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隔日, 數騎快馬飛馳入中都城。
騎士來自多個諸侯國,各攜秋收奏本,前?來大營求見國君。
因西原國距中都城較遠, 並要統計草原新?開墾的良田,奏本送到尚需時日。極有可能?登基大典結束, 奏本尚未出西都城。
南幽、北安和?東梁國存在同樣情?況。
四大諸侯國和?中都城不接壤, 南幽國距離最遠,今歲秋收統計, 怕要等歸國才能?知曉。
相比之下, 距離較近或田地有限的諸侯國更易傳遞訊息。
散落在中都城附近的幾?個諸侯國,君臣兩三日就傳遞書?信, 國內大小事務皆要國君過目。
這些國君既要忙於狩獵祭祀, 又要費心國內政務, 精力耗費巨大, 疲憊成為常態。在中都城期間,肉眼可見地消瘦下去?。
如果已經冊封世子, 情?況就會好上?許多。
大部分政務由世子和?六卿共議, 送到國君手上?皆為彙總。如北安國, 世子瑒能?獨當一面,對政務軍務駕輕就熟。十天半個月沒有國內奏本,北安侯照樣安之若素, 絲毫不擔心有事發生。
早些年?, 每逢秋收,北方諸侯國還會提心戎狄南下,給邊界村莊造成威脅。
自從顥城和?玄城竣工,大批人口遷至草原,徹底堵住狄戎部落南下的道路, 北方邊境許久未遭侵擾。
將士們閒來無事,擔心骨頭?生鏽,還要請示上?峰,輪換深入草原搜尋目標。
時至今日,大半個草原難見野生狄戎的身影。
連續過幾?遍篩子,再強悍的部落也撐不住。
遇到揚鞭策馬的諸侯國軍隊,別說?是逃跑,趴地上?投降都必須爭分奪秒。不小心慢了兩秒,投降做奴隸的機會都不再有。
奔雷般的蹄聲傳來,騎兵揮舞著長刀衝入部落。
雪亮刀鋒劃過,腦袋和?身體直接分家,剎那間血如泉湧。
草原狄戎徹底被打怕,紛紛開始逃亡。
有的跑得不夠快,被追上?來的甲士抓獲。僥倖未死,就會被帶回雙城充作?奴隸。
郅玄身在中都城,暫時沒空閒刷臉。
城內的氏族經過摸索,總結出一系列辦法,讓桀驁不馴的狄戎變得順從。嘗過氏族的手段,俘虜們立即縮起脖子,扛起鋤頭?老實幹活,不敢生出一絲逃跑的念頭?。
未被抓獲的狄戎繼續逃亡,有的深入終年?不化的雪原,改變生活方式,和?該地的野人混居,衍生出新?的部落;有的轉道向西,在攻打劫掠野人的過程中變強,部落一路碾壓,越跑越遠,再也沒回頭?。
有舉部逃亡的,自然也有主動投奔的。
對於後者,只要不是懷有異心,雙城皆開門歡迎。
不同於抓來的俘虜,主動投奔的狄戎待遇更好。不及庶人,卻也好過奴隸。這些狄戎能?在外城定居,在雙城附近遊牧,還能?在商坊交易貨物,生活比之前?好上?數倍。
駐紮草原的新?軍每半年?輪換,遷至玄城的氏族也不斷送回訊息。相關?情?報陸續彙總,由六卿中的洛弓執筆,寫成詳細條目呈送郅玄。
顥城也有專人統計,訊息送到趙顥面前?,和?郅玄手裡?的情?報互相對照,出入不大。能?看出雙城發展迅猛,一切欣欣向榮。
兩人手中掌握大量情?報,秋收的奏本一時未到,於他們而言關?礙不大。
趙顥成為南幽侯,還需關?注國內秋收。
今年?大部分時間都在打仗,相關?彙總來不及,勉強整理?出來也會存在疏漏。等到明年?,他駐紮南都城,一應事務必須走上?正軌。
有人膽敢出工不出力,敷衍了事,他會讓對方重溫舊夢,再一次體會他的刀鋒有多利。
對於趙顥的打算,郅玄一清二楚。
實事求是地講,南幽氏族純屬於自己作?死。
聯合起來欺負國君,還欺負得理?直氣壯。如今被欺負的不和?他們玩了,換成趙顥上?位,不聽話就要挨刀子,不做事也會挨刀子,反抗會挨更重的刀子。南幽氏族欲哭無淚,中都城也靠不住,所有的苦果只能?自己嘗。
提起中都城,自然避不開先?王暗中所為。
人已經下葬,再追究毫無意?義。可想到南幽侯的遭遇,還是會讓人心涼。
王族的手段令人不齒,更堅定郅玄發起會盟的決心。
身在權利漩渦,沒人能?獨善其身。
清高不是過錯,在錯誤的時間頑固不化,執拗到底,才是大錯特錯。
郅玄深知這個道理?,從不會容許自己天真。
兩輩子的經歷擺在眼前?,他能?做的是恪守道德,不逾越底線,但無法讓自己成為一個心慈手軟的好人。
見郅玄靠著桌案走神,趙顥心生好奇,靠過來看向案上?竹簡。
“王宮與羊氏書?信。”郅玄頭?也沒抬,單手託著下巴,手指一下接一下點著洛弓送來的竹簡,語氣很是玩味。
“王族聯絡羊氏?”趙顥再看竹簡,眸光漸沉。
“有趣吧?”郅玄輕笑一聲,隨手將竹簡合攏。他對王族的用意?一清二楚,不感到驚訝,更無半分緊張,只覺得膩煩,很是看不入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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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桃決意?不生子,註定王族的計劃少去?一環,也是最關?鍵的一環。
羊皓性好鑽營,對權利有極大渴望,到底和?南幽氏族不同。他不會背叛西原國,更不屑同王族沆瀣一氣,投身不入流的手段。
就算羊皓犯糊塗,羊琦也會提醒他。
何況還有羊夫人在,羊氏必定安穩,不會被王族輕易說?服,做出後悔莫及的決定。
唯一讓郅玄沒想到的是,王族的動作?會如此之快。
表面上?看,中都城對大諸侯毫無辦法,連連讓步。實際在暗中制定計劃,無法從外部攻破,就從內部尋找破綻,想方設法開啟缺口。
手段不入流,甚至十分下作?,政客們卻爛熟於心。有南幽國的前?例,套用到西原國身上?更是手到擒來,分外嫻熟。
可惜的是,西原國和?南幽國不同。
西原國的氏族群體早被綁上?郅玄戰車。有一個算一個,都被郅玄給出的利益吸引住目光,不想掉隊,必然要牢牢抓緊,隨戰車一路飛奔。
還有什麼比得上?家族利益?
郅玄給出的實在太多,多到難以消化,大小氏族全部吃撐。
這種情?況下,中都城想要故技重施,以虛幻的大餅引誘目標上?鉤,實屬於白日做夢,根本沒有實現的可能?。
郅玄不擔心國內生變,只厭煩王族暗中生事,還打算利用原桃。
他不確定太子淮是否知情?,有沒有參與其中,想到王族的種種作?為,他又生出將原桃帶離的念頭?。
不合規矩又如何?
當今天下,凡是他想做的事,沒人能?夠阻攔。
郅玄少見地生出戾氣,趙顥也為之側目。
“君侯何須生怒。”瞭解到原因,趙顥抵近郅玄的肩膀,笑道,“跳樑小醜,彈指可滅。”
“確實。”郅玄哂笑一聲,認為趙顥所言在理?。
他不能?動太子淮和?王后,還動不得旁人?一次兩次可以放過,若是執迷不悟繼續蹦高,他不介意?殺雞儆猴。
握刀的不只有趙顥。
希望中都城能?明白這一點。
透過這件事,郅玄也看到一個問題,他沒有冊立繼承人,意?味著這個位置可以爭奪,而公?子鳴的機會最大。
目前?他還年?青,國內氏族沒有參與進來。再過幾?年?,等他年?紀漸長,各方勢力必定浮出水面。
屆時,不是公?子鳴也會有其他人。
人選一旦增多,氏族們各自站隊,朝堂上?的爭鬥勢必陷入白熱化。
郅玄有信心壓制,大不了全收拾一遍。但終非長久之計。到最後,他依舊要選出繼承人,為西原國冊封世子。
過程越漫長,產生的問題就會越多。
現實的例子擺在眼前?,太子淮為何能?上?位?他的三位兄長功不可沒。親兄弟尚且如此,隔一層甚至幾?層的同族,爭鬥必然更激勵,會更加不遺餘力。
想一想就令人頭?疼。
“君侯,關?於繼承人,你有何看法?”郅玄側頭?看向趙顥。
“繼承人?”趙顥十分詫異,沒想到郅玄會提出此問。不過對方既然問了,他自會認真回答,“兄長有子,我意?過繼。”
在氏族中,這是極其常見的做法。
趙顥和?世子瑒是親兄弟,互相扶持著長大,親情?非同一般。趙顥繼承南幽君位,和?世子瑒不存在利益衝突,彼此的關?系只會更好。
趙顥膝下沒有兒女,今生今世不可能?有。過繼侄子順理?成章,是再合適不過的做法。
郅玄沒有這樣的條件。
想想他的兄弟,尤其是比他年?長那位,實在過於糟心。
比他年?幼的大多分封出去?,在封地兢兢業業,行事循規蹈矩。身為庶公?子,這樣的表現不功不過。若要選其子女培養,別說?郅玄,朝中的卿大夫都會搖頭?。
公?子鳴是例外,但要考慮羊氏。
如果不選公?子鳴,就要從原氏族中挑選。那樣一來,定會波瀾四起,朝中又會不太平。
想想自己要操心的一切,再看看無事一身輕的趙顥,郅玄異乎尋常地羨慕。
渣爹沒給他生個好兄弟,為之奈何!
郅玄默然片刻,突然將趙顥推倒,扣住對方的下巴,用力咬了上?去?。
感受到唇畔的溫度,趙顥一頓,眼底浮現笑意?。
大手覆上?郅玄後腦,白皙的手指滑入髮間,挑去?束髮的玉簪。
下一刻,雙方位置顛倒,郅玄的手腕被牢牢扣住,微熱的氣息拂過眼角,滑過鼻尖,觸及唇角。
熱意?逐漸攀升,環佩散落,青絲糾纏。
案上?竹簡摔落在地,數枚珍珠落於簡旁,連著幾?縷斷裂的金線,閃爍惑人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