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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多年以後,當姜悔不在是那個軟弱可欺的少年,他曾無數次在夢裡回到那天夜晚,阿春撲向司徒錚,阿春叫他快走,阿春和司徒錚扭打在一起,阿春被司徒錚掐住脖頸壓在地上,她的臉憋得通紅,秀麗的五官因為痛苦而扭曲,眼珠子像是要從眼眶中迸出來,她說不出話,用那駭人的眼睛示意他快走。

他怎麼能走呢?他一個箭步衝到牆角,扛起兩尺高的金博山香爐,香爐很沉,他單薄的身軀幾乎不堪重負,然而他還是勉力支撐,一寸寸地挪動,他用盡渾身的力氣將香爐舉過頭頂,重重砸在司徒錚頭上,香灰灑了一地,然後趁他軟到在地失去知覺的當兒,抽出他手中的匕首,照著他心口猛紮下去。

他會扯過織錦帳幔擦一擦臉上和手上的血跡,向躺在地上大口喘著氣的阿春伸出手。他會替她披上衣裳,掩住那簇胭脂地上的丁香花,然後帶著她離開這血腥的魔窟。

她必然會問他:“公子方才為什麼不走?”他會望著她的眼睛回答:“怎麼能扔下你一個人逃走?”

怎麼能扔下她一個人逃走呢?姜悔無數次問自己。然而那時他只是個嚇壞了的懦弱少年,可怖的命運和突如其來的陌生□□都叫他驚惶失措。

他甚至無暇考慮能否逃出這禁衛重重的宮殿,更沒想過那道臺階的頂上等待他的是什麼,他腦海中一片空白,唯一的念頭是從這夢魘中醒來。

姜悔慌不擇路地衝上臺階,一道木門嚴絲密縫地封住了密室出口,他情急之下不顧一切地用拳頭砸,用手肘頂,許是歪打正著觸到了機簧,那門竟然朝上彈開了。

司徒錚站起身正了正頭頂的遠遊冠,面無表情地掃了一眼昏死過去的小宮女,摸了摸臉頰,方才被她咬傷的地方滲出血來,齒痕腫了起來,一想到明日他外祖楊安和皇后又要因此囉嗦,他的目光變得陰鷙起來,舉起一足在她手腕上用力碾了碾,凹凸不平的木屐底將那雪白纖細的腕子碾得血肉模糊。司徒錚稍覺解氣,這才不慌不忙地去追趕他的小獵物。

在司徒錚踏上第三級臺階時,那失去知覺的小宮人卻不知何時醒轉過來,突然從後面抱住他的雙腿。司徒錚失去平衡仆倒下來,額頭在臺階上磕出道口子,血汩汩地從傷口裡冒出來,流進了他的眼睛裡。

司徒錚屢次遭那小宮人的暗算,不由勃然大怒,癲狂似地用力蹬腿,那雙看起來脆弱不堪的手臂此時卻像鐵鑄的一般,任他怎麼掙扎,是牢牢箍住他不放。

他突然心生一計,反手朝身後用力揮動匕首,佯作不小心脫手。匕首磕在金磚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蹦了幾下落在臥榻腳邊,那宮人果然鬆開鉗制回身去撿,司徒錚趁她不備迅速轉過身,一腳將她踹倒,用前臂勒住她的咽喉,拖著她挪到臥榻邊,撿起匕首朝她身上扎去。

阿春感覺腹上傳來撕裂般的劇痛,眼淚控制不住地流下來,她阿姊常說她眼淚多,可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那麼多眼淚,她分明想笑,可淚水卻自顧自地流個不停,像雨幕一般遮住她的眼睛。

眼前的一切,連同三皇子的面目,都變得模糊起來。她曾經那麼怕他,連他當著她的面將阿姊折磨至死,她也沒想過替阿姊報仇,而今她仍舊沒能報仇,但這不可一世的邪神被她弄傷了,傷口中流出的血與她阿姊的並無什麼不同。她沒能殺了他,只是因她力氣太小,又太笨拙,她做不到的事終會有別人做成的,這念頭叫她安心。

姜公子能逃得掉麼?若是他知道她曾連累他阿妹,他會原諒她麼?多好的少年郎啊,他的身上總是有股淡淡的松墨香,叫她阿春的時候聲音那麼好聽。阿春嘆了口氣,眼神渙散起來,她突然不覺得痛了,四肢百骸中流動著一股暖意,像小時候躺在阿姊的懷裡,聽她輕輕哼著老家的歌謠。

“阿姊......”她輕輕呢喃了一聲,終於睡著了。

“背主的賤婢!”司徒錚狠狠地罵了一聲,洩憤地在屍體臉上劃了幾刀,“什麼東西,也把自己當人,憑你也配!”

司徒錚將沾血的匕首在她紗衣上擦了擦收回鞘中。錦幛和床褥上都濺上了血跡,特地為姜悔準備的匕首也叫這奴婢玷汙了,這讓他尤其不快,不過夜還很長,比起無邊的歡愉,這些小小的不快他尚能忍受。

***

密室的暗門通到司徒錚的寢殿,偌大的地方不見一個人,只有緣牆放置的幾盞七枝燈燭火搖曳,幔帳、屏風、香爐投下黑黢黢的影子。姜悔驚慌凌亂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大殿中發出空洞回聲,一瞥之下,琉璃屏風後似乎有人影晃動,定睛一看又鬼魅一般沒了蹤影。

殿裡的宮人內侍雖都叫司徒錚支開了,但是門外必有侍衛把守,姜悔在空無一人的大殿中奔跑著,滾燙的頭腦逐漸冷卻下來,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根本無路可逃。

身後木屐“嗒嗒”叩著金磚地,不緊不慢,一下又一下,深深的絕望像河谷中暴漲的河水漫過姜悔的頭頂。

“姜公子喜歡這樣的遊戲麼?本來陪你玩玩也無妨,不過方才耽擱了不少時候,明日一早我還得上朝,只怕得拂了你的雅興了。”說罷司徒錚一揚聲向門外叫道:“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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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有一人應聲而入,不費吹灰之力便把姜悔雙手扭到背後,正是前日將姜悔捉來的那個狐狸眼的內侍。

“把姜公子帶下去。”司徒錚吩咐道。

那人卻紋絲不動。

司徒錚眯起眼,冷笑著打量他道:“怎麼,你也要反?敢與我作對,下面那個是你的下場。”

“這回恐怕要叫殿下失望了。”那內侍畢恭畢敬地答道。

司徒錚正要發作,卻見一個黑衣人從他背後走了出來。此人頭髮高高束起,以黑紗遮面,雖然著一身男子的胡服,玲瓏有致的身形一看便知是個女子。

“把姜公子帶到凝閒殿交給姜夫人。”女子對那狐狸眼的內侍道。

司徒錚聞聲一愣,隨即露出個孩童般天真無邪的笑容:“淑妃娘娘,深夜辱臨敝殿,不知有何事?”

崔淑妃大大方方摘下面紗,她已經不年輕了,眼角有顯眼的細紋,脂粉未施,顴骨和兩腮上散落著一些細細的斑點,然而依舊是個百裡挑一的美人。她拔出腰間的佩劍道:“司徒錚,銳兒是不是你殺的?”

“銳兒?”司徒錚裝作冥思苦想了一番恍然大悟道,“哦,原來說的是四弟,那時我年幼,下手沒什麼輕重,與他鬧著玩,誰知他那麼不經掐,脖頸比貓還細,真是對不住了。”

“住口!”崔淑妃難以自持地顫抖起來,“我將你這畜生千刀萬剮!”話音未落便提劍向司徒錚刺來。

司徒錚驚異地發現崔淑妃的身手出乎他的意料,也不知為了今日苦練了多少年。司徒錚以博學弘識精通文義獲得天下文士經儒的推重,有意無意地不以射御為務,勉強以匕首格擋了幾下,竟漸漸落了下風。

兵刃相抗的打鬥聲在空蕩蕩的殿中迴響,卻不見侍衛和宮人前來營救,司徒錚情知不妙,仍是高聲呼喊侍衛,崔淑妃果然冷笑道:“你叫來的恐怕只有鬼魂。”

司徒錚一邊躲閃一邊道:“我是當今太子,你若殺了我,我阿孃和外祖不會放過你!”

崔淑妃彷彿聽了個天大的笑話:“你阿孃這時恐怕已被押起來聽候發落了,至於你外祖,恐怕也是自顧不暇,過了今夜,這世上怕再沒有權傾朝野的楊家了。”

“這老蠢物果真不中用,”司徒錚臉色如常,似乎只是有些遺憾,“是二兄?”他說完便搖搖頭否定了自己的猜測,“二兄沒那麼狠,是阿耶?”

崔淑妃嘴角掛著嘲諷的笑,把劍往前一送,在他肩頭刺出個血洞。

司徒錚心裡將皇后與楊安又罵了一通,他一早說了該斬草除根立即送他阿耶歸西,可楊安那死老魅偏畏懼人言,當斷不斷,活該有此下場,只是自己死不算,還要連累於他。

他疼得臉色蒼白,下意識捂住傷口,血從他指縫裡滲了出來,咬著牙道:“算阿耶怪我,我也是他的血脈,你殺了我,在他跟前也討不著好。”

崔淑妃怒從心起,一挑眉,又向他股上刺出個血洞。

司徒錚身子一歪跪倒在地,因疼痛而不自覺地往外淌眼淚,崔淑妃的劍隨後便送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這十年來,她做夢都想著手刃仇人,可真到了下手的關頭,她的手卻顫抖起來。

司徒錚敏銳地捕捉到她的遲疑,仰起一張滿是淚水的臉,驚恐萬分地痛苦哀求道:“阿孃......阿孃......我知道錯了......”

崔淑妃一震,心中抽痛起來,執劍的手不由一鬆。

司徒錚瞅準時機並指用盡全力朝她腕上劈去,長劍鏘一聲掉落在地,崔淑妃來不及反應,司徒錚的匕首已經扎進了她心口。

“我學得像不像?”司徒錚一掃方才臉上的驚恐和愧悔,捏著嗓子奶聲奶氣地道,“阿孃......阿孃......痛......痛......四弟臨死前是這麼叫的呢。”

崔淑妃控制不住失聲痛哭起來,那時候她的銳兒才學會開口叫阿孃,他自小不是個好看的孩子,一點也不像他阿姊,與小他半歲的五皇子一比更是寒磣,連她這做阿孃的看了都有些洩氣,她嫌棄他眼睛小,膚色黑,耳朵招風,直到他叫人從濯龍池裡撈上來,小小的身軀泡得腫脹變形,再也沒什麼可嫌棄的了。

“不像。”遠處一個冷冷的聲音道,隨即一支羽箭破空而來,嘶鳴著沒入司徒錚的眉心。

“阿孃!”常山公主朝著倒在血泊中的崔淑妃跑去,握住她的手,“阿孃你為何瞞著我?為何瞞著我呢?你忍一忍,醫官很快來了。”

“你阿弟......”崔淑妃氣若游絲地道。

”阿孃放心,阿弟的仇已經報了。”常山公主忍住淚,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崔淑妃搖搖頭,朝司徒錚看了一眼:“那是......你阿弟......”

“他不是我阿弟。”常山公主垂下眼簾,兩行淚珠順著臉頰滾落下來。(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