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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姜悔跨坐在馬背上,口中塞著麻布,雙手被緊緊縛住,生著雙狐狸眼的內侍手握韁繩坐在他身後,揚鞭策馬往洛京城飛馳而去。姜悔自曉事以來便知道自己是個見不得光的婢生子,這輩子大約無緣仕途,可他無論如何也沒料到,自己會以這樣一種屈辱的姿態走進只存在於他想象中的宮城。

一行人抵達萬春宮時已近未時,晴空如洗,不見片雲,顯陽殿重簷巍峨,丹陛在陽光下灼爍耀目,姜悔被那內侍押著拾級而上,彷彿行走在雲霞之上,視線盡頭是朵朵金色仰蓮——那是塗了金的柱礎。儘管前途未卜心中忐忑,這恢弘的景象仍然令姜悔的呼吸一窒。

殿中自檀木橫樑上垂下一道道帷幔,一重織錦,一重輕紗,深深淺淺的緋色,重帷深處是一座明黃的紗帳,姜悔一步步往前走著,彷彿越過一朵牡丹的層層花瓣,往花蕊中走去。

紗帳低低挽在雕摩羯銜花的金帳鉤上,裡面坐著個盛裝的人,面容隱在紗帳之後,只能看到一層層滿是文繡的衣裾堆雲一般鋪灑在整塊白狐皮縫成的地衣上。

莫非這是皇后娘娘麼?姜悔正思忖著,冷不防那內侍在他身後低低道了聲“跪下”,他只覺膝窩裡吃痛,來不及思索,已經身不由己地跪倒在地。

帳中之人懶懶地站起身向他走來,絲綢摩挲地面發出沙沙的聲響,入目是一雙綴著寶石的聚雲履和繡著雲氣紋的裙裾,此人一開口卻出乎他的意料,竟是個嗓音略帶沙啞的少年:“讓我看看,你給我弄來的是個什麼貨色。”

那內侍趕緊誠惶誠恐地謝罪:“奴婢辦事不利,請殿下責罰。”

少年嘻嘻一笑道:“知道錯好,自去下面領罰吧。”

姜悔不知他口中的“下面”是哪裡,聽得有些不明裡,卻抑制不住地從心底湧出難以名狀的寒意。

那內侍恭敬地唱了聲喏便膝行退下了,空曠的大殿裡便只剩下他們兩人。少年手裡拿著柄象牙骨繪扇,扇面上畫的是斫琴圖,他用這把扇子輕輕挑起姜悔的下頜。

姜悔忍不住抬眼,順著眩目的綾羅和金玉往上望去,只見那不過是個與他年歲相當的少年,五官生得平平無奇,甚至稱得上乏味,然而雙眼睛裡卻有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姜悔從小到大最不缺的是旁人的惡意,其中又以嫡兄姜曇生為首,隔三岔五的欺辱不止一次叫他絕望,甚至生出過一些令人不齒的念頭,可把十個張牙舞爪欺男霸女的姜曇生捆在一塊兒,也及不上眼前這少年一個眼神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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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司徒錚靜靜端詳了他片刻,眼中慢慢浮現出一絲讚賞之意,姜悔的眉目雖不如姜妃和五皇子那般絕美,卻自有一種讀書人沒來由的清高,雖不合時宜,卻養出了一副不折的傲骨,看在有心人眼裡,有種別樣的清雋動人。

“你是姜景仁父孝中與婢子苟合生出的那個孩子?”司徒錚收起扇子道,“你知道我是誰麼?”

姜悔臉上有屈辱之色一閃而過,默不作聲,心中卻早已猜到了少年的身份,打著皇后娘娘的幌子去抓人,眼前這位多半是三皇子了。

“你知道,”司徒錚沙沙地輕笑了一聲,瞟了一眼姜悔的眼睛,“從你的眼神看得出來。真是沒想到,姜阿豚那個蠢物,生的子女倒是一個賽一個的靈秀,你們家也是有趣,屠夫生出的女兒活似大家閨秀,庶子又像個經生儒士。有人不喜美人太聰明,我卻獨聰慧的美人,你們兄妹春花秋月各擅勝場,甚好。聽說是你將她藏了起來?這卻是你小人之心了,我已經叫人擬旨,不日將冊封她為側妃,將她請進宮來卻是因為思之太切,已到了廢寢忘食輾轉反側的地步。”

司徒錚說到此處頓了頓,伸出根手指順著姜悔的臉側不快不慢地輕輕劃過:“不過既然你二妹不知所蹤,也只好權且拿你替她,來個屋烏之了。”

姜悔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微露困惑。

司徒錚用扇子掩著嘴撲哧一笑:“是你想的意思。”

姜悔一下子睜大了眼睛,臉上的血色盡數褪去,司徒錚對他的反應極是滿意,和顏悅色地耐心道:“你也讀過書,想必知道‘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道理,你二妹早晚是要入宮的,你們若是乖乖聽話,說不定我一高興,把你姑姑和兩個表弟放出來了。”

窗外一陣風吹來,帷幔輕輕拂動,越發像一朵顫巍巍綻開的牡丹,姜悔突然覺得此情此景甚是荒謬,簡直想發笑,彷彿有人將他滿腹的聖賢書付之一炬,他畢竟是個滿腔熱血的少年人,也曾在旁人看不見的角落裡躊躇滿志,偷偷發著修身治國平天下的幻夢,而今這美夢化作了泡影,難道普天之下的學子學成文武藝,是為了貨與如此骯髒無恥之人麼?

司徒錚見他垂著頭不說話,以為他在猶豫,走過去將一手輕輕搭在他肩頭,笑著勸道:“天下再沒有人比我更明白你和不甘了,分明天資卓絕,卻因為出身的緣故只能一輩子仰人鼻息,無異於明珠暗投,真叫人心痛。不過你遇到了我,一展才華抱負便如反掌。”

姜悔緩緩閉上眼睛,復又睜開,裡面曾經有過的掙扎彷徨都變作了決然,他將肩頭那只白皙的手甩脫,朗聲道:“小民不學,只知匹夫不可奪志,請殿下賜小民一死。”

司徒錚眯縫著眼睛打量了他一會兒,非但不怒,反而拊掌笑道:“有趣,甚是有趣,沒想到姜家還藏了這麼個寶貝!”說著湊到姜悔耳畔,毒蛇吐信一般道,“你知道麼?死是最容易的。”

他話音剛落,有內侍進來,站在十步之外跪下稟道:“啟稟殿下,皇后娘娘請您前往聖壽堂議事。”

“知道了,”司徒錚有些掃興,不耐地揮了揮衣袖,“你回去告訴母後,請她稍待片刻。”

“殿下......”那傳話的內侍遲疑道,“事關重大,娘娘請您務必即刻前去,楊大人已等候多時了。”

司徒錚收起了嘴角的笑意,舉足向那內侍走去,臉上彷彿籠罩著層寒霜:“聽不見我的話麼?看來你這對耳朵生著也甚是多餘。”說著從腰間抽出把短匕,那內侍嚇得面如金紙,不住地磕頭告罪,卻不敢躲閃,司徒錚勾了勾嘴角,手起刀落,便將那內侍的左耳齊根削了下來。那內侍捂著血流不止的傷口不住哀嚎,痛得在地上打滾。

司徒錚也不去看他,一回身,見姜悔嚇得臉色慘白,笑著走上前去把那沾血的刀刃在他臉上蹭了蹭,頭也不回地道:“來人,找個盒子將這無用之物裝起來給皇后娘娘和楊大人送去,記得回稟她,她的人弄髒了我的衣裳,儀容不整不敢去見母后與外祖,還請他們稍等片刻,待我沐浴更衣完畢再前去行禮。”

姜悔臉上一抹觸目驚心的血跡,為那俊美的臉龐添上些妖異之色,司徒錚微微側頭欣賞了片刻,方才對趕來伺候的小宮人道:“把姜公子帶下去,好生伺候著,待我處理完正事再來與他談心。”

那小宮人大約比姜悔還小一些,低著頭應了,來扶姜悔時手還在顫抖。她將姜悔帶到萬春宮一處偏殿中。姜悔試著與她攀談,然而大多時候她只是低著頭絞動著手指不發一言,對姜悔的問話更是充耳不聞。

那宮人收拾出一間廂房,又從庫房中抱出被褥氈毯等物鋪設好,行了一禮道:“請公子在此歇息,酉時初刻奴婢拿晚膳來。”

“有勞,”姜悔契而不捨地道,“我名叫姜悔,你叫什麼名字?”

小宮人彷彿驚弓之鳥,快步退到門口,倚著門邊站了一會兒,抿了抿唇用幾乎不可聞的聲音道:“阿春。”

元豐十六年二月庚辰,天子下詔將太子司徒鋒及太子妃徐氏廢為庶人,軟禁於金墉城,冊立三皇子司徒錚為太子,大赦天下;封國丈楊安為太原郡公,拜車騎將軍、散騎常侍、中書監錄尚書事,都督中外諸軍事,假黃鉞,開府儀同三司。

趙王司徒憲平叛有功,拜鎮南將軍,使持節都督豫州諸軍事。

北軍中侯楊武、中護軍任舒、殿中中郎裴廣、蕭炎等人亦各有加官和進封。

太尉荀康與中書監衛昭與太子結黨篡逆,女眷流徙三千裡,罪及出嫁女。鍾禪身為太子少傅不能規勸太子,免官削爵,付廷尉。

與此同時,又有一道旨意徵平虜將軍姜景義回京,遷尚書郎,加散騎常侍。

三日後,天子賜庶人司徒錚和徐氏金屑酒。

姜夫人及其所出的五皇子、七皇子仍然軟禁在寢殿中,姜府各道門外仍然有軍士把守著。

至此,這場史稱“丁亥之亂”的宮變似乎是塵埃落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