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的聖誕節前夕, 老師們早早在升旗臺下支起一面巨大的投影螢幕。全校人都被聚在操場上看電影。
政教處主任挑選播放的電影是一部講述兄弟情義的動畫片。內容是深山裡幾個小和尚齊心協力，最終打敗了大反派的故事，環環相扣的劇情讓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整個操場出奇的安靜。
閻於舟正在對電影進行解說：“最後這幾個小和尚終於練成了羅漢神功。”
李詩茗：“啊？那其間有沒有人叛變, 有沒有人死啊？”
周子妍打了個哈切, 轉身把謝千尋的mp3搶過來切換了首歌：“沒有呢, 大團圓結局。最後壞人們肯定都死啊, 想什麼呢。靠，謝姐, 你的mp3怎麼全是老歌！”
李詩茗滿臉敬佩：“妍妍，你怎麼知道的那麼清楚啊？”
謝千尋呵呵了一聲：“因為這貨前幾天非要自己出錢去電影院看這部電影。還一刷就是三遍……”
在座的人基本上都看過這部電影。
到了後面漸漸的便有些乏味。
於是，閻於舟提議來講鬼故事。
“聽說, 聽說。”閻於舟神秘兮兮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紅嫁衣原來是白色的，因為染上了鮮血，才變成了紅嫁衣。”
四周實在是太安靜了。
男孩的聲音在空氣中顯得格外清晰，謝千尋本來在用手機看小說, 到最後卻情不自禁的開始聽閻於舟講故事。
為了製造更加詭異的氣氛, 周子妍把手機附帶的手電筒功能開啟了。慘白的光落在女孩的下巴上，讓她的五官都帶了些重影。輕盈的歌聲在空中飄蕩：“媽媽，請你保管好我的紅嫁衣，不要讓我太早太早的——”
謝千尋毛骨悚然。
她從來都是個怕鬼的人。如今聽著閻於舟和周子妍講了一晚上的鬼故事, 整個人都不好了。然而她覺得自己的形象絕對不能丟, 於是勉強撐著。
“他緩慢的掀開了新娘的面紗，面紗下, 男人看到一張微笑的、腐爛的臉, 鮮血順著眼窩不斷流出，似乎在哭——”
謝千尋終於忍不住了。
她猛的拉住周子妍的胳膊：“閉嘴！不要講了！”
周子妍很奇怪：“謝姐，你難道還怕鬼？”
謝千尋：“……”
旁邊幾個男生頓時投來了八卦目光。
謝千尋及時收住了話頭。
“我怎麼可能會怕那種東西。”她冷著臉往裡面縮了縮。
如果讓閻於舟那些人知道她害怕鬼——
那恐怕之後放學路上就不得安寧了。
周子妍很興奮：“那我們繼續, 該誰講了？”
張紫嵐清清嗓子：“大家安靜一下，大家安靜一下。”
“大家知道我們步行街旁邊的大橋地下嗎？那裡，千萬不要隨便去。”張紫嵐神秘兮兮道：“因為，每到半夜十二點，橋底下河邊就會傳來小孩的哭聲。因為那裡，曾經是一片墓地。是無數剛出生的嬰兒經過焚燒過後，屍體掩埋的地方。嬰兒的血匯聚成河，它們也成了怨——”
謝千尋全身打了個寒戰：“靠。”
黑暗中，某個詭異的身影正在逐漸逼近。
周子妍忽然叫了聲：“哇，謝千尋，你看身後！”
有幾個膽子小的女生也跟著尖叫起來。
有些時候，女生的尖叫聲往往比鬼故事更恐怖。
謝千尋全身打了個冷顫，下意識從椅子上站起來，朝後退了一步，猛的撞進一個柔軟的懷裡。
對方順勢攬住了她。
“……”
鼻尖逐漸漫上好聞的沐浴露香味。
謝千尋全身僵了僵，抬頭看向那人。
“學妹。”江蕪低著頭，似笑非笑的看著她：“怎麼了？”
快兩年不見，江蕪的變化很大。
昔日稚嫩的五官全然立體起來，已經逐漸雕出若有似無的驚豔。黑暗中，那雙清澈的鳳眸閃著光，如今低低的垂著，溫柔如水似的。
女孩依然是整整齊齊的校服，身形挺拔，手臂上帶著袖章。
謝千尋動了動嘴，沒有說話。
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她往江蕪懷裡拱了點。
周子妍也愣住了：“學姐……”
江蕪低頭盯著謝千尋，語氣有點心不在焉的：“電影結束很長時間了，主任看你們一直坐在這，讓我來看看。”
“哦。”
既然高年級的學姐都過來說了——
大家也就沒有心思繼續講鬼故事，紛紛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江蕪看到謝千尋還在發愣，忍不住拿手裡的本子拍了拍她，笑道：“見鬼啦？”
謝千尋全身僵了僵，急忙走了。
回教室收拾完東西，謝千尋慢吞吞來到校門口。因為剛才在操場上聽鬼故事的原因，她出校很晚。
白天人滿為患的校門，如今只有零零星星幾個人。
冬日的夜晚又黑又安靜。
謝千尋默默的在路邊站了會，手指下意識攥緊了校服。
她的家離著學校不遠。
但回家的路上要穿越一條漆黑的隧道。
現在已經很晚了，謝千尋滿腦子都是剛才聽到的鬼故事……
不遠處的路燈一閃一閃的，把人的影子拉的很長。
突然，謝千尋瞥見一個熟悉的人影。
她眼睛一亮，忍不住叫道：“苟嘉誠！”
苟嘉誠本來正打算上車的，聽到謝千尋的聲音，立馬頓了頓，回過頭來打了個招呼：“謝姐。這麼晚了還不走啊？”
謝千尋快步走了過去：“苟嘉誠，你家住在釐仁街那邊麼？”
她稍微猶豫了一下：“我能不能搭個順風車？”
苟嘉誠愣了一下：“我家不住那邊，而且——”
他話鋒一轉：“今天不是週五麼，我們家裡人要一起吃燒烤，我家司機直接送我去天橋旁邊的燒烤攤，你要不要一起？”
謝千尋慢吞吞的啊了聲，小聲問道：“……哪個天橋？”
苟嘉誠滿臉興奮：“就是那個，那個呀，鬧鬼的——”
謝千尋轉身就走：“算了，一路順風。”
“……”
苟嘉誠走了後，校門口就真的沒什麼人了。
其實現在的時間並不算很晚，也就晚上九點半。只不過h市的冬天有些冷，所有人都早早的窩在了家中暖烘烘的被窩裡。
謝千尋耷拉著眉毛，又在校門外站了會，然後默默地掏出了手機。
她想著如果能邊走路邊和媽媽打電話的話，應該就不會那麼害怕了。
但是媽媽的手機一直接不通。
“……”
終於，謝千尋猶豫了一下，終於下定定決心走路回家。
她剛走沒幾步，身後忽然響起保安樂呵呵問好的聲音。
“江同學，今天這麼晚啊？”
嬌媚的聲線破空而來，狠狠的扎了下謝千尋的耳朵：“叔叔好，今天事情比較多。”
！？
謝千尋猛的回頭。
江蕪揹著紅色的書包，手裡拿著一把黑色的傘，懶懶散散的從校門走了出來。
“……”
學校離江蕪的家也挺近。
路上也挺安全，所以她打算自己走路回家。
江蕪剛準備過馬路。
一隻手忽然拽住了她。
江蕪回頭，發現謝千尋站在黑暗裡，漆黑的桃眸忽閃，正不自在的盯著她看。
短暫的驚訝了一下，江蕪眯起了眼睛：“學妹，你怎麼這麼晚還不回家？”
謝千尋深深吸了口氣：“上週我媽媽給你買了個蘋果，今天是聖誕節了，想送給你。”
她小聲道：“能跟我回家嗎？”
冬天的夜。
女孩半垂著眸，細密的睫毛在眼底打落一片柔和的陰影，快兩年沒見，時間似乎把女孩的稜角磨平了些，謝千尋模樣比起那時候少了些攻擊性。
江蕪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你等我的？”
謝千尋臉頰莫名其妙有點發燙，眼瞼一垂：“嗯。”
“好吧。”江蕪盯著她看了半晌：“那我跟你回家拿。”
昏暗的隧道裡。
寂靜只能聽到腳步的回聲。
謝千尋想著剛才鬼故事的內容，又毛骨悚然起來，於是開始沒話找話說：“你平時早上幾點起床啊？”
江蕪把書包往肩頭帶了帶，認真道：“七點半。”
謝千尋點頭：“我起的比你晚十分鐘。”
“……”
說完話後。
兩人陷入了一陣短暫的沉默。
終於，謝千尋忍不住問道：“這麼黑，你不害怕啊？”
江蕪側了側眸。
昏暗的光線下，女孩的臉色略微有些發青，那張晶瑩剔透的唇微微抿著，緊張的顯而易見。江蕪隱隱意識到，謝千尋可能是害怕了，於是安慰道：“這附近的治安在h市是出了名的好，不會有壞人。”
謝千尋心裡暗暗罵了聲靠。
她怕的才不是壞人——
是鬼啊！！！
江蕪看謝千尋的臉色依然是沒有緩和，便嘗試著哄她：“學妹如果害怕的話，可以大聲唱歌。”
她轉過頭，眉眼含笑：“你會唱什麼歌？”
謝千尋皺眉，小聲道：“我不會唱。”
江蕪想了想：“沒事，我唱給你聽。”
她看著謝千尋：“你想聽什麼歌？”
謝千尋低著頭，紅著臉小聲說了句：“國歌。”
“唱大聲點。”
江蕪：“……”
回到錄影店，謝千尋摸著黑把底樓的燈開啟，扯開嗓子喊了聲：“爺爺！”
一片寂靜。
“……”
謝千尋沮喪的皺了皺眉。
果然，爺爺又睡了。
冬天的夜晚黑的格外快，老人家也睡的愈發早。
江蕪站在謝千尋身後，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女孩的後背：“學妹，我的蘋果呢？”
謝千尋手僵了僵：“蘋果啊？”
根本沒什麼蘋果。
謝千尋看著江蕪一臉好奇的盯著她，頓時有點不自在：“我去倉庫給你找找。”
江蕪動了動嘴唇，還沒來得及說話，謝千尋便飛快的跑進了地下室。
她剛想繼續摸著黑把燈開啟，某個驚悚的畫面卻如同過電般閃過腦海。
謝千尋忽然全身一僵。
漆黑的地下室裡，伸手不見五指。
看不見的地方，似乎有張臉，對著自己涼涼的笑。
謝千尋忍住想要尖叫的衝動，發瘋般的跑了出來。
錄影店一樓，燈火通明。
江蕪站在展覽架中間，饒有興趣的翻看著上面的光碟，抬頭看到謝千尋上來了，便問道：“蘋果呢？”
謝千尋：“……我沒找到。”
江蕪：“……”
她忽然反應過來，忍不住笑：“你……一個人不敢去地下室？”
謝千尋臉猛的一黑：“沒有。”
江蕪彎了彎眉眼，也不說話了：“那我走了。”
謝千尋一著急，在身後叫了聲：“別走！”
江蕪回過頭來，語氣中都浮起了笑意：“怎麼啦？想讓我陪你啊？”
謝千尋：“你留在這，我明天打電話問問我媽。”
她補了句：“我問問她蘋果在哪。”
江蕪：“……”
江蕪轉身就走：“那你明早上給我帶到學校來。”
謝千尋慌了，一把拉住她的手，語氣中帶了些哀求的意思：“對對對，就留下來陪我行不行？”
“那——”江蕪蠻高興的眯了眯眼，轉過身來：“你求求我？”
對上女孩那雙黑沉的鳳眸，謝千尋深刻的感受到，讀書人三日不見即當刮目相看，江蕪這傢伙，兩年前不還是個……動不動就哭鼻子的小哭包，她到底是經歷了什麼才會變成這個樣子的！！！？
謝千尋呆在在原地，抿著唇半天都憋不出一句話來，最後竟然漲紅了臉。
江蕪默默看到她這個樣子，心不知不覺軟了下來。
“算了。”
她嘆了口氣，隨後慢悠悠的在沙發上坐下：“那我們幹什麼？”
謝千尋看她終於肯留下來了，也松了口氣，急忙跑到廚房去倒了杯熱水，小心翼翼的放在茶几上，然後彎腰把沙發底下自己珍藏的錄影帶拖了出來：“我們看電影吧。”
江蕪愣了愣。
那是一個很大的木頭箱子，裡面放滿了各種各樣的動畫片，有《名偵探柯南》，《大耳朵圖圖》，還有《藍貓淘氣三千問》。
江蕪低頭翻著：“我們看什麼？”
她拿著一張光碟：“看《蠟筆小新劇場版》好不好？你喜歡看嗎？”
蠟筆小新的動畫片風格向來搞笑輕鬆，謝千尋如今只想把自己腦袋裡的各種胡思亂想給驅逐出去，便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她來到電視機旁，蹲下來把光碟放進去。
電影開始。
開局沒幾分鐘，表情詭異的複製人把吉永老師抓走了。
電影進行到中段。
風間的媽媽變成了面部猙獰扭曲的複製人，背對著風間，把生肉給吃了。
“……”
謝千尋越看臉色越不好：“我不，我不——”不想看了。
她喃喃自語到一半，旁邊認真看電影的江蕪忽然轉過頭來看著她：“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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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千尋咽了口唾沫，冷著臉道：“沒什麼。”
江蕪眯眼看她全身有點發抖，忍不住伸出手來，輕輕碰了碰女孩的手指。
她驚訝了一下。
那個，手心溫暖的、跟個小太陽似的女孩子——
現在的手，是冷的。
江蕪抿了抿唇，手掌翻了翻，輕輕握住了謝千尋的手。
謝千尋全身顫了顫，下意識掙了一下，沒掙脫開。
“……”
江蕪的手很柔軟。
那讓人感到舒服的溫度，一點點在掌心蔓延開來，似乎連心尖都跟著暖和起來。
謝千尋緩緩閉上了眼。
投降似的。
她不想讓江蕪走。
江蕪要是走了，她就又是一個人了。
冬天到了，謝千尋求過爺爺好多次，讓他不要睡那麼早。但是爺爺老人家養生，她也不好打擾人家。錄影店通往二樓的路很黑，廁所也很潮溼很陰暗。
她真的好害怕啊。
……
電視裡的畫面仍然在放。
“你冷啊？”江蕪默默的看著謝千尋，終於忍不住問了句。
寂靜的大廳裡，女孩聲音低啞的有些好聽。
謝千尋抿了抿唇，不自在的別開視線：“我不冷。”
江蕪沉默半晌，輕聲道：“我冷。”
江蕪是客人。
客人是不能怠慢的。
謝千尋愣了一下，急忙站起來往樓梯口走去。準備上樓的時候，她忽然想起了什麼，回頭叮囑道：“你不能走哦。”
江蕪歪了歪頭，忍不住笑了下：“嗯，我不走。”
謝千尋飛快的跑上樓，下來的時候拿了個熱水袋和毛毯。
她把毛毯遞給江蕪，然後自己拿著熱水袋。
電視裡的蠟筆小新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放完了。
謝千尋哆嗦著在木箱裡找了一氣，最終選了個新的光碟塞進去。
冬天的晚上好冷啊，雖然是在室內，謝千尋卻感覺如入冰窟，非常難受。
謝千尋把熱水袋塞進衣服裡，下意識往沙發裡縮了縮。
身旁的沙發忽然陷下去了一點。
“……”
身上緊接著傳來溫熱的觸感。
謝千尋愣了愣，抬起了頭。
江蕪半跪在沙發上，低頭把手裡的毛毯輕輕蓋到了她的身上。
謝千尋的瞳孔微微放大。
同一張毛毯裡，兩個人湊的很近。
謝千尋能夠感受到女孩身上傳來的溫度。
伴隨著好聞的，淡淡的沐浴露香。
江蕪伸出手來摟住她，聲音很輕；“別怕。”
“……”
謝千尋垂下頭，低低的嗯了聲。
“謝謝姐姐。”
第二天，清晨的陽光溫柔的散落進錄影店。
謝爺爺伸著懶腰走下樓。
剛走進客廳，他忽然發現不遠處的沙發上睡著個人。
爺爺愣了一下。
“大冬天怎麼不回房間？睡在客廳著涼了怎麼辦？”
老人家有早睡早起做運動的習慣，身體一直很好，說出來的話也是鏗鏘有力。他剛想把孫女拍醒，忽然震驚的發現謝千尋身下壓著個人。
那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
面容清秀，皮膚白皙，墨黑的長髮披散開來，頭枕著謝千尋的胳膊，睡的很熟。不知道是夢見了什麼，那細密的睫毛在陽光下輕輕顫動著。
依偎似的。
謝千尋的手正緊緊摟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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