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退居弘農
九月的江東還正林木蔭翠，而洛陽卻已經是秋色濃重，萬物蕭肅。帶著黃忠、戲志才、嚴氏兄弟以及幾十個隨從，劉備毫不聲張的回到洛陽的家中。
這個家是三年前劉備初入洛陽時張讓送給他的，雖然劉備奔赴江東近一年之久，但關切愛婿的王允一直都在請人替他經營府宅。王允身為當朝“三公”之一，老家又是太原祁縣的名門旺族，自然不在乎在愛婿身上花些錢。經過大半年的經營，劉備的宅子居然煥然一新，而劉備深愛的後院也是一派林木蓊鬱，若是春天，想必定是蔚然深秀。
劉備等人到家之後也不多做逗留，更換行裝之後便急忙趕到王允府上。
劉備自從江東出發時便在想像回到洛陽之後的種種可能，他現在貌似風光，其實隨時都有殺身之禍，這一點想必朝廷中的一些重臣都已有所察覺。出於保命的目的，他聽從了戲志才的兩個建議：其一，儘量不要驚動地方，“低調”的回洛陽；其二，拜表朝廷，自言江東其過，但只說些不疼不癢的話，能讓靈帝可以“順理成章”的削掉劉備的新爵就可以。
對於多舛的前途，劉備甚至動了辭官回鄉的念頭。幾年之後就是黃巾之亂，那時的關羽和張飛都在他老家，一場熱血的桃園結義可以讓他繼續在這個時代創出自己的天地。同時，沒有他牽扯在其中，王允想必也就沒有了很多的壓力。
聽說劉備回來了，王允樂呵呵的迎到了廳前，劉備又將戲志才和黃忠等人一一介紹給王允，眾人這才在廳中各自落座。
“司徒大人，”礙著戲志才等人在場，劉備沒有以岳父來稱呼王允，還是稱呼官職，“備年來長在江東，未曾聆聽教誨。”
“玄德如何與老夫說這等話，”王允笑了笑，“忽然如此拘謹，想是心有所事。不過既已知事有迫人之時，亦當知人有制事之能。”王允這番話說穿了無非是事情來了不要怕，這番話一出口，劉備立刻知道王允站在了他的這一邊。
劉備趕緊起身向王允深施一禮，“謝過司徒大人。”
王允笑著擺了擺手，“玄德，你可知朝廷為何急於將你從江東召回？又為何著你將部從一同帶回京師？”
劉備老老實實的搖頭。迄今為止，他和戲志才對這次急召他們回京的所有推斷都只是基於猜測。雖然說未雨綢繆是好事，但是如果能準確的知道事情的因果，最終能夠順利解決的把握也就更大。
王允一副若無其事的說道，“只因趙忠曾向陛下進言，道你收錄妖人，在江東妖言惑眾，自比天子，有效吳王劉濞之心。”
劉備就象是一腳踩空一般，心裡“咯噔”一下。無論是哪個朝代的皇帝，對於率眾謀逆都是極端忌諱的事情。如果劉備在這件事情上無法洗脫，那麼出路就只有兩條，要麼真造反，要麼被殺。
汗順著劉備的額頭淌了下來，劉備卻渾然不覺。
“玄德不必驚慌，此事已於日前澄清，槐裡侯皇甫嵩遣人秘入江東，已將詳情帶回京師，槐裡侯目下已在京師，日前已面見陛下，為你陳情。聽說陛下事後立刻召趙忠覲見，將趙忠責備了一番。只因你在路上，一時難以告知，倒是讓你白擔心了兩日。”說完，王允呵呵一笑。
劉備等人這才長呼一口氣，心道“好險”，不過心中的大石頭落了地，頓時輕鬆起來，也都笑了起來。
“玄德此番回京，於路竭力不擾州縣，司空與太尉兩位大人與老夫談及此事，頗多讚許。你明日先到荀司空與橋太尉府上去拜謝一番，此次二位大人為了你，倒頗費了一番心思。”
“只是玄德明日尚要先覲見陛下，不知道能否得空。”
“十數日前，陛下忽然抱恙，已多日不曾上朝。你明日遞一份奏本進宮也就是了。”王允說完略微一頓，忽然雙眼直視劉備，語氣頗為嚴厲的說道，“玄德，說起來，你是老夫女婿，老夫有一言，你須記得，不可忘記。”
劉備嚇了一跳，忙恭敬的站起身來，“請岳父大人教誨。”
“不管你是否有心於社稷，眼下若是有人向你詢及陛下立嗣之事，你萬萬不可表態。此事別人還可言及，只你卻避之不及。”
劉備心中不由自主的湧出對王允的感激之情，這位手握權柄的老人對他的關切在這幾句話中已經表露的清清楚楚。
皇帝立嗣，大臣進言，這在一些人做來彷彿是天經地義一般，但是劉備知道，就算別人都可以這麼做，甚至於別的漢室宗親都已經這麼做了，而他就一定不行，因為他平定江東給他帶來了極大的威望，這威望讓皇座上的兄長感到不安。只要他對皇位表示出一丁點的關注，隨之而來的可能就是殺身之禍。
劉備深深的一拜王允，“岳父大人，備當如何？”
王允拈了一下鬍鬚，“聽聞陛下任你為弘農侯，並許弘農食邑三千戶。可有此事？”
“不錯，是有此事。”
“明日遞的奏本之中，你便寫江東染疾，要赴弘農長住。見過荀、橋與皇甫幾位大人之後，速速離開洛陽，自然就能保得平安。”
見劉備還有一絲猶豫之色，王允又道，“陛下本來春秋正盛，但是自董太後仙遊之後，陛下已病過兩回，但無論如何，此時立嗣為時也還尚早，玄德，你可還記得鉤戈夫人之事嗎？但凡對皇位有威脅之人，為帝者又怎能留他在世上？你若不離開洛陽，陛下未必立嗣，卻會選擇殺你，你若去了弘農，則陛下將立嗣以保其位，而你性命可暫時無憂。”
劉備聽的汗流浹背，趕緊點頭道，“備當遵從岳父大人之言，明日拜見三位大人之後，即刻便啟程去弘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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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農郡在司隸之內，下治九縣，為弘農、陝縣、湖縣、華陰、盧氏、黽池、新安、宜陽、陸渾，而劉備的三千戶食邑便在弘農縣內，也就是郡治的所在地。對於弘農縣，劉備並不陌生，他在第一次進洛陽之後曾經跟隨荀爽學習過經國之道，當時就對洛陽周邊的一些地方下過一番功夫，知道弘農縣即舊函谷關地，是兵家必爭之地。
當劉備踏足弘農的時候已是熹平六年九月的下旬。他並沒有在見過王允之後的第三日離開洛陽，因為靈帝聽說劉備請辭車騎將軍之職後，立刻照準。為此，劉備又在洛陽多呆了兩日，為的是交還印綬。
這次被迫離開洛陽，劉備其實心中不無憤懣，但是很快的，他就被眼前的一切所震驚了。在後世的歷史書籍中，對於東漢末年的描寫多半是“江河日下、政治黑暗百痾輒生、天災人禍交織國庫如洗、戰爭吶喊起於四野、哀鴻遍地野有餓殍”等等，但是這些書面上的語言畢竟缺乏想像的背景，劉備最多也只體會過靈帝施政的荒唐罷了。而弘農，這個與京師近在咫尺的地方居然真正的讓劉備見識到一回“哀鴻遍地野有餓殍”。
“今歲大旱，又碰上蝗災，朝廷卻拒絕發賑，只是大赦了一次天下，整個黃河以北無不苦不堪言，弘農死得人還不是最多，聽老爺說，冀州安平國的信都、扶柳、堂陽死得人那才叫多呢。”跟隨劉備到弘農的潘丁是王允特地派來照應劉備的一名老僕，看上去沒有七十也有六十好幾了，平時身形佝僂著，但是走起路來卻不慢，說話聲音也大，就是羅嗦了些。有他陪著劉備坐在車裡說話，劉備一路上覺得長了不少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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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正在說話，忽然聽見有個女子在遠處大聲呼喊，隱約可辨出是“救命”兩個字。
“嚴寬，你去瞧瞧是怎麼回事。”劉備一掀車簾，向外面策馬的嚴寬說道。
“是，君侯。”嚴寬應了一聲，一催坐下馬，向呼救的地方飛奔而去，過了不一小會，嚴寬又跑了回來，
“什麼事？”劉備問道。
“兩個小孩子正在哭，一個大人快要死了，另一個大概是孩子的娘，正在喊救命。”
“救人要緊，快過去看看。”劉備跳下馬車，翻身騎上了身旁一匹為他準備的空馬，揚鞭向呼救之處馳去。
“君侯去哪裡了？”後面跟上來的黃忠和甘雲蘿一把拉住嚴寬問道。
嚴寬趕緊把適才看到的又說了一遍。
“不好，”黃忠頓時臉色大變，“聽聞此地多有匪盜，君侯如此貿然前去，豈不危險？”
眾人都是大驚，但劉備這時已翻身下馬，向那呼救的女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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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鉤戈夫人是漢武帝的妃子，本姓趙。據說美麗絕倫，但身懷奇病，雙手合抱成拳，扳扯不開，漢武帝對此十分好奇，便親自前往探視，並命令侍衛上前扳扯，但也分不開。漢武帝這時忽然親自上前扳扯，沒想到隨手而開，而且發現這個女子雙手之中各有一枚美玉。漢武帝認為奇貨可居，便將她帶回宮中，封她為鉤戈夫人。漢武帝立嗣的時候，想立鉤戈夫人的兒子弗陵，但是弗陵年紀尚小，漢武帝便決定殺掉鉤戈夫人，免得她日後干政。本章中王允的意思是如果靈帝的兒子能長大成人，那時劉備便是不死也沒有什麼問題，暫時不立嗣也不要緊，但是劉備如果堅持在朝廷裡出現，而靈帝身體又不行，那麼劉備就一定要死，免得劉備危及到他兒子做皇帝。其實照這麼說來，只要靈帝的兒子不到成年之前靈帝自己就不行了，那麼劉備的小命就還是有點懸。】
有些讀者問我，這一捲起名為“戰龍在野”，可是江東沒有打很久，是不是要開第三章了。我現在集中回答一下：我是將“野”對立於“朝”來區分的。劉備回到洛陽沒有幾天便又去了自己的封邑，這也是一種置身朝廷之外的狀況，所以不會在這個時候結束本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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