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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執手風雨(二十)

方鴻信接到訊息後, 第一時間趕到, 並為雲九霄進行了精心治療, 白檀一襲鳳凰喜袍,來不及沐浴更衣, 眼巴巴地守在床側, 憂心忡忡地問道:“他會沒事的, 對嗎?”

“這……”方鴻信一時語塞, 頓了頓, 謹慎措辭道:“利劍損傷了臟器, 再加上失血量太大,恐怕是凶多吉少……”

餘下的話被他含糊吞嚥了下去,只因白檀聽了此言,面色一白,險些就要摔倒。

方鴻信心生不忍:“太傅莫要太過傷心, 少將軍若是知道, 必然會跟著難過。”

白檀打起精神,問方鴻通道:“雲九霄,什麼時候能醒過來?”

方鴻信為難:“少將軍之前在戰場苦熬多年, 身上傷痕累累, 許多沉痾暗疾都未徹底根除, 全靠著異於常人的頑強意志力, 自小鍛鍊的健壯體魄,咬牙硬撐過來的,因此, 漫說是這樣的重傷,就是一般的風寒,都有可能打破平衡,如今這般形勢,著實不容樂觀,他若在天亮之前就能醒過來,老夫拼盡一身醫術,還有一線之際,若是不能醒過來,真真就是回天乏術了!”

出人意料的,白檀聽了這話,並未如何驚慌失措,反而漸漸冷靜下來,他平靜地對方鴻通道:“老先生先下去休息吧,我來陪他。”

方鴻信欲言又止,明顯想要再勸一勸白檀,見他眉眼清明,神態堅定,心知對方是已經拿定主意,就頷首退下了。

白檀將矮凳放在床榻邊,靜靜看著雲九霄恬然的臉龐,這個刀鋒般冷硬,狼行虎視的男人,睡著時竟然十分溫和無害,像是徹底卸下所有心防,白檀用指尖慢慢滑過長眉、鳳目、鼻樑,嘆了口氣,輕不可聞地說道:“你每回來信,總說一切安好,無須掛念,我竟不知,你背地裡吃了這麼多苦頭……”

他從荷包裡掏出一枚骰子,那骰子材質特殊,乃是一種價值不菲,極為罕見的暖玉,實在是有價無市,可遇不可求的好東西,卻被人打磨成這般小巧可愛的骰子,放在世人眼中,可謂暴殄天物了。

不過,骰子做工精緻,暖玉透骨生溫,極為漂亮,最有趣的是,當中嵌著一粒小小的紅豆,著實費了不少心思。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難為雲九霄這等恣意狂傲之人,行伍出身,落拓不羈,竟也懂得用這種風雅行為,討旁人的歡心。

當初,雲九霄特特派人送來此物,雖然一同送到白檀手中的信,並無隻言片語提及,但白檀一看就什麼都明白了,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有意一點點疏遠此人,不再頻繁鴻雁傳書,以此表達婉拒之意。

卻不想,雲九霄清楚白檀的答覆,還是一如既往地堅持下去,一心一意地對他好。

人非草木,誰又能做到完全鐵石心腸?白檀原以為他同雲九霄,只是至交好友的關係,自己並無丁點雜念的,但事實卻是,自從此番雲九霄抵京,明知道李潛是拿白檀做釣餌,暗中設下重重關卡和守衛,還是屢屢暗夜前來私會。

每逢會面之時,雲九霄慣常一副風輕雲淡,來去逍遙的模樣,但白檀偶爾能察覺到他動作有所滯澀,衣服下面隱隱透出血腥味,這才冷下臉來,嚴詞拒絕他再進出清涼殿。

其實從那時候起,白檀就知道,自己對雲九霄的感官,終究是變了,明面上冷淡疏離,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夜色清寂,殘月高懸,稀稀落落的寒星點綴天幕之上,投下幽涼如水的淡淡光芒,伴著水漏淅淅瀝瀝的流動聲,時間一點點流逝,東方現出一抹魚肚白。

雲九霄還是不言不語,靜靜地躺在那裡,宛若一具木偶。

不能再等下去了……

蠟燭默默燃燒了一夜,將盡未盡,耐心盼了一夜的白檀最終大失所望,他站起身來,尋來一柄匕首,狠下心來在手腕上劃了一下,拿茶盅接了,也顧不得細細處理傷口,胡亂用帕子裹了,連忙去扶起雲九霄,捏開嘴,一勺勺灌了下去。

大半個時辰過去後,宮娥們奉來盥洗用品,白檀略略清理一番,面對種類繁多,色香味俱全,直令人口舌生津的飯食,卻沒有絲毫胃口,搖頭道:“撤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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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變亂,讓昔日巍峨宏偉,富麗堂皇的宮殿樓宇,多少添了些兵戈痕跡,新舊交替,諸事未定,尚有許多瑣碎之事,等待白文禮裁決,少了雲九霄的存在,他少不得一陣焦頭爛額,就連張啟賢都幾乎徹夜未眠,等到宮人們來稟報,他才驚覺,因為自己的疏忽,忘記安撫白檀的情緒,這一天一夜以來,他竟然水米未進。

白文禮急匆匆走進來時,但見得方鴻信正神色怪異地給雲九霄切脈,他一面不住捋著鬍鬚,一面嘖嘖稱奇,接連感嘆道:“怪了,真是怪了,分明昨天晚上還在鬼門關徘徊,怎麼突然就有所好轉,脈象也變得沉穩有力,竟然已是渡過了生死劫數,只需再靜靜修養幾個月,老夫保證少將軍生龍活虎,威風更甚往昔!”

雖然早有預料,但是聽到方鴻漸的話,白檀無異於再吃了一枚定心丸,不由道:“此言當真?”

方鴻漸道:“自然。”

沉沉壓在胸口的大石頭,終於被挪開,白檀心頭一鬆,正要感謝方鴻信,卻兩眼一黑,忽然就毫無徵兆地暈了過去,嚇得白文禮三步並作兩步,搶步過來將人扶住了,好一通忙亂。

再說李潛這邊,事發之後,他就被嚴密關押了起來,一應衣食用具,仍然都是上上之品,就連以前的宮妃淑媛等人,也都送進來服侍李潛,並無一點苛待,然而,就算如此,以李潛之心性,將他軟禁在宮中,又限制了自由,高傲如他,只會感受到屈辱,面對白文禮等人的詢問,自然如鋸了嘴兒的葫蘆,任他們軟硬兼施,仍舊一言不發。

雲九霄醒過來之後,白文禮幾次同他商議此事,他們的意思,只希望有聖君明主,帶領大周王朝,早早結束亂世紛爭,最好能將周遭那些番邦小國打得服服帖帖。李潛聰慧狡詐,多智近妖,脾氣秉性並不適合當君王。但是平心而論,以他的心機謀算,當得起“梟雄”一詞,若是直接斬殺,倒是有些可惜。況且,大周王朝正是用人之際,白文禮同雲九霄,並不願將人趕盡殺絕,反倒是有心招攬李潛做事,再不濟,也要讓他心甘情願地寫下禪位詔書,如此,雲九霄若是繼位,才會更加名正言順。

兩人談論之時,白檀就在一側旁聽,待他們說完,卻搖了搖頭,直接粉碎白文禮不切實際的幻想,道:“有此一言,只能說明你不夠瞭解他,李潛這個人,他堅持下去的唯一精神支柱,就是成為人上人,讓別人嚐遍他所遭受的不堪經歷,現在,他的精神支柱破滅了,死亡對他來說是一種解脫。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那一套對旁人或許有用,但是對李潛根本行不通,你要知道,李潛不愛這個國家的子民,他憎惡一切,厭棄一切,又怎麼可能會為這些人,強迫自己去做不喜歡的事?”

白文禮默然片刻,道:“李潛可真是一個怪胎,好吧,雖然沒了他的幫助,我們也能將局面穩定下來,但是時間上可能會推遲一些。”

白檀想了想,道:“我去見見他吧。”

雲九霄和白文禮異口同聲道:“不行!”

大病未愈的雲九霄咳了幾聲,急切道:“朝政上的事,我們自己想辦法就行了,就是晚上一天兩天的,又有什麼關係?”

白檀拍了拍雲九霄的手,示意他安心,淺笑道:“這次宮變,牽涉甚廣,我擔心會走露訊息,外族人被你們挫傷銳氣,心底未必沒有趁虛而入,報仇雪恥的打算,多耽擱一天,就多一天的變數,夜長夢多,還是儘早蕩平阻礙的好。”

雙方各執己見,相互勸解了半晌,不得不各退一步,白文禮主動請纓,承擔起保衛白檀安全的職責,兩人當即就去了李潛所在的宮苑。

彼時,李潛正在小院中的桂花樹下靜坐,悠然自得地品著香茗,觀其閒適安逸的模樣,外人見了,實在很難相信,此人竟然會是一名階下囚,他的唇畔甚至帶著柔軟如春風般和煦的笑。

“自從被關進這裡開始,李潛就好像一夜之間啞巴了,整日一言不發。”白文禮道。

院落裡花木扶疏,鬱鬱蔥蔥,在一團團或濃或淡的綠色當中,依稀可以窺見女子彩繡輝煌的衣裙,她們縮在那裡,直勾勾地望過來,目光幽冷如毒蛇,三分怨恨,七分畏懼。

白檀猜想,這些應該就是李潛後宮諸人了,他感受到氛圍的異樣,問道:“她們怎麼了?”

白文禮淡淡道:“剛被送進來的時候,有一位才人怒氣不平,跟姐妹廝打起來,後來不知怎麼鬧到李潛面前,李潛摔碎茶碗,劃爛了那姑娘的臉,自此以後,再無人敢靠近他。”

其實後宮中女人雖多,有些卻跟李潛素未謀面,都是大好的青春年華,花骨朵一般鮮亮的年紀,白文禮也沒想長久幽困她們,只是暫時放在這裡,一來觀察她們跟李潛關係如何,家族父兄等人是否仍在為李潛做事,二則,對文武百官多少也是一重鉗制。

卻不想,鬧出了這樣的亂子,后妃們被李潛嚇破了膽,整日裡戰戰兢兢,莫說是想法設法救他出去了,沒聯手打死他,都是看在那張臉的份上。

白檀無視白文禮的勸阻,走過去,坐在李潛對面,他回過神來,淺淺一笑,道:“你來了。”語氣親切自然,態度熟稔親暱,像是在對待極為親密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