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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98

198

大本鐘。

輝光流溢的天幕下, 瀑布從鐘塔上?方飛墜,湍急的水流被閃著銀光的碎片照亮,像是無數銀色蝴蝶沿著瀑布溯流而下。

銀色碎片從四面八方匯聚過?來?, 在清脆的聲響裡,一枚枚不規則的空間碎片不斷拼合成型,懸浮在半空中, 如同光華流轉的水晶, 葉槭流邁出一步, 水晶上?頓時綻開冰花般的金色裂紋,彷彿無法承載他的重?量。

神降並沒有徹底改變他的形態,他現?在依舊維持著人類的外表。

從遍佈身體?的裂紋裡迸出的光輝覆蓋了他的身體?, 包裹骨骼的血肉變成了某種堅硬光滑的外殼, 像是透明如雪的大理石,隨著葉槭流的走動,這層透白的外殼一塊塊剝落,淡金色的光芒從表皮下透出來?,那是如同黃金打造的骨骼。

金色骨骼看?起來?虛幻而模糊,像是由無數細碎的星輝聚合而成, 強烈的光芒從中迸發出來?,無比耀眼。

每一道開啟的封印都在破碎,露出光芒流動的金色骨骼,連裸露在外的皮膚上?浮現?出點點金色細斑,似乎在被無窮無盡的光輝侵蝕, 這些光芒如此濃烈,幾乎和幽暗無異,它們?迅速變化出了全新的衣物,取代了消失殆盡的黑風衣。

直到現?在, 葉槭流也無法確定此時身體?裡充盈的力量到底來?自哪裡,但他能感覺到,這些力量不屬於他,只是他透過?交易得來?了借用權,眼下他所感受到的奧秘和光輝,僅僅是不知何處而來?的一小部分。

就是這一小部分奧秘與光輝,已經讓他的身體?出現?了崩潰的前兆。

墨綠桌面……或者說隱藏在我身後的引導者,確實與神靈有關?,但或許不是活著的神,而是去?往無光之海的舊神……

葉槭流能感覺到,這些力量似乎只是在無意識地回應著他,他可以透過?交易和獻祭呼叫這股龐大的力量,讓獻祭者獲得短暫的提升,但以他現?在的層次,能夠呼叫的力量也很有限,或許要等到飛昇進入漫宿之後,才能夠完全利用這股力量。

此時此刻,葉槭流也終於理解了馬德蘭的話語。如果是真正?的神降,神靈降臨在信徒的身體?裡的剎那,信徒或許就會被神靈的力量侵蝕殆盡。

相比之下,葉槭流所進行的交易是基於信徒自身的極限進行的,他無意把?信徒的身體?當?成純粹的容器,所以奧格才能在神降之後依舊活蹦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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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能夠勉強完好地站在這裡,應該是因為我的身體?有著不可破壞的特性?,以及現?在我才是唯一能夠呼叫這股力量的人,而墨綠桌面所代表的這股力量也沒有自我意識……葉槭流對此有著清醒的認識。

但他沒有太多別的選擇,如果他想要解決的危機不是由卡特帶來?的,哪怕只是神靈的些許力量,也足以在現?世造成巨大的震盪。

他和卡特之間的實力差距太過?龐大,眼下卡特離成神也只有一步之遙,就算他依靠獻祭換取了神降,也只是儘可能縮小了他們?之間的差距。

種種思緒如同飛散的膠片,在他的腦海中短暫地閃過?,輝光不斷從他的身體?裡滿溢而出,水洗般的光芒從眼前流過?,葉槭流也感受到了自身發生的變化。

眼中的世界煥然一新,資料視野如同經歷了更新升級,多出了無數複雜的細節,目光所及之處,比之前更加詳盡的資訊紛紛湧入腦海。

他的思維似乎變得更加清晰高速,好像只是剎那間,腦海中的念頭就已經轉過?千百次。

但葉槭流知道,自己很快就不會有清醒思考的時間了。

當?他藉助神降換取力量之後,“無痛的朝聖”已經無法壓制他體?內的瘋狂。

面對神降帶來?的恐怖壓力,卡特沒有太多的反應,他的目光依舊停留在葉槭流身上?,翠綠色的眼眸彷彿迷霧籠罩的森林,所有情緒都如同夜幕下的飛蛾,無聲無息地藏在林地的陰影裡。

當?神靈的威壓漸漸消失,他抬起頭望向?天空,右手食指和中指並成剪刀的形狀,微微側頭,對著自己的髮辮剪了下去?。

他的髮辮裡編入了漆黑的亞麻枝莖,此時枝葉間疏散地綻放出藍紫色花朵,隨著卡特的剪刀落下,幾朵藍亞麻花從花萼上?飄落,脫離花萼的同時,藍色的花瓣迅速斑駁腐爛,在天空中飄零消散。

藍亞麻花消失不見,天空中浮現?出密密麻麻的纖維虛影,透明如同玻璃的纖毛彼此交織纏繞,編織出數之不盡的神秘花紋和奇異符號,透明的纖維不斷編織成線,彷彿會一直持續,直至無窮無盡。

虛幻美麗的纖維交纏籠罩了天空,卡特收回視線,重?新看?向?葉槭流。

他看?到虛幻透明的冠冕出現?在葉槭流的頭上?,光輝流動的手腕上?,繫著犬牙的手鍊猛地繃斷。

黑髮青年的身體?震顫了一下,身體?裂紋中溢位的金色光芒驟然明亮,他緩緩抬起眼睛,眼眸中的光芒亮得懾人,彷彿滴入了墨的清水,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一次旋轉,一圈混亂,一圈混亂,又一圈混亂。

越來?越多的混亂浸染了葉槭流的思維,被強行終結的瘋狂終於奪得機會,不等喘息,便驟然在他的意識裡爆發。

“哈哈。”葉槭流喉嚨裡發出莫名的笑聲。

他抬起右手,食指指向?卡特,劃出了一道無形的軌跡,勾勒出門的形狀,將卡特完全封鎖在內。

透明表皮下,黃金指骨忽然虛化,轉眼變化成了鑰匙的形狀。

隨著葉槭流轉動食指,清晰的開鎖聲響起,卡特所在的空間彷彿變成了一個立方塊,從周圍空間裡獨立了出來?,空間裡的瀑布仍然在流淌,但卻彷彿被截斷了一樣?,水流和水流之間出現?了明顯的斷層,如同電影特效中的視覺奇觀。

緊接著,葉槭流緩慢地握拳,像是要將空間攥在掌心。

隨著他的動作,卡特周圍的空間真的發出了“喀嚓喀嚓”的細微聲響,水流和光線也開始一點點扭曲,呈現?出不堪重?負的狀態,下一秒就可能崩碎或者毀滅。

面對這一幕,卡特不可能再毫無反應。

“拆解世界……”他用感嘆的語氣?笑著,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說的每一句話都浪費了寶貴的時間,說,“但你?是不是看?錯了?我不在那裡。”

他話音落下,周圍空間的扭曲和崩塌猛地加劇,霎時間波及到了空間中的所有事物,他的身體?也隨著周圍的事物一起扭曲,被碾壓成一團。

四肢逐漸扭曲、好像被折斷的玩偶的金髮男人一點點彎下腰,歪歪扭扭地行了個魔術師的禮,隨後徹底隨著被碾壓的空間,破破爛爛的身體?和瀑布鐘塔合為一體?。

然而下一刻,卡特的聲音又一次在瀑布旁響起:

“當?你?下一次鎖定我時,我也不會在你?拆解出的空間裡。不過?我有些好奇,你?還能拆解世界幾次?我相信不會超過?三次。”

他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鐘塔上?的瀑布旁,好像他一直在那裡,而站在葉槭流面前的又是一個謊言。

葉槭流沒有等他說完,再度抬起手,虛虛地在空間劃出一道金色的軌跡。

虛幻的鑰匙開啟了看?不見的門扉,一瞬間,四周的天空中響起了此起彼伏的開門聲,天空驟然被切分成了無數立方體?,光線在水流之間凌亂折射,一時間滿眼都是璀璨的光芒。

空間從卡特的身體?中間斷裂開,將他的身體?也分割成了兩半,身體?斷裂的瞬間,卡特突然破碎開來?,化成了數不盡的飛蛾,向?著四周撲扇翅膀飛去?。

飛蛾群來?到空間的邊緣,紛紛投入空間之間的斷層,當?第一只飛蛾沒入斷層,扇動的翅膀忽然頓住,隨即一寸寸在空間邊緣湮滅,像是被從畫面上?擦去?。

葉槭流的目光沒有放在湮滅的飛蛾身上?,而是簡單地轉頭,看?向?自己的身側。

卡特拎著手提箱,站在不遠處,翠綠的左眼中,瞳孔變成了奇異的白色,形狀也不再是圓形,而是狹長的紡錘形,像是一枚蒼白的蟲繭。

蟲繭裂開一條縫隙,褶皺的翅膀從縫隙裡擠出來?,飛蛾破繭而出,在卡特的左眼上?開啟了流光溢彩的羽翼,完全遮住了他的左眼。

葉槭流看?著這一幕,卻沒有攻擊的意思,嘴角揚起了笑容,問道:

“這是什麼?

“你?的語言在影響我,這是什麼特性??很顯然你?在進行一些嘗試,但你?沒有成功,在你?說出那句話後,我拆解了不止三次。”

他的眼眸忽明忽暗,似乎進行了短暫的思考,笑著說道:

“你?在說謊。”

卡特竟然沒有否認他的話,甚至點了點頭,主動解釋道:

“你?說得對,我在說謊。只是在我說出口之前,這的確是謊言,但當?它被我說出口後,它就會變成真實。如果我的謊言沒有成真,我應該已經在你?拆解的空間裡,被你?在掌心裡擺佈了。

“當?然,也不是所有謊言都可以變成真實,目前的話,關?於我自己的謊言能夠完全變成真實,但涉及到他人就有可能出現?意外,比如你?剛才就沒有被我影響。不過?我可以繼續嘗試,畢竟這種嘗試對我來?說沒有任何代價,多試幾百次,說不定就能成功一次。我是不是說過??我現?在有很多時間。

“而且剛才我也不算在說謊,神降帶來?的力量比謊言更像錯覺,很快,或許就是幾秒後,這種錯覺就會像潮水一樣?退去?,只給你?留下侵蝕帶來?的瘋狂和痛苦……”

說到這裡,卡特停頓了一下,看?向?葉槭流,眼眸裡泛起了微沉的波瀾。

“但你?好像不需要擔心這個問題了。”他半是遺憾半是感慨地笑著說,“畢竟你?已經完全瘋了。”

葉槭流微微低頭,抬起右手,扶住腦袋,似乎很疑惑地問道:

“我怎麼能確定你?說的是真的呢?”

卡特空著的右手點了點下頜,看?起來?也在思考這個問題,片刻後聳了聳肩。

“我覺得我也不知道。既然我必須相信我說的謊言,它才會變成真實的,而只要我說出口的謊言就會成真,那麼我說出口的話還算是謊言嗎?”燦爛的弧度又浮現?在他的嘴角,“如果所有人都相信一個謊言,那麼這個謊言也能變得真實,不是嗎?”

“所以神降帶來?的錯覺會很快消失,這也是真的?”葉槭流問。

“會比你?想得更快,”卡特的聲音低了下去?,變得越發輕柔悅耳,彷彿森林中飄來?的隱秘低語,“雖然這一重?歷史沒有出現?過?神降,但我清楚神降的本質,我研究過?神靈。你?在觸碰你?無法理解的力量,就像嬰兒揮舞鐵錘,越是被高深的奧秘所迷惑,你?也會受到越深的傷害……”

他的輕柔呢喃聲穿透了被拆解的空間,鑽入了葉槭流的腦海中,頃刻間引發了遠比風暴更加猛烈的反應。

葉槭流身體?多處的封印在神降時紛紛破碎,原本這種碎裂和剝落已經停止,隨著卡特的話語,他的身體?又再度開始崩解,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崩潰。

一塊塊透明的碎片從他的身上?墜落,在半空中潰散成星輝。

轉眼間,葉槭流的左眼周圍已經全部崩解,藍紫色的眼睛也消失不見,只剩下表皮下的黃金面骨,呈現?出一種猙獰又詭異的美感。

葉槭流垂下眼睛,看?著透明碎片不斷崩潰成星輝,自言自語著問:

“是這樣?嗎?”

他放下右手,抬頭看?向?卡特的方向?,破碎的面孔上?慢慢浮現?出一個笑容。

葉槭流說:“我不在乎。”

他的手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攥緊,一塊塊被拆解的空間被他的力量牽動,猛地碰撞在一起,斷層的邊緣互相撞擊,無法形容的可怖力量在斷層間迅速形成,將周圍的所有事物全部拉向?斷層,意圖將空間中的一切湮滅。

依靠神降帶來?的力量,葉槭流暫時獲得了“拆解世界”的特性?,但“拆解”不是隨便就能辦到的,而是需要先對空間進行精密的計算,哪怕資料視野一樣?因為神降而暫時升級,他的思維依舊在以幾乎超負荷的程度瘋狂運轉。

只是比起疲憊和痛苦,葉槭流更多感受到的是意識瀕臨崩潰時的愉快。

破壞的慾望如同一種狂熱,支配了他的所有思維,他笑容滿面地不斷碾碎空間,任由越階借用的力量不斷侵蝕自己的身體?。

細碎的光點飄浮起來?,在他的掌心變幻成虛幻的槍支,葉槭流握著槍,對準了卡特,扣動扳機。

工作狂熱,射擊狂熱,破壞狂熱,三種瘋狂的陰影淹沒了他的意識,哪怕沒有卡特的干擾和攻擊,葉槭流的狀態也已經岌岌可危,離終結只有一步之遙。

四周的空間彷彿懸崖上?堆疊的海螺殼,一層層在天空中坍塌,閃爍著銳利光澤的水晶碎片不斷碎裂,如同群星在墜落中粉碎,點點星屑四處飛濺。

當?坍塌即將觸及卡特時,他左眼上?的飛蛾輕輕扇動了一下翅膀。

星星點點的磷粉在空氣?中逸散,營造出一小片迷幻又絢麗的秘氛,在煙霧般的磷粉後,卡特的面孔漸漸變得模糊。

他微不可聞地笑著嘆了口氣?,說:

“可惜我們?是朋友,而我對你?有著太多的瞭解,這讓一切都變得簡單了很多。”

色彩變幻的磷粉緩緩消散,黑髮紫眼的年輕人站在卡特的位置上?,穿著襯衣和風衣,圍著深藍色的圍巾,手腕上?繫著犬牙手鍊,神情冷淡,哪怕噙著淡淡的笑,也透出點難以捉摸的疏離。

他抬起右手,一把?遍佈神秘花紋的鑰匙躺在他的手心裡。

門鎖開啟的聲音在天空中響起,葉槭流腳下的水晶驟然碎裂,他所處的空間開始下墜,帶著他一起下墜,像是被從周圍空間裡切分了出來?,一同墜向?空間邊緣的斷層。

剛才的一瞬間,卡特完成了對他自己的欺騙,透過?改變自我認知,認為他就是葉槭流,獲得了相應的能力。

而他模仿、扮演、接觸過?無數的天命之人,當?他對自己展開欺騙時,也代表著他隨時可以擁有無數種特性?。

如果葉槭流現?在是清醒的,他不可能不為卡特展現?出的能力感到恐懼,可此時,瘋狂支配了他的思維,也關?閉了他的恐懼閾值警報。

哪怕看?到這樣?詭異的景象,他也沒有絲毫遲疑,左手從衣袖裡抽出了牡蠣卡,光門沿著劃開的紫色軌跡開啟,而他毫不猶豫地跳了進去?。

一瞬之後,葉槭流從霍然閃現?的光門中躍出,逼到了卡特的面前。

神秘虛幻的光門直接在卡特的身體?上?緩慢開啟,無窮無盡的光輝向?著縫隙湧來?,想要從縫隙中湧出,龐大的光芒不斷撕裂著光門,但因為目標的層次遠高於葉槭流,光門的開啟也格外緩慢。

然而卡特只是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身體?,光門的緩慢開啟便戛然而止。

頂著葉槭流的外貌,卡特和葉槭流四目相對,從彼此的眼眸裡看?到他們?一般無二的模樣?。

卡特嘴角彎了彎,微笑著說:

“這麼久以來?,你?已經積累了太多的瘋狂,之前你?設法壓制了其中的一部分,才讓自己暫時保持住意識清醒……你?是這麼認為的。

“但你?為什麼能確定你?的想法就是真實?

“看?看?你?的周圍,比起現?實,這一切不是更像是瘋子腦海裡的狂想嗎?

“如果我是你?,那麼你?又是誰?”

這個問題的前提就是錯誤的,葉槭流不假思索就要回答。

然而話語到了嘴邊,他忽然停頓了一下,望著眼前的人,一個不知何時根植在腦中的念頭莫名其妙冒了出來?,讓他像是雕像一樣?定格在了原地。

我怎麼判斷我的想法是真實?

我面前的人和我有著一樣?的外貌,有著一樣?的能力,有著一樣?的記憶,他能說出我在倫敦經歷的一切,如果他是我,那麼我又是誰?

這個疑惑升起的同時,葉槭流的意識中泛起了一個明確的想法。

有一種可能能夠解釋眼前的矛盾。

他面前的人有著清醒的自我意志,思維中沒有任何混亂和瘋狂,沒有主動攻擊他的意圖。

而他被陷入了瘋狂的漩渦,不計代價地破壞一切,意圖將眼前的人置於死地。

如果這是心靈之地,他或許才是那個積累了太多瘋狂……應該被殺死的自我。

他又一次看?向?對面的年輕人,對方也看?著他,無論是他的神情還是言行舉止,彷彿都充滿了使人信服的誘惑力,讓葉槭流無法不覺得這個解釋有道理。

對方的話聽起來?就像是真的一樣?,越是想下去?,他越是忍不住深信不疑。

他環顧四周,入目只有坍塌墜落的世界,下倫敦的天空在他的破壞下變得千瘡百孔,這個殘破的舞臺已經瀕臨毀滅,只剩下一點無法嚥氣?的餘燼在輝光中燃燒。

像極了噩夢終結時的末日。

黑髮紫眼的年輕人溫聲問:

“作為承載了瘋狂的另一個我,你?打算殺死我離開這裡嗎?”

又或者,既然我已經知道了我才是那個瘋狂的自我,我應該任由他殺死我?葉槭流忽然失去?了對事態的判斷力。

他的手慢慢放了下來?,孤單地垂在身側,整個人立在那裡,一動不動,像是雨中矗立的墓碑。

就在這時,一直被青年拎在手中的手提箱突然鼓脹起來?。

……

歡騰劇院。

各種雜物凌亂地丟在後臺地面上?,劇院外不斷傳來?驚慌失措的喊聲和哭聲,警笛聲在街道上?迴盪,卻無法穿透瀰漫著恐慌氣?息的空氣?。

許多劇院的員工們?都已經離開了劇院,不久前終於有了一點熱鬧氣?息的劇院也再度變得冰冷而死寂,留下的人或者沒有親人,或者覺得和其他人在一起更安全,但哪怕他們?聚在一起,壓抑的氣?氛仍然籠罩著所有人。

人群之外,泰莎一個人坐在後臺的角落裡,腳邊散落著不少?菸頭,對於不遠處的人群視而不見。

她的經歷對其他人已經不是一個秘密,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她和索菲亞不是一個人,也從她口中得知了一切。

下倫敦的居民是如何存在,她和索菲亞是如何交換身份,又是如何重?新交換了回來?。

在知道她和索菲亞交換是為了索菲亞的美貌和歌聲後,其他人對她的態度肉眼可見地冷淡了下來?。在死亡的陰影面前,沒有人有心情去?維持社交禮節,於是他們?的厭惡和不屑也清晰地擺在了臉上?。

打火機擦出了火苗,泰莎點燃了煙盒裡的最後一支煙,用顫抖的手指夾起煙,遞到嘴邊。

泰莎咬住煙,深深吸了口氣?,剛要吐出菸圈,突然,昏暗的後臺裡亮起了刺眼的光柱。

剩餘的工作人員全部聚集在後臺裡,所有人都看?到熟悉的光柱籠罩住了一個員工,將他完全淹沒在光裡,片刻後光柱漸漸消散,男人睜開眼睛,眼神還有些迷茫,神情卻已經和剛才判若兩人。

離他最近的傑瑞愣了愣,剛才他和其他人已經看?過?相似的一幕,此時有些不敢相信地問:

“你?是吉米,還是別人?”

不等“吉米”回答,不遠處的泰莎突然發出了嗤笑聲。

“他不是,他現?在是某個下倫敦人,高興吧,你?們?幻想出的人決定來?救你?們?了,別憂心忡忡了,既然有第一個,很快你?們?都可以離開這個箱子了。”

她的話語彷彿開啟了什麼開關?,又一道光柱亮了起來?,很快是第三道,第四道,越來?越多的光柱照亮了劇院的後臺,將劇院帶進了煙花慶典的夜晚。

劇院外,哭喊聲和警笛聲似乎越來?越遙遠,取而代之的是街道上?越來?越多的光柱,一道道光柱點亮了城市,倫敦在這一刻忽然燈火通明。

如果有誰現?在能夠俯瞰倫敦,會看?到無數道耀眼的光束從城市中升起,一道道光輝璀璨的利劍直指漆黑的天幕,如同鏡面冰晶反射形成的寒夜光柱。

漆黑的天幕下,倫敦彷彿一片絢爛的星海。

劇院裡,勞拉和她的母親抱在一起,目睹著周圍的同事和朋友一個個和下倫敦的居民交換身份。

越來?越多的光柱亮起,照亮了勞拉慘白的臉,她忽然攥緊了母親的手,急急轉頭向?她看?去?,迫切地想要確認她還在。

她的眼睛裡倒映出的是有著亂糟糟捲髮的青年,然而他的眼睛裡浮現?出的是一位母親的擔憂。

泰莎已經將一切講得很清楚,眼前發生的一幕幕也證實了她的說法,兩座城市的居民們?可以互換身份,現?在下倫敦的居民們?正?在將無數人從這個箱子裡替換出去?。

勞拉的母親撫摸著女兒寫滿惶恐的臉,眼底神色難掩哀傷和後悔,低聲說道:

“如果我沒有和那個年輕人交換身份,現?在我就能夠救你?了。”

“不,媽媽,”勞拉用力抓著她的手,搖著頭,“我不後悔,我們?現?在在一起,我想要的就是這個,我一直想要的就只有這個。”

她看?到母親對她溫柔地笑了笑,緊接著,陡然亮起的光吞沒了她的身影,她的笑容也變得模糊不清。

勞拉睜大了眼睛,慌亂地伸手去?阻止光柱,尖叫道:

“不要!不要!媽媽,不要離開我!”

大滴大滴的淚水模糊了她的視野,她看?到母親臉上?的表情變得陌生,接著光芒籠罩了她的身體?,眼前的所有景象都淹沒在了光裡。

一道道光柱在眼前消失,光芒不斷照亮泰莎的臉,她閉上?眼睛,不想去?想等待自己的結局。

或許是聽到了死亡逼近的腳步聲,過?去?的所有記憶忽然都變得令人懷念,她想到了很多事,無論是冷漠潮溼的上?倫敦,還是永遠陰沉的下倫敦,都讓她想要再一次回去?。

她想到了索菲亞。

泰莎不打算改變自己對她的看?法。從看?到這個女孩的第一眼起,她就覺得她是個蠢貨,空有漂亮的臉蛋,腦袋裡卻裝滿了名為愛情的稻草,就連想要來?上?倫敦的理由也只是想要見她的創造者,於是泰莎忍不住想,如果她獲得了這樣?一張臉,她絕對能走出一條星光熠熠的道路。

這個女孩腦袋空空,優柔寡斷,沒有做出決斷的能力,就算給她機會也抓不住。

但就算看?不慣她的一切,泰莎也從來?沒想過?讓她死。

她承認自己的卑劣,並不打算為此向?任何人道歉,畢竟她沒有強迫索菲亞和她交換吧?她們?對於這個交易都很滿意,索菲亞想要的是去?看?她的創造者,泰莎想要的是索菲亞的外貌和聲音,如果不是這個交易忽然決定了兩個人的生死,泰莎絕對不會允許索菲亞反悔。

於是她留在了這裡,她做過?的唯一一件好事,讓她只能留在這個破破爛爛的劇院裡等死。

就當?這是偽裝成善良的虛榮心吧。

劇院的光柱越來?越少?,泰莎帶著嘲諷的笑容,和他們?告別。

“再見,幸運兒們?。”

當?最後一道光柱消散,泰莎獨自坐在角落裡,最後一點希望也終於毫不意外地煙消雲散。

她深深吸了一口煙,把?剩餘的煙在地板上?狠狠掐滅。

片刻後,她抬起手,用顫抖的手捂住臉,汗涔涔的、糊著淚水和恐懼的、扭曲醜陋的臉。

……

下倫敦,鏡面迷宮裡。

柏林的小公寓裡,馬德蘭的目光從眼前的人們?身上?收回,緩緩抬起頭,望向?空無一物的頭頂。

他的聲音依舊平穩,卻多了絲不同的溫度,像是鏽跡斑斑的刀劍在磨刀石上?打磨,忽然摩擦出了一串迸濺的火星,明亮得讓人雙眼刺痛。

馬德蘭問:“你?覺得這是美夢?”

鏡子迷宮外,威靈頓公爵漸漸斂去?了臉上?的笑容,望著鬢角發白的男人,微微皺起眉。

他猜不出馬德蘭的想法,就算有人能夠意識到這一切都是虛假的,他們?也無法不被美夢勾勒出的圖景誘惑,哪怕是拒絕,也是經過?了艱難的掙扎才能辦到的。

可馬德蘭看?起來?十分平靜,他並不像是不敢觸碰夢中的場景,也不是無法面對,或者想要逃避。

“我不記得我做過?多少?次這個噩夢了,”他看?到黑髮灰眼的男人緩慢地說,“每一次我都能看?到他們?站在這裡,而我知道,他們?本來?可以不出現?在這裡。這間公寓裡每多出一個人,都意味著我又犯了一次錯誤,我又一次毀滅了一個人。我記得他們?是因為什麼而死的,這裡的每個人都在提醒我我犯過?的錯誤,這些全部是我必須揹負的罪孽,我永遠不能因為我做過?的任何事妄想能夠原諒自己。”

說話間,馬德蘭的氣?質也漸漸發生了變化,彷彿鑄爐裡光芒暗淡的炭火重?新亮起了深紅的火星,將他鑄成了冰冷堅韌的鋼鐵。

他抬起戴著漆黑皮革手套的手,不帶感情地說:

“我尋求過?答案。為了不再發生同樣?的錯誤,我需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不焚之火給了我答案,祂要我所有的一切。而我所有的只有我自己。”

那個名字鑽入威靈頓公爵的耳中,他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馬德蘭所說的每一個字他都理解了,可每一個字都讓他所相信的一切坍塌,遠比任何攻擊更讓他如遭雷擊。

“白焰之神……”威靈頓公爵幾乎覺得自己的聲音是從夢中傳來?的,“選擇了你??”

他的聲音消失在奪目的金色烈光和火焰裡,無數鏡面折射出火焰的光芒,磅礴的力量向?四周衝擊,所有鏡子被震得粉碎,半邊天空都被火光染成了金紅色,到處都是彷彿燃燒的陽光。

言語無法形容的龐然大物緩緩從火焰中站起,火光在他冰冷的赤紅鱗片上?流動,赤金色的火焰在他的眼眸中跳閃,如同鑄爐裡流動的鐵水,那是一條披著火光焰影的紅龍,此刻他從火海中甦醒,攜帶著毀滅萬物的恐怖意志。

他散發出的氣?息越來?越冰冷悠遠,威靈頓公爵能夠感覺到,這股氣?息所代表的層次已經遠遠超越了他,無限接近了漫宿,接近了七階之上?的位置,距離飛昇只有一步之遙。

紅龍展開遮天蔽日的巨翼,強烈的衝擊劈開了遍佈下倫敦的鏡面迷宮,取而代之的是燃燒的火牆。火牆一圈圈向?外擴散,將波及的所有人全部推出了大火的範圍,圈出了熊熊燃燒的戰場。

下倫敦的建築物漸漸被火焰吞沒,然而無論是房屋還是人都在火中毫髮無損,火焰所過?之處,所有的鏡面全部被掃除殆盡。

一道道光柱在火海中升起,震耳欲聾的嘶吼聲響徹城市,龍翼的陰影映在漫天火光上?,與漫天光柱交相輝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