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這話問出口之後, 立時便有些後悔了。
裡頭半晌沒有動靜,十方心中不禁有些忐忑,生怕那護衛讓他毒得當真連半點力氣都沒了。若是這樣的話, 他少不得要給對方幫幫忙,總不能看著人憋死。
畢竟這人是為了他捨身試毒才落得這個下場。
可這種事情, 無論是幫忙的人還是被幫忙的人想來多少都會有些尷尬。
十方心道對方多半也是想到了這一點,所以一直沒有做聲。
“你……還好嗎?”十方又欲詢問。
“不必。”那人終於出聲, 拒絕了十方這提議。
十方聞言總算松了口氣。
片刻後那人方便完出來, 十方這才扶著他往回走。
這會兒夜深了, 莊子裡萬籟俱寂。
那護衛被十方扶著走到半途,突然頓住腳步仰頭看了一眼夜空。
此際漫天繁星,一眼看去像是被人撒上去的一般。
“京郊的星星, 比京城的似乎要亮一些。”那護衛開口道。
十方聞言也仰頭看了一眼,不過他隨即發覺, 他並不知道京城的星星什麼樣。
仔細想想, 這些年哪怕他在清音寺中清修, 竟也沒能得空好好看過一次星星。世人皆知清修乃是出塵, 十方一直以為自己修行這麼多年, 就算尚未入道, 也算是參悟了一些東西。
可這一刻他才驚覺, 在清音寺修行的這數年之中, 他竟從未真正放下過。
他揹著自己的身世, 揹著父親當年犯下的錯, 揹著他對李熠和宮中諸人的牽掛……也難怪師父這麼久一直不允他受戒,他這一身塵緣堪稱千絲萬縷,哪裡是剃個度便能放下的?
十方念及此,不由輕輕嘆了口氣。
“為何要嘆氣。”那人開口問道。
“只是突然參悟了一些事情。”十方淡淡一笑, 開口道。
那人側頭看了十方一眼,開口問道:“十方師父對將來可有打算?”
“尚未有打算。”十方開口道:“若是諸事能平息或許會去
清音寺繼續修行,又或者到處雲遊幾年也好,總之天大地大不至於容不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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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護衛聞言沉默了片刻,又問道:“十方師父,若是給你重新選一次人生,你想過什麼樣的日子?”
“尋常日子吧。”十方開口道:“過普通大宴百姓過的那種日子,柴米油鹽,酸甜苦辣。”
十方從前不止一次地想過,若他的父親並不是大周人,也許他們就不會家破人亡。說不定他們一家三口可以一直好好地生活在一起,直到他長大成人,建立自己的家庭。
可人的一生,有哪個是可以自己選的呢?
別說是他了,就算是李熠那樣的天之驕子,難道就願意過現在這樣的生活了嗎?
這世間被困在自己人生的裡的人,又豈止他一個……
當夜,十方將那護衛送回去安頓好之後,並未回去休息,而是一路出了內院,找到了外院守夜的護衛。
然而令十方沒想到的是,他竟在外院看到了與別的護衛交談的霍言聲。
霍言聲見到十方之後也嚇了一跳,第一反應是打算躲起來,然而十方顯然已經看到了他,再要躲避反倒顯得反常。
“霍將軍,你怎麼會在這兒?”十方問道。
霍言聲是李熠的親隨,十方的記憶中他似乎一直都跟著李熠,李熠似乎也很信任他,幾乎無論到哪兒都會帶著他。如今他跑來莊子裡,李熠在京城怎麼辦?身邊也不知有沒有別的得力之人供他差遣。
霍言聲顯然沒想到大半夜的十方會找過來,所以並沒有提前準備好說辭,這會兒被十方一問,登時便有些支支吾吾。
“末將……奉命保護三殿下。”霍言聲道。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你不該離開太子殿下”十方開口道。
霍言聲不敢反駁他,忙道:“是。”
十方雖擔心李熠,卻也知道李熠安排霍言聲前來,定有自己的考量,便也沒有繼續糾纏,而是開口問道:“還有一事我一直想不明白,陛下和皇后殿下素來謹慎,這種時
候怎麼會讓三殿下來莊子裡?”
三皇子畢竟身份尊貴,這個時候來莊子裡,很有可能會攪和到十方的事情裡。
這一點十方能想到,帝后和太子自然也可以想到。
霍言聲一直覺得十方很好說話,雖然看著冷清,但待人處事卻一直很溫和。今晚被十方接二連三追問,他都有些亂了分寸,只因此事關乎太子殿下的“安危”,他生怕自己一個不慎弄巧成拙,到時候說不得要受到太子殿下責罰。
“十方師父……為何這個時候出來了外院?”霍言聲不答反問道。
十方成功被他轉移了注意力,開口道:“只是來確認一下,三殿下此來是否帶了足夠的人手。”
“十方師父請放心,末將此番帶過來的人,都是太子殿下親自挑選的,各個都能以一當十。況且保護三殿下和十方師父的安危是我等義不容辭的事情,自然不敢大意。”霍言聲忙道。
十方四處看了一眼,開口道:“我原想著待時機成熟便離開莊子,免得給褚先生惹來麻煩。不過如今看你們這架勢,竟是打算在這莊子裡,與大周人硬碰硬嗎?”
霍言聲道:“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讓我等在此守株待兔。”
這和十方所料差不多,三皇子帶來的人不止是為了保護三皇子,多半還打算埋伏一次大周人,不管是活捉還是有別的處置,總之這次大周人只要來了,定然討不了好。
“如此,我倒是可以心安理得的在莊子裡繼續住下了。”十方開口道。
在十方看來,他若是被大周人擄走倒還好,若是死在了莊子裡,對大宴也是個麻煩。所以李熠派人過來,既可以避免這種麻煩發生,說不定還可以捉到幾個大周的細作,也算是一箭雙鵰了。
“太子殿下說了,十方師父若是願意,回宮裡住也是應當的。”霍言聲道。
儘管經歷了那晚的事情之後,十方心裡便已經知道了李熠對自己的心意。但驟然從霍言聲嘴裡聽到這話,他還是怔了一下。如今他大周人的身份早已是人盡
皆知,在玉牒中的身份也早已除去,他去宮裡住算怎麼回事?李熠這話說得有些過於孩子氣了。
所以霍言聲這話十方只當是一句客氣話聽了,並未與他多說什麼。
自從知道霍言聲在莊子裡之後,十方心裡便踏實了許多。
因為霍言聲是李熠身邊的得力親隨,所以做事定然很穩妥。
有他坐鎮,這莊子一時半會都不用擔心遇到麻煩。
如此不止是十方暫時安全了,三皇子的安危也不用他再操心。
只是……
十方總覺得李熠這安排不算太縝密,彷彿漏掉了一個很關鍵的地方。
若是大周人也料到了今日之事,遲遲不來,那不就白等了嗎?
“十方師父在想什麼?”早飯的時候,那護衛一邊由著十方給他餵飯,一邊開口問道。
十方想了想,開口道:“太子殿下安排了霍將軍他們在此埋伏,此事大周人會知道嗎?”
他話音一落,一旁的時九道:“就算不知道,多半也能猜到。以大周人對你的調查,你與太子殿下情誼深厚,他不可能將你丟在這裡不管,所以若有人真來找你,便等於來一個賠一個。”
十方聽時九說他與李熠“情誼深厚”,當即有些心虛地輕咳了一聲。
片刻後便聞那護衛開口道:“這就要看他們著急不著急了,咱們有的是時間同他們耗,他們耗得起嗎?”
十方聞言頓時覺得很有道理,大周人如今死的死散的散,估計早就亂套了。再加上李熠一直在京城命人四處追捕他們,可以說他們的處境是寸步難行,耗的越久風險越大。
所以擺在他們面前的選擇只有兩條,要麼放棄任務離開,要麼儘快搏最後一次,帶走或殺了十方。
念及此,十方開口道:“不管他們急不急,咱們都可以推一把。”
他話音一落,眾人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了他。
“褚先生從前每個月不是都會去附近的村子裡義診嗎?”十方朝褚雲楓道:“不如明日我陪你去一趟如何?”若是他們在莊子裡,大
周人定然會顧忌頗深,但他們一旦離開了莊子,便等於給了大周人一個動手的機會。
“你要去做誘餌?”那護衛眉頭一擰,開口問道。
十方點了點頭道:“早晚都要有這麼一回,總不能躲著他們躲一輩子吧?”
那護衛正要開口再說什麼,褚雲楓卻打斷他搶先道:“明日一早去鎮子裡義診,只帶三個人,想去的……”
他話音未落,時九和三皇子便躍躍欲試:
“我要去!”
“帶我去!”
褚雲楓挑了挑眉,伸手指了指十方,又指了指時九,最後他那只手在三皇子期待的目光中轉了個彎,指向了坐在十方身邊的那個護衛。
“為什麼不讓我去?”三皇子一臉失望。
“因為只能去三個人,人多了礙眼。”褚雲楓道。
三皇子一臉不服氣:“可明明是我先說的,二……他……”
三皇子一句話說了一半,對上那護衛的目光後忙縮了縮脖子,將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次日一早,褚雲楓便讓莊子裡的夥計備好了藥材和藥箱。
他每次去村子裡或鎮子裡義診的時候,都會讓人提前配一些常見病的藥材,以便贈送給前去求診的百姓,這次當然也不例外。
“十方,你幫我揹著藥箱。”褚雲楓說罷又朝那護衛道:“這擔子裡是藥材,你挑著吧。”
“怎麼不用馬車?”十方開口問道:“他昨日中的迷藥才剛過去,只怕背不動吧?”
褚雲楓看了一眼那護衛,問道:“你背得動嗎?”
那護衛意味深長地瞥了褚雲楓一眼,沒有做聲,徑直將那擔子挑了起來。
十方一開始還有些擔心這護衛的身體會吃不消,中途幾次提出要替他挑一會兒,都被那護衛拒絕了。
此地離鎮子上不算遠,走路不到半個時辰便到了。
不過他們這一路上卻遇到了不少人,眾人一見是褚雲楓,紛紛朝他打招呼。於是等他們到了鎮子上的時候,褚雲楓今日要來義診的訊息便在鎮子裡傳遍
了。
十方這才明白了他不用馬車的原因。
既然是要引蛇出洞,便要做足了樣子,讓對方知道他們來了。
褚雲楓在街頭擺了張小桌,三張小凳。
他和十方各坐一張小凳,另一張則給前來問診的病人坐。
那護衛與時九則立在十方和褚雲楓身後,兩人目光都時不時地在人群中四處打量,似乎是在尋找可疑之人。
褚雲楓醫術高明,一連診了十幾個病人,病人都對他千恩萬謝,有的直接拿了瓜果送來,沒一會兒工夫那護衛和時九便被迫收了一堆瓜果。
“記……”褚雲楓一邊為一個青年號脈,一邊朝旁邊的十方道:“喜脈一位。”
十方聞言筆尖一頓,下意識抬眼看了一下那個正被褚雲楓搭住手腕號脈的青年。
那青年看著不過二十來歲,一張臉倒是很周正,只是看起來脾氣不大好。
果然,他聽到褚雲楓的話後面色當即一變,開口道:“我只是胃口不佳,偶爾有些犯噁心,怎麼就成了喜脈?你可別瞎說!”
“褚大夫可是神醫,他說你懷了你就懷了!”圍觀的人道。
“這麼大個人了,懷沒懷自己不知道嗎?”又有人道。
那人到底年輕,臉皮也薄,被人這麼一說面色頓時有些發紅,嘴硬道:“神醫也有出錯的時候,你們這麼肯定,難道從前都懷過?”
“你這人說話怎麼這麼衝?”
“不看趕緊走,我們還等著呢。”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都在指責這青年“不識好歹”。
褚雲楓倒是一臉淡然,有條不紊地號完了那青年的脈,開口道:“快兩個月了,你想一想,約莫兩個月之前是否曾與男人同房,且事後沒有喝避子的湯藥?”
“我……”青年想了想,面色當即一變。
一旁的十方不知想到了什麼,下意識看了一眼那個青年,表情有些微妙。
“那看來就是被我說中了。”褚雲楓道。
那青年這會兒徹底沒了底氣,問道:“那……那怎麼辦
?”
褚雲楓道:“還能怎麼辦?不想生就趁早落胎,想生就給你開一副安胎藥。”
青年皺了皺眉,面上現出了一絲糾結,十方在一旁看著那青年,不由恍了恍神。
待他回過神來的時候,那青年已經起身走了。
褚雲楓輕笑一聲,開口道:“現在的年輕人啊,稀裡糊塗,辦事只圖一時快活,全然不顧後果。血氣方剛的年紀,辦那事兒連個避子湯都不知道喝,日久天長的能不懷嗎?”
十方:……
身後的護衛:……
褚雲楓說著忙招呼下一個病人看診。
然而就在這時,某個角落裡突然寒光一閃,隨後便有幾道暗器齊刷刷朝著十方射了過來。
不等十方反應過來,他便覺有人一手按在了他腰間,將他整個人一摟一壓,同時幫他避開了數枚暗器。十方抬眼一看,便見那護衛正面不改色的看著他。
與此同時,剩下的兩枚暗器被另一邊的時九甩出手裡的扇子擋開了。
這一變故來得突然,百姓紛紛大驚。
褚雲楓怕傷著人,忙讓百姓先散了。
百姓倒也知道孰輕孰重,當即不敢繼續逗留,紛紛逃開了。
與此同時,角落裡發出暗器之人見一擊不中,同時從隱蔽處躍出,手裡持著刀竟直接朝十方奔了過來。來人一共有四個,他們大概是打算速戰速決,所以出來後便一擁而上,直接奔著十方招呼。
時九和那護衛同時躍出,與那四個刺客站成了一團。
不多時,時九率先取了一人性命,而後那護衛先是擊傷了一個,又殺了一個。
剩下那人見勢頭不對,也不戀戰,拋了個煙/霧/彈做掩護,而後拉著那受傷的刺客便跑。時九和那護衛對視一眼,拔腿便同時追了上去。
褚雲楓和十方兩人一直躲在旁邊,這會兒見人跑了,才出來。
褚雲楓上前檢查了一下那兩具屍體,嘆了口氣道:“可惜了,年紀輕輕的。”
十方看著那兩具屍體,心中五味雜陳。這還是他第一次面對這樣的情形,想殺他的
人與他近在咫尺,只不過他還活著,對方卻已經死了。
“十方師父,你這是打算在街頭為刺殺你未遂的刺客超度?”一個青年的聲音突然響起。
十方和褚雲楓同時抬頭看去,便見方才被診出懷孕的那青年又回來了,這一次他身邊多了另一個青年。
十方看向兩人片刻,開口道:“調虎離山?”
“非也。”那青年開口道:“這應該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十方聞言敏銳地覺察到了他這話裡的言外之意,暗道這兩人與先前的刺客不是一夥的?那夥人顯然只想殺了他,連解釋一句都不願意,可這兩人卻遲遲沒有要動手的意思,想來就是想帶著自己回大周的那撥人。
“周小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那兩人開口問道。
十方看了一眼褚雲楓,開口道:“好。”
褚雲楓開口想說什麼,十方卻一個眼神制止了他,那意思他自有分寸。褚雲楓見狀想起了什麼,便沒再說話,眼睜睜看著十方與那兩人拐入了一個巷子裡。
“看來你們挺著急要帶我回去。”十方開口道。
“您也料到了,不然為何在這個節骨眼出了莊子,難道不是特意給我們機會嗎?”那青年道:“莊子裡我們是不敢去的,有沒有埋伏就不說了,光是裡頭的機關也夠要命的。”
十方開口問道:“告訴我原因,你們的皇帝為什麼要讓你們如此大費周折的帶我回去?”
“我等只知道陛下要你入宮,且要活的。至於其他的,我們只是個細作,怎麼可能知道。”那青年道。
十方聞言點了點頭,知道在這兩人身上,八成是問不出什麼來了。
“我若是不走呢?”十方開口問道。
“那咱們就不必如此客氣了。”一直沒說話的那另一個青年,開口道。
他話音一落,便欲伸手去襲擊十方,似乎是打算將人打暈了直接抗走。然而十方卻比他們動作更快,不等那人碰到他,十方雙手各撒出些許粉末。
那兩人
萬萬想不到十方一個修行之人,竟會用下毒這樣“下三濫”的手段,因此完全沒有防備。不過他們也沒機會想清楚這一點了,因為片刻後他們便雙雙不省人事。
十方在那青年倒下之前伸手扶了對方一把,目光不經意在對方小腹上停留了片刻。
與此同時,暗處的霍言聲收起了手裡的飛刀,開口道:“十方師父果然是慈悲為懷,你若是不心軟這麼一下,方才我這兩把飛刀可就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了。”
原來霍言聲的人早就得了吩咐,天不亮就在鎮子裡埋伏好了。
方才那護衛和時九去追刺客之後,這邊霍言聲就一直在暗處保護著十方。
“這倆人如何處置?”霍言聲問道。
十方嘆了口氣,開口道:“留著活口,回頭你命人帶回京城交給太子殿下吧。”
他話音一落,褚雲楓也跟了過來。
“此人已有了身孕,記得提醒殿下一聲。”十方開口道。
霍言聲聞言忙應是,而後去招呼人來將人抬走。
褚雲楓上前檢查了一下兩人的情形,開口道:“用的藥毒性還不一樣,人家肚子裡有個孩子,又不是你的,你倒是上心,下個毒都知道減輕點分量。”
“上天有好生之德。”十方開口道:“孩子又沒犯錯。”
褚雲楓一臉意味深長地看向十方道:“你今天自從見了這個人就有點心神不寧的。”
十方看向褚雲楓,而後壓低了聲音道:“你先前說的話,我想多問一句……男子與男子有了床/笫之/歡,是否一定會有孕?”
“那倒也不一定。”褚雲楓忙安慰道:“哪有那麼巧合的事情,一次就中了?”
十方聞言卻並未放鬆,眉頭反倒越擰越緊,而後問道:“那一般,多少次會中?”
褚雲楓道:“少說也得三五次吧?你和……咳……你們多少次?”
十方聞言面上驟然一紅,有些不自在地道:“也沒多少……”
“也沒多少是多少?”褚雲楓好奇地問道。
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