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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一夢千秋(八)

古人雲:“亡羊補牢,猶未遲也。”因為發現得比較及時,阮白氏手段又花了大價錢,購買了一批價格昂貴的肥料,花圃藥圃迅速得到治理,產量穩步上升。

白檀趁阮白氏不注意,悄悄拿了各處的賬簿來看,發現雖然形式好轉,但照目前這種趨勢發展下去,恐怕仍然難以應對半月之後的花朝節,除非,將各種香料胭脂當中的花粉比例適當下調。

不過,若是如此,只怕會影響產品效果,一味降價又與白家千百年來苦心經營的定位不符,到時候說不定會搞砸白家這塊金字招牌。

思來想去,唯有一條路可走。

白檀把自己關在觀星閣裡,悶頭研究了一天,晚上對愁眉不展的阮白氏道:“孃親,檀兒想要換個香袋,這個不好。”

阮白氏哄勸道:“雲奴兒怎麼想起要換香袋了?這‘沁芳’清新淡雅,有寧心靜氣之神效,世家學子最為鍾愛。”

白檀嘟起小嘴:“不嘛,不嘛,孃親快點幫檀兒換別的香料,‘沁芳’聽起來甚美,聞著卻有些刺鼻。”

阮白氏訝異:“雲奴兒不喜這香味,那你想用什麼香?”

白檀從袖子裡珍而重之地取出一方摺疊整齊的紙包,炫耀道:“孃親聞聞。”

“婀娜花姿碧葉長,風來難隱谷中香。”阮白氏閉上雙目,輕輕嗅了一下,臉上露出微微笑意,點點懷念,睜開眼睛時已有幾分瞭然,“莫不是空谷幽蘭?”

白檀歪著腦袋,糯聲道:“孃親,百歲姐姐無憂姐姐都說更喜歡‘空谷幽蘭’,那我們把它拿到流芳閣裡售賣,賺錢給孃親買漂亮衣服,給檀兒買糕餅吃,好不好?”

阮白氏原本還心存遲疑,目光在白檀額頭饒了一圈,頷首道:“也好。”

“空谷幽蘭”的配方與“沁芳”相似,只是各種用料所佔比例進行了調整,大大減少了蘭花、丁香的用量,反而取二者的葉片精心研磨,加入其中,又輔以少量松針,聞起來少了幾分嬌柔,多了些清新。

盛著“空谷幽蘭”的香囊香袋做好之後,流芳閣先預售了一部分,果然得到交口陳贊,其中尤以為人雅士最為青睞。

如此一來,其他型別的香囊香袋的需求量自然降溫,正好可以勻出一部分鮮花用來製作胭脂膏子。

白家花朝節之危迎刃而解。

花朝節本是白檀的生辰,往年阮白氏都會為他精心操辦,今年卻實在分|身乏術,白府又剛過熱孝,只吩咐廚娘多做了些白檀愛吃的膳食。

小饞貓白檀看得眼花繚亂,笑得見牙不見眼:“謝謝孃親。”

阮白氏取來一副做工精湛的長命鎖,親自為白檀佩戴上:“這長命鎖乃是你外祖當年特意為雲奴兒定製的,雲奴兒定要細心保管,倘若再像上次那塊玉佩一般,不慎遺落,孃親定要好好罰你。”

才不是不小心遺落的呢,分明是被強人給奪去的,白檀腹誹道。

平日裡伺候白檀的下人都被召集過來,站在院子裡,烏壓壓一片,齊聲給白檀賀了壽。

阮白氏心善,每人賞了一吊錢,特意囑咐張媽媽道:“跟在雲奴兒身邊的人非比尋常,其他也就罷了,第一是要忠心,尤其這幾日,府內不太平,更要格外仔細些,連膳房那種地方都能遭賊,焉知不會有別的醃h事?”

張媽媽道:“是。”

然而阮白氏緊皺在一起的眉頭卻始終不得舒展,近日,皇室異動,平西王謀逆被誅之事鬧得沸沸揚揚,如今正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呢。

忙亂了一上午,白檀收了一桌子禮物,除了阮白氏外,張媽媽百歲無憂等人也都有賀儀,無論貴賤,都被分門別類地整理好,放在了白檀的小庫房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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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始自終,白檀那位名義上的父親阮樂正都未曾現身,甚至連派個下人過來問候一聲都沒有。

阮白氏怕白檀心中難過,撫著他的頭髮,愛憐道:“我兒不必多想,阮御史朝中事務繁忙,我們不必理會他。”

竟是連對方的名字都不屑於稱謂。

午後,暖陽融融,正是春困秋乏的時候,攬月閣裡服侍的眾人都有些昏昏欲睡,連正在打扇的無憂都耷拉著眼睛。

紗帳內,白檀毫無睡意,揉了揉自己鼓起的小肚子,後悔不跌道:“不該吃這麼多的……”

既然睡不著,白檀乾脆穿了外衣,輕手輕腳地從床上溜下來,貓著腰,提著鞋子鬼鬼祟祟地走了出去。

“呼……”白檀拍著胸口,偷偷一樂,幸好沒被發現。

整天呼奴喚婢、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確實很爽,但是時間久了,又不免讓人覺得拘謹,好像失去了自由,偶爾這般偷得浮生半日閒也不錯。

白府內綠草如茵,花木蔥蘢,景色甚是秀美,白檀鑽來繞去,一路走走停停,不多久便來到荷池處。

兩岸綠柳如絲,池水乾淨碧透,周圍錯落有致的種植著粉桃淺杏白梨,清風來襲,吹落一硯梨花雨。

白檀瞅著有趣,童心大起,不由折了段桃花枝拿在手裡把玩。

一聲細細的□□似有若無地傳了過來。

白檀警惕:“誰在哪裡?”

對方靜默良久,一直不曾應答。

白檀好奇心爆棚,辨認了下方向,捏著手裡的桃花枝,慢慢朝著假山處走了過去。

拂開一叢萱草,地上隱約有乾涸的暗沉色血跡露出。

白檀瞳孔一縮,轉身欲走,卻意外地對上一雙幽暗深邃的眸子,莫名帶著幾分熟悉之感。

“是你?”白檀驚呼,頓了頓,又怒氣衝衝道:“壞人!”

姜戎以為自己就要死了。

半個月以前,他貴為皇子龍孫,錦衣玉食,紆金佩紫。

半個月以後,他淪為喪家之犬,顛沛流離,惶惶不可終日。

姜戎也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二月初旬時中宮皇後傳下懿旨,說是許久不曾見到皇室宗親的子輩們,特意千千迢迢地召了眾人於二月十五日進宮賞月。

姜戎生父名為姜弘毅,當今天子的十一弟,也是先皇最為年幼的一位皇子,二人一母同胞,皆是孝嘉皇后方氏所出,當年諸皇子奪嫡爭位之時,姜弘毅尚在襁褓之中,因此未受波及。

之後姜宏端憑藉自己嫡長子的優勢,在外祖方大將軍的襄助下,力排眾議,榮登大寶,改元德化。

初始的幾年,姜宏端表現尚可,在先帝留下來的幾位大臣輔助下,親賢臣遠小人,勉強守成。

可惜後來,隨著時間推移,姜宏端越來越膨脹,逐步架空幾位輔政大臣不說,竟然還開始沉溺於女色,不斷填充後宮。

利慾薰心,識人不清,窮兵黷武,好大喜功。這便是世人私下裡對德化帝的一致評價。

近來德化帝更是醉心於修仙問道,派人大肆搜捕方士和道人,豢養於宮中,整日擺弄些丹藥符咒之術,將好好的皇宮內糟蹋得烏煙瘴氣。

除此之外,姜宏端心胸狹窄,狡猾多疑,一直沒有容人之量,上位後即立刻剷除異己,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先皇膝下其餘十位皇子,最後也不過只有姜弘毅一人得以保全,就這還是多虧了姜弘毅見機快,腦子活,知道自己鬥不過皇兄,在孝嘉皇后在世時就求了恩典,被遠遠地分封出去,遠離京都洛陽這片是非之地。

然而,姜弘毅到底還是低估了兄長的狠心程度。

藩王非召不得進京,那日府內眾人跪接了懿旨,姜戎紅衣獵獵,快馬輕裘,帶著一隊鐵甲護衛,押著賀禮往洛陽而去。

距離都城約有二十裡時,數十名蒙面黑袍之人突然從草叢中一躍而出。

姜戎等人趕了幾天路,個個風塵僕僕人倦馬疲,正相互議論著到了城裡須得先找家客棧沐浴更衣,根本來不及反應。

伏擊來得猝不及防,王府護衛以寡敵眾,從一開始就被壓制在下風,片刻後就有人命喪黃泉,姜戎也被砍了一刀。

侍衛們拼死護在姜戎身前,大聲嘶吼著讓他快點離開,姜戎帶著累累傷痕,在下屬的掩護下僥倖逃脫。

到了半路,馬匹受驚,姜戎留了個心眼,沒有直接進京,反而尋了處花圃藏身,於是才有了後來與白檀的偶遇。

那時的姜戎,意氣風發,猶帶一身鋒芒,心心念念著早日回到王府,血洗當日恥辱和仇恨。

彼時姜戎將傷口隨意包紮了一下,就連夜潛回王府,孰料王府當夜意外走水,上上下下一百二十九人全部葬身火場,無一生還。

一夜之間,平西王姜弘毅,成了通敵賣國的亂臣賊子,街頭巷尾,眾人議論紛紛,任誰提起姜弘毅一家,都要惡狠狠地啐一口,罵聲死不足惜。

那一刻,姜戎才真正知道,什麼叫做生不如死。

然而,不等他稍事休息,後續追殺又連番而至,而且皇城內外貼滿了通緝令,懸賞金額高到嚇人。

至此,姜戎徹底淪為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有道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天下之大,哪裡是姜戎的容身之所呢?

幸好姜戎此人性格深沉內斂,幾經變故之下,倒意外冷靜了下來,有道是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自己何不躲藏在京都,也好伺機查明真相,保全自身。

沒錯,雖然姜戎還不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但是隱隱的,他覺得此事和皇宮內的那些人脫不了關係。

平西王姜弘毅對姜戎期望甚高,自他年幼之時就遍請名師,教導文學武藝,因此姜戎雖然年少,拳腳功夫上卻毫不遜色,一路上倒也有驚無險,只可惜姜戎到底缺少實戰經驗,臨到京都時中了埋伏,身上又添新傷。

姜戎將緊跟在身後的殺手解決後,自己已是強弩之末,他撐著最後一口氣,在夜色掩映下躲進了一處花木繁森的宅子,然後,完全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