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拔營當日, 持續近半月的冷雨終於停歇。
天空開始放晴,灰濛濛的雲層消失無?蹤,仰頭望去, 一片碧藍,如同水洗。林間白霧散去, 朦朧不再?, 現出滿眼蒼綠。
洪水奔騰不息,水位逼近河岸。
岸邊的木樁似長龍排列, 一眼望不到盡頭。
木樁上纏繞手?臂粗的麻繩, 繩索一端繫牢木筏。河水沖刷而過,自上游帶來大?片斷枝碎木。河道中心水流湍急, 下陷一個又一個恐怖的漩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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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筏在河中搖盪顛簸, 彼此之間以?鉤鎖相連, 形成一座窄長的浮橋。
大?軍整裝待發, 甲士卒伍列隊,在鼓令聲中登上木筏。
經過最湍急的水域, 船隊將於支流處暫別, 分三路挺進, 拿下各自的目標,再?於南都城匯合。
由於準備充分,軍中增加五千人, 木筏的數量仍是綽綽有餘。
甲士和卒伍登船後, 役夫和奴隸推動大?車,借鋪設的木板將物資送上木筏。車身蓋有三層蒙布,布上捆紮繩索,遇到水浪拍下,也無?需擔心會被淋溼。
一切準備就緒, 鼓聲停止,號角聲響起,聲音隨風擴散,蒼涼悠遠。
長刀出鞘聲接連不斷,冷鋒劃過,綁住木筏的繩子同時被斬斷。
斷裂的繩索落入河中,失去束縛的木筏隨水流搖動,一艘接著一艘,如赤色長龍遊弋水中,牢牢霸佔河道中央。
黑影籠罩河面,水下的魚群倉皇逃竄。
數條兩米長的巨魚躍出水面,恰好?遇到船隊經過。魚尾橫拍,未傷到撐杆的卒伍,反而被一箭射穿。
“大?魚出水,吉!”
巫迅速衝上前,一把抓住大?魚,不顧魚身扭曲掙扎,雙臂高舉過頭,大?聲宣佈吉兆。
因他動作太?大?,木筏出現搖晃,一頭下沉險些側翻。
情?況十?分危險,木筏上的人卻不在乎,更沒有發怒,全都面帶喜色,大?聲宣揚巫所言,將好?消息傳遞下去。
“天不佑南幽!”
專門運送俘虜的木筏上,幾名?被抓的南幽氏族聚在一起,聽到前方的歡呼聲,知曉發生何?事,不由得深深嘆息。
看守他們?的不是北安國?甲士,而是投靠而來的山蠻。這讓他們?倍感屈辱。起初還會大?罵抗議,在郢城之戰後,抗議聲集體消失。
暴烈手?段使人心驚,坑殺的慘景歷歷在目。
親眼目睹同僚的下場,他們?不敢再?抱怨,更沒有繼續抗爭。比起被埋在土下,他們?至少還活著,實屬潑天之幸。
好?死不如賴活著。
活著才有希望。
大?軍繼續前行,途中未再?遇到異狀。順利來到河流分叉口,三路大?軍分開,各自向目標進發。
趙顥甦醒的訊息傳遍全軍,進一步鼓舞士氣。全軍上下陷入喜悅,爆發出驚人的戰意,立志攻下整個南幽,全力殺敵奪城。
三路大?軍都在爭先,甲士卒伍盼得首功,隊伍氣勢磅礴,如排山倒海一般。
南幽軍隊人數佔優,戰鬥力卻遠遠不及。
凡兩軍接戰,無?論野外排兵佈陣還是城池交鋒,北安國?大?軍都勢如破竹,所向披靡,南幽軍隊則士氣衰弱,節節敗退。
瘴氣屏障失去作用,武器淬毒也不能鎖定勝局,南幽軍隊彷彿忘記該如何?打仗。遠遠望見赤色戰旗如同遇見猛虎,恐懼感油然而生,別說搏命廝殺,連正面對戰的勇氣都難以?凝聚。
類似的情?況,在郅玄進攻東梁時也曾發生。
郅玄擅長把握戰機,選擇的開戰時間出人預料,成功掐住對手?七寸。
東梁軍隊措手?不及,自開戰之初就缺乏戰意。又被攻城器械震懾,意志和勇氣一點點被摧毀,直至喪失殆盡。除了邊城交鋒和守衛東都城,真正戰死的東梁軍其實不多,更多是心理壓力造成的潰逃。
南幽國?軍隊則不然,他們?是被徹徹底底殺到畏懼。
尤其是公子顥和先豹率領的兩路大?軍,一路呈碾壓之勢,士兵恍如殺戮機器,敵人投降的速度稍慢一些,腦袋就要搬家。
世子瑒的手?段相對溫和,至少他會勸降,而不是隨時隨地?想著揮刀,全都殺光一了百了。
造成這種對比,三人皆非故意。
先豹是延續一貫作風,對敵毫不留情?。有郢城之戰為先例,下手?更是狠辣,以?防再?有人設局,不慎落入圈套。
趙顥牢記世子瑒的承諾,為能儘快結束戰鬥,親自帶軍衝鋒。
甲士卒伍追隨公子顥,無?不戰意勃發,遇神殺神遇佛殺佛,斬關奪隘勢不可擋。殺得南幽軍隊魂飛魄散,提起趙顥的名?字都要抖三抖,更要望一望左右,生怕一語成讖,招來那位殺神。
三路大?軍齊頭並進,一路摧枯拉朽,戰報如雪片飛往北都城。
世子瑒在戰報中寫明,南幽君臣怙惡不悛,以?卑劣手?段行刺,恨意難消。此戰不止於奪土,更要滅國?。
考慮到在朝中的影響,世子瑒未寫趙顥裝昏,只?道軍中的醫醫術高超,為他解毒調養,身體有些虛弱,生命已無?大?礙。經過商議,兄弟二人各領一路大?軍南下,誓要拿下南幽全境。
戰報送到北安侯手?中不久,人王的旨意出中都城,公告天下。
人王嚴斥郢氏行徑卑劣,不堪氏族之名?。並責南幽侯包庇縱容,不管是否參與都當罪。
旨意公告天下,頓時引發軒然大?波。
即使人王沒有寫明,大?小諸侯也能聞弦歌而知雅意,明了中都城的真正意圖。
之前只?有風聲,如今坐實傳聞,中都城放棄南幽國?,不會再?插手?南邊的戰事。這場戰爭如何?發展,端看北安國?想要什麼樣的結果。
人王明旨同一方大?諸侯割裂,上溯幾百年未曾發生,簡直駭人聽聞。
中都城內的南幽氏族如喪考妣。
他們?厚著臉皮回來,不惜舍下尊嚴撒潑打滾,為的是求救,是希望人王能出面調停,借中都城移走滅頂之災。
萬萬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如此地?步。
“人王之意是要捨棄我國?。真如此,各家恐將不存。”
南幽氏族不想坐以?待斃。
幾人壓下憤恨和焦慮,湊到一起商議,既然人王避而不見,他們?就去找太?子,去找王子川和王子良。
當初給太?子和兩位王子提供-毒-藥,南幽氏族備有後手?,留下充足的證據和把柄。
如今南幽危在旦夕,他們?已經毫無?顧忌。
如果太?子三人不肯幫忙,休怪他們?事情?做絕,將一切公之於天下。要死大?家一起死,休想獨善其身!
“去見太?子!”
南幽氏族豁出去,破罐子破摔,全無?顧忌,更無?底線。
這樣的逼迫讓太?子三人焦頭爛額。避而不見不成,承諾幫忙又做不到。日日被找上門,已經引起人王懷疑。雖未出言斥責,疏遠之意卻日漸明顯。
“鄙夫安敢!”
三番兩次被威脅,把柄擺在眼前,任何?人都受不了,何?況是太?子和兩位王子。
尤其是太?子,幼時被眾星拱月,年長被人王冷落,地?位卻不曾動搖。氏族們?見他多是客客氣氣,何?曾有過這份待遇。
南幽氏族病急亂投醫,家國?危在旦夕,根本?不在乎太?子的顏面。
尊嚴被屢次挑釁,太?子的怒意不斷加深。
又一次不歡而散,太?子暴跳如雷,越想越是生氣,一劍劈向桌案,無?意伸出援手?,更要將南幽君臣徹底碾碎。
“爾等屢次相脅,命該如此!”
太?子目光陰狠,無?視遍地?狼藉,召來心腹家臣秘議一番,交代家臣務必謹慎,做得利落一些,事後掃清痕跡,不要留下任何?把柄。
“殿下放心。”
家臣領命而去,迅速調集死士,以?火炭燙麵,換上西原國?的武器。打聽清楚南幽氏族的行動,埋伏在他們?的必經之路上,伺機行刺。
南幽氏族聯袂拜訪王子良,和之前一樣無?功而返。
三人坐在車上,想到南方戰況,都是長吁短嘆,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懊惱。
牛車行過一條窄路,破風聲陡然襲來。
黑色箭雨從天而降,駕車者和車旁護衛接連發出慘叫。
車門和車窗被箭矢穿透,車內的氏族驚愕失色,立即拔-出佩劍,借車廂躲避箭矢,高聲喝令護衛組織防禦,全力擊退刺客。
三波箭雨之後,刺客躍出坊牆,手?持利劍衝向牛車。
護衛上前阻攔,奈何?人數不敵,遭到刺客圍攻,接連死於劍下。
眼看牛車被包圍,氏族顧不得許多,一把推開車門,踢開駕車者的屍體,抓起韁繩,試圖衝出包圍。
刺客不會放走目標,解決掉最後幾名?護衛,紛紛張開弓箭瞄準牛車。
“我來攔截,你們?速走!”一名?南幽氏族大?喝道。
話音落下,他竟從車上一躍而下,單臂挽住韁繩,憑一己之力掀翻車身,用健牛和車廂擋住刺客,給同伴創造逃生的機會。
刺客被攔截,他也暴-露在危險之下。
裂帛聲陡然響起,長劍穿胸而過。
南幽氏族低下頭,看到透出前胸的劍尖,猛然大?吼一聲,抓過持劍的刺客,雙臂高舉過頭。在刺客的驚叫聲中,將他狠狠摜在地?上,當場筋折骨碎。
衝出包圍圈的氏族未行太?遠,幸運地?遇到巡城甲士。
得知情?況,甲士迅速趕來,頓時被眼前一幕震驚。
地?上橫七豎八倒著護衛和刺客的屍體,血腥味瀰漫在空氣中,異常刺鼻。
死去的南幽氏族沒有倒下,雙眼圓睜,滿面暴怒。一柄長劍自身後-貫-入,從前胸透出,傷口的血染紅長袍,在冷風中凝固。
“鱷羽!”
看到死去的同伴,逃出的兩人齊聲悲呼,眼中流出血淚。
堂堂大?國?氏族,何?曾落到這般境地?,遭此屈辱!
甲士上前檢視,發現刺客面上有燙疤,覆蓋大?半張臉,使得五官扭曲,容貌難以?辨認。
刺客身上皆著麻衣,和中都城庶人無?異。
唯一的線索在武器上。
刺客所用的長劍十?分特殊,非中都城所有。
帶隊的甲長仔細辨認,摩挲著劍柄花紋,雙目赫然瞪大?。
西原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