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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節 抽刀斷水

"你以為我們朝鮮也像你們滿洲一樣,不去恪守男女之防嗎?在朝鮮,別人成人,就算是五六歲的孩童,也不能異性一道玩耍,哪怕是拉一下手,也要被看成丟臉的事情;年輕女子出門,都是要用外衣遮掩著頭臉,以防拋頭露面的,就更不要說什麼卿卿我我私定終身一類的了。所以,王爺的這種猜疑,是完全沒有必要的。"

我說到這裡,轉臉看了看多爾袞,他並沒有立即表明態度,而是眼神閃爍,並沒有正視我的目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你在想什麼呢?"我怫然不悅,忍不住問道。

"呃...沒想什麼,只不過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多爾袞似乎很想逃避我的追問,他翻了個身,拉了拉被子,用充滿倦意的聲音低沉道:"好了,不說這麼多了,咱們都累了,早點睡覺吧。"

看到他這般奇怪的反應,我睏意全無,心中疑惑。沉寂保持了一陣,我又禁不住想起了那天在書房裡發現的荷包和十二只平安符,不由得心中一酸,緊緊地攥住了被褥。我咬著嘴唇,沉思了一陣,這件事,要不要向他問起呢?這究竟算是我坦白交待偷窺他的隱私,還是要他坦白究竟和大玉兒是不是仍然藕斷絲連,事情都發展到了這個地步,他不會還不知道這毒藥究竟是誰下的,目的究竟是衝著誰的吧?他為什麼到現在都對這個問題諱莫如深,一句都不提,甚至根本就不敢往這個話題上引?他在擔心著什麼?怕我知道了真相後會傷心,還是連他自己都沒有勇氣面對這些?難道他認為這件事背後的真相,就真的能對我一直隱瞞下去?

隱忍了許久,我覺得自己胸中憋悶到了極致,如果不問出來,就要爆發了似的。於是,我幽幽地問道:"王爺,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卻一直躊躇著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我很明顯地感覺到多爾袞的身子一顫,然而他卻沒有任何回答,依然背對著我,繼續保持著緘默。

我等了許久,也沒有等到他的回答,心頭忽然湧起一陣悲哀,強壓著激動的情緒,我冷冷地問道:"你我夫妻這麼多年,經歷了這麼多風風雨雨,甚至是出生入死,應該是彼此徹底信任了吧?難道那麼多付出,就連一點點地信任和坦誠都換不回來?"

多爾袞終於開口了,聲音中透著些許的無可奈何,"熙貞,你對我的好,我自然銘記...不過,你大概是想多了,其實事情沒有你想象得那麼複雜,不要弄得自己不開心,何苦呢?"

我漸漸地發現,我們彼此之間,表面親熱無間,實際上卻有如橫亙了一條鴻溝,若要翻越,著實艱難。

"若王爺果然沒有話說,那麼我也不必繼續刨根究底,徒惹人煩了。"嘴唇已經咬破,一絲淡淡的腥鹹滲入口中,我用乾澀的聲音說道。

多爾袞沉默了片刻,回答道:"你恐怕是誤會我了,我其實不是你想象得那樣,也許,我是什麼樣的人,對你的心意如何,你以後才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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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苦笑一聲,委婉地對他下了逐客令,"王爺需要好好地休息,繼續在這裡,想東想西的,恐怕睡不好覺,不如到你自己的臥房裡去就寢吧。"

"你要趕我走?"多爾袞覺得有些意外,這麼多年來,我第一次如此對他。也許在他看來,這樣很委屈,也很值得慍怒,畢竟他為了趕回來看我,不顧燕京那邊的諸多事務,不顧鞍馬勞頓,風餐露宿地趕回來,又衣不解帶地守候了這麼久,卻連睡在我身邊都不被允許,這實在太不公平了。

然而,我又何嘗沒有一點點委屈?如果不是他欠下了一筆風流債,和大玉兒糾纏不清,又怎麼會平添出這麼多麻煩?他為了還舊情人一個人情,這麼多年來一直和她暗中私通,甚至將她贈送的定情之物視如珍寶,隱秘收藏;為了這個舊情人,他不惜在形勢一片大好之際,放棄唾手可得的皇位,要知道當我發現自己冒著巨大的風險率兵逼宮,卻白白忙活一場,我的丈夫最終還是選擇了補償情人時,心裡是何等滋味?

現如今,他被逼上梁山,還試圖和舊情人採取妥協;我明明差點當了他的替死鬼,他心裡一萬個清楚,卻仍然不肯有絲毫表示或者坦白,卻口口聲聲說是我誤會他了,這究竟是什麼意思?我的心頭忽然湧上一陣莫名的諷刺感,自己這忙裡忙外,一番折騰,居然落了個裡外不是人的結果,這又是何苦來呢?

想到這裡,我稍稍軟下來的心再次硬了起來,於是用絲毫沒有感情色彩的音調說道:"我哪裡敢對王爺下逐客令?只不過是王爺這一路趕來,奔波辛苦,沒必要繼續陪著我在這兒煎熬,畢竟你的身子要緊,這可關係著社稷安危呢。"

"我不走,這裡挺好的。"多爾袞語氣堅定地回答道,並沒有妥協的意思。

我無聲地一笑,苦澀而悲哀,於是用盡全身的氣力,撐著身子坐了起來,繞過他的腳邊,下了炕,連鞋子也沒有穿,踉踉蹌蹌地向門口走去。赤腳踩在冰冷的地磚上,卻絲毫不能減輕心中怒火的炙熱。

"你這是去哪兒?"多爾袞終於忍不住發問,卻並沒有立即起身來阻攔我。

"我..."我要去哪裡?我要去散散心?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是好。由於身體虛弱,又說了這麼多話耗費精力,只走了這幾步就禁不住氣喘吁吁,覺得頭暈眼花,然而我不想示弱,於是繼續堅持著向門外走去。神志恍惚間,沒有注意到腳下高高的門檻,被結結實實地絆了一跤。

來不及驚叫,我就重重地摔倒在堅硬的門檻上,肋骨被磕撞得生痛,胸中似乎翻江倒海,身子一個痙攣後,一大塊暗紅色的淤血吐了出來。

"熙貞!"身後傳來了他急促的腳步聲,顯然連鞋子都沒有來得及穿,就急忙趕來察看我的情形了。

真是禍不單行,剛剛毒解了,又添新傷。我感到肋骨劇痛,身體軟綿綿的,一點力氣也沒有,只能任由他抱在懷裡。多爾袞顯然看清楚了究竟是怎麼回事,臉色頓時大變,一面用顫抖的手擦拭著我嘴角的血跡,一面惶急地大叫:"來人哪,快傳太醫!"

很快,值夜的太醫就匆忙趕來了。我強咬著牙,緊緊地捂著脅下,額頭上的冷汗都滲了出來,卻堅持著不肯呻吟出來。

很快,太醫診斷出來,我這一跤摔得著實不輕,右側有兩根肋骨骨裂,幸好沒有傷到肝臟和肺部,所以問題不大,只消在床上躺著靜養一個月就可以痊癒。

"並不嚴重?那剛才怎麼還吐血了?"多爾袞坐在炕沿上,焦急地問道。

"回王上的話,若是傷到內臟,必然會吐出鮮血來,而方才福晉吐的是淤血,其實是件好事,只有等先前中毒時肺間積累的淤血漸漸清除或者化解,這樣才有利於恢復。"

按照太醫的說法,還幸虧這麼震盪一下,不然還會恢復緩慢呢,這應該算是一次小小的因禍得福?我感到一陣強烈的諷刺。

"哦,原來是這樣啊。"多爾袞總算稍稍放心了。

太醫叮囑道:"雖然福晉的傷並不嚴重,但是也要注意休息,需要臥床靜養,避免活動時不注意而再次受傷;也不要受涼感染風寒,引起咳嗽加劇疼痛。而且,這種傷會疼痛很長一段時間的,至少一個月,而且前十天特別厲害,需要服用一些活血化淤的湯藥,才能儘快痊癒。"

"嗯,我知道了,你這就下去開方吧。"說罷,多爾袞頗為黯然地擺了擺手。

儘管服下湯藥已經很久了,然而疼痛並沒有絲毫的減輕,仍舊劇烈。我掩著受傷的部位,皺著眉頭,勉強忍耐著。多爾袞坐在旁邊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能不停地安慰著:"要是很疼的話就叫出聲來,興許還能好點..."

我不發一言,閉上了眼睛,心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沮喪和煩悶:難道我和多爾袞真的是命中相剋,八字不合嗎?不然怎麼解釋自從我們在一起後,就免不了有這樣那樣的受傷生病之類的事情發生?是命運註定我多災多難,還是因為他的緣故?忽然想起了[三國演義]裡的那匹的盧馬,"此馬淚槽有白點,騎則妨主",後來果然再三應驗。難道,這世間還真有這類似的宿命妨礙?興許,我們之間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不要總是這麼親密,就能稍稍好一點呢。

"王爺,你不用再這麼辛苦守著了,我自己躺一會兒,等痛勁兒過去,自然就睡著了。"我忍受著巨大的痛楚,勉強說道。

多爾袞見我如此,知道我心懷芥蒂,想要一個人靜靜,於是只能起身,最後撫摸了一下我的額頭,柔聲道:"那好,我就不煩你了,明早我會再來看你的,你注意休息,千萬不要再輕易走動了。"

"嗯。"我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他微微嘆息一聲,起身走了。

看著他的身影徹底消失,我終於按捺不住,嗚咽出聲來,淚水也隨之滑落,沾溼了枕頭...

夜色已深,然而秋雨連綿,似乎並沒有停止的意思。多爾袞回到自己的臥房,傾聽著淅淅瀝瀝的雨水滴落聲,躺在椅子上靜靜地思索了很久,忽而起身,出了房門,穿過庭院,朝書房走去。

侍衛們仍然一絲不苟地守衛在書房門口,這個地方是絕對不能讓閒雜人等進入的,若是出了紕漏,那可是天大的罪責,誰也不敢疏忽怠慢。看到多爾袞在深夜獨自秉燭前來,他們連忙單膝跪地打千兒:"主子。"

多爾袞並沒有說話,徑自朝裡面走,他們連忙起身開啟房門,恭敬地侍立著,看著多爾袞邁入了門檻,這才小心地關上房門,繼續守衛在門前。

足足四個多月沒有到這個書房裡來了,然而陳設依舊,桌椅案几一塵不染,一切都歸整得井井有條。多爾袞進入廂房之後,先是引燃了書案上的蠟燭,然後坐在寬大的紫檀椅上,閉目沉思了一陣,這才從袖子裡取出一把鑰匙,朝書架後面走去。這是機密櫃的備用鑰匙,並非熙貞先前拿去的那一把。

來到書架後的櫃子前,將鑰匙插入鎖孔,反向一擰,"咯噔"一聲輕響,鎖鼻跳了開來。他伸手敞開兩扇櫃門,目光在各類檔案上瀏覽了一番,只見它們依舊堆放整齊,並沒有一點被移動過的痕跡。最後,視線停頓在最上方的一個只小抽屜上,凝視一陣,接著拉開抽屜,將那只珍藏許久的匣子取了出來。

手指上鎖釦上只稍稍停留,然後就輕輕一撥,將精美裝飾的匣蓋啟開了。望著裡面的物事,多爾袞的眼睛裡倒影著搖曳的燭光,越發顯得明暗不定起來。

回到書案前,他才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只杏黃色的荷包,拉開口上的線繩,抖了抖,將裡面的平安符悉數傾倒出來,然後一隻一隻地數了數,不多不少,剛好是十二只。它們靜靜地躺在桌面上,依舊是以往的模樣,並沒有任何變化。

多爾袞將這十二只平安符依次捏在手裡,反覆欣賞撫摸了一陣,等到了最後一隻時,他忽然伸手移過旁邊的燈燭,然後將它放在燭火上引燃。很快,火舌就躥了上來,眼看就要燒到手指時,他一鬆手,燃燒了的平安符飄落於地,映紅了他的眼眸。

他忽然想到了什麼,在這只平安符即將化為灰燼之時,連忙抬腳踩熄,撿拾起來,吹了吹,拍打掉上面的灰燼,將它和另外十一只平安符收攏到一起,全部塞回荷包裡,揣入懷中。

走出書房,多爾袞抬眼望了望陰沉沉的夜空和朦朧的雨幕,對侍衛們吩咐一聲:"去準備車駕,我要進宮。"

侍衛們有些疑惑,現在都接近二更天了,也不知道多爾袞這突然要進宮做什麼,卻不敢過問,只得"嗻"了一聲,趕忙去準備了。

自從李熙貞將福臨抱走後,大玉兒就被限制在永福宮裡,不得四處走動,因此,她這五六天來,就一直在惶惶不可終日中度過。出於對兒子安危的擔憂,她已經上火得起了滿嘴燎泡了,整夜整夜難以入眠,稍微有一點風吹草動,她就草木皆兵,忙不迭地爬起來看個究竟。

又一個難眠之夜,大玉兒對外面的情形一無所知,伏在燈下剛剛打了個瞌睡,就被房門的響動驚醒了。她敏感地抬起頭來,警惕地問道:"誰?"

"是我。"聲音冷冰冰的。

燭光下,多爾袞站在門口,蒼白的臉色中帶著濃重的陰鬱,冷冷地盯著她看,幽黑的眸子裡,似乎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寒霜。比較起記憶中的那個他,簡直就是判若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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