好我帶著壓縮空氣瓶和呼吸器,沒有溺水,我奮力遊向岸邊,等到我筋疲力盡上岸的時候,周圍的一切都改變了。”

“下潛的時候還是天堂,浮上來已經變成了地獄。”

這句總結性的話也是從報紙上抄來的。

蔡國俊律師所在的國安律師事務所,坐落在江寧路的玉佛城,某棟樓17層C座。在牆上,掛著每名律師的簡歷與專長的法律範圍,蔡國俊的收費標準比其他人要高出一倍。透過電子郵件預約,林賽紅終於見到了這位大律師。蔡國俊正在接一個電話,對方大概是法官,說的都是法庭上的內容。

林賽紅悄悄把他的辦公室仔細打量了一遍:房間的西南角擺著鍾馗鎮鬼的雕像,牆上掛著一幅書法“維權衛士”,估計是某一位打贏官司的委託人所贈,書架的邊沿擺有一個相架,蔡律師一身潛水服,興高采烈託著一條飛魚,炫耀他的戰果。書桌上有他與太太、孩子的合影,太太是個大美人,長得象蕭薔。

“林先生,您想諮詢一起意外傷害事故?”蔡國俊點選郵箱,把郵件又看了一遍。

“是,我跟朋友在海里潛水,我先浮上來,她在我下面,我的壓縮空氣瓶脫落砸到了她……”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蔡國俊的臉上漸漸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這怎麼會呢?你們沒有同時浮上來?你們的距離怎麼會這樣近?壓縮空氣瓶怎麼會脫落並且砸中他?”

蔡國俊一口氣提了好幾個問題,聽上去不象律師,而象一名潛水教練。

見林賽紅沒有要回答的跡象,又問:“你們在哪裡潛水?”

“浪塔島。”

蔡國俊紅潤的臉色漸漸轉成白色,他盯住林賽紅,喉嚨裡發出一陣奇怪的聲響,林賽紅費勁地聽出那是一句話:“你到底是誰?”

“我是她的朋友。”

“她?你指誰?”

“沒有浮上來的那個人。”

蔡國俊身體慢慢往後仰,靠在厚厚的大班椅上,眼睛的光圈縮小,集中在林賽紅的眼神上,目光犀利地問:“當時你在場?”

“可以這麼理解。”林賽紅模稜兩可地回答。

“當時海面上的狀況非常可怕,你居然還有心思關注別人?”蔡國俊覺得非常奇怪。

林賽紅迴避了這個問題,把那塊被海水浸泡過的satch手錶放在他面前。

“你從哪裡找到的?”蔡國俊一眼就認出了這塊表,非常驚訝。

“你去潛水的時候,把它放在房間裡。海水沖毀了酒店,是小素把它找到的。”

蔡國俊險些從椅子上跳起來。

“她……她還活著?!”

“她希望你回答一個問題——你為什麼要用壓縮空氣瓶去砸她?”

“當時的狀況你根本不瞭解!我怎麼可能用壓縮空氣瓶砸她?如果在陸地上,我把壓縮空氣瓶朝她扔過去,你倒可以這麼理解。可當時在水裡,壓縮空氣瓶下墜的路線我根本無法預見。事實上瓶裡的空氣已耗盡,戴在身上反而是累贅,我不得不擺脫它……”

蔡律師越說越激動,離開座椅,來回走動著。

“她現在在哪裡?”

“她留在泰國。”

“她為什麼不跟我聯絡?她為什麼不回上海?她父母從北京來上海找她,都急得快發瘋了……”

“我已經見過她的父母了,把小素的骨灰交給了他們。”

一瞬間,蔡國俊彷彿被孫悟空施了定身術,足足有半分鐘站著一動不動,他把頭轉過來,盯著林賽紅,問:“你說什麼?”

“小素已經不在人世,她死了。”

蔡國俊的嘴裡發出一聲噓聲,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氣還是嘆了一口氣。之後,他一直站在窗臺前,出神地望著窗外的風景,耳際裡迴響著海浪的驚天濤聲,連林賽紅離開辦公室都沒有察覺。

結束了假期,林賽紅回到醫院上班,一切照舊。後來,他從報紙上看到一些關於普吉島的報道,那裡正在迅速恢復,新建的酒店拔地而起,海灘上又熱鬧起來。

林賽紅又去過一次慈修庵,為那邊的人們祈禱。

小素託他辦的事,他已經完成了,只是他想不出如何跟小素聯絡,他沒有時間再去普吉島,只能以後再說了。

小素的父母帶著女兒的骨灰回了北京,林賽紅開車送他們去機場,臨別前,彼此交換了電話號碼和住址。望著夫婦倆的背影消失在登機口,林賽紅暗下決心,過一段時間就去北京看他們,以後要多關心他們,雖然小素沒有託付過這件事。

那天下午,他在手術室為病人安裝一個人工股關節,聽見護士小聲說:“奇怪耶,哪裡來的腳印?”

他低頭一看,地上果然有一串溼溼的腳印,而且沒有穿鞋。

“手術前地板都是擦乾淨的。”護士從口罩裡發出悶悶的嘀咕。

“大概是赤佬!(上海話,鬼的意思)”麻醉師開玩笑,引來呵呵幾聲笑。

林賽紅並沒有在意,他往醫療儀器上注視了一眼,病人血壓正常。由於光線的關係,螢幕上有反光,林賽紅的左邊是器械護士,右邊是引流護士,對面是醫學院的實習生,旁邊還站著一個“護士”,奇怪的是,那“護士”竟然穿著一件游泳衣!

林賽紅扭頭望了一眼,驚愕的表情差一點讓口罩掉下來。

“林醫生……林醫生……”對面的實習醫生叫起來,“你怎麼啦?”

“林醫生,你安心做手術吧,我不會打攪你。”說完,小素就退到一邊去了。

林賽紅定了定神,努力讓自己返回到工作狀態,繼續做手術。

“林醫生也看到赤佬了。”麻醉師說。

兩小時後,手術順利結束,病人被推走,其他人也走了,只剩下林賽紅一個人。他關上門,問小素:“你怎麼來上海了?”

話一出口,林賽紅就後悔了,葉落歸根,他有什麼理由阻止一個流落異鄉的孤魂回家呢?

“我本不想回來,可是我想他,想他想得厲害!”小素一邊說,一邊淌下眼淚來,眼淚不是晶瑩的,而是渾濁的,象普吉島的海水。

林賽紅抿了下嘴唇,問:“我能幫你什麼?”

兩天以後,林賽紅下班,看見一輛白色BMW車停在醫院門口,一張熟悉的面孔從車窗裡伸出來,“林醫生!”那是蔡國俊。

“林醫生,現在有空嗎?我請你吃晚飯,有些事情想跟你談一談。”

肇家浜路上有一間餐館,該餐館有一大特色,中間豎著一根大立柱,其實是一個圓柱形魚缸,裡面灌滿了海水,一條兩尺多長的虎鯊在裡面游來游去,當然是幼鯊。它可是餐館的鎮館之寶,據說老闆花了上萬元從漁民手裡買來的。

他們找了一個僻靜的位子坐下,蔡國俊迫不及待地拿出一個相架給林賽紅看,裡面有一張照片,是蔡國俊和小素去年在杭州遊覽西湖時拍攝的。

“你有沒有見過這張照片?”

“沒有,”林賽紅搖頭說,“從來沒有。”

“這就怪了!昨天晚上,我洗完澡,準備上床睡覺的時候,就見我太太坐在床上,捧著這個相架發呆。我問她哪裡來的?她說她打了個瞌睡,醒來的時候,這個相架就放在床頭櫃上,正好對著她,原來放著我們一家三口的照片,卻不見了!”

說完,蔡律師又補充說:“我和小素一道拍的照片,我身邊一張也沒有留,全部在她的公寓裡。奇怪!這是誰拿來的?而且放在我家臥室的床頭櫃上,真要命!我太太今天一早就回孃家去住了,看來夠嗆!”

林賽紅心裡一清二楚,他不打算隱瞞下去,他以為,這是一個說出真相的好機會。

“我知道是誰幹的——就是小素,她在你家裡。”

蔡國俊的眼睛頓時瞪得大如雞蛋,幾乎要從眼眶裡滾出來了。

“她是死了,可她一直牽掛著你,她很愛你,所以她很痛苦。在浪塔島的時候,你的所作所為太讓她失望了,你只顧自己逃生,丟下她不管,要不是你的壓縮空氣瓶砸到她臉上,把她的潛水眼鏡弄歪了,她也許能跟你一樣浮上海面,活著游回岸邊!”

“你……你的意思是……她、她的鬼魂在我家裡?!”蔡國俊結結巴巴地問,全然沒有了法庭上的能言善辯。

“我想是吧,但你不用害怕,她不會傷害你的,她愛你。之所以做出這種舉動,也許她受不了自己所愛的男人跟另外一個女人同床共枕吧,即使那女人是他的太太!”

蔡國俊從惶然中醒來,他疑惑地望著林賽紅,問:“你怎麼知道?”

“我有特異功能,可以看見她的存在。我在普吉島遇見她,她託我把她的骨灰帶回上海,所以我對浪塔島上的細節一清二楚,你以為我真的跟你們一樣在海里潛水嗎?”

蔡國俊把林賽紅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眼睛裡透著難以置信,“你……有特異功能?”

“是的,我有‘天眼’,就在這裡。”

林賽紅把垂在前額的頭髮撩開,給他看了那道暗紅色的疤痕。蔡國俊看了半天,還用手指小心翼翼地觸控,冷笑一聲:“林醫生,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這麼容易騙?這只是一個普通的疤痕,什麼‘天眼’,你怎麼不說是pi眼!?”

他見林賽紅反應平靜,就又說:“我知道這一系列怪事肯定與你有關,照片是你放的,你買通了我們家的傭人!”

對這種近乎荒唐的指責,林賽紅懶得解釋,且聽他往下說。

“我想你的目的無非就是這個吧——”蔡國俊掏出一個信封,裡面裝著厚厚一疊人民幣。

“你知道我是大律師,很有錢,就想要挾我,OK!我認輸!這裡有三萬元,你拿去吧,買你的沉默,Keepsilent!”

林賽紅努力剋制住自己,否則他會抓起那些錢狠狠甩在他臉上。這時候,服務生見他們兩位客人還沒有點菜,就走上來詢問,幾乎在同時,林賽紅看見一行溼溼的腳印在餐館光亮的地板上呈現出來,一個穿游泳衣的身影在服務生身後一晃而過……

是小素。

她就站在那個圓柱形大魚缸前,象一個做了錯事的小學生,不敢走上來,只是遠遠地望著,望著這個讓她至死愛不渝的男人。

蔡國俊對著選單隨便點了幾隻菜,忽然,林賽紅腦海裡有一個念頭不可遏制地湧上來——讓他親眼目睹小素的存在!

用什麼辦法?

小素還是穿著那件綠白相間的泳衣,渾身溼淋淋的,海水……海水!小素從海里來,在海里她的肉體與靈魂分離了,籍此獲得了“重生”。

海水!一定能讓她顯形!

緊接著,林賽紅做了一件連自己想都不敢想、也是讓餐館裡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瘋狂舉動,他舉起座椅,椅子是實木的,很沉,衝到那個圓柱形大魚缸前,狠狠朝魚缸砸去,一下、二下、三下……厚實的玻璃有了裂縫,在海水的重壓下,終於迸裂了!轟隆一聲巨響,幾百加侖的海水傾瀉而下,那條幼年虎鯊隨著海水一下子被衝出老遠,掉在一位就餐小姐的腳背上,痛苦地扭動著,嚇得那位小姐尖叫著跳起來。

海水溢滿了餐館的地面,幾個正端著餐盤行走的服務生因此滑倒,摔得仰面朝天,乒乒乓乓,杯盤的碎裂聲此起彼伏。

小素離魚缸最近,也被海水衝倒了,她剛剛爬起來,被林賽紅一把拉到蔡國俊的跟前。

餐館老板聞聲衝出來,見到這番慘狀,發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對他來說,不僅是損失了一個魚缸和一條幼鯊,更是一個凶兆,也許餐館的生意從此一蹶不振。老闆一聲令下,幾名服務生一湧而上抓住林賽紅,把椅子從他手裡奪下來,防止他再做出別的瘋狂舉動。

此時此刻,小素就站在蔡國俊面前,兩人近在咫尺,然而,蔡國俊的眼睛卻盯著林賽紅,對他的驚人之舉,顯得瞠目結舌。

林賽紅知道自己白費力氣了,海水沒能讓小素顯形,蔡國俊還是看不見她。

沮喪之餘,林賽紅忽然覺得額頭上那塊疤痕一陣奇癢難忍,裡面有什麼東西蠢蠢欲動,小雞仔頂破蛋殼的感覺又來了,他想伸手去撓,可自己的胳膊被別人抓住了,無法動彈,就在這時候,他清楚地聽見額頭上發出“嘰”的一聲,他無法看清額頭上究竟發生了什麼狀況,但是從蔡國俊的反應來看,一定發生了什麼!

蔡國俊驚叫一聲,腳底就象踩到彈簧,人蹦了起來,他驚恐萬狀,轉身就往餐館外面逃去。

餐桌上有一把閃閃發亮的銀勺,可以起到鏡子的效果,林賽紅把頭低下來,想看個究竟,結果把他嚇一跳!那塊暗紅色的疤痕從中間裂開了,裂開的地方赫然出現一顆黑色的圓狀物,象眼球一樣骨碌碌地轉動……

我的“天眼”終於睜開了!

林賽紅想起了老尼姑的話,說它一旦睜開,被它注視的人就要大難臨頭。它剛才在看蔡律師吧?難道……

蔡國俊慌慌張張逃離了餐館,BMW車停在馬路對面,他橫穿馬路,驚恐之餘忘記走斑馬線,一輛空調大巴士疾駛而至,司機發現前面有人急穿馬路,剎車已經來不及了,就聽“通!”的一聲,蔡國俊被撞得飛了起來,姿勢可以用“優美”來形容——側體後空翻70度,然後重重落地,並且是頭部著地。

路人紛紛圍攏過來,司機下車檢視,不由嘆了口氣,這是他撞到的第六個亂穿馬路的冒失鬼。

蔡國俊側躺在馬路上,一動不動,腳上一隻皮鞋不見了,褲子撕開一個口子,鮮血汩汩地從後腦勺湧出來,染紅了路面。

餐館裡的人紛紛跑出來,望著這駭人的一幕,一個個呆若木雞,林賽紅也在其中,服務生忘記了要抓住砸魚缸的肇事者,稀裡糊塗鬆開了他的胳膊。

對餐館老板來說,今天是一個很糟糕的日子,兩個用餐的客人,一個砸毀了鎮館之寶,還有一個橫遭車禍,今天會不會是我前老婆的忌日?……他有點疑神疑鬼了。

小素走出餐館,旁若無人地穿過馬路,擠進了圍觀的人群……

人群把林賽紅的視線擋住了,過了片刻,小素又從人群裡鑽了出來,她的手牽著另一個人的手,林賽紅看得清清楚楚,那人就是蔡國俊,他滿臉微笑,步態輕盈,彷彿遭遇的不是車禍,而是一樁幸福的事。兩個人向林賽紅招了招手,算是揮手道別,然後象一對親密的戀人,手拉著手,朝著無盡的遠方走去,漸漸消失。

救護車來了,警察也來了,圍觀的人群被分開,救護人員把蔡國俊放上擔架,抬進車裡,他的身軀已經被白布蓋上了,看不見他的臉,只有一條胳膊無力地耷下來,手腕上戴著那塊satch手錶,已經換了新的錶帶。

林賽紅傻傻地站著,目送救護車呼嘯而去。

後來,從驗屍的法醫那裡,林賽紅聽說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蔡律師的心臟居然是一塊鐵疙瘩,據化驗,是鐵礦石呀!”

“看來這傢伙是‘鐵石心腸’,難怪他在法庭上所向披靡,官司打一場贏一場。”

作為醫生,林賽紅無法解釋這種超常現象,不過他想起一部老電影,美國派拉蒙公司1941年出品,瑞典女影星英格麗·褒曼扮演女主角,籍此獲得了她的第一尊奧斯卡獎,這部電影就叫《郎心似鐵》。

“林先生,你確定要把這個疤痕切除嗎?”

在一家整形醫院裡,醫生問林賽紅。

“是的。”林賽紅回答。

“那末,請在手術單上簽字吧!”

手術後,應林賽紅的要求,醫生把消毒紗布包裹好的那個東西交給了它的主人。

現在,這個東西就浸泡在“福爾馬林”溶液裡,瓶子放在書櫃的最上面一層。如果你有幸成為林醫生的朋友,能夠走進他的書房,你不妨問一聲“咦?這是什麼呀?”,林醫生就會告訴你,“哦,它曾經是我身體的一部分,後來我不需要它了,因為我不想再看見這個世界以外的任何東西。”

“等我死後,讓它和我一塊進焚燒爐吧!”林醫生輕描淡寫地說。

“這個醫生有點變態……”有人私下裡這樣議論。(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