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UU看書 > 都市 > 東都歲時記最新章節列表 > 第116章
選擇背景顏色: 選擇字體: 選擇字體大小:

第116章

蠟紙包還帶著些許體溫,因在袖子中藏得久,又時常摩挲,外頭的紙有些皺巴巴的,握在手中像一顆縮緊的心,叫人難以置信。

廊外雨雪霏霏,衛琇心頭卻似有一隻蝴蝶破繭而出,微微振了一下鱗翅,他低頭看著手心裡的紙包,半晌才抬起頭笑著說出一句:“多謝。”

鍾薈把梅條給出去便有些後悔,她根子上大抵還是個規行矩步的世家女,明知故犯難免羞愧難當,可是送出去的東西再拿回來更不像話了,只得微微垂下頭,紅著臉裝作不在意地道:“今年收了許多梅子,做了好幾壇,大半年了還沒吃完……不值當什麼。”

這是怕他誤會吧,衛琇心道,他如何敢自作多情,因一包梅條而生出非分之想?他懂得她的顧慮,可她這樣急於辯白和撇清,他仍舊有些失落。

“不開啟嚐嚐麼?”鍾薈見他收了梅條握在手中,既不拆開,也不收進袖子裡,便指了指那蠟紙包道。

既然已經做下逾禮之事,她自然期待他當著自己的面嘗一嘗,說一聲好吃,或是露出個滿足的表情,都能叫她偷偷地開心和回味上好幾日了。

衛琇便小心翼翼地順著摺痕將蠟紙包拆開,往裡頭一看,不由忍俊不禁。

這一個多月來,鍾薈每日將這梅條藏在袖中,又時常攢在手心裡,久而久之捂得發黴了,生出了白毛。

鍾薈見他笑得可疑,忍不住上前一步,探過身去往那紙包裡瞅,衛十一郎卻將手往後一藏,笑著挑挑眉道:“怎麼,送出去的東西又捨不得了?”說著取出一根,用手指將長毛的地方擋住,捨身忘死地放進嘴裡,斯文地咀嚼起來。

“好吃麼?”鍾薈看他神色有些難以名狀的古怪,忐忑不安地問道。

鍾薈緊張地攢著袖子,微微仰頭望著他,衛琇一低頭,便對上她不安的眼神,認真地回答道:“人間至味。”

鍾薈的雙眼倏地亮了,雙頰慢慢紅起來,彷彿有一陣春風拂過,吹開了一朵海棠花。衛琇看在眼裡,只覺一瞬間呼吸有些不暢,趕緊挪開目光,尷尬地清了清嗓子道:“加了白梅麼?味道很是芬芳清雅。”

這話誇到點子上了,鍾薈頓時覺得熨貼:“是加了白梅,以梅枝熏製的。”

院子裡那幾個都是牛嚼牡丹的貨色,連梅子、李子、杏子都分不大清楚?姜明霜和姜老太太只擔心她長蟲牙,姜明淅近來知道漂亮了,每天拿軟尺量腰身,超過二尺五不吃東西,這些東西多看一眼都覺罪孽深重,遑論入口了;她阿翁倒是年紀越大越嗜甜,可是也太不講究了,什麼東西只要拌上蜜覺得美味至極。

費盡心思搗鼓出來的吃食興沖沖地拿給家人,他們卻只是不鹹不淡地說聲“還不錯”,實在是很掃興也很寂寞的。

還是阿晏有眼光啊,鍾薈惆悵地想。只是這樣的時光不知還剩幾何,白梅不久之後便可以摘了,然而還得等半年才能採新梅,也不知到了那時候,他們兩人還能不能像此刻這樣站在一處說話,更不用說私相授受了。

“很費功夫和心思吧?”衛琇低頭看了看梅條,彷彿真的只是對那梅條感興趣。

“隨便做著頑的,也說不上麻煩,只是梅子結在初夏,白梅開在隆冬,中間得等上半年,”鍾薈忍不住微微得意,隨即又不好意思起來,用腳尖在地上蹭了蹭,“衛公子若是喜歡,回頭我叫人把方子寫下與你。”

“有這些便很好了,”衛琇晃了晃手裡的蠟紙包道,“我原也不太吃蜜餞。”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飲食是中饋中的重要一環,尤其是一些講究的舊家世族,女子出嫁前母親都會準備本壓箱底的食譜給她帶去婆家。過了門未必要親自洗手做羹湯,總得有幾樣拿得出手的餚饌,這梅條很好,精巧又風雅,將來宴客或是孝敬舅姑都好,若是將方子送了他,便成了衛家之物,不能再作他用了。

可話一出口他便發覺說錯了,姜二孃臉上露出失落的神情來。衛琇忙又取出一條吃下,改口道:“這梅條太可口,我怕有了方子會忍不住吃太多。”

鍾薈不由莞爾:“偶爾吃些無妨的,家人怕甜,我已經減了石蜜的份量。”

原來是蜜糖放得少,難怪長毛了,衛琇心道,一邊默默地將剩下的半包梅條按原樣包起來。他從小到大沒吃過黴變的東西,方才已經吃了五六條了,也不知會有什麼後果。

鍾薈以為他是捨不得一下子全吃完,忙道:“我家中還有許多,下回再給你帶,難得衛公子喜歡,再吃些吧。”

衛琇不忍心拂了她的好意,只得惴惴不安地吃了一條又一條,直到一整包發黴的梅條都進了肚子裡,趁著姜二孃不注意,將包梅條的蠟紙收進袖子裡。

***

鍾薈盯著衛十一郎吃完梅條,過了一番眼癮。

她何嘗不知道這是飲鳩止渴,刀尖舔蜜?多看一眼,別離時便多一分不捨。鍾薈心裡想著再看一眼,卻是看了一眼又一眼,每看一眼,便彷彿有人撒了一把砂在她心裡,令她澀澀作痛。

與衛琇道了別,離上課還有大半個時辰,常山長公主大約又去四處勘察地形了,鍾薈便去書房找他阿翁打抽風。

鍾薈將她阿翁新近收來的玩器骨董和竹簡帛書都檢閱了一遍,沒找著什麼特別想要的,便從架子上取了冊古譜,箕踞在白貂褥子上,面前擱了張棋枰,有一搭沒一搭地打譜,心思卻已經飄到九霄雲外去了。

今日孫女一來,鍾熹便看出她心不在焉,不過這孩子願意說的時候不用他問,竹筒倒豆子似的便全說了,可要是她不願傾吐,任憑誰也休想撬開她的嘴,他只能耐心地在一旁等著,不時將她放錯的棋子擺回正確的地方。

“阿翁”鍾薈突然鄭重地喚了一聲,像是下了莫大的決心。

鍾熹等了半天沒等著下文,只得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鍾薈笑了笑,搖搖頭,有什麼好問的呢,若是她死皮賴臉地去提,衛十一郎自然是會娶她的——她救過他一命嘛。可她並非真的屠戶女兒,上輩子她生於世家,長於世家,比誰都清楚她和衛琇的天淵之別。

“是在姜家遇上什麼事了麼?”鍾熹見孫女神色異樣,終是放心不下。

鍾薈擠出個笑容道:“無事,老太太他們都很好。”

“上回你姜家阿兄設宴”鍾熹面有難色地旁敲側擊道,這些話本該由她阿孃與她商量的,無奈兒媳還在番禺,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只得由他這個做阿翁的勉為其難越俎代庖一次了——姜家顯然已經開始替孫女物色夫婿了,若是此事不問,待親事定下了,便沒有轉圜的餘地了,他們心裡再急,畢竟孫女如今已是姜家女兒,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們是全然不能置喙的。

“阿翁——”鍾薈紅了臉,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鍾熹也有些難堪,無奈地捏了捏眉心道,“阿翁也不同你繞彎子了,那日來的有哪些人家,是哪房的公子,你讓阿翁心裡有個底。你眼下在姜家,婚事有長輩作主,阿翁和你耶孃鞭長莫及,可好歹能叫人去外頭打聽打聽家中情況,人品如何。”

“阿翁,我不想嫁人”鍾薈拿棋子敲了敲棋枰,悶悶地道。

“莫說這種孩子氣的話啦,”鍾熹心疼地摸摸叫她敲出來的小坑,“即便你阿孃允了,你姜家阿婆和父母呢?他們能答應你在家裡留一輩子麼?”

鍾薈一想姜老太太那氣急敗壞的模樣便默不作聲地搖搖頭。

她原先對出嫁沒什麼期待,可也知道拖不了幾年便要出閣的,左不過矮子裡拔將軍,挑個性子溫良人品可靠又門當戶對的人過日子罷了。然而如今她心裡放進了個阿晏,一想到要與旁人共度餘生,光是展望一下便覺不寒而慄了。

索性去當個女冠算了,她心道,可又怕說出來傷了長輩的心,只得替中熹研了墨,把那日在姜家花園裡相看的公子一個個同她阿翁交代了。

她說一個,鍾熹便用筆記下來,末了突然沒頭沒腦地道:“你這些時日經常出入茅茨堂,應該見過祁源了吧?”

鍾薈半晌沒反應過來這祁源是何方神聖。

鍾熹一見孫女這模樣便知那弟子沒入她的眼,只得道:“寒門子弟,身量挺高的,才學也很不錯,平日裡有點沉默寡言,想起來了麼?”

鍾薈在記憶中搜了一圈,依稀有這麼個人,再一想,那回為難阿晏的不是此人麼?

鍾熹見孫女臉上終於有些反應了,忙問道:“你覺得他如何?”

鍾薈忿忿地一挑眉:“不如何!”

說得如此斬釘截鐵,看來這個是沒戲了,鍾熹在心裡嘆了嘆,這祁源的父親原是鍾家門客,雖出身寒素,卻博聞強記,才學兼人,可惜早年隨鍾熹外放巴蜀時染上時疫而亡,留下孤兒寡母,鍾老太爺一直命家下人照拂著。這孩子天賦不下其父,也很刻苦,性子孤傲些,心性卻不錯。

鍾熹原本想著,若是兩個孩子有緣,便讓兒子將他認作義子,為他謀個官身,再去姜家將孫女求娶回來,不過看阿毛這樣子,看來是行不通的了。

***

鍾薈看著時辰差不多了,便匆匆向祖父行禮道別,披上蓑衣,戴上斗笠,急急忙忙地跑回茅茨堂去了。

一進屋卻不見衛十一郎的蹤影,講席上分明是他一臉不耐煩的阿兄。

鍾蔚臉上還有枕頭壓出的紅痕,起床氣簡直撲面而來:“衛先生身體不適回房休息了,下午還是由我授課。”(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