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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8章 康應乾的軟肋

武定元年十月初二日,瀋陽內外城防工事基本完成,清軍主力在遼河平原的壓迫越來越強,各旗馬甲經過一番激烈爭奪,終於切斷了遼河平原通往遼南的主要道路,瀋陽齊軍與駐守復州的近衛第八軍失去聯絡,復州淪陷已成定局。

沈陽城中經過反覆爭論, 最後決定否決了秦建勳、戚金等人出城援助復州的請求,康應乾判斷,只有守軍出城,清軍將立即傾巢而出,乘機佔據瀋陽,切斷齊軍退路, 到時進退兩難, 局勢將更加危險。

康應乾與杜度相識多年,以老康對這位後金小貝勒的瞭解,沒有十足把握,杜度絕不會輕舉妄動。

九月底十月初,齊軍與清、朝主力隔渾河對峙,隨著遼南戰場形勢的急劇惡化,清軍兩黃旗兩紅旗磨刀霍霍,開始隨時準備對瀋陽發動總攻。

瀋陽守軍秣馬厲兵的時候,清軍也沒閒著,除了綁架康應乾兒子這樣的騷操作,杜度下令留守鐵嶺、撫順、開原等地的包衣阿哈全部出動,援助瀋陽。

這些包衣的任務是,在主子正式進攻之前挖掘壕溝,斷絕各堡壘墩臺之間的聯絡,一點點壓縮齊軍的防禦空間,向核心城池推進。

歷史上,堡壘壕溝戰術在明末遼東戰場頗為流行, 也沒什麼高明之處, 袁崇煥用過,祖大壽用過,皇太極也用過,現在杜度要用這個老法子來對付瀋陽守軍,就是要一點點蠶食齊軍防禦,直到瀋陽最後變成一座名副其實的“孤城”。

渾河兩岸原野上遍佈密密麻麻的黑點,數萬齊國百姓與遼東包衣隔河相望,互不打擾,各自忙碌自己能的事情,從某種意義上說,在瀋陽決戰最終爆發之前,雙方這種修築工事的競賽,也是戰役的一部分。

曾經見證後金汗努爾哈赤折戟沉沙的渾河,這次,不知道又要目睹誰的悲劇命運。

就在杜度躊躇滿志,準備一舉攻克瀋陽,吞併遼東時,沈陽城中的首相大人康應乾卻是穩住釣魚城,絲毫沒有表現出任何慌亂的樣子。

十月初三日這天清晨,康應乾在自家府邸用過早飯後,由部下陪同,興致盎然來到城北檢視工事。

茅元儀、秦建勳、喬一琦、裴大虎等人跟在身後,眾人一路說說笑笑,看不出來這是決戰前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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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大虎,你說杜度還派人去科爾沁求婚?”

“是的,結果建奴使者被布木布泰砍了腦袋,十幾車金銀珠寶的聘禮也被科爾沁人扣下了。”

裴大虎對一名被俘清軍哨馬那裡審問到此事,開始時還不相信,後來又從範文寀那裡套話出來,才知道杜度對布木布泰也有覬覦之心。

“蠻夷之人,不知廉恥,真是可笑。”

茅元儀一臉正色,不以為然道。

康應乾想起當年布木布泰在開原說過的話,寧死也不嫁給韃子。他心頭一沉,也不知道科爾沁現在如何了,聽說那邊也遭了鼠疫。

武定元年這場大鼠疫從西北吐魯番傳到陝西,隨流賊一起東進,在京城大爆發後向四面傳播,等到北直隸基本平息,瘟疫卻又在蒙古爆發。

“布木布泰的騎兵何時能救援瀋陽?”秦建勳急切問道,他對蒙古鼠疫的事情並不知情。

康應乾對白桿兵將官搖了搖頭,科爾沁汗今年不過十五六歲,正是花兒一樣的年齡,和自己兒子康光緒年齡相仿,可不能像武定皇帝一樣,在這場鼠疫中莫名其妙死了。

康應乾與裴大虎互看一眼,裴大虎道:“不要指望她了,現在布木布泰自顧不暇。”

瀋陽留守百姓見到這隊上官,紛紛駐足行禮,喬一琦大聲呼喊讓他們繼續忙自己的事。

老康望著眼前熟悉的街景,思緒恍惚回到了萬曆四十七年那個初夏,回到那個黃昏,他帶著東路軍進入沈陽城,城中遼民對南兵很是排斥,當時周圍簇擁的將領,現在基本都還在這裡。

可惜劉招孫那小子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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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首相從北門視察到南門,邊走邊對垛口和火炮指指點點,及至看到南門多了幾座新修的馬面和箭樓,不由稱讚幾位民政官和將官守城有方,只用短短半年時間,便把幾成廢墟的瀋陽打造成這般固若金湯。

康應乾邊走邊勉勵眾人,忽然他家中的衛兵從城牆下一溜煙跑來,心急火燎的在首相耳邊低語一番,康應乾聽了,連忙與一眾手下告辭,跟著衛兵匆忙返回府邸。

康首相現在的府邸,便是以前的遼東經略衙門,這裡先後住過楊鎬、熊廷弼、劉招孫等人,現在康應乾成了新主人,不過近日老康軍務繁忙,大部分時間都留在軍營,很少回來。

“老趙在哪裡?”

老趙是從寬甸逃回的開原商戶,他是康應乾安插在寬甸的細作,平時負責搜集情報,也暗中照料老康的獨子康光緒——雖然已經確定光緒是隔壁老王的孩子。

老趙哭喪著臉從客廳後面出來,見到康應乾撲通一聲跪倒。

“老爺,小的該死啊。”

康應乾臉色慘白,連忙扶起老趙。

“寬甸城破兩月,你怎麼現在才回來?光緒呢。”

寬甸城破後,首相大人的公子康光緒下落不明,守城戰兵全部殉國,老趙剛逃出城就被朝鮮人逮住,當了兩個多月馬伕才瞅空逃出來。

“少爺沒了!讓朝鮮人殺了!”

康應乾聽了,頓覺五雷轟頂,康光緒是他在這世上唯一骨肉,雖說是隔壁老王的兒子,不過好歹父子一場,不是他人能比。

早在兩個多月前,他便偷偷派人去了寬甸,讓兒子康光緒儘早離開寬甸。

那時大齊已經決定放棄寬甸,主力退縮回瀋陽。

康應乾以為兒子提前得到訊息,早已逃出生天,現在沒準還在外面什麼地方和女人鬼魂,等浪夠了自己跑回瀋陽。

他不顧老趙雙手還散發著濃郁的馬糞味,一把將它緊緊攥住,大聲問道:

“我不是讓你帶他回來嗎!他一直留在寬甸作甚?”

“老爺,”老趙欲哭無淚。

“公子最近和一個韃子女人好上了,那韃子女人說說建奴不敢對他們怎樣,公子死活不走,等小的帶人綁他時,朝鮮人就來了,公子他就····”

康應乾臉色鐵青。

“你親眼看見了!是誰殺了光緒,是誰!”

老趙作勢又要跪下來磕頭,康應乾一把將他拉起。

“快說!”

“是,老爺,殺公子的就是統制公李舜義,朝鮮兵的大官,是個唱戲的小白臉,我從寬甸西門逃出來時,那個李舜義還在城頭喊,快把齊國俘虜殺光,我看見少爺摟著個建州女人被推到了刑場····”

康應乾不等老趙說完,抓起桌子上的一個硯臺,狠狠砸向地面,大聲吼道:

“滾!滾出去!”

老趙從沒見康應乾如此憤怒,嚇得連滾帶爬逃了出去,遠遠聽見康應乾在背後發出老獸般的淒厲嚎叫,聲音聽起來格外滲人。

“忤逆子!早就該逃出來,還要和建奴女人鬼混!”

老趙不敢遲疑,慌不迭朝外面跑,不想迎頭撞見一人,他正要開口大罵,瞥見來人竟是那個身材魁梧的朝鮮將軍,嚇得大氣不敢出一聲。

“金將軍,康老爺正在氣頭上,您要不·····”

金應河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推開老趙,循著客廳裡的哭嚎聲望裡面走。

金應河輕輕推開客廳房門,嘭一聲響,一隻花瓶被重重摔在地上,屋子一個披頭散髮的老頭又哭又笑,光著腳丫子步履蹣跚,如果不是旁邊老趙提醒,金應河根本不相信眼前這人便是他在薩爾滸時便認識的風度儒雅的康監軍。

“康大人不必擔心,你家公子未必真得遇害,末將在漢城時認得這李舜義,他應當不會趕盡殺絕。”

康應乾聽見背後有人說話,猛一回頭,見是金應河,瞬間恢復平日模樣,冷冷笑道:

“這個逆子,一直不讓老夫省心,在開原時差點被他連累至死!”

康應乾苦笑兩聲,心頭思緒萬千,差點就要把隔壁老王的兒子這些年是怎麼作踐自己、自己表面風光其實家醜不可外揚都說出來,話已經到了嘴邊,最後又咽了回去。

金應河扶起一把摔倒的椅子,扶著老頭坐下,低聲道:

“李舜義不會殺康公子,但以末將對此人的瞭解,他多半以此要挾我們·····”

康應乾打斷金應河,胸有成竹道:“要挾?誰能要挾本官,這逆子,落在敵手最好,讓他自生自滅吧。”

金應河張大嘴巴,久久無語。半晌才道:

“末將與李舜義有些交情,若是瀋陽能夠守住,當時末將親自去談,一定將公子贖回來。”

康應乾乾笑一聲,擺了擺手,“不必了,老夫如老獸一般,無親無故,他死了便死了吧,能把他送到寬甸,我老了,不像薩爾滸時那樣,叱吒風雲,現在肩負國事,其他的事,管不了了。”

金應河忽然發現這個精神矍鑠的老頭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康應乾說罷,癱坐在太師椅上大口大口喘氣,老趙端起一個沒被摔碎的茶杯,給主人沏了杯熱茶。

康應乾喝了半杯茶,情緒稍稍恢復,這才想起什麼,愣愣的望向金應河。

“金將軍,你不在南門守城,來這裡作甚?”

金應河雙手抱拳,大聲道:“康大人,半個時辰前,正藍旗開始攻打城南老虎臺,城外戰事激烈,末將詢問,是否出城援助墩臺守軍,”

康應乾神情漸漸恢復,大手一揮,斬釘截鐵道:“不要援助,守好你的南門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