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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剝奪

今天,將是自己最幸福的一天.

鏡中這幅技藝高超的“自畫像”令蘇迪十分滿意,儘管心中多少依存著些緊張,但他已經做好了準備,這一天對他意義非凡,在深呼吸了幾次後,他整理好了自己的衣裝,騎上了他的愛馬,莊嚴的門扉後,等待著他將是一場盛大的慶典.

大門被開啟後,率先吸引人視線的是綻放在天空中的五彩斑斕的禮花,華麗的煙花在天空這塊畫布上裝點出了絕妙的形狀,這些曾經只能在破舊屋簷下瞻望的昂貴品,如今只為他一人而佔滿了整個藍天.

一道紅毯從自己的腳下不斷延伸,這是只有出眾之人才能踏上的榮耀之路,道路兩邊,洋溢著笑容的居民們歡呼著他的名字,這些錫鐵玩具兵是陪伴了他整個童年最好的朋友,他們沒有鮮豔的顏色,沒有滿意的手感,但是只要加上一點點孩童的想象力,他們便會活動起來,化為自己無所不談的好夥伴,只要和他們一起,自己便能經歷驚心動魄的大冒險,度過枯燥無味的時光.

如果可以的話,他曾經夢想著擁有一座錫鐵做成的城市,而現在,這份願望成真了.

在小時候,他有幸看到過城中的騎士們帶著戰功凱旋而歸,在那時起,自己便也想成為像他們一樣的大人,強大,帥氣,更重要的是他們深受群眾的信賴,在外能夠英勇的與可怕的怪物進行戰鬥,在內能夠熱心幫助他人解決麻煩,這是多麼了不起的美德啊!如今,他的愛劍與愛馬紛紛提醒著他,他也邁入了這個行列之中.

若問他想將這份幸福與激動的心情分享給誰,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回答:他想將他的喜悅告訴他的爺爺.

他的爺爺是個被大家所懼怕的老人,而究其原因便要歸咎於納魯的職業,一個守墓人.

每當納魯揹著棺材行走在舊城區中時,蘇迪見到最多的便是別人厭惡獵奇的目光,在他們的眼中,只有不正常的瘋子才會和不會動的遺體打交道,於是,總有一些人在背後對著他們指指點點,受其影響,原本和他交好的朋友也在父母的影響下和他漸漸疏遠.

但事實真的像他們說的那樣嗎?至少在蘇迪的記憶裡,納魯一直是個稱職溫柔的長輩,“爺爺只是想讓漂泊孤獨的大家有個歸宿吧”面對他的疑問,納魯並沒有正面回答,只是摸了摸他的頭,繼續用手上的鐵鍬建造著屬於某人的沉眠之所.

在他們眼裡或許這確實只是一片埋著骨頭的不詳坑洞吧,他面對著用大片灰色填充的這一片墓園,即便用綠草裝飾,也掩蓋不住它們的單調與壓抑.

蘇迪想了想,用他富有童真的大腦思考著,最後得到的答案便是後來墓碑旁盛開的花朵.

每個人最終都會步入塵土,所以現在的時光才會格外珍惜,珍惜生命,善待生命,這就是蘇迪所得到的寶物.

看著眼前的屋子還保留著原本的模樣,蘇迪悄悄松了口氣,他敲響了大門,期待著與許久不見的親人再會.

滿頭白發的老者推開了大門,與蘇迪四目相對.

【功成名就長大成人的勇者回到了他的歸宿之所,在那裡,他深愛的親人在等待著他】

“啊,爺爺,我..........”

“你回來了”

“.............嗯”

沒有想象中那麼充滿感動,心中生出一絲絲遺憾,但這便是他與爺爺之間的基調.跟著佝僂的背影,蘇迪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咳嗯,咳嗯”蘇迪這才發現,身體本應硬朗的爺爺看起來有些憔悴,拿起杯子佈滿褶皺的枯瘦手掌在微微顫抖,飽經風霜的臉龐時不時的咳嗽著,露出一絲難忍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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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中,歲月進一步的衰老了這具軀體,本就不多的時間如今已經所剩無幾.

蘇迪明白,他遲早會看到這一天,但........明明不應該是這樣子的,他的心中有個聲音對自己說道,他這一路走來,所遇到所看到的都是那樣美好的事物,那一切都讓他愉悅的有些飄飄然.只有納魯的出現,讓他產生了些許困惑,老人的狀態與他所看到的這個世界,有些微妙的格格不入.

“坐下吧”納魯指了指身邊的一個椅子,蘇迪老實的照辦了,“這一次,你離開的時間有些太久了”罕見的,納魯的聲音中帶著淡淡的孤獨與寂寞,配合老人如今的姿態,一份愧疚沒入到蘇迪的心中.

【但在勇者離開的時間內,他的親人早已步入暮年,即便是勇者蘇迪也無法改變時間的流逝】

旁白的聲音讓蘇迪有些焦躁不安,他本以為如今的自己能夠規避這種情況,因為......因為什麼?他問向自己,卻沒有得到答案,只是隱隱的這樣的現狀有些奇怪.

“能看到你能長大成人,是我畢生的心願,你能健康的成長,真是太好了”老人欣慰的笑了,只是這彷彿臨終願望被滿足的欣慰遠遠的被蘇迪心中的急躁所覆蓋,令他無法和納魯一起揚起嘴角.

“爺爺,我回來是為了.....”

“蘇迪”老人打斷了他,渾濁的雙眼環視了一週他生活了半輩子的居所,“爺爺的期望已經滿足了,你所做的一切都令別人獲得了幸福,也令我為你自豪,你是我的驕傲”

“啪嗒”蘇迪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爺爺,請您不要這樣!”面對親人飽含感情的稱讚,他無法再保持自己的從容,不安,焦躁的種子在內心深處生根發芽,佈滿荊棘的枝條撩撥著他的理智.

“您一定還能健康長壽的活著的,我們的家已經不再像從前那樣落魄了,也不用再為家計而奔波勞累了,已經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爺爺也不用再為我擔心了!所以,所以......”出乎他意料的,淚水背叛了他,止不住的從臉頰的兩側滑過,讓這個成熟的青年一瞬間又變回了在長輩眼中永遠長不大的孩子.

“......謝謝你,蘇迪”納魯欣慰的合上了雙眼,但並沒有做出蘇迪期望的反應,有時候,道謝遠比傷害更能刺痛他人的心絃.

在短暫的沉默後,蘇迪抓住了納魯的手,“爺爺,跟我來吧”他急忙想向老人證明著什麼,美麗難忘的絕境,為之自豪的榮耀,數之不盡的財富,垂涎生津的佳餚,無論什麼也好,他想讓自己的爺爺再萌生出對生的渴望,對現實的留戀.

面對孫子強硬的態度,納魯老人不置可否.

【蘇迪發誓會保護好他的爺爺,無論遇到怎樣的困難,無論付出何等代價】

........................

這是一件並不難理解的怪事.

站在俯瞰者的角度,蘇迪在這次重置中的行為與之前相比並沒什麼區別,真要說的話,他的態度似乎更“積極”了一些.

挽著蘇迪的手,納魯和他經歷了所有他認為能夠打動老人的事情,作為必然的結果,老人十分的開心,在這一天,他經常性的露出以前不曾見過的幸福笑容,蘇迪知道這是發自爺爺內心真正的想法,只是........這份快樂來源於已被滿足的心靈,愈是向裡面澆灌愛意,對方只會更加堅定起自己已然沒有留下的遺憾,可以安心離去的決意.

這是第一次,蘇迪祈求著納魯能夠再用操心的語氣和擔憂的目光對待自己,這份心情本不應是現在的他所希望的,但是.......他真的越來越混亂了,甚至懷疑起自己所做這一切的初衷.

【勇者蘇迪度過了他人生中最為完美的一天,他相信,今後的每一天也都會像今天一樣令他幸福】

這樣.....真的是幸福嗎?望著即將消逝的殘陽,蘇迪想到了納魯,頓時心如刀絞.

”你已經做的很好了,我的孩子”納魯發出了長長的輕嘆,最後的餘暉灑落在二人身前,逐漸沒入漆黑的邊緣.

【但是,事情真的會像他所想的那樣嗎?】【但是,他真的希望事情如此發展嗎?】

兩個相反的疑問同時擺在了蘇迪的面前,沒等他作答,黑夜便如期蒞臨.

【夜幕降臨,你的故事結束了】【白晝消逝,你的期望落空了】

“不,不!還沒有結束,我.....我還有未完成的事情!絕對,我絕對不會就這樣結束掉的!”並非是真正針對旁白的不滿,墜入幻夢的臆想之人只是全力拒絕著現實,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完全是為了與自己納魯的未來,怎麼可能在這裡放棄.

納魯望著升起的血月,緩緩靠近了蘇迪.

【黑夜的怪物們從墓穴中甦醒,向著強大的勇者撲去】

腐朽造物們從土下重生,無意識的軀體們蹣跚著,哀嚎著將蘇迪和納魯團團包圍了起來.

“爺爺,請待在我身後,我一定會保護好您的!”並不用在意怪物們出現的原因,只要想危及爺爺的安全,全部剷除!受這股決意所驅使,蘇迪迸發出了巨大的力量,腰上的愛劍從劍鞘中拔出,閃耀著神聖的光輝.

這些不用為生命負責的肉塊們,是用來發洩心中壓抑最好的途徑.

“....我明白了.”

【只要至愛之人身處此地,勇者蘇迪便會將身前化為無堅不摧的堡壘】

斬斷,穿刺,劈砍,挑擊,無需華麗的技巧,早已記憶在體內的經驗將每一個基礎的動作熟練的回憶著.蘇迪的動作行雲流水,如幻影般在怪物群中穿梭,人過,魂滅,用決心孕育的憤怒之刃用來對付這些外強中乾的紙老虎,著實綽綽有餘.

【越來越多的怪物開始圍攻孤立無援的蘇迪,而我們的勇者也逐漸力不從心】虛弱的無力感在體內蔓延,令蘇迪的動作出現了緩滯,【但只要想到身後的爺爺,蘇迪的力量就會一次又一次湧出】,他的餘光撇到面露擔憂的納魯,咬緊了牙關,怒吼著再次衝向了怪物.

肺腑在燃燒,肌肉在尖嘯,精神在撕裂,但是不能停下,不能倒下,流血的傷口將疼痛轉化為力量,刺激著疲憊的精神,只要擁有鋼鐵般的意志,僅僅依靠虛幻的言靈是無法束縛住他們不羈的靈魂.

【抱歉,再見了,可憐無辜的勇者】【加油,奮戰吧,固執己見的弱者】

故事終於來到了高潮,陰影們萬眾期待的夢魘再次從恐懼的輪迴中獰笑著歸來,它的舉手投足都針對勇者進行了全副武裝,瞄準了致命的弱點,人形將無限次穿透蘇迪的心理防線.

信心的壁壘在它的身前不堪一擊,它的鞭擊中帶著名為現實的劇毒,讓毒素徹底滲入了傷者的骨髓後,名為恐懼的絕症便會體現在獵物的全身各處.

救贖的火苗?這可不是什麼溫柔的故事,懷念著親手扼殺蘇迪最後希望的那一刻,人形毫不掩飾它的低劣,放肆的大笑著.

你做什麼也是沒有用的,因為我早就在無底深淵許下承諾:我會將你永世折磨,無論你逃到哪裡.他的存在似乎就是這句話的證明.

思緒被壓榨被掠奪,剛才的奮戰被貼上了可笑的標籤,僵冷的大腦唯一還能思考的只有一點:那便是自己的軟弱無力.

“不行.....我做不到...”屈辱的淚水不甘的流著,冰冷的疼痛澆滅了熱情,面對所謂的既定事實,身為主演的他無法違背劇情的推進,掙扎的內心,顫抖的肢體,他能做到的僅此而已.

“我可愛的蘇迪,你知道我最喜歡什麼嗎?”人形一蹦一跳的來到了蘇迪的身邊,用手捏起了他的下吧,碩大的眼珠訕笑著“我最喜歡給那些自以為是的小家夥們一些教訓了,他們越是反抗,在之後絕望的反差便越是讓我興奮,嘻嘻,你準備好了嗎,我的小朋友”長鞭的寒光閃過他的雙眼,“讓我們來看看,你究竟能發出怎樣令人滿意的哀嚎~~~吧!!”

【撕心裂肺的終結一擊順勢揮下,失去了熾熱心臟的勇者悲痛欲絕的閉上了雙眼】

誰來.....救救我.......

那一刻,短如一瞬,長如永恆.

這是被隱藏的必然結局,按照新的劇本,這裡便是他宣告終點的地方.

“爺.......爺........?”殷紅模糊了蘇迪的整個世界.

老人的瘦弱身體擋在了他身前,帶著慈祥的微笑,名為納魯的普通人用他的生命印證了他的諾言:為了蘇迪,他將無所畏懼的前行,笑對生死.長鞭可以輕易貫穿他的肉體,卻不能剝落半分他的意志,這便是他的愛,他的人生.

“沒什麼,這是遲早都會發生的事情,不是嗎”納魯的身形逐漸模糊,淡淡的光點從他的身上滲出,化作零星的碎片消失在空氣中.

“不必為我悲傷,我的孩子,因為我並不後悔”

“世界上,哪裡會有不想和自己的孩子多待一些時間的家長......即便他們已經長大,但在家長的眼中,他們永遠只是孩子啊.....”

“蘇迪,我只想讓你記住,無論發生什麼,你的爺爺-------”納魯已經幾乎變的透明,留給告別的時間越來越少.

哭泣中,蘇迪抓住了納魯的手,這將是他最後一次感受這溫暖的手掌,往後,這將成為回憶.

“我將永遠愛著你”善良的神明網開一面,讓二人順利完整的做完了這番訣別.

當納魯的身形完全從蘇迪眼前消失,這個孩子的夢境停滯了一瞬,那一刻,無人再將詰問他的悲痛.

【目睹了心愛之人的沉眠,他的爺爺納魯,詮釋了何為....永別】

“你就是你的計策嗎,蘇迪,你可真是讓我成功的發笑了,啊哈哈哈哈~!”

“..........閉嘴”

“嗯?什麼?”人形像是聽到了什麼新奇的詞彙,用力的瞪大了眼睛,將耳朵貼近了沉下臉去的蘇迪.

“.........”

【此刻並非為沉湎之時】旁白令這場悲劇陷入了停歇中,世界,一下子靜了下來.

【勇者蘇迪並非忘卻了恐懼,只是.......他的心中翻騰著更為強烈的情感】層層埋下的鋪墊扭曲了夢境中的“現實”,依附著蘇迪的祈禱,劇本上出現了本應不存在的轉折.

【如果無法思考,那麼,拔出劍刃吧】而後,停止的時間恢復了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