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統計, 獵殺的犛牛共有九百零七頭,其中分是膘肥體壯的成牛,另有幾十頭亞成年, 牛犢只有兩頭。
奴隸們忙著伐木, 用繩索捆紮來,製作成簡易的拖車。雖然沒有輪子, 仰仗地面積雪,以幾合力拖拽前行。
隊伍中的庖和廚各自分工, 抓緊時間對犛牛進行拆解。一分卒伍也來幫忙, 將破損嚴重的牛皮堆疊來,牛肉切成塊碼放到拖車上。
眾忙了幾個時辰,直至深夜打火把,仍有分犛牛沒能處理。拖車已經滿載,連一些車都被清理出來, 是無法容納這麼多的獵物。
商隊在遠處觀望許久,領隊斟酌再三, 終於壯膽子走上前,請卒伍幫忙通稟,希望能拜見郅玄。
“商?”郅玄正為運送獵物愁,聽侍來報, 頓時靈機一動, 道,“召他入帳。”
夜間飄飛雪, 營地周圍打火把, 照亮拱衛在中心的帳。
商目不斜視,低頭穿過營地,跟隨侍走進帳內。
帳篷裡燃燒火爐, 煙氣順著管道飄出帳外,遠勝過燃燒火盆。
爐上架著形狀古怪的水壺,壺嘴冒出熱氣,出嗚嗚的聲響。商未曾見過,不由得吃了一驚。
侍見他愣,低聲提醒道:“愣著作甚?快拜見公子。”
商倉促回神,想方的表現,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匆忙下拜,希望郅玄不要怪罪。
“拜見公子。”
商出身南地,祖上曾為國,後因戰場怯懦被問罪,全族遭到貶謫,剝奪國身份,盡數成為庶。
無法再依靠戰功晉升,祖輩留下的公田也被收回,僅有的幾畝私田無法養活家,商的曾祖一咬牙,索性不再種地,連姓都不要了,帶著家離世代生活的諸侯國,加入行走各國的商隊。
從商隊的護衛始,曾祖想方設法積攢資本招攬手,自己組織一支隊伍。期間遇到的困難不勝枚舉,幾次險些喪命。最終是堅持下來,創出一番事業,傳給了自己的子孫。
歷經曾祖、祖父和父輩,一共三代的經營,商隊規模不斷擴,常年行走各國,貿易的同時傳遞訊息,在一些小諸侯國曾被氏族奉為座上賓。哪怕小氏族沒有底蘊,對無氏無姓的商來說也是值得吹噓的榮耀。
時至今日,家業傳到商手中,商隊規模繼續擴,達到草創時的數倍。護衛、幫工和奴隸加來超過八百,無論走到哪裡都是不容忽視的力量。
商名為狐,性狡猾,擅長審時度勢,抓商機也抓得極準,能藉助脈獲取許多隱秘訊息,在各國商之間名聲不小,被稱為狐商。
此次過境西原國,是聽聞公子玄入貢中都,貢品是十分稀有的犀牛皮和犀牛角,讓他關注到這位西原國的嫡公子。加上郅玄的傳聞日漸增多,其中夾雜著郅地新城,同樣讓他生出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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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商素來相信自己的直覺,認為公子玄不凡,若能結交他手下屬官,今後定有為。
懷揣著這種心思,狐商下令備貨物,趕在凜冬到來之前出,一路西行前往西原國。
沿途之上,他遇到從郅地出的商隊,瞭解到更多關於郅玄和新城的訊息。
聽對方侃侃而談,夸特誇公子玄的英明仁厚,講新城的整潔乾淨,城內屬民的種種不同之處,更是讓狐商好奇不已,恨不能插上翅膀直接飛到郅地。
他的確有不小的野心,卻也知道自己的身份,除非奇蹟生,否則不能直接抱上公子玄腿。
狐商最想做的是結交郅地屬官,以此攀附上公子玄。日後有機被用到,未必不能撞上運,出現在公子玄面前。
帶著這種希望,狐商率領隊伍一路前行,中途遇到雪,為避免損失,尋到一片山丘,在避風處紮營。
不想這一避就有天上掉餡餅,讓他遇到了郅玄的隊伍。
雪停後路過,親目睹郅玄麾下神勇,狐商心頭振。
他並非沒見過世面,早年曾親自在國戰中運糧,十分清楚諸侯國軍隊的戰鬥力。
就他掌握的況,別說是小國,就是中等規模的諸侯國,抽調三軍中最精銳的隊,也未必能在短時間□□殺近千頭犛牛,而己方損失近乎為零。
這樣的戰鬥力如何不讓他心驚?
尤其是甲士們用的弓箭,應該是弓箭沒錯吧?
狐商沒見到萬箭齊的場景,只見到被紮成刺蝟的犛牛。考慮到皮毛的厚度和風,推測出該種武器的威力,更是讓他脊背涼。
千名甲士均配備此種武器,在戰場上遇到,試問哪國弓箭手能為對手?
別說旗鼓相當,怕不是一合之敵。
即是最擅長箭陣的東梁國軍隊,也未必有不敗的把握。
除此之外,有鋒利的短矛,一的盾,都讓狐商界。以至於他認出郅玄隊伍中的旗幟,推測出他的身份,卻只敢遠遠觀望,猶豫再三也不敢上前。
直到軍隊紮營,遇到處理獵物的困難,狐商找到機,給自己做好心理建設,壯著膽子去往營,請求拜見郅玄。
求見歸求見,他不認為自己能見到公子玄,頂多能見到一名屬官,那也算是達成目的。萬萬沒想到郅玄竟然真的要見他,允許他進到帳!
正因不敢相信,他之前有恍惚。此刻俯身在地,既有激動又有忐忑,更有不少恐懼,唯恐錯失天賜的機,後半生都將悔恨不已。
好在商擔心的事沒有生。
郅玄並未在意他之前的恍惚,也沒認為他無禮,而是繞有興致地打量著他。
無論在西都城是郅地,郅玄從未和商正面接觸過。不管做買賣是打探訊息,都是由府令代為執行。
看著面前的商,郅玄現對方的衣著打扮有特色。
麻布製成的長袍穿在身上略顯得臃腫,裡面應該夾著獸皮。腰帶也是麻布製成,和衣領袖口一樣,上面沒有任何花紋。
長袍下襬短,邊緣僅覆蓋半截小腿,和氏族國的袍服區別,類似庶的服飾。
頭束成髻,歪一側,同樣用麻布固定,沒有簪。
觀他全身,臉、脖頸和雙手都乾淨,這讓郅玄生出幾分好感。
狐商趴在地上,許久沒聽到郅玄的聲音,心中更加忐忑。額頭冒汗,卻不是因為帳內溫度,實在是心中害怕。
終於,郅玄的聲音在他頭頂響:“來。”
狐商如蒙赦,深吸一口氣,小心站身,依舊低著頭不敢看郅玄一。目光及,僅能看到擺在帳中的桌案,以及放在案上的竹簡。
“你求見我,為何事?”郅玄沒有兜圈子,直接門見山。他不需要用語言和手段讓對方懼怕。彼此的身份擺在這裡,商不敢有假話。
唯一的不確定,商是不是西都城派。轉念又一想,西都城並不知道他的出日期,也不知道他在中途遇到犛牛,這個能性實在不。
聽到郅玄問話,狐商終於抬頭,看到覆在案上的一截袖擺,以及在黑絹襯托下,如白玉雕琢而成的手,頓時心如擂鼓,迅速低下頭不敢再看。
在他面前的果然是西原國公子,不是做夢。
“稟公子,僕有百輛車,能召集附近商隊,助公子運送犛牛。”狐商一口氣說完這番話,等待郅玄回答。
“果真?”郅玄道。
“不敢虛言。”狐商聲音堅定。
“你要交換麼?金,絹,糧是其他?”郅玄問道。對方主動要求幫忙,只要身份沒問題,就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作為回報,他不介意多給一些報酬。
不料想,狐商竟然麼都不要,直接撲通一聲跪倒,口中道:“僕願為公子牛馬,為公子驅!”
道出這番話,狐商額頭觸地,只盼郅玄能接受自己的投靠。
在當世中,他這樣的行為實在是異想天。除了用奴僕組建商隊胡作非為的南幽侯,尚未聽說哪位氏族收商為門客,遑論是一國公子。
他是要賭上一賭。
如果賭贏,就能帶領家族走上不同的道路,找回祖先丟失的榮耀。如果賭輸了,也是他命該如此,至少爭取過,後半生不遺憾。
見對方的樣子不似作偽,郅玄考慮片刻,答應了商的懇求。
就目前而言,他的確需要幫忙。假商另有圖也無妨,以他今時的實力,捏死一個心懷叵測的商等同於捏死一隻螞蟻,絲毫不費力。
思及此,郅玄不由得垂下簾。
他的思考方式和行為越來越融入這個時代,難言究竟是不是好事。
“謝公子!”
確定郅玄接受自己的投奔,狐商喜出望外,強行壓制喜悅沒有當場失態。
走出帳後,他迅速著手安排,命將車上的貨物統統卸下,重要的儘量堆到一,不重要的直接丟掉,將空出來的車全交給郅玄麾下用。
同時,他分別派出三批手,放飛送信的隼,聯絡附近的商,請家都來幫忙。
面對手下對貨物的心疼,狐商卻手一揮,表示這點損失算麼,能抱上公子玄腿,損失再多都值得!
“主果真投奔公子玄?”一名跟隨狐商多年的護衛問道。
狐商得意點頭。
性然,他少這般喜形於色。但在此時此刻,實在抑制不住心中喜悅,表現得出格些也不意外。
得知這個訊息,商隊上下也是興采烈,如同過年一般。
如領隊說,能抱上公子玄腿,成為門下走狗,別說區區一批貨物,損失再多都值得!
他們絕非妄言。
換成任何一個商,即是富敵國,有今天這樣的機,也做出同樣的選擇。
狐商的訊息傳出,隔日就有隊伍抵達。
這是一支規模不亞於狐商的商隊,領隊和狐商年紀相仿,見他果然沒有說謊,當真在為公子玄做事,既羨又妒,酸水一個勁地上冒。
他也明白,自己要承狐商的。
別的不說,單是有幸進到公子玄營中,為公子玄運送貨物,就足夠他吹噓數年。
冷風中,商隊一支接一支趕到,短短數日時間,竟有八支隊伍陸續抵達。
商隊的規模有有小,聚集的數超過四千,車輛數百,有量臨時製作的爬犁,無需將犛牛全拆解,以直接運往西都城。
看到這些精明且行動力極強的商,郅玄忽然間明白,為何有呂不韋的奇貨居,有管仲的以商止戰。
商身份地位低下,卻是絕不能忽視的一股力量。
商業手段運用得好能利國富民,不好的話,給一國帶來的打擊近乎是毀滅性的。歷史上被管仲虐成渣的魯國就是例項。
現如今,尚無一國國君注意到這一點,南幽侯況特殊,不能算在其中。
郅玄認真思索,他要不要握住這股力量,成為第一個吃螃蟹的。
比政治手段,玩商業是他本行。只是對上這個時代的商,他要更為謹慎,避免最後玩脫,帶來無法預期的結果。
有了商隊幫忙,運送犛牛再不成問題。
至於之前抓獲的野,交代清楚身份,確定不是逃犯,就被編入奴隸之中,跟隨奴隸一同幹活。
野們沒有麼不願。比在野外生存,成為奴隸或許更好一些。
犛牛全裝上車,隊伍再次出。
由於幾支商隊加入,得隊伍規模更加龐,行進中排成一條長龍,如利刃將雪原一分為二。
經過數天跋涉,數千的隊伍來到西都城外。
望見城外來,城頭甲長頓時警惕。直至看清隊伍前方的旗幟,終於松了一口氣。
只是這口氣沒松多久,甲長又皺緊眉心,一邊派去給城內送信,一邊匆匆步下城頭,帶上一隊守衛,在城門前迎接公子玄。
無巧不成書,郅玄就封當日,也是這名甲長守城。
當時的景仍歷歷在目。
想城外空蕩蕩的營,聯絡關於郅玄的種種傳聞,甲長不由得心頭狂跳。直覺告訴他,公子玄此番歸來絕不太平。
至於不太平的是誰,輪不到他來關心。他只是個甲長,老老實實守他的城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