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綠江水曲折多姿,委婉嫋娜,流經寬甸縣後,江水愈發湍急,至北天華山江段,峰奇峽險,溝澗幽深。
時值暮秋, 漫山火紅楓葉,靜謐而迷人,無限風光引得文人騷客駐足流連。
然而武定元年秋天,這大好河山卻無人賞玩。
兩個月前,趁著齊國內亂,朝鮮統制公李舜義率兩萬朝鮮兵, 悍然渡過鴨綠江,突襲兵力空虛的寬甸城, 朝鮮軍攻破城池後, 將守軍斬殺一空,在城中燒殺五日,最後擄得上萬漢民回國。
經此一役,寬甸一帶漢民十去其六,人煙幾乎斷絕。
天華山山麓,趙家村。
秋風摵摵鳴枯蓼,往日喧鬧的漁村淪為鬼蜮,只留殘垣斷壁,荒草離披,時有猛獸出沒其間。
村頭荒廢的坡地上,歪歪斜斜長著片甜高粱,因為沒人拾掇,地裡雜草幾乎沒過腰際。
咔嚓!咔嚓!
一陣刺耳的撕咬聲傳來, 雜草叢生的高粱地裡忽然闖進來一頭飢腸轆轆的黑瞎子。
黑瞎子揮舞兩隻粗壯鋒利的熊掌, 一巴掌把十幾根高粱秸稈攬進自己懷中, 一屁股坐在地裡, 龐大的身子像一座肉山,周圍傳來灌木噼裡啪啦的折斷聲。
它呼哧呼哧大口喘氣, 將高粱杆混著泥土一股腦兒的塞進血盆大口裡。
伴隨咔嚓咔嚓聲響,鋒利的獠牙把熟透的秸稈碾成碎渣,甜汁淅淅瀝瀝,淌入黑熊喉嚨中。
黑瞎子喝到甜水,頓時興奮起來,嘴裡嗷嗷叫著,黑白相間的熊臉上露出猙獰的笑容。
一頭母野豬帶著三個豬崽兒,遠遠望見黑瞎子在啃高粱,嚇得連忙掉頭就跑。
黑熊嗅到野豬氣味,也不在意,大咧咧的繼續啃食,很快就把周圍高粱都啃光了。
日上三竿,它身子漸漸焦熱起來,把熊掌在胸膛前袒開,踉踉蹌蹌來到地旁一塊光撻撻大青石旁,放翻身體,卻待要睡。
周圍鳥叫蟲鳴聲忽然停止,一時萬籟俱寂,平地裡颳起一陣狂風。
黑瞎子晃晃悠悠站起身,搖擺屁股,四處張望。
這一看不要緊,那一陣狂風撲過,只聽得林中撲地一聲響,跳出一隻吊睛白額大蟲來,虎尾掃擊著周圍樹叢,刷刷亂響,震得灌木叢落葉四濺。
大蟲躍起時,身子還不及黑熊高,明顯不是只成年老虎。
不知是它飢渴難耐,還是和這黑瞎子有仇,剛打了個照面,便把兩隻爪在地下一按,和身望上一撲,從半空裡攛將下來,張開血盆大口,竄上黑熊後背,對著脖頸就是一頓噬咬。
黑熊垂著頭,前肢拼死護住自己脖頸,兩腿在地上亂刨。
這頭半大猛虎忽然仰天長嘯,發出陣陣嗷嗚怒吼,四周山石跟著虎嘯聲顫動。
被牢牢按在地上的黑瞎子忽然停止了反抗,將肚皮翻轉過來,兩眼盯著撲來的惡敵,從鼻子裡發出低沉的哀鳴,身子一動不動,任由猛虎啃食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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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流兒抬頭望向遠處山谷,仔細聽了一會兒,才對老錢問道。
“老錢,聽到沒?”
老錢沒空搭理江流兒,他拄著把破舊的腰刀,取出椰瓢,咕嘟嘟喝水。
“累死了,怎的還不到寬甸!”
走在最後的阿勒薩一臉疲憊,他扛著個髒兮兮的布袋,每走一步都顯得格外費力。
“你聽到沒?”
阿勒薩搖搖頭,。
遠處山澗,雲霧縹緲中,虎嘯聲漸漸遠去。
“江流兒,吃點鹿肉,歇半個時辰,天黑前能趕到寬甸城。你怕是餓暈了吧。”
阿勒薩邊說邊走到樹下,卸下肩頭的那個布袋,從袋子裡取出醃鹿肉分給同伴。
老錢接過肉,就著幹炒麵狼吞虎嚥,邊說邊說:
“那就好,寬甸城有個把總是我同鄉,都是瀋陽那邊的,今晚總算能睡個安穩覺,老子這趟回去,再也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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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流兒呆呆望著天華山深處,望了好久再沒聽到松下的嘯叫聲,這才取下椰瓢喝水。
鹿肉和炒麵是他們從奴兒干城(註釋1)逃走時,一個好心的索倫獵人送給他們的。
江流兒咀嚼著乾癟癟的鹿肉,試圖回想那個索倫獵人的模樣,一個多月過去,不知道這家人有沒有被羅剎鬼吃掉。
苦夷島那群羅剎鬼什麼都吃。
這一個月來,江流兒和他的三個同伴逃離苦夷島,一路躲避羅剎鬼追殺,向西艱難前行。
江流兒的三個同伴分別為:
瀋陽皮草商老錢、海西女真阿勒薩、庫頁島小老虎松下。
除了這幾個,北方探險隊其他人基本都已死絕,確切說是被哥薩克人吃掉了,包括主官李三光那只瘦骨嶙峋的手臂。
江流兒他們全隊五十六人,活著的就剩這幾個。
天啟元年到武定元年,先後連續兩支探險隊,奔波數千裡,隊員們的足跡幾乎遍佈奴兒干都司每一寸土地。
前任主官徐霞客死在了朝鮮,至少有八百名開原兵死在庫頁島。
死去的人屍骨無存,活著的人膽戰心驚,。
和關內慘敗的大齊軍隊一樣,北方探險隊損失慘重,他們歷經艱險三年多時間在奴兒干城、庫頁島建立的數十個補給站、運兵站,在過去的半年被哥薩克人一一摧毀,隊員傷亡殆盡,屍體被野蠻人吃掉。
大齊帝國初期在外東北的拓展事業,如同皇帝在朝鮮、倭國推行的擴張行動一樣,因為兵力不足,後繼乏力,最後人亡政息,在劉招孫失蹤後,迅速崩潰,一敗塗地。
不知道武定皇帝會怎樣懲罰這些膽大妄為的哥薩克人。
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以劉招孫現在的精神狀態,等攻佔莫斯科,他至少會砍掉沙皇的一隻手,或一條腿,並且當著沙皇的面給他烤熟。
拜穿越者所賜(對馬海戰大大刺激了歐洲列強),這個位面的哥薩克東侵,比原本歷史至少提前了三十年。
截止武定元年(1626年)十月,陸續抵達外東北的哥薩克殖民者,人數達到千人規模,還有大批渴望發財的俄羅斯人源源不斷東進。
他們裝備精良,鬥志旺盛,還得到了滿清貴族的支援,杜度給了這些人很多許諾,甚至簽訂條約,將庫頁島割讓給哥薩克人——雖然清軍現在根本沒有佔據。
當武定皇帝在山東狂飆突進時,俄羅斯人正在庫頁島、奴兒干城修築稜堡,步步為營向南蠶食外東北土地。
眼前倖存的三個人,他們在庫頁島蟄伏了兩個月,直到九月初,趁著哥薩克人主力南下,他們殺死兩個守衛,乘船庫逃回了海對岸的奴兒干城,輾轉千里才來到鴨綠江旁邊的寬甸城。
期間經歷羅剎鬼追殺、建州女真阻擊,好幾次差點喪命。
不知是誰的運氣被三人加持,江流兒他們一路逃回來,最後竟毫髮無傷。
須知他們的主官馬士英,當初差點死在庫頁島,而另一位主官,李三光,下場更慘。
江流兒親眼看見,李三光的胳膊被羅剎鬼斬下,然後被一群飢腸轆轆的敵人就地分食。
所幸回到遼東,回到寬甸,終於安全了。
眼前一切,恍若隔世,年僅十五歲的少年,越發深刻理解當初他們從瀋陽出發時,武定皇帝的贈言:
“你們在北方遇到的,將會是比野獸還要兇狠的敵人,祝福你們。”
皇帝應該早就知道這些羅剎鬼的真面目。
江流兒又想起了松下。
松下已經漸漸長大,它像一個叛逆的孩子,開始不服從江流兒的命令。
三天前,小老虎在鴨綠江畔殺死兩個攔路搶劫的朝鮮兵,不辭而別,離開了馭虎少年。
注:
1、奴兒干城:即尼古拉耶夫斯克,位於黑龍江出海口,與庫頁島隔海相望,現隸屬於俄羅斯遠東聯邦,明朝時期為其在東北的行政機構奴兒干都司的駐地,清朝時期,此地被稱為廟街,屬於吉林將軍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