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從地下酒吧的門隙傳來的細微聲浪, 南舟滿懷好奇地靠近兩步,卻在門口再次駐足,左顧右盼起來。
琴師抱臂問他:“在找什麼?”
南舟一本正經地回答:“在找安全出口的地形圖。”
……可以說非常謹慎了。
琴師忍笑忍得肩膀微顫:“好。我來陪你找。”
南舟分給了他一點餘光。
在他模糊的記憶中, 彷彿也存在過這樣一個人。
不管自己做什麼, 他總是很容易盯著自己發笑。
起先, 南舟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什麼。
後來,南舟認為是他格外愛笑的緣故。
再後來, 等南舟發現,他看自己的那份笑, 與他看旁人的都不同時, 他也想不通這究竟是為什麼了。
但等南舟仔細去看時,才發現眼前的琴師雖然也是笑著的, 但那笑容與他對著旁人時的區別, 似乎不大。
看似熱情開朗, 卻暗暗帶著難以言喻的疏離和警戒。
其中的分寸, 拿捏得恰到好處。
……所以, 應該不是他。
不是那個影影綽綽的、對自己格外特別的人。
自從開始與外界的接觸後, 南舟對於人類情緒的感知,始終是敏銳又遲鈍的。
敏銳,是因為他天然的動物性·直覺。
遲鈍, 是因為他無法理解, 他們的情緒為什麼有這樣複雜又奇怪的變。
沒等南舟想清楚, 他就被琴師牽住臂,跨下幾步水泥石階, 推開了虛掩著的酒吧大門。
撲面而來的、帶著濃郁的酒精氣息的音樂聲浪,混合著只有十幾度的冷氣,有如實質, 將南舟一瞬席捲入了紙醉金迷的人間夢窟。
這時,音箱裡正在播放一首律動感極強的重金屬音樂。
戴著耳機打碟的npc戴著骷髏面具,高舉起一隻手。
僅憑一隻擅長指揮的臂和充滿暗示和鼓動性的節拍風潮,他就輕易帶起了全場的節奏。
隨著他的動作,他露出了臂上繁複的蝴蝶刺青。
注意到蝴蝶刺青,南舟一時像是想起了什麼,翻過腕,看自己的腕側。
——那裡是空空蕩蕩的。
好像一切本該如此。
隊友們很快融入了這誘惑力極強的氛圍和狂熱的節拍中,紛紛散開,各自起舞。
狂歡是最好的麻醉劑。
一針去,在聲色刺激分泌出的多巴胺,可以讓人短暫地遺忘客觀存在著的痛苦。
琴師顯然對這裡更熟悉一些。
他走在前面,熟門熟路地引領著南舟來到吧檯卡座前,對美麗的調酒師小姐說:“您好。我要一杯‘殭屍’,請給我的朋友來一杯……”
說著,他望南舟:“……蘋果酒。謝謝。”
調酒師小姐媚眼如絲,將身體前傾,銀質的長酒匙將紅唇微微壓一個誘人的凹陷:“先生,如果說酒費是你的心的話,我很願意和你做這筆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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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師報以溫和的微笑。
他對這樣的調情欣然接受,毫不忌諱。
待她轉過身後,南舟好奇:“她為什麼想要你的心?”
琴師思索一番,回答道:“大概因為,這是她在系統設定能對客人說出的三句臺詞的其中一?”
南舟:“可她要你的心……”
南舟:“啊。”
南舟:“我懂了,這是比喻。”
琴師一愣,大笑出聲。
他笑起來很好看,而且笑著揉他的頭:“南同學,你的腦袋裡到底裝了什麼,能告訴我嗎?”
這種感覺對南舟來說很陌生,也有點新奇。
南舟乖乖給他rua了腦袋,同時認真回答:“是大腦。裡面一共分四個部分……”
接下來,他為琴師詳細講解了大腦的結構。
而琴師顯然也是一個繪畫和解剖學的愛好,並不打斷他,而是由得他一點點講去。
南舟很喜歡別人這樣安靜聽他說話的樣子。
這讓他感覺自己不是孤獨的。
大概是因為對琴師說話過多的原因,南舟覺得自己嘴唇和咽喉的乾渴症狀愈發嚴重。
他開始期待起那杯未到的蘋果酒來。
……
在江舫的夢境裡,他也在認真聆聽南舟的話。
或說,他在一邊品酒,一邊看著南舟開開合合的唇。
大概是燈光的原因,在和他白得生光的皮膚的強烈對比,南舟的嘴唇未免過於紅了,讓人疑心他是不是偷偷塗了什麼。
意識到自己居然想伸撫摸南舟的唇畔時,江舫心尖一顫。
一股摻雜著不可置信的可笑感浮上了他的心頭。
他想,大概是自己太久不喝酒了。
“殭屍”的酒勁上來得也太快了點。
……人和npc?
別開玩笑了。
一個最終要麼離開,要麼死在這裡。
另一個,則註定永久留在這裡。
既然沒有結果,又何必要談開始?
江舫的理智明確告訴他,只是考慮這件事的可能性,就已經足夠愚蠢了。
更何況,母親瘋狂執迷的形影,時隔多年,仍出現在江舫夢裡,歷歷在目。
他是瘋了才再去嘗試那癌痛一樣要命的“愛”。
於是,江舫適時打斷了南舟,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你進來的時候在看那個dj。為什麼?”
南舟:“我在看他的。”……上面的刺青。
江舫依言回頭,看了dj有力揮舞的勁瘦小臂。
江舫很快辨識出了品種:“是藍閃蝶。”
他問南舟:“你也想要嗎?”
……
與此同時,南舟微微抿住了唇。
他只是覺得這東西熟悉,稍感好奇而已。
“建議不要,很疼,需要用帶墨的小針一針針刺出來。”琴師對他舉了舉杯,“免費建議,親身實踐。”
南舟問:“你的哪裡有刺青嗎?”
琴師卻主動略過了這個問題,避而不談。
他說:“如果想要的話,我可以給你畫一個啊。”
很快,琴師從倉庫裡找出了一支黑色的馬克筆,拉過他的左手,在他的腕處描畫起來。
腕處的皮膚很是敏感。
在溼潤的筆端摩擦下,有種冰涼的異樣感。
南舟靜靜注視著他垂的銀色蠍子辮,心臟一一地搏動,相當有力。
那種介於熟悉與陌生間的感覺,讓他抑制不住地心跳加速,想要偷偷窺探。
南舟覺得琴師一定發現了。
因為他突然開口問道:“你知道梁祝嗎?”
南舟:“嗯。我看過。他們相愛,後他們變成蝴蝶了。”
琴師低下頭,放開了南舟的:“可這世上的梁祝並不多。”
南舟端詳著在自己左手腕部的一團黑色陰影,神情略有困惑:“這不是蝴蝶。”
琴師笑道:“是的。這只是一隻蝶蛹。”
南舟抬頭望著他,愈發不解。
琴師單肘倚靠在吧檯邊,望著南舟,笑道:“他們相愛,變成蝴蝶。但很多人,他們的相愛就像飛蛾一樣盲目,撲火撲燈,只要遇到一點光,就義無反顧地撲上去,把在燈柱上偶然間遇到的同伴當成伴侶,蠢得簡直可憐。”
南舟:“嗯。”
他感覺出,琴師似乎是想教育他什麼。
南舟問:“所以,這也是某種比喻嗎?”
琴師微微頷首。
南舟:“這樣我就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不要戀愛。”
琴師:“我的意思是,頭腦要清醒,不要談一開始就不存在結果的戀愛。”
“所以,這是一個祝願。”他輕輕握住了南舟的左手指腕,笑道,“南舟,等遇到你真正喜歡的人,它才變成蝴蝶。”
南舟虛心請教:“那我什麼時候才能變成蝴蝶呢?”
琴師:“等到該出現的人出現的時候。”
南舟:“就像你來到《永晝》,而我去撿我的蘋果?”
琴師:“……”
對於自己脫口而出的這句話,南舟也頗感詫異。
他似乎恢復了一些記憶,但又很快如消沙般流散不見。
他其實是有點生氣的。
南舟對情緒的感知非常敏感。
他能明白,琴師想有意把他往推,不許自己和他再做朋友了。
他只是不理解這個過程究竟是怎樣發生的。
於是,他冷淡地氣鼓鼓道:“這也是一個比喻。”
琴師笑一笑,自如地轉開了話題:“這裡是不是太吵了一點?我們去安靜一點的地方坐吧。”
因為被琴師誘著說話,南舟一直沒來得及喝上一口屬於自己的蘋果酒。
而當他被琴師領到更為偏僻的卡座上時,卻又被已經玩high了的其他隊友簇擁了起來。
當氣氛熱烈起來後,南舟感覺這些人對自己的友善度莫名提高了許多。
……對南舟來說,這也是一種非常莫名的、值得研究的情感變。
明明之前那麼害怕自己,為什麼現在就可以和自己這樣快活地交談?
“南舟。”醉醺醺的耳釘男搭住了滿心問號的南舟肩膀:“你說髒話嗎?”
南舟提問:“我為什麼要說髒話?”
“發洩情緒啊。”耳釘男大一揮,“你是不是從來沒說過?”
南舟:“沒有。”
他從來不發洩情緒,他只考慮如何解決問題。
……哦,剛才故意嗆琴師的那句話除外。
耳釘男激情澎湃:“你不覺得特別操·蛋嗎?我們,有你,現在都是遊戲裡的人了。說不定,我們和你就要留在這裡,做一輩子的隊友了!”
說著,他大力拍打了一南舟的肩膀:“我們要做一輩子的隊友!”
南舟:“噢。”
耳釘男豪情萬丈:“就教你說髒話開始!”
南舟:“為什麼?”
耳釘男:“朋友,不問為什麼!”
南舟:“我們不是……”
沒等他糾正過來耳釘男的叫法,耳釘男就狠狠一握拳,對著空氣罵出了聲:“操·他媽的!”
南舟:“嗯。”
耳釘男:“……‘嗯’是幾個意思?”
南舟:“就是贊同的意思。”
耳釘男:“……”
其他隊友紛紛大笑起來。
這段小插曲一過,他們又熱熱鬧鬧地組織玩起了桌遊。
而南舟也受到了耳釘男的話的啟發。
在短暫的賭氣後,他想弄明白,為什麼琴師拒絕他。
他是想好好解決這個問題的。
琴師坐在遠離他們的卡座圍,品著新點的一杯生命之水,遙遙看著那些熱鬧的互動。
南舟挪到了他的身側,開門發問:“……為什麼?”
琴師笑問:“南同學為什麼問題這麼多?”
南舟:“因為我不瞭解你。”
他對這個人的瞭解無限趨近於空白。
他更像繪在自己腕上的那個蝶蛹,吐出黑色且柔軟的絲線,一圈圈將自己慢條斯理地包裹在內,不許自己接觸到一點點光和溫暖。
琴師似乎想讓他不要再追問,試圖轉移話題:“別想了,你的嘴唇都乾裂了。喝點酒,度數不高的。”
南舟固執地望著他。
琴師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笑著一攤:“好好好,這樣吧,我們玩個遊戲。——你想瞭解我多,就喝多。”
南舟望了他片刻,果然乖乖端起了盛滿琥珀色酒液的酒杯,一飲而盡。
琴師笑微微的。
他本以為自己的計劃達成了。
誰料,南舟上奪過了他中的生命之水,湊在唇邊,同樣快速地一飲而盡。
白色的酒液從他嘴角滑落,滴在他的襯衫領口,劃出一道略顯旖旎的水痕。
實際上,當那杯蘋果酒肚時,一股熱意就從南舟小腹蒸騰而上。
喝完琴師的酒,南舟想去拿被耳釘男隨手放在卡座黑曜石桌上的酒瓶。
然而,他的指尖未能觸及酒瓶,身體便失控地向前傾斜而去。
極度的暈眩襲上了他的心尖。
讓人酥麻發癢的熱氣沿著血管汩汩湧動,迅速充斥了每一根毛細血管,讓他的臉快速漲紅。
他沾染了一點透明酒液的嘴唇張了張,難得地有些慌張無措:
這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