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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5 章 千人追擊戰(二十五)

江舫遇到的首場PVP,和當下的情形是頗相似的。

場景都是一間洋房。

只是對比之下,那間洋房面積偏小,頂多千來平米。

那裡不是戰火紛飛的戰場,對手也不是這些經驗豐富、能瞬間進入戰鬥狀態的老手熟手。

遊戲規則也很簡單。

兩支隊伍,有三天的時間進行搏殺,最後兩隊各自進入一間特殊房間,輪番對一樣鑲在牆上的、外形類似壎的樂器吹氣,證明自己還活著。

如果有人想要作弊,一氣多吹,當他的嘴第二次碰到壎口,就會殞命當場。

一人一次機會,相當公平。

到最後,哪一支隊伍能喘氣的人多,哪一支就能獲勝。

獲勝者將獲得人手一件S級道具,並且享受全員復活的福利。

落敗者的隊伍,全員都必須永遠留在這間洋房裡。

……當然,是以屍體的形式。

大家都是第一次進入這種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PVP模式,臉對著臉時,彼此都意意思思的,不怎麼捨得下臉直接開幹。

大眼瞪小眼地互看了一陣,兩支隊伍維持了表面上的和氣,說了不少要精誠團結的場面話。

最後,大家打著哈哈,達成了一致:

至少還有三天,不急,可以一起想想辦法,共渡難關嘛。

這當然是說說而已。

因為江舫帶領的隊伍人數比對方多。

這樣的尷尬局面,當然只能是那幕後的遊戲策劃者特意為他們設定的困境。

目的也很明確:誘導和逼迫人少的那一方趕快動手。

不然的話,拖一時,就多一時的危險。

江舫有想到,另一支隊伍會比自己更著急。

不過他沒想到會這樣著急。

急到兩支隊伍在一起吃的第一頓晚餐裡,就對他下了藥。

洋房內有足夠的食物儲備,甚至還有酒。

當江舫系著圍裙做飯時,對方隊長,那個持有【回答】、約摸四十歲剛出頭的敦厚男人盛宜民,拿起酒架上的一瓶酒,觀察一番,主動跟江舫搭話:“這白蘭地不錯啊,70年的。”

江舫看他一眼,露出了些感興趣的神色:“70年?”

見他有興致,盛宜民再接再厲:“你有毛……咳,俄羅斯那邊的血統吧?聽說你們都特能喝?”

江舫垂下眼睫,很有點端端正正的紳士氣度:“還行。”

接過酒瓶,驗明了好酒的正身後,江舫如盛宜民所願,說:“勞駕,倒一杯給我吧。”

江舫向來是個行走的酒桶,一杯酒下去,臉色不紅不白,繼續穩穩當當的切菜。

他裝作自己一點兒都沒有察覺到酒裡的異常。

他的舌尖是在各樣的酒裡浸泡過的。

酒液裡摻雜的那一點微妙的果甜,可不屬於任何一種白蘭地。

可惜了這樣的好酒。

不得不說,這次和他對戲的對手稍有拙劣,演技只能勉強打上個70分。

不過,畢竟在被《萬有引力》囚禁前,大家都是老老實實地做自己,鮮少有江舫這樣把半永久的親切面具焊在臉上的異常人類,倒也可以理解。

對於對方下藥的行為,江舫也並不感到意外。

這是他們與另一隊倖存者充滿希望的邂逅。

然而糟糕的是,邂逅的地點和時機都並不美好。

狼人殺的時候,首刀最會玩、威脅性最大的那個,算是常識。

唯一的問題,就是這藥究竟有什麼效果。

江舫基本可以確定,他吃下的就是那種名為【回答】的藥物。

盛宜民這支隊伍,恐怕也並沒有任何一人服用過【回答】。

他在撒謊。

他一直繞著彎子想讓江舫試吃【回答】,恐怕是因為他既捨不得扔掉這個功能描述不詳、吉凶難辨的S級道具,又擔心貿然服用會有什麼後果,所以想誆江舫做小白鼠。

如果江舫吃了,沒有什麼毒副作用,甚至大有裨益,那就是替手握大量【回答】的盛宜民免費試了藥。

如果江舫中毒身亡,自己的隊伍群龍無首,必然混亂,盛宜民更是能在這場PVP中佔據先手優勢。

所以,無論是哪一種可能,盛宜民都穩賺不虧。

想通這一點後,江舫微笑著,欣然接受了這樣的坑害。

在晚餐時,他笑盈盈地坐在熱鬧裡,端著酒杯,看著盛宜民虛情假意、宛如花蝴蝶一樣穿梭在兩方隊員之間,噓寒問暖,甚是熱情,偶爾在與別人的談話中,向自己投來緊張的一瞥,觀察他的反應。

每當這時,江舫都毫不避諱地對他一舉空杯,欣賞老盛在那一瞬間流露的不自然和慌亂,屢試不爽,心中也對可能會到來的死亡毫不介懷,甚至頗覺有趣。

江舫看上去謙卑溫和,但向來輕視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

他不介意陪盛宜民賭一把。

前提是,江舫自己擁有一種可以解除debuff狀態的A級藥物。

當然,他也不知道A級道具能不能對S級道具起到作用。

所以他要觀察,觀察【回答】究竟有多少毒性。

在這種PVP規則下,有南舟在,他們總會贏的。

所以,毒性多少,決定了盛宜民會怎麼死。

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盛宜民這支隊伍裡,恰巧沒有刷過《永晝》副本的玩家。

因此,即使南舟在他們面前招搖過市,他們也認不出來。

何況南舟除了長相著實和低調不沾邊外,性格相當內向沉靜,和大家一起吃飯時,坐在最尾端的凳子上,一邊吃飯,一邊仰著頭,耐心傾聽對面一個前來搭訕的、油頭粉面的男人說話。

不知道怎麼回事,江舫風流恣意的視線每每轉到南舟身上,連片刻也不願意多停留,就迅速移開了。

江舫對這點異象追根溯源,發現大概是在察覺自己對南舟會起反應後,他就有意和南舟淡了。

彷彿是在害怕什麼。

江舫把堅硬冰冷的玻璃杯抵在唇邊,笑著想,荒謬。

他怕什麼?躲什麼呢?

有了那樣的前車之鑑,他是瘋了才會去愛人。

何況是南舟這樣虛擬的人。

只是他在想這件事時,眼光卻不肯停留在南舟身上分毫。

他望著和南舟完全相反的方向,口中白蘭地的果香味道卻越來越濃郁。

是蘋果味的。

結束了一場孤獨的飲宴後,江舫簡單收拾了殘羹冷炙後,獨身一人先回了房間。

……順道拿出了錄音筆。

這是他的習慣。

每當進入一個副本時,他都不忘開啟錄音筆,記錄資訊,事後回放,以免錯過某些細節。

這回,江舫並不寄希望於能獲取什麼有效資訊。

其他玩家不是傻子,當然不會大聲密謀,暴露自己內心的猜忌、籌謀。

他只不過是習慣使然,聽來打發一下時間罷了。

在等待毒·性發作的時間裡,他趴在柔軟的大床上,聽著錄音裡每個人無甚意義的插科打諢,心裡卻在思索另一件事。

他記得【回答】這首詩。

於是他在筆記本上寫下了那段關於“卑鄙者”和“高尚者”的經典詩句。

他順手在“卑鄙者”上劃了一個圈,旁邊落下了一個“?”。

江舫漫無邊際地猜測,難道【回答】的藥效,是可以改換性情的?

埋葬人心中的【高尚】,讓人成為【卑鄙者】,從而獲得勝利?

彼時,江舫當然不知道自己直接觸及了【回答】道具的實質。

他用筆端在筆記本上敲擊兩下,繼續推測下去。

這樣說來,這就是喚醒人類內心“卑鄙”的靶向藥物?

不。

“卑鄙”這個概念似乎過於單薄了些。

或許可以將其理解為“欲·望”。

如果它能夠放大人內心的**,就像是在人心的天平上一點點地新增籌碼,讓其沉淪且不自知,更加合理且可怕。

推想到這一步,江舫不禁感到好笑。

那這麼說來,自己還未必能死得了。

而且這藥對自己的影響,需要打個問號了。

因為江舫想來想去,都推想不出自己的**會是什麼。

他並不缺錢,不沾菸酒,在吃喝住用上也沒有特別執著。

賭博只是他謀生的手段之一,所以他也不好賭。

甚至人人都有的求生欲,他也欠缺。

他活下去、回到現實的慾念也不很強烈。

江舫想要的,早就不存在了。

而習慣了自由的鳥,可有再眷戀鳥籠的道理嗎。

既然一時間想不到答案,江舫也就不想了。

他又用筆在《回答》這兩個字上打了個圈。

他的思考更深入了一步。

迄今為止,江舫也不敢完全確定,此【回答】是不是彼《回答》。

如果負責撰寫遊戲文字的人,只是隨便起了一個名字呢?

如果《回答》這首詩的前兩句過於有名,江舫也不會往這個方向想。

換其他人來,或許只知道“卑鄙者”和“高尚者”這兩句流傳度最廣的,未必能和《回答》這個詩名對號入座。

是他想多了嗎?

最好是。

否則的話,這背後透露出的訊息,就過於讓人毛骨悚然了。

——遊戲的策劃者,在一點點摸透他們的文明,並運用屬於人類的文明,設計出一個個道具和副本。

這種感覺真是又奇妙又恐怖。

在江舫的神思一路走遠時,他竟聽到了南舟的聲音:“舫哥,晚上吃什麼?”

他的注意力瞬間歸位,望向了手邊的錄音筆。

這段對話就發生在約一個小時前,是以江舫還有些印象。

他甚至默默接上了自己下一句的提問:“你想吃什麼?”

南舟點菜:“蘋果餡餅。”

江舫:“我們還有蘋果嗎。”

南舟:“我帶出來的不多了。”

南舟:“……唔。那我們就先不做了吧。”

那時的南舟不死心的小眼神應該是相當可愛的。

因為江舫聽到自己發出了一聲溫和的笑:“對不起啊。以後到了有蘋果的地方,我們再補充庫存。”

這段對話很是尋常。

但江舫皺起了眉。

他聽過許多遍自己的聲音,卻從沒聽過這樣讓人直起雞皮疙瘩的溫柔。

更讓他不能理解的是,他鬼使神差地將這段沒有絲毫意義的錄音動手倒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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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回了幾十秒前後,江舫鬆開了手。

剛剛好,他聽到南舟叫他“舫哥”。

冷冷淡淡的語氣,卻不知新增了什麼樣的助燃劑,讓他的心轟然一下燃燒起來。

江舫把指尖撫在錄音筆出聲口的位置,上上下下地摩挲,用指端感知他的聲音。

彷彿這樣就能觸控到那人開合的唇。

柔軟的,漂亮的,溫暖的。

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後,江舫霍然鬆開手,信手將錄音筆掃到了床下。

錄音筆在柔軟的地板上蹦跳兩下,甚至連稍大一點的聲音都沒有發出,就輕而易舉地在江舫的心裡激盪出了讓他頭皮發麻的迴音。

他什麼時候可以和南舟許諾“以後”了?

江舫立即為自己的怪異行徑找到了可解釋的藉口。

這是“吊橋效應”。

腳底下是不見底的萬丈深淵,是吱吱作響、隨時會斷裂開來的吊橋。

兩個人走在當中,緊緊相擁,都誤將恐懼的心跳當成了對彼此的愛戀。

這對向來恐高的江舫來說,更是最危險不過的事情了。

他閉眼捺緊眼角,強逼著自己從這無端且無用的情緒中走出。

他沒有等來不適的結束,倒是先等來了南舟。

發燒的南舟,碰巧在做同一段夢。

他走入一個房間,

窗外的天色是灰的,那點灰遍佈了天空,直透到人心裡去。

床上坐著舫哥。

他好像不大舒服,單手緊緊陷入柔軟的床墊,另一只手掐著眉心。

南舟無聲無息地走到他身邊,詢問:“頭疼?”

江舫肩膀一緊,這才察覺到南舟的到來。

他只和自己的目光短暫地一碰,便轉移了開來:“走路都沒有聲音,屬貓的麼。”

語氣雖然是玩笑的,但他的喉音和他的肩膀一樣發著緊,好像在刻意躲避什麼。

南舟有些好奇,偏著頭去追他的視線:“你怎麼了?”

江舫虛虛閉著眼睛,睫毛微微發顫,不回答他的問題。

這著實是罕見的,更勾起了南舟的好奇心。

南舟在江舫面前蹲下,胳膊分開壓在了他的雙膝上:“舫哥?”

這樣普通的肢體觸碰,卻像是倏然開啟了某個按鈕。

江舫一把扼住他的手腕,將他狠狠摔到了床上,一擰腰,整個人就凌駕在了南舟身上。

由於這樣的行為實在很不江舫,南舟反倒忘記了反抗,由得他欺在自己身上,新奇地望著他。

相對於他暴力的動作,他是面無表情、異常平靜的。

房內氣氛一時凝滯,又被一聲響亮的鑰匙聲打破。

鑰匙是從南舟的風衣口袋裡取出的,上面帶著甜膩的男士香水的味道。

江舫將鑰匙在他眼前譁啦啦晃了一圈,無聲地詢問鑰匙的來歷。

這鑰匙是晚餐桌上和他搭訕的油頭粉面男贈送給他的。

南舟也很痛快地交代了來歷,並道:“他說,晚上我如果無聊,可以去找他。”

江舫:“你收下了?”

南舟有些納罕,因為這是最顯而易見的事實了。

反正他陪著江舫,也並不覺得無聊,所以必然不會去找那人的。

他不大理解江舫為什麼要問,就連回答也帶了點猶豫:“嗯。”

這聲“嗯”之後,南舟感覺,江舫抵在自己臉側的手掌驟然緊握成了拳。

緊接著,那串鑰匙譁啦一聲被扔出了窗外。

南舟的眼睛追著那串鑰匙跑了,但很快,他的臉就被江舫擺正了。

江舫的神情很怪。

他將額頭抵上南舟的,銀白的發尾落在南舟肩窩裡,掃出一片癢酥酥的觸感。

南舟聽他緩慢地開口,說了一句怪話。

“……別上別人的橋。”江舫輕聲道,“走我這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