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牧沐“噔噔噔”上來了。
他系著超市裡買的一次性圍裙, 抱著灰塵飛揚的防塵布。
秦煜城家裡的防塵布不是塑料布，是那種正兒八經的雙層歐式工藝的布料，正經的布材質, 上邊甚至還有漂亮的聖母像提花。
不過這應該是好幾年前留下來的布，上邊還有幾點沒有及時處變成頑固汙漬的油痕。
而且現在的人用防塵布，基本都選塑料布。便宜好用還防水, 最重要的是用過直接扔也沒問題。
不像這種正經布, 得洗。
但這些防塵布看著，應該是秦煜城爸媽留下來的。
牧沐仰頭，看到站在樓梯口的秦煜城。
秦煜城揹著光, 牧沐看不清他表情, 但好像隱隱約約能感覺到一點。
——秦煜城現在相當的放鬆。
可能是因為回老家？
牧沐不確定的猜測。
秦煜城伸手接過一部分防塵布, 跟牧沐上樓的平臺，給布抖灰。
這平臺是水泥地, 以前用來曬穀的，現在什都沒有。
牧沐被布料裡抖出來的灰塵揚了個噴嚏。
秦煜城偏頭看他，把他懷裡的布料拿過來：“布我來洗吧。”
牧沐揉揉鼻子, 也不跟他搶：“那我去乾點別的。”
秦煜城點頭, 看著牧沐轉身下樓, 收回視線, 繼續抖布。
兩層樓加院子並不怎麼好收拾，除了主臥和書房秦煜城拒絕他們幫忙之外, 其他的地方也讓柳高明他們忙得夠嗆。
等到室內收拾得差不多，只剩下通風的時候，柳高明和段瑜已經攤在沙發上一動也不想動了。
而體力看起來比他們還廢的牧沐，卻堅強的拿著小鋤頭拎著桶，還蹲在院子裡除草。
其實這除草的用處不大, 因為雜草的根還在。
但在基本不能用藥、也沒法翻地的現在，也只能用這種方式稍微處一下。
聊勝於無。
秦煜城想了想，也拿了個桶，拎著個小鏟子，往牧沐身邊一蹲。
牧沐轉頭看他一眼，往旁邊挪了挪：“這邊我挖過。”
秦煜城：“我拔根。”
“哦。”牧沐點頭。
秦煜城轉頭看著牧沐。
院子大門敞開著，通風很好，但即便如此，氣溫仍舊偏高。
牧沐臉上泛著被氣溫與一下午的勞動暈上的紅潤，額頭和鼻尖上滾著汗珠。
秦煜城微微傾身，指尖探過去，想要擦去那些舔吻著那點紅潤的水珠，在察覺到自己動作的時候停住了。
他的手並不乾淨。
秦煜城看著自己的手，皺了皺眉。
屋裡，段瑜猛地拽了一下正拆著水果盒的柳高明，瘋狂示意他看外面。
柳高明一轉頭，就看到秦煜城和牧沐貼得極近，像是在說悄悄話，彷彿耳鬢廝磨。
柳高明飛速放下手裡的水果盒，抬手捂住了男明星的眼睛！
段瑜：？？？
柳高明義正辭嚴：“非禮勿視！”
“非禮勿視你他媽自己脖子伸那麼長？！”
男明星氣暈。
這世上刺激的事有蠻多。
圍觀兄弟談戀愛是其中之一。
柳高明這憨批竟敢剝奪他的樂趣！
這仇我記下！
牧沐毫無所覺。
他挖完這一片草，腿一跨，挪到了另一塊步汀石上。
秦先生頓了頓，也跟著挪了過去。
牧沐：“？”
牧沐轉頭看一眼他剛剛除草的地方，並沒有被秦煜城翻土拔根。
牧沐愣住：“你偷懶！”
秦煜城拿著鏟子，並沒有因為被這樣指責而產生動搖。
他指指躺在屋裡客廳沙發上的兩條鹹魚，禍水東引：“他們才偷懶。”
牧沐轉頭。
屋裡兩條鹹魚一邊吹著電風扇一邊享受著空調，甚至還吃起了今天超市裡買的水果盒。
可惡！
牧沐隔著圍裙用髒乎乎的手摸了摸肚皮。
餓了。
秦煜城彷彿會讀心：“餓了？”
他看一眼腕錶：“到吃飯的點了。”
牧沐仰著頭：“沒買新鮮菜。”
“這附近最不缺新鮮菜。”
那確實，來這路上，牧沐看到了不少菜棚。
“那我們去買菜。”牧沐站起來，直奔院子外邊的洗手池。
這裡距離z市市區不算特別遠，開車大約一個小時，地鐵加上轉公交時間還要更短些。
對於當代社畜而言，區區一個小時不到的通勤時間又算得呢？
是以，這個被z市輻射到的村落並不算冷清。
有許多在這裡租房的年輕人，留在這裡的阿公阿婆也不算少。
秦煜城帶著牧沐上村裡的菜店，剛一出門沒走上兩步，就遇上幾個一起遛彎的阿公阿婆。
他們看到秦煜城，愣了一下，接著掛上笑容。
一個阿公招呼道：“阿城又回來了啊？”
秦煜城神情平淡，點頭：“嗯，吳阿公好。”
一群人順著秦煜城又看到了牧沐，兩眼一亮。
牧沐今天穿的男款t恤工裝褲運動鞋，但因為一頭長髮，阿公阿婆們壓根沒有把他往男孩子的方向想。
“阿城，這……這是你女朋友啊？”
秦煜城沒應聲。
牧沐看看秦煜城，看看這群人。
他實在沒從兩方臉上看出他們的關係怎麼樣。
牧沐略一思考，點了點頭：“吳、呃，吳阿公好，我是秦煜城的女朋友。”
秦煜城微頓，偏頭看牧沐，有些驚愕。
牧沐正琢磨著應該說點什，就聽到這群阿公阿婆圍著他們，左一句右一句的說了起來。
“小姑娘跟阿城談戀愛哦，要注意一點。”
“阿城八字硬，克親。”
“他沒帶過別人回來，你們準備結婚嗎？那要想好的哦。”
“阿城是小秦他們家在福利院裡收養的娃娃，不怎麼懂事……”
“你別看他事業好厲害哦，八字不好的，你好好考慮一下。”
牧沐聽著，眉頭越皺越緊。
他伸手拽了拽秦煜城的衣袖。
秦煜城反手抓住他的手，神情淡淡。
看起來像是習慣了。
牧沐越聽越不得勁。
這群阿公阿婆說著說著越來越露骨，話裡話外都是“秦煜城八字硬天煞孤星克親克友，小姑娘別嫁給他”。
牧沐：？？？
天呢！
21世紀都過去五分之一，這種封建迷信竟然還沒被剷除乾淨？！
這簡直是倒車！
祖宗震怒！
牧沐在一個阿公叨叨到給他新介紹一個物件的時候忍不住了。
“謝謝阿公阿婆關心啦，我沒關係的。”阿宅聲音刻意放柔，皮笑肉不笑，“這不巧了，我也克親克友，跟我親近的人都沒好下場，天哪，聽你們這一說，我跟阿城簡直絕配呀！”
場面倏然一靜。
這世上哪會有那麼巧的事。
在場的阿公阿婆飯也不是白吃的，哪裡聽不出來牧沐是在陰陽怪氣？
秦煜城微怔，本能的捻了捻手指，卻忘記了牧沐的手還被他握著。
牧沐覺秦煜城捏了捏他的手，遲疑一下，捏了回去。
秦煜城：“？”
牧沐：“？”
兩人面面相覷。
秦煜城率先反應過來，看臉色很不好看的長輩們：“我們還有事，先走了。”
說完，也不等他們回應，拉著牧沐撥開人群，往前走去。
牧沐昂首挺胸，走出一段距離，把手從秦煜城手裡抽了出來。
牧沐有點生氣：“哇這群人，太壞了！”
秦煜城低頭看看自己空出來的手：“哪壞了？”
“當著你面給你女朋友上眼藥還不壞啊？”牧沐說，“你這能忍的？”
秦煜城頓頓，解釋：“小時候他們都很照顧我們家。”
秦煜城是在四歲的時候被收養的。
小孩子那個時候已經記事，整個村裡也沒什秘密。
是個人都知道他不是爸媽親生的。
但那個時候秦煜城非常的優秀，是整個村裡最會唸書的，所以大家對他的態度都還不錯，逢年過節走動送米麵都挺多的。
他們總是說秦煜城爸媽命好，養了這個不得的孩子。
g省農村大多是同姓的宗族村，不管心裡想的，表面上總要過得去。
這“命好”的誇讚中間有多少羨慕和藏著的嫉妒，那個時候秦煜城是不太懂的。
不過在養父母意外走後，他倒是瞬間明白了。
原本自己申請到國際頂尖學府這事，村裡敲鑼打鼓慶祝著鬧得周圍好幾個村子都知道。
但養父母走後，秦煜城走出家門，人們的議論就已經從“讀書很厲害的天才”變成“剋死了親爹媽還克死了養父母的孤星”之類的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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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煜城早習慣了。
他對牧沐說道：“換個方向想，他們是關心你。”
“胡說八道。”牧沐反駁，“讓我覺舒服的關心才是關心，真正愛你的人關心你，是一定會顧及到你的受的，就算一次兩次沒意識到，也一定會有意識的改正！”
牧沐振振有詞：“愛是會讓一個人變好的！”
秦煜城聞言，腳步微頓，偏頭看牧沐。
這個人一定是浸在愛意之中長大的，渾身上下都透著令人迷醉的樂觀和幸福。
“你說得對。”
——真正愛我的人。
秦煜城慢吞吞開口，暗示：“你的關心就讓我很舒服。”
牧沐被秦煜城這一誇，頓時有點不好意思起來：“一般般啦！”
秦煜城：“……”不是誇你。
秦先生無聲地嘆了口氣。
果然，跟這小笨比講話，不能有一點點的委婉。
但很明顯的是，牧沐壓根沒把他們之間的關係往歪想哪怕那麼一點點。
秦煜城有些頭疼。
他後悔——關於答應離婚這件事。
但他不能再反悔，因為再反悔，牧沐一定會真的生氣，而且是非常非常生氣的那種。
可能哄不好。
秦煜城抿著唇：“你為什說是我女朋友？”
“因為人分親疏遠近，你是我兄弟，我當然站在你這邊啊！”
秦煜城：“……這就兄弟？”
牧沐點頭：“對，你既然不會傷害我，對我不錯，那我們不就是兄弟朋友嗎？”
秦煜城沉默片刻：“我倒是不怎麼希望跟你當兄弟朋友。”
牧沐：“……”
牧沐有點尷尬，他低下頭盯著腳尖，含糊著：“哦，那就不是吧。”
秦煜城看著低頭不看他的牧沐，開口：“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
牧沐抬頭：“？”
“……你真當我女朋友？”秦煜城問。
“？”
牧沐一愣。
牧沐不做聲了。
牧沐默默挪遠兩步，皺著一張臉，時不時看一眼秦煜城。
秦煜城面色平靜，彷彿剛剛的話就是個普普通通的玩笑。
牧沐遲疑的打量秦煜城，小小聲：“玩笑？”
秦煜城想了想，還是斂斂神。
牧沐看起來像是受到了驚嚇，他要是認真一點，這小笨比大概會跑得比兔子還快。
秦煜城無聲嘆氣，點頭：“嗯，玩笑。”
牧沐“哦”一聲，但糾結著就是不靠近。
不靠近才好呢。
不靠近，證明他沒把我當兄弟。
秦先生正這樣想著，就聽到牧沐說道：“秦煜城，我還是找個時間去把頭髮給剃吧，免得你們產生奇怪的幻覺。”
天呢。
秦煜城都能對他說出當女朋友這種話，別是想要老婆想得出現幻覺吧？
阿宅憂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