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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有了蕭九郎那么蛾子橫插一槓的前車之鑑,兩人難免有些杯弓蛇影,好在二月初二的納彩禮沒出什麼岔子。

初春的清晨,餘寒料峭,枝頭新綠初發,階前殘雪未消,平日這時候鍾薈八成還在賴床,這一日卻破天荒地起了個大早,盥櫛梳妝停當,在菱鏡前坐著發了會兒呆。

一時想起什麼,走到床前開啟枕畔的青瓷小盒,伸出手指撥了撥裡頭那簇枯萎的梅花,抿嘴竊喜一回,小心合上蓋子放回原處,接著從案上拿起繡繃和針線,心不在焉地刺了幾針。

阿棗和阿杏將她坐立不安的樣子看在眼裡,相視一笑,都無奈地搖搖頭。

好在衛琇沒讓她等太久,似乎比她還急,掐著鍾熹平日起身的時辰遣了犢車去,接了他一道往姜家去了。

鍾熹和衛琇分坐兩輛犢車,後頭跟著一眾僕從和十來輛露車,滿載著依禮須備的酒、羊、繒、錢、米等物。禮俗只是立定了明目,實際去多少彩禮豐儉由人,並沒有定數,衛琇放眼四周也沒個參照——本來比著鍾子毓的成例即可,奈何他蹉跎到如今也沒娶親,倒叫自己捷足先登。他生怕去少了失禮於姜家,在管事擬出的禮單上又添了不少。

他們一行人的排場引得路人紛紛側目——露車沒遮沒攔,那些堆成山一樣的美酒絹帛,一看是世家大族行納彩之禮,正好奇這是誰家結親,細心之人便發現了車上衛氏的徽記,訊息剎那間便如春風般傳遍了閭巷。

那對喂得膘肥體壯翎毛滑亮的大雁則有幸與衛秀同車——因為衛十一郎生怕它們在路途中出了意外,執意親自盯著它們安全抵達姜府。

不過即便被賦予了美好的寓意,扁毛畜牲也還是畜牲,絲毫不給名滿京都的衛氏雛鳳臉面,犢車行至半途,便不分場合地行了不軌之事。

進了姜家大門,衛十一郎提著那裝雁的籠子下車,臉色都有些發綠了。

鍾熹親自以冰人的身份來行納彩之禮,姜景仁簡直受寵若驚,連衛琇都頗感意外——鍾老太爺雖是大媒,誰還指望他事事親力親為?求婚時出一次面,後續的事情隨便找個家中晚輩替他操持便是了。

大約是味由心生,衛琇總覺得自己與那對鳥兒共乘一車沾上了異味,渾身上下有股揮之不去的鳥味兒,辦完了事兒也不敢來見娘子,急匆匆趕回去沐浴了。

鍾薈翹首盼了半日終究沒能見上一面,只能與姜老太太命人送來的那對肥雁大眼瞪小眼——阿棗在那兩隻雁的腳上牢牢綁上麻繩,與阿花拴在同一根竹竿上,阿花不待見鍾薈,與這兩位新客倒是相處融洽。

衛十一郎與姜二孃定親的訊息生了翅膀似的,不到半日飛遍了九六城內外。到了晚膳時分,酒肆樂坊中已經編出了曲子傳唱這段奇聞。

姜二孃先結親蕭九郎,隨即傳出流落山野之事遭蕭家退親,誰都以為這朵含苞待放的洛陽牡丹八成要爛在枝頭,誰知峰迴路轉,那姜二孃手腕了得,搖身一變成了衛十一郎待過門的妻室。

一時間物議紛紛,輿論譁然,衛琇何許人也?洛京城上至八十老嫗,下至髫齡稚女,無不將他目為下凡的神仙,肖想過他的妙齡女子不知凡幾,他的一舉一動牽動著無數顆芳心——如今都叫他剮成了碎片。

若那幸運至極的女子是玉葉金柯、名門淑媛便罷了,偏偏還是個空有美色毫無才德的屠家女,非但如此,她還敗壞了名聲,不久前還曾許過別人——前幾日他們如何惋惜蕭九郎,如今便加了十倍為衛十一郎捶胸頓足。

諫官連日繞著賑災的爛攤子打嘴仗,磨破了嘴皮子也沒個結果,早盼著來點新文兒燥脾胃了,當即奮筆疾書,只等著第二日上朝參他一本“高門降衡,滅祖辱親”。

第二日上朝,那數典忘祖的衛十一郎恬不知恥,彷彿對四周的目光渾然不覺,一臉沒事人似地走進殿中,若是仔細看,還能發現他嘴角帶著一抹若有似無的淺笑,看起來心情相當愉悅。

裴霄見他進來,遠遠朝他看了一眼,緩緩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些許失望又沉痛的神色。世家出身的臣僚,無論原先與他相熟與否,都拿這樣的眼神看他,彷彿他不是結了門親事,而是失足掉進了泥坑裡。

衛琇斂起笑意,周身便籠罩著入定老僧般的平靜,一雙年輕的眼睛便如波瀾不興的古井深潭,若是他不願意,誰也不能從其中看出絲毫端倪。

正如他所料,第一個發難的是御史中丞韋統,他和韋氏倒沒什麼私怨,不過韋氏一向最重閥閱,把士庶之別看得比天還大,於情於理都要出聲的:“啟稟陛下,僕欲奏閡中書舍人衛琇失婚非類,數祖忘典。衛舍人出自陳留衛氏,衣冠之族,胄實參華,曾祖楚,位登八命:祖昭,封琅琊郡公;父成,亦居清顯。姜之姓族,士庶莫辨。衛家聯姻,實駭物聽。”

諫議大夫羅瓊也附和道:“若此風弗剪,其源遂開,點世塵家,將被比屋。”君不見那些酤酒的、賣油的、砍柴的、賣湯餅的全都躍躍欲試,想著依葫蘆畫瓢複製姜二孃的奇蹟?

秘書郎桓淳見者有份地踩上一腳:“臣風聞姜侍郎次女德行有虧,本不堪為配,何況士庶之隔,有如天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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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琇瞥了他一眼,桓、蕭兩家是世交,這桓淳與蕭九郎過從甚密,見縫插針地詆譭姜二孃,即便不是蕭九的授意,這筆賬也得記到他頭上。

臣子們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難為衛十一郎面不改色,八風不動,彷彿真是冷冰冰的玉石雕成的。

韋統末了總結道:“故而臣等參議,請以此事免衛秀官。”

天子聽完,面沉如水,問衛秀道:“衛卿,你有什麼要分辨的麼。”

“回陛下,韋中丞所言非虛,臣確已與姜侍郎之女約為婚姻,更無別辭,臣已上表,求陛下俯賜恩旨,早放歸田。”衛琇平平淡淡道,“惟度一事,恕臣不敢苟同,內子秀外慧中,德行無虧,於衛某恩同再造,請陛下明鑑。”

說罷掃了一眼方才大放厥詞的桓淳道:“若有人羅織構陷,辱她清名,衛某雖勢單力微,亦不敢惜命。”

桓淳冷汗直冒,連道“不佞失言,還請衛舍人見諒。”他不過是渾水摸魚地替蕭九郎出出氣,誰知道只是隨口一句話觸了衛十一郎的逆鱗,雖說他遞了辭呈,可天子允不允還是兩說,何況衛氏衣冠尚在,他何苦給自己找這麼個家大業大的仇家?

韋統本以為他會反唇相譏,至少要拖此前與姜家差點結親的蕭氏下水,沒想到只是這麼爽快地認下,還有備而來,先一步上了辭表,原本準備打一場硬仗,敵方一上陣便繳械投降,不戰而勝的韋中丞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天子沉吟半晌,看了看衛琇鎮定自若的臉龐,又掃了殿中的臣工們一眼,冷笑一聲道:“衛舍人的家事容後再議,孤這裡另有一樁棘手之事,關涉萬千黎明百姓,望諸位與我分憂。張邵,你同他們說說!”

“是,”諫議大夫張邵便道,“前日青冀凌汛,大水決堤,沖垮村莊民田無數,致流民數千為寇徐州,殺害北海太守左憲一門三十六口。”

他說到此處頓了頓,若有似無地往衛琇的方向望了一眼,朗聲道:“臣奏劾青州刺史陶謨,尸位素餐,玩忽職守,賑災不力,請罷謨官,檻車徵還京師。”

此言一出,便如平地一聲驚雷——這位諫議大夫出自寒門,平日沉默寡言,不朋不黨,幾乎與殿中的柱子融為一體,方才眾人圍攻衛琇時他也是冷眼旁觀不置一詞,誰知一開口差點把天捅出個窟窿。

青州刺史陶謨是裴霄的人。為了將左膀右臂安插到青徐,讓衛琇的舅父畢瀾騰出位置,裴霄當初也是殫精竭慮費了好一陣功夫的,誰知人算不如天算,上任不到一年,還未做出什麼拿得出手的政績,先遇上了天災。

說完這番話,張邵望了衛琇一眼,衛十一郎便在眾目睽睽下向他點了點頭,彷彿生怕旁人看不出這是出自誰的授意。

這是擺明車馬地向司徒鈞投誠,而短短一個多月前,他還是個謙卑恭謹彬彬有禮的晚輩。

裴霄有生以來第一次拿正眼細細打量他,他彷彿第一天認識衛家這根碩果僅存的獨苗——是他掉以輕心,把一隻藏起利爪的幼虎當成了貓兒。

裴霄定定地看著他,彷彿要將他盯出個洞來,衛琇則若無其事地迎著他的目光,微笑著點點頭。

裴霄要避嫌,不過自然不會少了替他打頭陣的,立即有人跳出來為那倒黴催的青州刺史辯白,才說了兩句,只聽“啪”一聲脆響,天子用力將手中一塊玉佩往案上一拍,斥道:“誰替那蠹蟲說話,孤先將他斬了以慰左太守一家在天之靈!”

裴霄審時度勢,司徒鈞這回是鐵了心要折他一臂,他畢竟佔了君的名分,又羽翼漸豐,還有個姓韋的老酸儒伺機尋他晦氣,這次只能棄卒保車了。

陶謨的命途定了,青州卻還有個爛攤子等著收拾,不說別的,光是那數千流民夠喝一壺的了,再加上這兩年天災不斷,西北又有兵禍,國庫早已空虛,司徒鈞眼下連賑災的錢糧都撥不出來,可憐他風華正茂的年紀,鬢邊已經愁出了白髮。

一提到錢,滿朝臣子都像是臨時害了肚子疼,一個個愁眉苦臉,憂國憂民的場面話一套接著一套——反正不用錢。

衛琇卻上前一步奏道:“臣願輸米十萬石,粟米二十萬石,幣二十萬匹,帛十萬匹,雖是杯水車薪,庶幾可解陛下燃眉之急。”

司徒鈞從御座上站起身來,感激道:“衛卿毀家紓難,大靖有此忠臣,是黎民社稷之幸!”

衛十一郎帶了頭,其它世家也得有點表示,一個中書通事舍人拿出這麼多米糧財帛來,八命三公總不好意思太寒磣吧,裴、蕭、韋三家都結結實實出了一回血,別家還好,蕭家人口多,子孫一個賽一個的能造,日子本來過得緊巴巴,蕭家諸人差點吐出一口血來——你衛十一郎倒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拖別人下水你這是安的什麼心!

作者有話要說:  彈劾那段參考了沈約彈劾王源的表章,有興趣的小天使可以搜搜原文看看,寫得很有文采。這個沈約是“沈腰潘鬢”裡那個以腰聞名的沈~(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