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再也不會有藉口了
操場上，數百名工人圍成一圈，默然無語。
在他們中間，是成堆剛加工好的零件——按規定，這些精密的零件無論是運輸還是存放，都是有嚴格的要求的，至少也得有一個相對結實的包裝來防止碰撞，可現在，它們就像是最不值錢的垃圾一樣被隨意的堆放在地上，任人毀砸。
“哐！哐！哐……”
隨著車間主任老李揮舞著大錘，這些造價昴貴，做工精細的零件就像是麵糰一樣在巨大的衝擊下不斷變形，斷裂，變成一塊塊真正意義上的廢棄金屬，那沉重的敲擊聲，就像是一支支利箭，不斷穿刺著工人們的胸膛——不止一個人想要上去阻止，哀求，可一向好說話的老李卻像是著了魔一樣，誰的話也不理會，就瞪著通紅的雙眼，一邊流淚，一邊拼盡全身的力量一次次揮起大錘，然後重重的砸下。
聽到訊息的集團公司領導匆匆趕來，一見這架勢，氣得臉都白了，正要上前去制止，卻被老王攔了下來，拉到一邊低聲說了幾句，然後表情就變得有些複雜，在遲疑了片刻之後，卻是默默的退到一旁，靜觀事態的變化。
敲擊聲漸漸慢了下來——幾十斤的大鐵錘，揮動起來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而老李雖然也是工人出身，畢竟年紀不饒人，眼看著體力就快到極限，卻是絲毫沒有停手的意思，實在揮不動了，也僅僅是稍作休息，待體力稍微恢復一點便又再次舉錘，顯然是不把這地上的零件全砸光，是絕不會收手的了。
一名老工人突然走上前，趁著他剛打完一錘，還沒發力之際，將錘柄搶在了手中，不等老李喝斥，只輕聲的說了一句：“你先歇歇，我來砸。”
愣了一下，老李面對著同樣淚流滿面，卻目光堅毅的老工人，這一次，卻是沒再堅持，緩緩的鬆開了雙手，而接過鐵錘後，老工人並沒有急著動手，卻是轉過頭，對另幾名站在一旁的工友吼道：“都愣著幹什麼？去拿錘，一起砸！”
說罷，目光又掃向那些或是震驚，或是茫然，甚至都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的年輕工人們，厲聲吼道：“都給我瞪大了眼睛！好好看著，看看我們親手造出的這些廢品，是怎麼被砸扁砸爛的！我當了一輩子工人，沒想到到老竟是洋鬼子給我上了一課——他說得對！造不出合格的零件，已經是丟了工人的臉面，還一錯再錯，明知零件不合格還送去裝配，丟掉的就是工人的良心和骨氣！這麼簡單的道理，居然還要一個洋人美國佬來告訴我們，丟人！”
“同志們，我們是造什麼的？我們是造飛機的！我們丟掉的只是面子和良心，可造出這些不合格的零件裝上飛機，戰士們丟掉的就是生命，國家丟掉的就是領土，主權！這是什麼？這是犯罪！”
隨著一群老技工也揮動著大錘加入進來，工人們也漸漸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或許還是有些人顯得有些不以為然，畢竟多年懶散的管理體制形成的惰性並不是幾句話就能消除的，但更多的人眼中卻都露出了羞愧——很多道理，他們並不是不懂，只是在那種環境下，人微言輕，人們更多的還是習慣於隨大流，但這並不代表他們就不想把工作做好。
對質量的放鬆，很多時候其實也並非是缺少責任感，恰恰相反，正是因為工人們把工廠和國家當成是自己的，才格外的難以忍受任何一丁點的浪費。一個高精度的零件，從材料的鑄造到最後的完工，可能需要幾百上千道的工序，而這些工序越是接近完工之時，難度就越是成倍的增加，一旦其中某個操作出現絲毫的誤差，就會讓零件的尺寸超出標準，若是依照設計的標準，這樣的零件就只能廢棄，也就意味著此前所花費的那些時間和精力全都白費了——若這個機率不高也就罷了，可偏偏中國落後的工業水平，陳舊的裝置和技術工人的嚴重不足又導致了哪怕工人們再怎麼小心，廢品率也是居高不下，往往十個零件裡能真正達到標準的可能就是那麼一兩個，甚至更少，在這種情況下，你讓工人和領導們怎麼辦？
嚴格按照標準，那不僅意味著成本的成倍增加，也意味著工廠的產量無論如何都達不到國家的要求，一個原本計劃是每個月應該能生產一千套零件的車間，消費了生產一千套零件所需的材料和工時，交出的產品卻不足十分之一，就算領導們可以理解你的難處，自己也會沒臉見人——別忘了，從建國到現在，整個中國的工業產量一直都是處於嚴重不足的情況下的，增產增產再增產，可無論怎麼增產，這生產出來的東西永遠都不夠用，這是一個有著近十億人口的國家，可它的工業生產力卻連發達國家的一個零頭都不如，在這種情況下，無論是國家還是軍隊，最迫切需要解決的始終都是‘有’和‘無’的問題……為什麼明知道這些飛機絕大部分都不合格，可空軍卻依然願意接收，而空軍的將士們也依然敢毫無怨言的駕駛著它們升空？
因為哪怕是再爛，再不合格的飛機，它也是飛機！中國人沒有資格挑三撿四！一個快要餓死的人，是不會在乎掉在地上的饅頭上沾了多少細菌的，他必須先填飽自己的肚子，保住自己的命，才有資格去考慮健康的問題。
這些理由，工人們都知道，領導們也知道，所有人都知道這樣做不對，但他們沒有辦法，也想不出辦法，習慣了修修補補和最大化利用每一分資源的中國工人們，只能憑藉有經驗的老技師人為的修整，將這些尺寸公差參差不齊的零件儘可能的合理搭配，然後修整到可以正常運轉的狀態，他們已經做到了自己所能做到的極限……但這些，都不是可以原諒自己的理由。
每一次，每一次看到自己生產出來的這些飛機衝上雲霄，工人們感受到的絕不是欣慰和榮耀，因為就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這些在天空中以數百公裡的時速飛行的戰機，會不會突然就在空中熄火，甚至失控，墜毀，類似的事故數量太多了，多到每一個飛行員在登機時，他們的家屬都如同生離死別一般，幾乎每一個在役的飛行員，都不止一次的在空中冒著生命危險來處理過各種出現的故障和險情，有些人成功了，成為了英雄，卻並不是所有人都這麼幸運，空軍的烈士碑上，名字每年都在增加——在和平的年代中增加！
過去，還可以用這些理由來麻痺自己，還可以閉上眼睛，就當是這些問題都不存在：是啊，面對這整個國家都解決不了的難題，一個工人又能做得了什麼呢？只能默默的隨大流，反正上級也預設了，不是嗎？
可現在，當這些剛加工好的新零件成堆的被扔在他們面前，然後被他們自己親手一錘一錘的砸爛，所有的理由，所有的藉口，所有自欺欺人的偽裝，也彷彿隨著這些零件一起，統統被砸爛撕碎了。
而經歷了這一幕之後，所有人都清楚，在今後的生產中，不會再有妥協，也不會再有遷就，如果他們不想看到自己辛辛苦苦加工出來的零件被退回來，再一次的當著所有人的面被砸掉的話，他們就必須完美的做好每一道工序，加工好每一個尺寸，他們必須要保證自己交付的每一個零件都是符合標準的，必須保證每一個工序都必須是符合要求的！
是的，這很難，但必須做到，因為從現在起，沒人會再給他們藉口，他們也不會允許自己再有任何借口，不為別的，就為對得起‘國家工人’這四個字！
遠處，目睹了這一切的美方專家們眼中都透出了異樣的神情，就連不久前，剛剛還在用刻薄的話語諷刺這些中國工人和領導的布萊爾，表情也是從未有過的凝重。
“他們這是在幹什麼？向我們示威嗎？”一名專家不解的問道：“又或者是在搞什麼政治運動？我來之前就聽說過，中國人很喜歡搞政治運動，就連每天吃飯睡覺前都要進行禱告……不過這種禱告的方式也未免太激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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嘆了口氣，布萊爾輕聲說道：“他們不是在禱告，而是在宣誓。”
“宣誓？”
“是的，他們在宣誓……我現在終於有些明白為什麼拿破崙會說他們是一頭睡著的獅子了。”
同伴似乎明白了什麼，卻不以為然的笑道：“那又怎麼樣？就算他們真的是獅子，也睡得太久了，你也看到了他們工業的水平有多落後，這不是靠喊幾句口號就能追上的差距，工業和科技的發展，從來不是靠激情推動的，你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感性了？”
想了想，布萊爾也不禁啞然失笑，輕輕搖頭：“或許吧……不過這也未必是件壞事，如果他們真有這樣的決心的話，我想我們今後的工作應該會輕鬆很多的。”
同伴笑道：“希望如此吧，如果能快一點結束，我們也能早點回美國……不得不說，這裡的條件太差了，唯一能讓我開心的，也就是他們的伙食味道確實不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