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阮白氏命人收拾好軟轎,精挑細選了隨侍婢女嬤嬤,在家丁護衛下,浩浩蕩蕩地朝著南城花圃而去。
雖是一次短途出行,阮白氏也沒敢大意,白檀一應吃穿用具,都撿頂尖的帶了來,讓貼身侍女拿極乾淨的白絹布包裹著放在竹籃裡,隨時可取出來用。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白檀穿著月白色短襖,松花色長褲,腳上蹬著石青色小靴子,頭上用喜慶的髮帶挽了兩個圓圓的包,趴在轎簾處,興致勃勃地朝外看去。
洛陽城不愧是歷史上有名的十三朝古都,如今在這於正史無考的大周朝,依然非同凡響,八街九陌,十丈軟紅,粉牆黛瓦,行人如織。
隔著轎簾尚能聽到各種吆喝叫賣聲,到處都充斥著市井間特有的煙火氣。
再往前行,轎外漸漸安靜下來,已然到了城郊。
官道兩旁嫩柳吐綠,粉桃初綻,還有那猶帶著露水的梨花,清凌凌的,直讓人心曠神怡。
突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迅速響了過來,抬頭看時,只見到幾位黑色緊身武者打扮的男人,這些人氣勢不凡,滿身殺氣,胸口處繡著張揚的朱雀圖案,腰間佩以金錯刀。
擦肩而過時,嗅覺越發敏銳的白檀聞到了血腥味。
“那是陛下的金吾衛。” 方才還在閉目養神的阮白氏忽然睜開眼睛,輕聲道:“繡著朱雀紋?想來是朱雀司了。”
白檀倒是深諳舉一反三的道理:“孃親說過,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合稱為上古四大神獸,既有朱雀司,想必另外三司也是有的?”
阮白氏打趣:“你個小機靈鬼,半點瞞你不過。”她雖然故作語氣輕鬆,眉尖卻似蹙非蹙,彷彿有心事。
白檀反身去看簾外的一方蒼穹,那裡碧空如洗,陽光似錦,一派繁華絢麗。
但是他知道,最多再有十年,這些就會完全被滿城風雨取代。
到了花圃,管事娘子和一應匠人早已列隊等在兩旁。
阮白氏自去巡視,吩咐了幾位做事穩妥的侍女陪白檀在乾淨處玩耍。
白檀哪裡肯靜坐著,他身形矮小,動作卻十分靈活,在花叢間跑來跑去的,一邊還裝作頑皮的樣子喊道:“百歲姐姐、無憂姐姐,你們快來追我啊,來啊,這邊,這邊……”
白檀性子安靜乖巧,眾人一時沒防備,再要追,這小祖宗已經不知道鑽到哪裡去了。
為了避人耳目,白檀特意跑到僻靜不起眼之處,小心將氣息調勻,嘟囔道:“這個身體也太廢柴了……”
想了想,又自我安慰道:“算了,反正小爺向來靠臉吃飯。”
白檀怕阮白氏看出端倪,蹲下身子前先把衣袖褲腳挽了起來,然後折了段食指粗的花枝,在牡丹花根部挖奮力挖了起來。
花圃裡經常澆水施肥,土質鬆軟,不多會就掘出一個小坑,露出牡丹花的根系。
這些根系盤雜在一起,亂糟糟一團,系多且細長,有的竟然開始腐爛。
白檀撅著屁股,湊近地表,獵狗一般聳了聳鼻尖,除了泥土的腥氣外,還有著淡淡的藥味兒,等等,似乎還有……
不好!
白檀起身要跑。
一隻手探了過來,緊緊捂住白檀嘴巴,夾雜著血腥氣的呼吸噴灑過來,對方壓低了聲音威脅道:“別動。”
這人話音剛落,遠處就響起了一聲接著一聲的呼喚。
“公子,您行行好,趕快出來吧。”這是一貫穩重大方的百歲。
“公子,求您了,您可別嚇奴婢啊。”這是膽小如鼠的無憂。
“雲奴兒,娘的雲奴兒……”聲聲泣血,不用說便知是愛子心切的阮白氏。
“嗚嗚。”白檀掙了兩掙,想要逃脫對方的懷抱。
無他,這人動作實在太過用力了,再這樣下去,他非窒息而死不可。
好在對方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似的,手指往下滑了一寸,將白檀的鼻子完完全全露了出來。
白檀抓緊時間吸了些新鮮空氣,雙目卻悄然往下望去。
這是一雙孩子的手,手指瘦削修長,指甲修剪的圓潤乾淨,虎口處觸感較硬,應當是常年練武所留下的老繭。
視線所及還有一小截玄色窄袖,上面以錯金絲線繡以暗紋,此時雖然被泥汙和血漬弄髒,卻仍然遮蓋不住從袖管間透出來的燻香味……
這個味道好特別,似乎是龍涎香。
眾人漸漸遠去,白檀身後的脅迫者微微松了口氣,正要一掌將人擊暈,卻冷不丁被對方攥住手腕,張嘴便咬。
玄衣少年吃痛,下意識想要將人甩出去,白檀心中冷笑,開玩笑,也不打聽打聽小爺我是什麼人,到了我嘴裡的東西,還有吐出去的理?哪怕你是只鐵公雞,我今兒也要咬下一塊肉來!
白檀牙齒發力,雙手抱著玄衣少年胳臂,樹袋熊一般隨著對方的動作左搖右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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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孩子怎麼跟只狼崽子似的,咬住就不鬆口的。
玄衣少年無奈,抬手將人提到眼前。
察覺到對方的動作停了下來,白檀適時睜開眼睛,視線交匯,兩人齊齊一怔。
不知是哪家的姑娘,生得這般美貌可愛,只是性子也太過野了點。玄衣少年暗忖。
白檀則想的是:這人雙目湛然,眉宇如劍,五官肆意張揚,氣勢凜冽冰寒,一看就知性格桀驁,只是對方似乎遇到了什麼麻煩事,身上原本織金繡花的衣服不知為何變得髒汙不堪,腰腹處還受了傷……
玄衣少年皺著眉,陰沉沉地說道:“我這人脾氣不大好,窺探我秘密的人,從來只有一個下場,你想知道嗎?”
白檀呆呼呼地點頭,心裡卻嗤笑無非是殺人滅口罷了,不過,看這人的神情,似乎並非是殘忍嗜殺之人,說這話只怕另有深意。
果然,玄衣少年徑直道:“知道我秘密的人,他們全都被殺死了,唔,死了……你知道吧,就是躺在土裡,再也不能說話走路……”
嘿嘿嘿,白檀無辜地笑了,他一個四歲的孩子,怎麼會知道什麼死啊活啊的呢?
於是,玄衣少年看到被自己提在手裡的“女娃娃”滿臉懵懂,奶聲奶氣地問道:“那能吃桂花糕嗎?”
玄衣少年黑線:“不能。”
“蓮子粥呢?”
“不能。”
“蜜汁枇杷呢?”
“不能。”
“酥炸山藥?”
……
“不能,不能,都不能……”玄衣少年隱隱有些暴躁,他想到了什麼,又耐著性子說道:“你怎麼這麼喜歡吃甜食,當心蟲子把你的牙齒全部吃掉!”
呦吼吼,竟然敢嚇唬我。
白檀癟了癟嘴,抽咽兩聲,張嘴嚎啕大哭,一邊哭,一邊將眼淚鼻涕往玄衣少年身上抹。
玄衣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