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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078章 庶子的野心

“……是。”

聲音裡, 有片刻奇怪的停頓。

薛廷之掐著那一張花箋, 抬眸望著她, 一雙烏沉的眼眸中閃過了什麼, 但最終還是走上前去,兩手將花箋遞出。

薄薄的一張,上頭還撒著金,迎著窗外面透進來的光,有一種柔和溫暖的光澤。

陸錦惜已伸了手去接過來, 倒沒有很在意。

畢竟這花箋乃是為了試探薛廷之而放,如今已經試探結束, 她也就隨意地將花箋壓在了桌桉上,擺擺手示意他回去坐下, 笑著道:“遲哥兒去了太師府,還有一會兒才回來。倒是你, 今日來得卻是有些早了。是有什麼事情嗎?”

其實從前陣子就能看出來,薛廷之固然會來請安,可也不會到得比其他人早太多或是晚太多。

畢竟他是庶出,還是在嫡母進門之前由異族血脈的胡姬所出,身份很有些尷尬。如此一來, 來太早顯得過於殷勤;來太晚, 則顯得過於怠慢。

所以在請安的時辰上,薛廷之一直控制得很好。

今日這般反常,早早地來了,陸錦惜一猜就知道, 他應該是有事要跟自己說,所以才這樣問。

薛廷之聽了,卻是對這一位“嫡母”的敏銳暗暗心驚。

他的確是揣著事情來的。

甚至可以說,這件事已經在他心中盤桓了很久。只是他不知道,說出來,陸錦惜是否同意。

在下首位置,他正襟危坐,過於端正的坐姿,讓他看上去似乎帶有一點拘謹和忐忑。

一雙眼眸中,也似乎藏著不確定。

“廷之今日,的確是有事想要詢問嫡母,想求嫡母一個首肯。”

“哦?”

先前陸錦惜已經說過,若有什麼缺了短了,便叫他跟管事說。如今非要找到自己,想來這件事不那麼簡單。

她有些好奇:“你說說看。”

“是。”

薛廷之應了一聲,面上看著還平靜,但心裡已經緊繃了起來,略略在腦海中構想了一遍,才將事情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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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之如今虛歲已有十七,自幼時起,已經讀過了《四書五經》。昨日隨您前往閱微館,只聽人說,今年乃是會試之年,天下的舉子都齊聚京城,考取功名。”

功名?

陸錦惜一面聽著,正一面擺弄自己擱在膝蓋上的手指,聽到這兩個字,卻是眼皮一跳,一下抬起頭來看他。

“莫非,廷之也有意於涉足科舉?”

話本身就說得很明顯,薛廷之並不隱瞞,只在她目光注視之下,慢慢點了點頭。

“嫡母也知,廷之雖承蒙上天照顧出身於薛氏將門,但先天不足,身有殘疾,無法從武道。但於讀書一途,卻還頗有幾分興趣。”

“惟願有朝一日,能從科舉。不求出人頭地,但求能為自己謀一條生路。七尺男兒,總不能一事無成。”

“只是不知,嫡母意下如何?”

身有殘疾不假,不能習武也是真……

但陸錦惜對薛廷之想從科舉之路,依舊有那麼幾分詫異。因為,她來之後,雖對這個庶子改了態度,可其實並沒有真正為他考慮過將來。

即便是心存忌憚,可想的也是“若有一日他不老實,配一門婚事分出去也就罷了”。

卻沒去想,人總得有個謀生之法。

似薛廷之這般,樣貌一等一,才學也不錯,怎麼看其實都不是個平凡之人,哪裡會甘心過個凡夫俗子的庸人生活呢?

但除此之外,更讓她詫異的卻是……

心念轉動間,她不知怎麼,有些沉默。只把旁邊剛端上來的茶盞捧起來,慢慢地飲了一小口。

屋子裡,一時靜寂無聲。

沒有人說話,薛廷之卻感覺那一顆心,在這樣的靜寂中,慢慢地懸了起來,竟覺得這短暫的無聲,煎熬又漫長。

“啪嗒。”

尖細似削蔥根的手指,輕輕一鬆,那茶蓋便落了回去,發出細微的聲響。

陸錦惜放下了茶盞,平和沒有波瀾的目光,審視地望著他,終於出聲將那一片自己造出的沉默打破。

“你既有此志向,我自沒有攔著的道理。”

“且你的才學,我雖不十分清楚,但料想大將軍親自教導過的,該高出尋常人許多。”

“只不過,本朝有律例……”

話到這裡,忽然不知怎麼,有些說不下去。

陸錦惜清楚地看到,薛廷之微微垂著頭,搭著眼簾,看似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但一雙搭在膝上的手,已經慢慢地握緊了。

很顯然,她的話沒說完,但薛廷之聽得懂。

朝廷律例,身有殘疾者,不得入仕。

正如有的讀書人能憑藉一手好字在殿試之中拔得頭籌,在官場上,儀容也像是殿試時候的一手好字一般,十分要緊。

便是天家身有殘疾的皇子,都沒有繼承皇位的可能,遑論是想要入仕的讀書人?

薛廷之的腿足上的病疾一日不好,便可說是一日無緣於仕途。

這樣的律例,自然是不公平。

但天底下,哪裡又能尋來絕對的公平呢?就是在陸錦惜所處的現代都不一定能做到,更何況如今。

薛廷之自己也算熟讀詩書,不該不知道這一點的,但如今偏偏提起,這便是陸錦惜先前詫異的第二點了。

她對著少年,雖不很喜,但一直有幾分惻隱之心在。

眼見得他聽懂了自己的話,一語不發,終於還是嘆了一口氣:“你應該知道我在說什麼吧?”

“廷之知道。”

早在來之前,他心裡便已經有了計較和準備,也曾無數次在心裡告誡自己,以為自己能在此刻保持平靜。

可他到底是低估了……

低估了自己心底壓抑已久的那一股不平之氣,低估了十三年前宮變留下來的血色陰影,也低估了自己一腔的不安分的、迫切而躁動的野心!

還低估了……

那一點流淌在血脈裡、深埋在記憶中的——恨!

濃密纖長的眼睫,如同兩把扇子,低低地垂下。

這一刻,眼底那些洶湧的情緒,便都籠罩在它們留下的陰影之中,看不分明。

只有那幾縷深重的戾氣,縈繞不散。

薛廷之閉了閉眼,似乎下了某種決心,才緩緩起身,兩手將衣袍下襬一掀,竟然直接跪在了陸錦惜面前!

“朝廷律例,身有殘疾者不得入仕。但父親功勳卓著,嫡母背後更有永寧長公主支援,且法理不外乎人情。廷之今日來,想請嫡母、詳情嫡母……”

前面的話還說得好好的,可末了,那本已經在心裡盤旋過了好多遍的一句話,卻卡主了,怎麼也出不了口。

他雙手壓在地面那猩紅的絨毯上,修長的手指,已經不知覺地扣緊。

他沒有顫抖,可陸錦惜卻看出了他的顫抖。

那因為屈辱而生的顫抖……

對一個尚未及冠的少年來說,為了一件事,下跪求人,且求的還是他嫡母,一個間接導致了其生母之死的女人,該是何等折辱的一件事?

所謂“大丈夫能屈能伸”,說得簡單,能做到有幾人?

可以想見,能做出這樣的舉動來,薛廷之下了多大的決心,又承受著何等的壓力。

也可以想見,對於一條光明的前路,他心裡有多渴望……

陸錦惜本該生出幾分不忍來的。

正如她先前對他才華與氣度的欣賞,對他病疾與隱忍的惻隱。可這一刻,她注視著他那因為過度用力而蜷曲在一起的手指,眼底那些微的溫度,卻慢慢地褪了下去。

這一刻,看上去竟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冷漠。

對薛廷之,她的喜和不喜,其實一直各自佔半。

薛況功勳卓著不假,永寧長公主在背後對她頗有支援也是真。可是,開朝廷律例之先河,哪裡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陸錦惜不是什麼都沒有經歷過的理想主義者。

相反,她經歷的“現實”太多,為了專案和關係,在酒桌上賠笑臉裝孫子的時候,不知有多少。

自尊?

這東西她也有的。

但她實在聰明太多,也跌過太多跟頭。這東西,該扔的時候就得扔……

薛廷之,到底還是太嫩。

她就這麼看著他,彷佛能穿透他軀殼,看到裡面藏著的那一顆還在顫抖的心。

“呵……”

就這麼低低地笑了一聲,竟探了身,伸出那細長的手指,輕輕掐了他下頜,讓他把頭抬了起來。

有稜角的一張臉,俊得不像話,蒼白的皮膚,又透著那病態的脆弱。尤其是那濃密垂下的眼睫,一雙修狹的桃花眼。如何能不讓人動惻隱之心呢?

只不過……

“你知不知道,求人,該有求人的態度?”

輕柔似水的聲音。

甚至,因著那一點似有似無的笑意,還給人一種微甜的錯覺。

可那接觸著他下頜的手指,卻是涼涼的……

這一刻,薛廷之整個大腦,幾乎都是空白的。

他的頭跟著她的手,一道抬了起來,於是就這麼撞進了她那一雙深深的眼瞳裡。

不悅,不認同。

還有那種微微隱藏著的、帶著一點俯視的嘲弄。

彷佛就這麼一眼,已經將他整個人都看破,甚至洞悉了這一刻他內心中那一點脆弱的自尊。

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後,他都無法忘懷這一刻。

即便那個時候,他已經得償所願、貴為九五,能像今日的陸錦惜一般,俯視著她跪在自己腳下,可這一刻,依舊深刻在他記憶中——

記得這一刻的她,記得她的姿態,也記得她的眼眸……

可是這一刻,他還只是將軍府那個胡姬所生的庶子,不僅有所謂的異族血脈,甚至還身有殘疾,不得不寄人籬下、仰人鼻息,連邁入科舉門檻的資格都沒有……

而眼前嘴角含笑的這個女人,就是他所寄之籬,所仰之人。

她的決定,將主宰他的命運。

薛廷之就這麼注視著她良久,近在咫尺的一張面容,這麼看著越發完美,毫無瑕疵。

可他的心,卻從未如此冰冷過,連著身上流淌的血液都彷佛被封凍。

求人,該有求人的態度。

眼底神光,劇烈地閃爍,青白的嘴唇也顫抖了起來,他最終還是聽懂了。

挺得筆直的嵴背,慢慢彎折下去,額頭貼在那隱約著檀香香息的絨毯上,深深地叩首。

“……還請嫡母,為廷之斡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