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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魔鏡

魔鏡魔鏡告訴我,男人到底要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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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臺灣歌星李玟(CoCo)的精選輯裡,《魔鏡》是一首必選歌。歌裡,一個女人對著牆上掛的鏡子大發感慨,要怎麼樣才能征服男人?

下面我們要講述的,就是一對夫婦與一面魔鏡的故事。

丈夫叫童輝,妻子叫梅小佛。

丈夫很花心,妻子很痴心。

童輝是一名整容醫生,現在整容大流行,有七十歲老翁拿著養老金去整容,也有十三歲小女孩拿著壓歲錢去整容,所以整容醫生的收入和地位都很高。就拿割雙眼皮來說,你一定見過魚市上賣黃鱔的魚販子,拿著一把小刮刀,刷刷幾下,一條鱔魚就劃成了整齊的鱔絲。童輝割雙眼皮就麻利到這種程度,嚓嚓兩下,收費三千。

童輝不是壞男人,只是主動給他暗示的女人太多了,有在他手裡做過整容手術的、有慕名而來期待他為自己做手術的,還有被他的英俊瀟灑所傾倒的小護士、營業員、服務員、推銷員,甚至是路上的行人、火車和飛機上的鄰座……總之什麼都有。對於童輝這樣有身份地位的男人來說,從不主動出擊,但又來者不拒,是最好的泡妞術。

嚴格地講,童輝搞的不是婚外情,而是婚外X生活。因為他只愛一個女人,就是妻子。但要他這輩子只跟一個女人zuo愛,還不如殺了他。

作為妻子,梅小佛對自己丈夫的品行一清二楚,只是她性格怯懦,就象一個糯米糰子,可以被捏成任何形狀:長的、圓的、細的、扁的……

童輝不愧是個好丈夫,每逢妻子的生日、三八婦女節、國慶節、聖誕節還有情人節,他都會送上一份禮物和幾句祝福。

“只要你不干涉我的婚外se,順其自然。親愛的,我們一定會白頭偕老,我發誓。”

有時侯,童輝忘乎所以,居然在床上說出這樣的話:“我說親愛的,你為什麼不學學某某某?她可以做這種動作來滿足我,你也嘗試一下嘛。”

梅小佛聽了,稍稍猶豫了一下,就按照丈夫的要求,做出了那種動作……

有這樣的賢妻,童輝在心滿意足的同時,越發肆無忌憚。每逢有別的女人打電話來,童輝毫不避諱,當著妻子的面在電話裡與對方調情,這時候,梅小佛總是默默地走開。

童輝去北京參加一個學術交流會,會議結束後沒有馬上走,在一家私立醫院為一個過了人氣的女演員做了三處整容手術,逗留了十多天。回到上海的時候,他驚訝地發現,臥室變得認不出來了!

牆被重新粉刷過了,環保的牆面漆隱隱透著一股清香,一張六尺的大床佔據了臥室的中央,床上放著硬軟適中的席夢思床墊。

“這張床,還有床頭櫃,是緬甸柚木的,三件東西花了一萬五。”梅小佛告訴丈夫。

小別勝新婚,在嶄新的大床上,童輝跟妻子好好爽了一把,zuo愛的時候,他有一種異樣的感覺:臥室裡不止他們兩個人,有四個人……

他抬起頭看了一眼,這才發現原來的大衣櫥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與牆融為一體的超大衣櫥,兩扇移門是用鏡子做的,足有一面牆那麼高大,鏡子裡有一位丈夫和他的妻子,丈夫盯著鏡子,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

“阿輝!”梅小佛叫他,“怎麼啦你?傻掉啦?”

“原來的衣櫥呢?”

“扔了!”梅小佛輕描淡寫道,“這是我自己設計的,然後請木匠做,跟牆連在一起,這兩扇移門不單是門,還有鏡子的功能……”

“這麼大的鏡子,家裡用得著嗎?”

“不好嗎?鏡子讓臥室的空間起碼擴大了一倍!”梅小佛頗有幾分得意,等待丈夫的誇獎,沒想到等來的卻是童輝“哧”的一聲嘲笑:

“兩面頂天立地的大鏡子,你覺得舒服嗎?抬頭就看見自己,回頭又看見自己,我看它唯一的好處就是——在床上幹那種事,好象旁邊還有一對也在做!”

梅小佛撇了撇嘴,不吱聲了。

之後,童輝越說火氣越大,嗓門越來越高:“家裡搞裝修,也不徵求徵求我的意見,等我回來一看,家都不認得了!你眼裡還有我這個老公嗎?還你設計的,你學過傢俱設計嗎?我告訴你,裝這麼大的鏡子,只有衣帽間才會這麼做,可這是臥室!以後少在我面前不懂裝懂,這樣很討厭!”

梅小佛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罵夠了,童輝往床上一倒,他隔三岔五就發一通火,擺一擺丈夫的威風。說到底不就是兩面鏡子嗎?臥室只是用來睡覺的,深夜進去,早晨出來,僅此而已。

梅小佛乖乖去廚房煮了一杯咖啡,端到丈夫面前,她象一條被主人訓斥過的狗,耷拉著腦袋。

“嗯,這床還是挺舒服的,我就不要誇她了,免得她翹尾巴……”

想著,童輝睜開眼睛,發現天花板上的吊燈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盞圓形吸頂燈,有臉盆那麼大,外沿有一圈鏡子,可以照見床上躺的人,當然無法看見全身,只是一小部分。

童輝一骨碌爬起來,做了一個摔杯子的動作,只是虛的手勢,不會真摔。這套茶具是老同學從英國帶來的皇家系列,他寧願摔自己也捨不得摔它。

“你腦子是不是進水了?連燈都要弄一圈鏡子,俗不俗?你的審美觀怎麼變得這麼差?簡直沒資格做我的老婆!”

梅小佛再也忍不住,哇一聲哭出來。

幾天以後,梅小佛也要出差,目的地很遠——南非。

他們公司有一套大型淨水裝置遠銷到了南非,使用中發生了問題,老闆重視南非市場,決定派出兩名工程師和一名市場經理,梅小佛作為翻譯同行。

這趟商務之旅,時間不會少於一週,梅小佛光準備工作就做了三天,擺在抽屜櫃上的一隻據說在日本很風靡的玩具大頭狗,是她心愛的玩具,也裝進了旅行箱。童輝暗暗發笑,一看就是很少出差的,需要帶那麼多東西嗎?

關照鍾點工的注意事項,寫了滿滿一張大紙,梅小佛還燒了一大碗日式咖哩,放在冰箱裡,關照丈夫,周阿姨不在的時候,舀一勺在飯上,放進微波爐加熱,就是一碗香噴噴的咖喱飯了。

“你不在家,我在外面隨便吃點就行了。”童輝不耐煩地擺擺手。

梅小佛的心裡就跟那兩面大鏡子一樣清楚,丈夫根本不在乎吃什麼,在飲食上他是個毫不挑剔的人,除了大便,什麼都可以往嘴裡送,就象他對女人一樣隨意,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靚的醜的,都可以上床,都可以fuck。

去南非前的最後一晚,梅小佛在被窩裡摟著丈夫,輕聲柔氣地問:“阿輝,我要走了,你會不會把別的女人帶回家來,在我們的臥室裡那個吧?”

童輝嗤地笑了一聲:“有沒有搞錯!這是我們的家,怎麼會允許別的女人踏進來?”

嘴上這麼說,心裡說的卻是另外一句:“在賓館開房間,最便宜的也要兩百塊,你以為我錢多得沒地方花?放著這麼舒適的大床不用,簡直是浪費!”

童輝不愧是一個好丈夫,至少能說兩句讓妻子聽起來舒心的話。

很快,梅小佛就摟著丈夫睡著了,等她鼾聲一起,童輝就把她推開了,他不習慣有人粘著自己,睡不著。

航班很早,早上八點從浦東國際機場起飛,先到東京,轉機飛往約翰內斯堡。所以梅小佛起得很早,清晨五點鐘不到,臥室裡響起悉悉嗦嗦起床的聲音,怕驚動丈夫,梅小佛沒有開燈,童輝睡得迷迷糊糊,眼睛睜開一條縫,隱隱約約看見大鏡子裡有一團黑乎乎的人影,正做著穿衣的動作……

沉重的眼皮耷拉下去,他又睡著了。妻子離開臥室,盥洗、用早餐,他都聽不見。

過了一會兒,臥室又響起開門的聲音,輕輕的腳步聲,一個人影走了進來。

“阿輝……”

童輝口齒不清地應了一聲,勉強睜開眼睛,床前站著一個人,鏡子裡也站著一個人,看起來好象站著兩個人。

“我要走了。”

妻子的聲音聽來有點怪,略帶一絲顫抖。

“嗯……”童輝嘟噥了一句。

梅小佛俯下身,在丈夫耳邊說了這麼一句話:

“別在我們的床上亂搞,它會告訴我的。”

這是梅小佛臨走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童輝聽見了,卻沒有反應過來,接著,他覺得有兩片溼溼的嘴唇在自己前額上叮了一下,那是妻子的吻別。

童輝聽見她離開臥室關門的聲音,客廳裡拖拉杆箱的聲音,以及防盜門關攏的碰一聲,之後,家裡就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童輝又睡著了。

梅小佛離開後的第二天,童輝就把別的女人帶回了家,就在那張大床上,顛鑾倒鳳,痛快地爽了一把。

做完後,童輝坐在床上休息,女人則東張西望。

“哇,好大的鏡子!”女人說。

童輝嗯了一聲,懶得回答,他就是這樣,那個事情做之前和做完後,完全是兩副面孔。

“鏡子對著床,很不吉利的。”女人隨口說了一句。

童輝扭頭看了她一眼,“是我媽媽說的,”女人補充道,“是外婆告訴我媽媽的。”

不知為什麼,童輝的耳際忽然飄來一句話,就是妻子臨走前說的那句。

“別在我們的床上亂搞,它會告訴我的。”

這個“它”是誰?

童輝下意識地朝大鏡子望了一眼,鏡子裡,一個偷歡的丈夫和一個半裸的女人坐在床上,丈夫的臉上充滿了狐疑。

噩耗傳來的時候,童輝正在去手術間的路上。

“童輝先生嗎?我們是中國駐南非大使館,通知您一個不幸的訊息,您的太太梅小佛女士乘坐的汽車被歹徒襲擊……”

乒!手機掉在走廊的地坪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童輝靠著牆,慢慢癱坐在地,引來周圍驚訝的目光,不用說,後面的手術是不能做了。

約翰內斯堡是南非最大的城市,相當於中國的上海。梅小佛一行人在約翰內斯堡逗留了五天,完成了工作,剩餘兩天打算好好遊覽一番,可大家想去的地方大相徑庭,工程師想去好望角,市場經理想去金伯利看鑽石礦,梅小佛想去首都比勒陀利亞,時間緊迫,只好分散了。

第二天,警方在通往首都的高速公路旁發現一輛被丟棄的汽車,就象電視新聞裡播出的在伊拉克遭反美武裝襲擊的車輛,擋風玻璃被打得粉碎,車身遍佈彈孔,座位上血跡斑斑,警方在車裡找到一個女用揹包,包裡有一本護照,系中國公民梅小佛。

警方認為,如果被綁架,綁匪應該索要贖金,但一週來杳無音信,所以梅小佛極可能已經遭遇不測。說實話,南非警方的工作效率實在不敢讓人恭維,如果失蹤的是一位美國或歐洲遊客,警方的重視程度就不同了。

在大使館的安排下,童輝來到南非,並帶去了妻子的DNA樣本。根據化驗,警方確定車內的血跡是梅小佛的,據此判斷她已經身亡,劫財劫色都有可能。

警方歸還了梅小佛的遺物,其中有那只玩具大頭狗,童輝拿起它的時候,不禁流下了眼淚。

梅小佛的幾位同事都後悔莫及,彼此抱怨缺乏團隊精神,來到一個陌生的國度,不應該分散活動。

那名市場經理說,臨走前我曾問她,南非治安狀況不佳,你一個人去比勒陀利亞,怕不怕?她說她在南非有一個朋友,會開車來接她。第二天一早,果然有輛車開到賓館門口,她上車就走了,我從房間窗戶望下去,只看見車,沒看見車裡的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童輝納悶起來,結婚五年,從未聽說過她在南非還有朋友。

返回上海的航班上,童輝夢見了妻子,她問他,冰箱裡的日式咖哩吃完沒有,好吃嗎?今後我不在你身邊,你要好好照顧你自己呀。快到中年了,腎對一個男人是很重要的,千萬不要縱慾……

夢醒之後,童輝在想,這不是一般的夢,而是妻子在託夢呀,看來她真的已經不在人世了。

想著,童輝潸然淚下。

回來以後,童輝消沉了好一段時間,好在他很快就找到了忘卻痛苦、麻醉自己的方式。

除了女人,他還能有什麼別的方式?

臥室還是這間臥室,牆上掛著童輝與梅小佛的結婚照,玩具大頭狗擺在抽屜櫃上,衣櫥裡妻子的衣物一切維持原樣,妻子的鞋整整齊齊擺在鞋櫃裡,她用的毛巾也掛在衛生間裡,重新洗過了,散發著清香。

除了在公安局辦理了死亡證明,妻子的意外,童輝沒有通知任何親朋好友,更沒有舉辦葬禮,那些被他帶回家的女人,都以為他妻子還健在,只是出差去了,這樣童輝可以省卻很多麻煩,那些女人就不會抱有“你娶我吧”的幻想了。

現在,躺在童輝身邊的這個女人叫小芹,是一家整形醫院的護士,童輝曾受邀在她們醫院做過兩例手術,醫生和護士就象演員和她們的經紀人,在工作中會形成一種特殊的默契,於是就很容易產生戀情。初次約會在星巴克,第二次約會在餐廳,第三次約會在電影院,電影一結束,童輝就把她帶回了家。

對童輝來說,女人大都在三次約會之內搞定,就象程咬金的三板斧一樣。

走進這間臥室的時候,小芹跟別的女人一樣,對那兩扇可以移動的大鏡子發出“哇!”的一聲,童輝習以為常了,再過一會兒,叫聲就會延續到床上去。

小芹睡著了,頭枕著他的胸膛,這讓童輝很不舒服,胸口好象壓了一塊石頭,有點胸悶,不過望著這個可愛的女孩,童輝又不忍心把她推開,只好讓自己的胸受委屈了。

環顧臥室,他把目光停留在婚紗照上,照片是五年前拍的,當時的童輝比現在要瘦,穿著一套租來的禮服,梅小佛一襲婚紗,靠在他身上,臉上盪漾著幸福女人特有的笑。

照片是新印的,而且放大了,相框也換成了裝油畫的燙金木框,既大又沉。不知為什麼,童輝覺得照片上妻子那雙眼睛始終在盯著自己。

“也許是照片放大的緣故……”童輝在想,“眼睛變大了,才會有這種效果。”

當他把目光轉移到新郎的臉上,卻有了一種更怪的感覺,新郎的臉(就是他自己的臉)有點變形,仔細看看,好象後面隱藏著另一張臉……

童輝把眼睛閉起來,不想再看了。

一小時後,小芹醒來了,她穿著內衣,在大床上擺了幾個瑜珈的動作,床足夠大,童輝靠在一邊欣賞著。

“哇,大頭狗,好可愛哎!”小芹跳下床,光著腳跑向抽屜櫃,歡喜地把它抱起來,又是摸又是親。

“送給我吧!”小芹以為童輝一定會滿口答應,沒想到童輝的反應很平淡。

“另外給你買一個吧,那是我太太的。”童輝輕描淡寫道。

小芹朝牆上掛的婚紗照瞥了一眼,撇了撇嘴,沒有多說什麼,把大頭狗放回原處,大概是有了自知之明,在人家夫妻的臥室裡,她只是一名匆匆的過客,還能提什麼要求?

童輝看出她的不自在,換了種口氣,想緩和一下氣氛,說:“我去放熱水,洗個澡吧。”

小芹嗯了一聲,眼圈微微發紅。童輝裝作沒看見,趕緊走開,免得她眼淚掉下來,少不了對她一番撫慰,要費不少口舌。

衛生間裡,童輝把龍頭扭向左邊,把水管裡的冷水先放走,一邊從盥洗箱裡拿出一塊嶄新的毛巾。每個來他家的女人,他都提供一塊新的毛巾,人走了,毛巾就丟棄了。不知道是做醫生的緣故,還是他長期跟女人打交道的緣故,他發現自己的嗅覺越來越靈敏,可以聞出每個女人身上不同的氣味,五花八門的,香之迥異,難以用語言形容。如果將來需要改行,他一定去做香水設計師。

冷水漸漸熱起來,汩汩地從水龍頭裡湧出來,童輝在考慮,要不要兩個人一道洗……

忽然,聽見臥室裡傳來一聲尖叫,把他嚇了一跳,急忙返回臥室,就見小芹坐在床上,臉朝著大衣櫥的鏡門,臉色慘白,嘴唇發青,人哆嗦成一團。

“怎麼啦?發生什麼事?”童輝著急地問。

小芹用手指著鏡子,語不成聲地:“鏡……鏡子……”

“鏡子怎麼了?”

“裡面有……有人!”

童輝首先想到的是——衣櫥裡躲著人!他猛地拉開右邊一扇移門,兩扇移門裝在滑軌上,別看又大又沉,拉起來卻十分輕鬆。櫥內除了堆放整整齊齊的衣物,不見一個人影,他拉開左邊一扇移門,檢查了一遍,還特意把掛大衣的衣架子一個個分開來,謹防有人躲在大衣後面,依然一無所獲。

“不是那裡面,是……是鏡子裡面。”小芹說。

鏡子??

童輝拉上移門,兩面大鏡子幾乎把臥室裡所有的東西都吸進去了,鏡子裡的床上,坐著一個滿臉驚恐的女孩,旁邊站著一個滿臉疑惑的男人。

“鏡子裡有人?”童輝問。

小芹點點頭。

童輝巡視一遍,整個臥室,除了大衣櫥,還有可能躲人的地方,就是床底了。他往地上一趴,掀開床單的一角,朝床底下張望——空無一人。

他爬起來,朝小芹看了一眼,開始懷疑小芹故弄玄虛,這也是女人撒嬌的一種方式,裝得可憐巴巴,一副亟需男人保護的弱小樣,這點雕蟲小技瞞不過他的眼睛。

“哦,什麼樣的人?”童輝不慌不忙問。

小芹迷惘地看了他一眼,把視線移開了,童輝隨著她的視線望去,是牆上那幅婚紗照。

“就是她……”小芹顫顫地指了一下,馬上縮回去,好象怕被蛇咬掉手指。

童輝怔了半天,沒有反應過來,小芹並不知道妻子的死訊,她不會開這種玩笑,瞧她驚慌失措的樣子,如果是裝的,演技也太好了吧?童輝百思不得其解。

照片上,梅小佛正望著丈夫,臉上掛著幸福女人特有的微笑。

透過朋友的朋友的介紹,童輝請來一位風水先生,把他帶到家裡,四處轉了一圈,最後才把他帶進臥室,請他看看這面鏡子有沒有問題。

“實不相瞞,我太太剛去世,可是昨天,我從鏡子裡看到了她……”

為了保住那點隱私,童輝把小芹看到的放在自己身上。

風水先生拿出一隻類似指南針的東西,對著鏡子測了測,又拿出一本小冊子翻了翻,一邊問:“看清楚了,是你妻子?”

“肯定是她。”

“她穿什麼衣服?”

童輝撓了撓頭,只好說,“穿什麼衣服我倒是沒注意,反正穿著吧!”

“年輕人!”風水先生的表情嚴肅起來,“看來這面鏡子大有問題,你妻子的魂就附在上面!我且問你,她死的時候,你沒在她身邊,對嗎?”

童輝點點頭。

“她死的地點,就離家不遠,對嗎?”

沒等童輝回答,風水先生又說,“她死的時辰是子時,對嗎?她死的時候……”

童輝實在忍不住了,只好打斷他:“對不起,她死的時候是白天,不是晚上,死的地點不是‘不遠’,而是‘很遠’。她死在南非,離上海少說有幾萬公里,隔著太平洋和印度洋呢!”

風水先生顯得有點尷尬,索性滔滔不絕說起來。

“年輕人,千萬不要小看鏡子,鏡子的壽命可比人長得多,公元前的青銅鏡在地底下埋了幾千年,依然光彩照人,為什麼?因為鏡子是吸靈氣的,凡是它照過的人,或多或少會被它吸走一點,一面鏡子照過成百上千的人,你算算它能積存多少靈氣?你知道狗最怕什麼?它就怕照鏡子,因為狗的眼睛跟人的眼睛不一樣,它可以從鏡子裡看到自己的狗靈……”

童輝開始懷疑自己請來的不是風水先生,而是獸醫。

童輝把這位風水先生送出門的時候,心裡已經打定了主意:把鏡子拆掉。

“童先生,您肯定要把它拆掉嗎?”

搞裝潢的蘇老闆這樣問童輝,“我倒覺得這兩扇鏡子蠻好的,上下的滑軌是義大利進口的,總的造價不會低於三千元,拆了不可惜嗎?裝新的移門又要花兩三千塊,少了鏡子的功能,你也不方便。”

童輝告訴他,風水先生說鏡子對著床不吉利,尤其是這麼大的鏡子,還是拆了吧。

蘇老闆拿出捲尺丈量了一番,說:“鏡子高米,寬1米5,你家房門高米1,寬85公分,豎著是肯定出不去的,只能橫著出去。”

“這麼大的鏡子,連電梯都進不去,只能走樓梯一層一層往下搬。”蘇老闆嘟噥道。

丈量了周圍,蘇老闆皺起眉頭來,原來在客廳門口的位置,設計了一個玄關,由鞋櫃和一面牆構成,由於玄關的存在,即使把鏡子橫過來,兩米多的長度怎麼也繞不過去。

“真見鬼,當初它是怎麼進來的?”蘇老闆覺得不可思議。

蘇老闆絞盡腦汁,終於想出一個餿主意,“看來只有把它敲碎才能運出去。”

童輝猶豫起來。

蘇老闆說:“童先生,如果您只是嫌鏡子對著床不吉利,我倒有一個簡單易行的方法,既消除隱患,又保住鏡子。”

“什麼辦法?”

“牆上裝一條滑軌,掛一道布簾把鏡子遮起來不就成了?拉開布簾就可以照鏡子,照完後隨手一拉,鏡子就看不見了,舉手之勞。”

童輝覺得這主意不錯,就同意了。

兩小時以後,布簾就裝好了,不知是沒有買到合適的布,還是蘇老闆天生喜歡卡通,布簾上畫滿小熊維尼的圖案,大得象幕布,這樣掛著,臥室的氛圍弄得怪怪。

平靜的幾天過去了,每次拿衣服的時候,總要先拉開布簾,再拉開移門,雖然多了一道工序,可是沒有了頂天立地的大鏡子,童輝覺得心裡舒坦多了,甚至有點後悔,應該多給蘇老闆一點報酬,畢竟人家出了金點子。

身體裡蠢蠢欲動的那東西一次次向它的主人發出了訊號,童輝忍受了一段寂寞的日子,等過完了“七七”,在梅小佛死後的第五十天,才又把女人帶回了家。

童輝不象別的男人,完事以後就想睡覺,他會慢悠悠點上一根煙,在煙霧中回味著剛才。很多男人說“飯後一支煙,賽過活神仙”,其實童輝很少抽菸,但zuo愛後的那根煙,他是必不可少的。

這個叫趙莎的女人倒是睡著了,童輝在煙霧中環顧著這間臥室,牆上的婚紗照、抽屜櫃上的大頭狗、鏡子前垂掛的布簾,布簾上的小熊維尼腆著招牌式的大肚子,憨厚地朝他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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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是下午四點,房間裡死一般的沉寂,只有趙莎輕微富有節奏的鼾聲,在十六個平方的空間迴響著。

童輝的思維世界裡,忽然閃過風水先生說的那句話:

“……鏡子是吸靈氣的,凡是它照過的人,或多或少會被它吸走一點,一面鏡子照過成百上千的人,你算算它能積存多少靈氣?”

這句聽來荒誕不經的話,仔細想來還真有點道理。且說臥室這面鏡子,作為“設計者”,妻子在鏡子裡出現的次數最多,靈氣積攢得也最多,所以才會在鏡子裡顯靈。

這不是普通的鏡子,而是魔鏡啊!

想著,童輝把目光移向天花板,隨意瞥了一眼那盞吸頂燈,外沿有一圈鏡子,床上的狀況清清楚楚地反射在鏡子裡——

奇怪呵!床上怎麼會有三個人?

鏡子只是一圈,無法看見身體的全部,但很明顯,中間躺著一個男人,毫無疑問就是童輝自己,左邊躺著一個女人,應該就是趙莎了,可是在他的右邊竟然還躺著一個人,穿著一套粉紅色的居家服,這套衣服似曾相識,確切地說,就在抽屜櫃的第二格抽屜裡,那是妻子的……

童輝象觸電一樣從床上直挺挺彈了起來,噌一下子,把趙莎震醒了,她睜開眼睛,茫然地望著童輝,嘴裡含糊不清地問:“怎麼啦?”

“沒……沒什麼!”童輝竭力掩飾著,不敢再抬頭看,也不讓趙莎去看,要分散她的注意力,“時候不早啦,我們起來吧!”

“嗯……我好睏喔……”趙莎撒嬌地靠在他身上,卻被童輝一把推開,趙莎有點想不通,這男人怎麼翻臉不認人?

“我們出去吃晚飯吧,我肚子餓了!”童輝匆匆下床穿衣。

“晚飯?現在五點都不到……”

童輝不由分說把她從床上拽了起來。

童輝做了一個布套子把吸頂燈罩起來,不打算再用它。吸頂燈是臥室裡最亮的照明,這就意味著到了晚上,臥室裡只有昏暗的床頭燈了。

事實上,童輝不打算在臥室裡睡了,情願睡客廳沙發,在問題搞清楚之前,他甚至不想再進這個房間了。

童輝找到一家有執業資格的心理診所,做了兩道很幼稚的心理測試題,然後就象好萊塢電影裡一樣,躺在沙發椅上,開始傾吐自己的隱私。童輝隱瞞了他的風流韻事,只承認在鏡子裡看見過妻子,至少兩次。

心理醫生的診斷書上這樣寫著,“因妻子慘遭不幸,產生內疚與負罪感,深陷其中難以自拔,以至產生幻覺,系早期妄想症的表現……”

醫生建議他外出旅遊,放鬆一下,有可能的話,搬出原來的住房,換一個居住環境,另外給他開了一些治療抑鬱症的藥物。

童輝拿了一週假期,前四天在海南三亞享受海風,後三天跑到四川盆地去,爬上峨嵋山,拜了樂山大佛,在萬年寺裡求來一塊黃色的佛帕,帶在身上,讓菩薩保佑。醫生開的藥他也按時服用,惟獨“換一個居住環境”,他實在難以做到。他現在住的地方離單位很近,步行僅二十分鍾,既能鍛鍊身體,又免受塞車之苦。這兩年上海房價漲得厲害,買掉這樣一套地段、舒適度都稱得上一流的房子,實在有點捨不得,如果他要移民國外倒也算了,問題是他還得在附近找一套同樣的房子。所以,至少目前他不會考慮。

假期結束,回到醫院的時候,童輝完全變了一個人,臉上的隱晦之氣一掃而光,逢人就打招呼,時不時開幾句玩笑,把他在成都購買的豆豉、豆腐乳、怪味胡豆、燈影牛肉絲等風味特產分發給大家,自己什麼也沒留。

童輝相信了心理醫生的話,鏡子裡的梅小佛,只是他的幻覺而已。

在廟裡,他求來一支上上籤,解籤的人說他近日必有鴻運當頭,其實他並不渴求什麼“鴻運”,只想平平安安過他的日子。

眼下,他的生活一切恢復正常,包括他與女人的交往,這應該就算是“鴻運”吧?

不久,廖小姐被他帶回了家。

寥小姐其實是他的病人,在他手裡做了一個下巴整容手術,很滿意,不久又把自己的女友、女友的女友、女友的女友的阿姨統統介紹來,如果病人都能這般滾雪球壯大,童輝可以自己開一家整容診所了。

臥室的窗戶關得緊緊,窗簾拉得風雨不透,即使這樣也擋不住酣暢淋漓的叫chuang聲,連牙齒都用上了,把彼此的牙印刻在對方的身體上,兩個人如同跑了一場馬拉松,渾身大汗,筋疲力盡,很快就沉沉地睡去,你摟著我,我靠著你,彼此的汗水交融在一起。

童輝做了一個夢,夢見妻子走進臥室來,把空調溫度調高了一度,在他身上蓋了一條毛毯,抽了幾張紙巾幫他擦汗,動作舒緩,童輝很久沒有享受過這種溫柔了,不是跟別的女人那樣激烈的肉搏,而是一種特別的、消逝了很久的溫柔,象舒伯特的小夜曲,可以伴你入眠……

童輝被人推醒了。

他差一點兒以為推醒他的是妻子,睜開眼睛一看,卻是旁邊的廖小姐,便有些厭惡地瞪了她一眼。

“喂,你打呼了,象頭可愛的小豬!”廖小姐伸手摸著他稜角分明的下巴,傻呼呼地問,“你的下巴也整過形?”

童輝哼了一聲,反問:“你說呢?”

他並不喜歡那些整過容的女人,當然他也明白,自己財富的積累就靠這些崇尚整容的“粉絲”來支援,所以他不能做得太過分。想到這兒,他綻開笑容說:“整容醫生自己從來不整容,因為兔子不吃窩邊草!”

廖小姐被他的幽默逗得咯咯直笑,她在床上翻了個身,臉朝著大衣櫥,奇怪地問,“為什麼要掛這麼大的布簾呢?”

童輝語塞了一下,說:“風水先生說的,鏡子對著床不吉利。”

“後面是鏡子?”廖小姐又問,“那鏡子後面是什麼呢?”

“弱智!”童輝心裡罵了一句,臉上笑嘻嘻地說,“是大衣櫥呀。”

廖小姐一聽,居然興奮地從床上爬起來,“我想見識一下你太太的衣服,可以嗎?”

“幹什麼?”童輝反感地問。

“從一個人的衣服可以看出她的品位。”廖小姐調皮地朝他擠了擠眼睛。童輝以為她說著玩的,沒有得到主人的允許,怎麼可以擅自開別人的衣櫥?他伸了伸懶腰,打了個哈欠,沒想到廖小姐下了床,真的去開了,童輝想阻攔已經來不及了——

廖小姐拉開了布簾,布簾和移門是一道拉開的,鏡子並沒有出現。

櫥內的衣物疊放得整整齊齊,有掛大衣的,掛外套的,堆毛衣的,最上面一層是放被褥的,廖小姐就象監獄長查牢房一樣,一件一件看,Jessica的套裙,ELLE的毛衣、寶姿的正裝,ESPRIT的皮衣、貝納通的休閒裝……幸好內衣在抽屜櫃裡,否則也難逃被查的厄運。廖小姐先看品牌,後看款式,最後連衣料成份牌都要翻開來看,瞧她一副認真的樣子,倒象服裝廠的質檢員。

“看夠了沒有?”童輝有點不耐煩。

廖小姐莞爾一笑:“你急什麼?衣服是女人的第二層肌膚,讓我好好看看嘛,我又不會順手牽羊。”

“我太太的品位如何?”童輝故意問她。

“顏色偏於中性,款式也不前衛,看得出她性情溫和,尺寸8號,說明她身材適中,正裝和休閒裝都講究品牌,說明她收入不低……”廖小姐眉毛一挑,挑逗地問,“怎麼樣,我的判斷正確嗎?

童輝暗生佩服,古人雲三人行必有吾師,沒想到床上也有老師。

廖小姐從掛外套的地方拿出一件紅白相間的“THENORTHFACE”多功能外套,顯然對它情有獨鍾,乾脆穿在身上,一邊說:“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件衣服賣兩千四百塊,我很喜歡它的紅白配,簡直百看不厭,就是捨不得買……”

說著,她隨手把移門拉上,沒有拉� �簾,鏡子裡就出現了穿著這件衣服的她。

臥室裡的狀況,清清楚楚地反射在鏡子上——確切地說,臥室裡站著兩個女人,一個是廖小姐,另一個也穿著這件紅白相間的外套,站在床的後面,正是梅小佛。她似乎也在照鏡子,對他們的存在熟視無睹……

廖小姐和童輝幾乎同時驚叫起來!

“童先生,這是房子的鑰匙,這是租房契約,請收好。”

童輝面色陰沉地離開了這家房屋中介,自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這讓業務員很納悶,要不是房東對房客的要求太苛刻,要不是房東看中他是個醫生,這麼好的地段,這麼便宜的租金,上哪兒去找?我在房東面前磨破了嘴皮子,把你吹得天花亂墜,可這傢伙居然連個謝字都不說,拍拍屁股就走,還一臉不高興的樣子……

“這些白領,真難弄!”業務員心裡嘟噥著,但不管怎麼講,佣金分文不少,所以業務員還是很感激他。

簡單的傢俱,遍地的灰塵,浴缸和抽水馬桶有一灘灘的黃漬,窗戶對著馬路,汽車廢氣和噪音幾乎能穿透玻璃湧進來。儘管童輝第一眼就不喜歡這套房子,但他別無選擇,他已經在賓館裡住了四天,他急需房子,那個家,他再也不想、也不敢回去了。

按心理醫生的話,這只是幻覺,那麼,難道廖小姐與他同時同地產生了“幻覺”?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毫無疑問,這是一面魔鏡,妻子藉助它顯靈了。

搬進新居的第一件事,不是更換門鎖,也不是檢查煤氣開關,而是把衛生間的盥洗鏡用報紙貼起來,臥室裡的衣櫥鏡用布遮起來,一句話,他不想再見到任何鏡子或者與鏡子有關的東西。

這就有點麻煩了,要知道人是離不開鏡子的,早晨起床後,總要梳梳頭、刮刮臉,還有穿衣服,系領帶,這些動作都離不開鏡子的幫助,沒有鏡子的生活是難以想象的,可是童輝寧願過這種生活,刮臉、梳頭,完全憑感覺,穿衣服系領帶,低頭看一下,用眼睛自我審視……別人難以做到的事情,他做到了,有志者事竟成。

可是童輝疏忽了另一條,他可以消滅家裡的鏡子,外面的怎麼辦?鏡子這個東西,無處不在啊!

最近一陣,凡是認識童輝的人,都發現童輝變得古怪起來。

試舉一例:同事小張收到一條很搞笑的簡訊,拿給童輝看,童輝接過這只摩托羅拉手機只看了一眼,就臉色驟變,把手機狠狠摔在地上,咔咔連踩兩腳,兩千多元的拍照手機變成了一堆碎片,周圍的人無不瞠目結舌。

別人都以為是那條簡訊的內容冒犯了這位童醫生,沒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如果你手裡正好有一部摩托羅拉拍照手機(翻蓋系列),不妨開啟看一看,在螢幕四周有一圈鏡子……

還有一次,院長和科室主任接到警方的電話,去派出所把童輝領了出來。警察說,童輝走在大街上,旁邊經過一輛三輪車,車上裝有一面大鏡子,準備安裝在一家時裝店的試衣間裡。據隨車的裝運工說,這個陌生人(就是童輝)看見這面鏡子,忽然歇斯底里大發作,從路邊撿起一塊磚頭朝鏡子狠狠砸過來,價值一千五百元的鏡子頃刻被砸得粉碎……

童輝被關在拘留室裡,垂著腦袋,一聲不響。

派出所的所長把院長和科室主任請進辦公室,詢問此人有沒有精神病史?院長和科室主任告訴這位所長,童醫生是我們醫院最優秀的整容大夫,工作努力,待人隨和,怎麼會跟精神病扯上關係?完全的、百分之百的不可能!

派出所所長點點頭,說:“可是,正常人怎麼會做出這種瘋狂的舉動?我們問他,你跟人家素不相識,為什麼要砸人家的鏡子?他除了搖頭嘆氣,一字不吐。”

院長和科室主任面面相覷,不約而同想起了前些天發生在醫院裡的那件怪事,童輝摔爛了同事小張的手機,然後掏錢賠償,也是這樣沒頭沒腦,無緣無故。

難道童醫生真的……

院長和科室主任都不願再想,他們不想失去這位優秀的醫生,醫院所有的科室,整容科對醫院的經濟貢獻最大,童輝又是科裡享有盛名的一把刀,但願這只是一個意外,下不為例,下不為例……

離開派出所,坐在院長的車裡,童輝仍舊低著頭,一言不發。

以後的生活該怎麼辦?他不知道。

顯靈的鏡子至今還掛在臥室裡,他不敢把它拆卸下來,或者砸得粉碎,他已經徹底喪失了面對它的勇氣。

親愛的讀者,如果你做過什麼虧心事,那你照鏡子的時候可要當心呵!因為你不願面對甚至你害怕看到的東西,說不定就會在鏡子裡出現。就象那位風水先生說的,其實每一面鏡子都是有靈氣的。

不過我們的故事並沒有結束,還拖了一條不短的尾巴,如果你對童醫生後來的奇遇感興趣,不妨把它讀完。

一個多月後,有人來醫院找童輝,此人五十多歲,腦袋微禿,肚子凸出,顯出大腹便便的富態來。

“童醫生,你太太欠了我一筆錢,我是來要債的,不好意思。”

童輝皺了下眉頭,類似的事情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就在昨天,社群洗衣店的邱老闆來找他,說妻子有兩件洗完的衣服尚未取走,洗衣費也沒有付,童輝立刻付了錢,把衣服抱走了。

“她欠你多少錢?”童輝一邊問一邊掏皮夾,通常他身上會帶三千元現金,應該夠了。

對方伸出食指與中指,代表“二”,眼睛裡掠過一絲不可捉摸的神采。

“兩千?”童輝已經在數錢了。

“不好意思,是兩百萬。”

童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接下來,他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因為對方出示一份購銷合同,賣方是“德工儀器有限公司”,買方是梅小佛,所購商品是一種叫“DYK高分辨率整流聲控螢幕”的儀器,合同上註明“主屏與副屏,貨款三個月內結清”等款項,貨款共計兩百零四萬,梅小佛支付了四萬元作為定金,還有整整兩百萬未支付。

“DYK高分辨率整流聲控屏”,這種名字拗口的儀器,童輝聞所未聞,他當然不會傻呼呼地就掏錢,他得問問清楚。

“我叫許德工,‘德工儀器’就是我的公司。三個月前,您太太來到我的公司,與我簽訂了這份銷售合同,並支付了定金,我在一週內發了貨,現在付款期限已到,我是來收款的。”

“我妻子在一家生產大型淨水裝置的企業裡做事,她怎麼會購買這種莫名其妙的儀器?”

許德工聳了聳肩:“這不關我的事,我只知道誰買了我的東西就得付錢,大家按合同辦,總沒有異議吧?”

“這件儀器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許德工說了一堆專業術語,夾了不少英語單詞,童輝勉強聽懂了“液晶”、“奈米”、“解析度”這幾個詞,其餘一概不懂,如墜五裡雲霧,只好懇求道:“能讓我看看這種儀器嗎?”

“對不起,只有一臺樣品,被她買走了。”

面對這樣一個從天而降的索債者,童輝如果乖乖付錢,那他真的是腦子進水了。他根本不打算支付這筆鉅額貨款。許德工似乎早有心理準備,微微一笑,說:“只要您承認梅小佛是您的妻子,這筆錢您就得支付,不然我們只有法庭上見了。”

這種官司統稱為“債務糾紛”,法院只重證據,而非情理,合同上白紙黑字,買方的簽字又是梅小佛的親筆,鐵證如山,所以法院的效率驚人,第一審法官當庭就判決童輝敗訴,他不服,提出上訴,結果二審維持原判,這就意味著,童輝不得不為他妻子購買的這件稀奇古怪的儀器埋單,不然的話,法院會查封他的房產、凍結他的銀行存款,等於破產了。

為了籌款,童輝賣掉了房子,買家是一對姓古的夫婦。房款是兩百八十四萬,還債後剩餘八十多萬,根本不可能在附近的地段購買一套住房,只有繼續租房了。

把兩百萬存入法院指定帳戶後,童輝給許德工打去電話,約他見面,想跟他好好談談,對方的手機始終處在關機狀態,去找那家德工儀器公司,大樓物業說,這家公司已經搬走了。

童輝隱隱約約有了一種不祥之兆,莫名其妙的儀器,莫名其妙的失蹤,似乎預示了什麼,但他不想追查,有些東西儘量不要捅破的好。他累了,累極了,只想平平安安過日子。

幾天以後,洗衣店的邱太太來到醫院,想給鼻子做整容,她一個勁地問,能墊高多少?能不能象歐洲人的鼻子那樣高?童輝耐心地告訴她,你是東方人,長了一張扁平面孔,鼻子太高不協調,以後跟人打架的時候,被人家一拳頭打在臉上,先倒黴的肯定是這個人造鼻子。邱太太一聽就害怕了,縮了縮腦袋說,“童醫生,你就看著辦吧,反正我把鼻子交給你了!”

童輝填手術單的時候,邱太太象是無意中提到一句,“你看我皮膚曬黑了吧?我剛從馬爾地夫回來,猜猜看我在海灘上遇見了誰?你太太喔!”

童輝停下手裡的筆,抬起頭,看著邱太太,表情難以用語言來形容。

“我和朋友一道去馬爾地夫旅遊,我們正在海灘上散步,海灘上到處是做日光浴的人,趴在那兒象一條條衝到岸邊自殺的魚,我經過一張躺椅的時候,看見一個女的,戴著墨鏡,坐在躺椅上,我一眼就把她認出來了——是你太太!我跟她打招呼,她楞楞地對我看了半天,終於把我認出來,表情有點尷尬,嗯嗯啊啊,聽不清她嘴裡說了些什麼,後來走過來一個男的,端著兩杯雞尾酒,看來他們是一起的,男的去買飲料了。我和朋友不想打攪他們,就留下了酒店房間號碼,請她有空過來坐,然後我們就走了。”

邱太太滔滔不絕地說著。

邱太太並不知道梅小佛的死訊,她隨意地提起這件事,其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提醒童輝多注意自己的老婆,可邱太太壓根兒沒想到,她的一番話把童輝驚出一身冷汗,填單的手突突地在顫抖。

“那個男的長得什麼樣?”童輝故作鎮靜地問。

“五十多歲,腦門有點禿,肚子圓滾滾的。”

後面邱太太還說了些內容,童輝已經充耳不聞了,耳朵裡嗡嗡作響,好象被人扔進了海里,嗆了一口又苦又鹹的海水。

只有兩種可能,邱太太看見的要麼是鬼,要麼是人。第一種太荒唐,第二種也有點不可思議,但是童輝寧願相信後一種,梅小佛沒有死,還活著!想到這兒,童輝就覺得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彷彿被一盆涼水從頭澆到腳,死而復生的妻子,比死去的妻子更可怕!

至於那個端雞尾酒的男人,童輝敢打賭,就是許德工!

沒等童輝把思路整理清楚,手機響了,他接到一個電話,對方是買房的古先生,古先生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驚慌失措:

“喂,童先生嗎?我是買你家房子的古力申,請你馬上過來一下,你們家的鏡子好象有問題!”

這件事情的由來,古先生實在有點難以啟齒,可又不得不說。昨天他和太太正在臥室裡行房事,冷不丁就看見鏡子裡站著一個女人……

“你沒有拉布簾?”童輝問他。

古先生撓了撓頭:“你是說掛在鏡子前的那道大幕布?早就拆了!我太太就喜歡那兩面大鏡子,搬進去頭一件事就是把布簾拆了,沒想到……”

說著,他瞄了童輝一眼,似乎明白過來,“是不是因為那面鏡子有問題,你才想賣房?”

童輝無法解釋,只能叮囑古先生,把布簾重新裝上去,至於鏡子的問題,給他三天時間,保證拿出一個完整的答覆。

三天能幹什麼?去一趟馬爾地夫?

在海灘意外地遇見熟人,他們一定會用最快速度收拾行李,離開這個巴掌大的島國,所以去也是白跑。

俗話說事不過三,沒過幾天,第四件事又象開碰頭會一樣匆匆而至。

來訪的是保險公司的業務員小周,他表情嚴肅,好象要宣佈一件重大的事情。

“童先生,我考慮再三,覺得這件事還是有必要讓您知道。您太太曾在我手裡購買了金額為三百萬元的人身意外傷害險。”

童輝嚇了一跳!

“鑑於您太太在南非遭遇不測身亡,我們如數支付了這筆鉅額保險金,本公司是講信譽的。”

“可我從來沒有收到這筆賠償金啊!”童輝著急地說。

小周說:“您太太指定的受益人並不是您,而是另外一個男人。”

童輝的腦子裡馬上冒出一個名字:許德工!

小周點點頭,“對,就是這個人。按理說保單的受益人都是直系親屬,如子女、配偶、父母,但是法律規定,投保人有權指定受益人。她沒有讓自己的丈夫成為受益人,雖然有點不合情理,但合法,我們無權干涉,所以保單簽字生效了。一個月前,這個叫許德工的人拿著中國駐南非大使館和戶籍所在地派出所出具的死亡證明,順理成章地領取了這筆保險賠償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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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了,小周說了一句,“看來您太太跟這個男人的關係不同尋常。”

有些話,他只能說到這種程度,免得傷了男人的自尊心,他還要向童輝推銷公司的新險種呢。

不久,童輝收到一封“死者的來信”,為最近這一系列的離奇之事給了一個圓滿的解釋。

確切地說,這是一封Email,發件人就是他的愛妻——梅小佛。

“親愛的輝:

本來想等到週年忌的時候再寄出這封信,可事情起了變化,洗衣店的邱太太一定把她在馬爾地夫遇見我的事告訴了你,所以我想還是早點揭開這個謎底吧。

早在三年前,我認識了許德工。那一段時間我心情不好,因為又一次發現你跟別的女人上床。一個偶然的機會我認識了他,(過程我就不詳敘了,精彩度遠遠比不上你的那些豔遇)他是機械電子工程師,妻子病逝,兒子在南非做生意,他對我很關心,很照顧,我開始對他很戒備,保持著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應有的距離,漸漸地,我們從普通朋友成了知心朋友,開始無話不談。004年情人節那天,你一整天都沉浸在浪漫中,夜不歸宿,我猜你一定象歌星趕場那樣,離開這個女人,奔向那個女人,臨走前的藉口也是千篇一律,‘Sorry,我要回去陪太太,明天給你電話……’我猜她們一定在心裡異口同聲地喊著一句話,‘多麼優秀的丈夫啊!’

要是以前,我一定會在家裡傻傻地等你到天亮,可那天,我和他在酒吧泡了一夜,他向我求婚了,要我離開你。你知道麼?情人節的酒吧佈置得多麼有情調,在那種氛圍下,你是難以拒絕的,於是我答應了。

第二天醒來,仔細再想一想,我並沒有後悔,而是決定了,我要離開你。但我不能這樣走,這口鬱積多年的悶氣,我要一吐為快,於是我們兩個就開始策劃了。

他很聰明,喜歡搞個人發明,擁有好幾項專利,可惜他的發明總是無人問津。那件DYK高分辨率整流聲控屏就是他的傑作,作為他的第一位顧客,我購買了這件產品,它就安裝在我們的臥室裡,它的外形跟鏡子幾乎沒什麼區別,它有存儲器,你所看到的影像都是預先拍攝好的。你一定看見合同上註明‘主屏與副屏’吧,主屏就是大衣櫥的鏡子,副屏是那盞吸頂燈周圍的一圈鏡子,它們是由聲控的,我們設定了一種特殊的聲音,主屏和副屏只認這種聲音。至於它是什麼聲音,親愛的,你應該再熟悉不過了,就是女人在***時發出的呻吟。還記得你從南非帶回來的玩具大頭狗吧?出於對亡妻的懷念,你會把它放回原來的地方——抽屜櫃上面。現在我告訴你,那不是一件普通的玩具,許德工把它改裝過了,它的眼睛有攝像功能,它的腹部嵌有晶片,可以根據臥室的具體狀況有選擇地發出指令,啟動主屏或是副屏。

現在你該明白了吧?我們的臥室,不僅僅是你的銷魂窟、淫樂窩,還是一間充滿了高科技產品的屋子。你花了兩百萬,現在東西歸你了,銀貨兩訖。

你去北京出差的時候,我把臥室重新裝修了一遍,就是為了安裝它們,然後我把客廳的玄關重新做過了,精確地計算了尺寸,為的就是阻止你把鏡子拆下來搬走。也許會有人出餿主意,把鏡子敲碎再搬走,但我知道你是不會那麼做的,畢竟夫妻一場,我瞭解你。

我不否認,論床第之歡,許德工遠遠及不上你,但女人不是為這個而生的,這就是男人和女人最大的區別。我永遠記得,我最快樂的那一次就是我們的新婚之夜,我至今都難以忘卻。可我也知道,你讓無數的女人享受了同樣的快樂。

輝,你讓我變成一個真正的女人,也是你,讓我變成一個懂得保護自己的女人,最後還是你,讓我變成一個既懂得保護自己、又學會了報復男人的女人。你是我的恩師,我們既是夫妻又是師徒,可惜呀,天底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希望你不要為錢的事耿耿於懷。我沒有訛詐你的錢,房子是夫妻共同財產,如果我向法院提出離婚,分割財產的時候,鑑於你的婚外情(或者叫婚外性行為),法院的判決毫無疑問會傾向於我,我拿走的只是我應得的那部分。你是個好醫生,只要你還站在手術檯前,money就會滾滾而來,這你不用擔心。至於那三百萬保險賠償金,是保險公司自願給我的,損失的是他們,與你無關。

許德工精心設計了我在南非遇害的全過程,開車來賓館接我的就是他兒子,然後我們自導自演,我還出了點血,這點血對每個月都要出血的女人來說,算不了什麼。

另外,我還要告訴你一個小秘密,我和許德工拍過一張婚紗照,我們沒有真的結婚,拍著玩的,它就掛在我們的臥室裡,你把我們的婚紗照取下來,就在它的背後,你會驚訝地發現,兩張婚紗照從尺寸、背景到新娘的婚紗和新郎的禮服,甚至擺的姿勢,完全相同,只是新郎的面孔不同罷了。之所以這麼做,我只是想告訴你,當你和別的女人在我們的大床上翻雲覆雨時,我也找到了我後半生的依託,從這一點來講,我們是共贏的。

至於這五百萬,許德工分文不取,他幫我辦投資移民,也許是澳大利亞,也許是加拿大,也許是紐西蘭,說不準。聖誕節的時候,你會收到我寄來的賀卡,看信封上貼了哪個國家的郵票,你就知道我落腳在哪裡了。上海有黃浦江,黃浦江外面就是東海,東海連線著太平洋,我們隔海相望,大海會帶來我的氣息,如果你夜裡失眠,想想我們曾經擁有的美好過去吧,它們會伴你入眠,幫你做個好夢。

最後,衷心地祝你事業一帆風順、情場所向披靡。

一千次地吻你!!

曾經屬於你的女人梅小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