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馬車轆轆而來, 一位位朝服官員陸陸續續走下來,略微整了整衣冠, 手持笏板, 大踏步朝皇宮內院而去。
白檀混在金吾衛當中, 緊緊跟在程銳身後,悄然抬眼望去, 只見宮門兩側, 分站著幾十個身著甲冑錦衣的侍衛, 盡皆神色肅穆。一條由大理石鋪成的道路遠遠延伸開來,路的兩側也有衛兵垂手站立, 再往遠處九重宮闕巍峨恢弘, 遠遠望去,聳入雲霄。
禁軍統領郭懷與程家交情匪淺, 且早已被程英收歸麾下,檢視到程銳這一隊人時寬鬆許多,不過是做做樣子。
郭懷目光輕飄飄地從白檀臉上劃過,恍若未見,只肅著臉說道:“進去吧。”
程銳心照不宜地衝他頷首示意:“多謝郭統領。”
新皇登基是頭等重要的大事, 皇宮內的守衛比平時足足多出一倍,白檀一行人來到太極殿外時, 已經有眾多朝臣分班列隊,垂衣拱手而立,四下裡悄然無言, 鴉雀無聲。
白檀等人按照事先分派好的位置,在外圍持刀護衛。待所有準備工作就緒後,太監總管李福海高聲唱諾,百官跪迎新皇。
二十八名盛裝伶人分立太極殿東西兩簷下,同時奏響大鼓、方響、雲鑼、簫、管、笛、笙等二十八件樂器。
霎時間,丹陛大樂悠然傳出,其曲調古樸淳潤,洪亮深沉,可傳百里。
鑾儀衛的人擎執黃蓋相送,姜琸一身黑色繁複冕服,頭戴十二旒冕,足踩金絲舄,於萬眾矚目之中,緩步走向大殿,旋身,站定。
是時,龍圖閣大學士躬身將詔書捧出,交禮部尚書捧詔書至階下,禮部司官接過將其放在雲盤內,再由李福海接過,高聲誦讀,以示昭告天下。
拱衛司鳴鞭,引班引文武百官入丹墀,在通贊官的指引下行三跪九拜之禮,三呼萬歲,浩浩蕩蕩,聲徹殿宇。
姜琸居高臨下,俯視眾人,略顯緊張的臉龐上終於稍微露出點笑意,神色激動。
終於,終於如願以償了……
從今以後,他就是姜國名正言順的君王,是全天下人的主宰,再也沒有人能敢違逆他了,再也沒有……
百官跪拜完畢,登基大典也趨近尾聲,只要再有通贊官引眾人起身,仍分班站立,便可宣佈禮成。
白檀以佩刀拄地,單膝下跪,右手緊緊握住刀柄,屏息等待那人到來。
恰在此時,一支羽箭破空而來,挾萬鈞之勢,直直射|向站在太極殿前的姜琸。
姜琸通身冕服冕冠,雖然莊重,行動時卻未免累贅,此時眼看利箭逼來,閃避不及,倉皇之下,探手將距離最近的通贊官抓了過來,擋在自己身前。
羽箭穿胸而過,可憐通贊官尚沒不知到底發生何事,就成了別人的替死鬼,慘叫一聲,不及多言就一命嗚呼。
有忠心耿耿的老臣驚呼道:“有刺客,金吾衛何在?護駕!護駕!”
程銳與白檀對視一眼,快速跑了過去,作勢將姜琸掩在身後,朝臣們喧喧嚷嚷,奔走呼告,附近戍守的金吾衛聽到動靜,快速奔過來救駕。有些怕事的官員卻急著逃命,早嚇得四處亂竄。
整座太極殿剎那亂作一團,唯有寥寥幾名老臣,拼死護在姜琸身前,眾人嚴陣以待,異常警惕地抬頭望去。
有一身著玄色圓領窄袖袍衫,手持彎弓,揹負箭囊,象弭魚服的男子,馭著棗紅色高頭大馬,由遠及近馳騁而來。
再細看時,只見對方籠在極為燦爛的陽光之中,眉眼張揚,眼神睥睨,周身像是鍍了一層金光,熠熠生輝,就連左側臉頰上那枚青銅鬼面也少了幾分煞氣。
白檀看著,恍惚覺得眼前這一幕十分熟悉,卻又想不起究竟在何時何地見過,心裡莫名湧上幾分悵惘。
姜戎高居馬上,快速在人群中梭巡一遍,觸及假作金吾衛,戎裝佩刀的白檀,雙眸精光乍現,神色如冰雪消融,唇角揚起一抹古怪的笑意,卻又在頃刻間掩了下去。
姜琸見這人裝扮怪異,心裡閃過一股名為不祥的預感,“叛軍首領鬼面王?”
宮中守衛源源不斷地湧了過來,將人圍困在中間,姜戎卻仍然眉眼不動,表情輕蔑,神態傲然:“不錯,正是姜某。論理,陛下須得喊我一聲堂兄才是。”
“放肆!”有言官高聲呵斥道,怒氣勃發:“陛下乃九五之尊,小子豈敢不敬?!”
“不敬?”姜戎似乎頗感趣味地笑了起來,啟唇,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語氣詭異莫測地說道:“豈止不敬,我還要弒君呢!”
他說完,抽出一支羽箭搭好,將精工細作的彎弓拉成滿月狀,箭尖瞄準姜琸眉心,鷹隼般的眼眸眯起,不懷好意地盯住他。
羽箭一觸即發,隨時都可洞穿姜琸頭顱,他嚇得面如土色,躲在人群後,又不著痕跡地退了一步,強自鎮定道:“逆賊!且莫猖狂,朕有金吾衛和百官相護,你今日定然插翅難逃!”
雙方周旋之間,有金吾衛備好□□,遠遠地站了一排,齊齊對準姜戎,只要一聲令下,這人怕就要被射成篩子了。
姜琸見弓箭手已經埋伏好,微不可見地松了口氣,不禁得意地笑了起來,他高高揚起右手,正要發號施令。
白檀心中一急,不待程銳做出反應,撲過去制住姜琸手臂,手中佩刀迅速架到對方脖子裡,長眉微軒,厲聲道:“別動!”
“是你?”姜琸驚詫,緊接著便暴怒:“連你都要背叛朕?無恥叛賊,朕要將你們千刀萬剮!” 一邊說,一邊示意近身侍從上前救駕,臉上充斥著滿滿的戾色,五官都有些扭曲起來。
原本對姜戎滿身戒備的金吾衛立刻調轉矛頭,將白檀層層圍了起來。
白檀知道自己身形孱弱,恐難以震懾眾人,乾脆狠下心來,手下施力,刀鋒收緊,立刻狠狠嵌進姜琸脖頸,殷紅色血珠順勢滾落了下來,原本正蠢蠢欲動地金吾衛頓時收了動作,不敢再輕舉妄動。
姜戎控制不住地皺起眉頭,心道檀兒可真是會讓人心疼,只是他倒聰明,看出自己在拖延時間。
兩人在鬧哄哄的人群當中對視一眼,姜戎以眼神充分表達了自己的不贊同。
白檀視若未見,以姜琸作為自身掩護,慢慢退出金吾衛包圍圈,其間有人想趁機將他制服,都被程銳及其下屬狠狠反擊了回去。
剛退至太極殿正門,宮門外突然傳來喧天的腳步聲,無數黑衣鐵甲,氣勢強悍的士兵嘶喊著奔了過來,為首之人扛著一面黑色牙旗,青質黃闌,赤火焰間彩腳步,上有金銀二線繡出黃龍揹負河圖的紋樣。
那人身形昂藏,雙臂有力,將偌大一面黃龍負圖旗舞得風生水起,虎虎生威,細看來,正是閔釗。
雙方短兵相接,刀劍相擊,不過盞茶時間,禁衛軍和金吾衛就露出敗勢。
見事不妙,姜琸心中發急,掙扎著想要逃走。他曲起右臂,手肘蓄滿力道,直接往後撞去,不料甫一動作,姜戎的利箭應聲而來,正中右肩,安姜琸慘叫出聲,頓覺如噬骨腐心,捂住傷口哀嚎不止。
白檀收回佩刀,轉開目光,不願再看姜琸狼狽不堪的模樣。
姜戎勒緊韁繩,大喝一聲,棗紅馬揚起前蹄,以迅雷之姿奔跑至近前,縱身一躍,直接落到太極殿下。
馬背上的男人噙著淺笑,望過來的目光充滿了難以遮掩的掠奪,透露出絲絲凌厲氣息。
姜戎俯身,衝白檀伸出手,完好無損的右臉上是不容錯認的深情,“戎以江山為聘,檀兒嫁我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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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間你死我活,廝殺正酣,處處充斥著悲哭和哀鳴,這個人猶帶著被濺到身上的鮮血,卻笑得溫暖而無邪。
白檀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忽略自己砰砰亂跳的心臟,沉吟道:“我若不應呢?”
姜戎臉色瞬間就變了,陰測測地問道:“為什麼不應?你嫌我醜?還是說你想嫁的另有其人?”
果然,剛才那個溫文爾雅的姜戎只是假象而已。總覺得現在這副渾身凝聚著濃濃黑暗陰鬱氣息,如同被激怒了的雄獅,隨時會跳起來,露出獠牙,狠狠撕咬自己一口的男人,才是真正的姜戎。
白檀莫名覺得有趣,不免似笑非笑地睨了姜戎一眼,“我想嫁給誰,為何告訴你?”
姜戎握住韁繩的右手越收越緊,用力到發白,薄唇死死抿在一起,斧劈刀刻一般的臉龐毫無溫度,理所當然道:“他死了,我才好繼續娶你啊。”
白檀試探道:“即便他死了,倘若我依然不願嫁給你,你當如何?”
姜戎輕描淡寫地說道:“卻也好辦,只須把檀兒困在我身邊,永生永世都只能看到我一個人,檀兒終有一日會同意的。”
一股徹骨寒氣由心底瀰漫開來,白檀看著姜戎眼底的偏執與瘋狂,深深覺得自己怕是招惹到了不該招惹的人。
然而,白檀騙得了姜戎,卻騙不了自己,他其實是有些心動的……
或許,旁人聽了這話會覺得三觀不正,恨不得遠遠逃開,但是白檀不會。
幼年時的成長背景對人何其重要,雖然這一世白檀出身名門望族,受到了良好的貴族式教育,但歸根結底,他還是那個總是形單影隻,缺乏親人陪伴,迫切希望得到別人認同的孤兒……
很久以前,白檀就隱隱察覺到,自己對愛情的認知觀念似乎有些與眾不同,他渴望有獨屬於自己的東西,誰都不能染指,誰都不能搶走……
只是,白檀何嘗不明白這樣的想法很危險,所以一直苦苦壓制著。前世,無論別人對他再如何好,再怎麼明示暗示,他都不願意接受。
他不敢將自己的心輕易交出去,那些人也許能給白檀足夠多的愛意,卻沒辦法帶給他讓人踏實的安全感。
這一切,只有姜戎做到了。
誠然,他強勢,霸道,偏執,獨佔欲爆棚……
但,姜戎永遠不會拋棄白檀。
少年穿著不合身的甲冑,潑墨似的青絲整整齊齊地束起,越發顯得膚如凝脂,色若春曉,一顰一笑,灼灼不可逼視,就連蹙眉沉思的模樣,都美好得讓人心尖發顫。
姜戎默默等了片刻,心中思緒翻湧,各種猜測紛至沓來,不知不覺間眸色漸漸變得猩紅,神態暴戾而殘忍……
好在,猛獸逃出牢籠的剎那間,少年忽而展顏微笑,清凌凌的桃花眼飽含戲謔,輕飄飄地望了過來。
猛獸即刻安靜下來,主動用枷鎖束縛起四肢,乖巧地盤臥少年腳邊,親暱地蹭著他。
姜戎一把將少年攬到馬上,緊緊摁進懷裡,喉間發出模糊喑啞的笑聲,幾近哽咽地說道:“終於,終於找到你了……”
輪迴百世,幸好你還在這裡。
作者有話要說: 宣告一下,小攻只是腦海中偶爾會閃過某些模糊畫面,這一點和白檀差不多啦,最後那句話是他下意識地反應,並沒有記起什麼有用的東西o(n_n)o
下一個周目,寫現代世界,小攻會送給白檀一份大禮物,保證讓他喜歡,大家敬請期待吧啊哈哈哈【老巫婆似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