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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6章 清明時節

謝大在前邊跑,他媳婦舉著菜刀在後邊追,兩人前一後從北山坡上跑下來。一進正街,謝大想別再把媳婦引到楊妹妹那裡去,她正在氣頭上眼都紅了,萬一再把楊妹妹傷了可就再也沒銀子賠了,於是謝大轉身向牧場方向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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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上的血從額前流下來淌到了眼皮上糊住了視線,他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立刻就花了,不過跑得還不慢。他媳婦追不上他,握了菜刀彎了腰拄在膝蓋上,喘著氣罵道,“你再跑,跑到天邊也饒不了你,不把我銀子還回來,你就死在外邊!”

謝大見媳婦停在那裡喘氣,也歇了腳道,“別鬧得讓場子裡的人笑話,咱家都是要臉面的人,怎麼著也要再想辦法,你說實話,家裡還剩下幾兩?”

他媳婦一聽又來了氣,邁步舉刀追著道,“還來透我實底,是不是還給那女的送去!”牧場中輪值夜班的年輕牧子們哪見過這樣的熱鬧,都像觀戲法似的從遠處跑過來。

謝大一邊跑著與媳婦拉著三、五步的距離,一邊回頭道,“有什麼事不能在家說,至於嚷到了外邊,天大黑的門都沒關。”

謝大媳婦跑著聽了謝大這話,頓時停了腳步說,“天殺的還不是你氣得我,剛才數完了把三十兩丟到炕上出來抓刀,怎麼還不能湊合著買間小些的。只是我白揀的一百兩還沒捂熱!”

“這不是還能有房子住,你倒像天塌下來似的,萬一銀子丟了,事都誤在你這娘們的身上!”二人也顧不得再打,心裡都想著炕上的銀子,一齊扭身往回跑。

幾位牧子們不大看得明白,見謝大媳婦把刀也扔了,在前邊跑得飛快。謝大跑到地上的菜刀跟前,心說銀子得要,刀也是銀子買來的。一彎腰把刀揀起來,提在手上也滿臉是血地往家跑。

牧子們以為是謝大發了威,齊齊地起鬨著嚷,“這才是爺們!”

且說謝大兩口子一前一會跑回院子,就見自家的屋門還是大敞四開的,也不顧喘口氣都鑽進去,不一會又都風風火火地衝出來,去看大哥家的屋門卻是鐵將軍把著門。謝二嫂往地下一坐,雙手拍著地就哭開了。

謝大也傻了眼,炕上哪裡還有半塊銀子!方才一聽說還剩下了三十兩,謝大還放了心認為也能搬到新村子裡去,誰知真讓他猜著了。

他也不勸媳婦,看著大哥家緊鎖的房門想,平日裡他家總能有個把人的,今天卻是為什麼。她媳婦由地上哭夠了爬起來又抓他撒氣,兩人正鬧著,大哥大嫂由院外回來。

謝大問,“哥、嫂,你們幹嘛去了?”

他大哥沒說話,他大嫂就接過來說,“這不都買房子,我們也不如兄弟有銀子,只好去孃家拿了些回來,明天就去找馮團官記上名。”

謝大問,“回孃家拿了些?這大黑天的不怕遇上賊?你們拿了多少?”

大嫂說,“哪有多少,剛剛三十兩,僅夠置個小院子。”

二嫂也不哭了,聽了此話冷坐在地上哼了一聲,“這麼多年了也沒聽大嫂孃家有過銀子,平時攏帳都是按銅錢算的,怎麼這麼一刻就有了銀子了!”

大嫂說,“這倒也不奇怪,昨天還四下裡哭窮,今天就去逛窯子的也不是沒有,怎麼我們孃家就該受窮?”

“巧了大哥,我們家今天就剛好丟了三十兩,我想起來我們打出去時正看見大哥大嫂進院兒,怎麼見我們敞了門出去也不給帶上門,這麼屁大一會兒你就往丈人家走個來回?”謝大衝他大哥說,“大哥你丈人家離這裡不說十五裡也少不下十二三裡路,是飛著去的?”

謝家大哥兩口子由妹妹家裡回來天都黑了,還沒進院子就見老二家兩個大人舉著刀衝到街上去了,謝二嫂嘴裡還說著銀子的事。謝大哥和他媳婦也不去拉勸,見老二家的房門大開,悄悄進去,在燈光下一眼看到炕上的銀子足有三十兩,他大嫂一把抓起來揣到懷裡,拉了謝廣出來。

謝廣說,“這怎麼行?”

他媳婦說,“怎麼不行了?實話告訴你,這銀子就是我們的,今天回來也是天意,差那二十兩也不要了!”謝家大哥一想還真是這麼個理,就出主意道,“我們先出去躲躲,不然回來不好說。”

兩人找個地方一躲,一直等到謝大兩口子回來這才現身。聽了謝大的話,他大嫂也不急,笑著說,“可不是有些遠,前些日子咱家妹子給了我五十兩銀子,說是兄弟兩個都是五十兩,是高大人照顧了讓買房的。我一想萬一遇著賊就不好了,還好娘家人多,出出進進的有賊也不好下手,就把銀子放在了孃家了。昨天就給了孃家信,讓他們送了三十兩來,剛巧你們出去的時候就送到了,我和你大哥剛剛把人送走……怎麼妹妹給的銀子你們沒收到?可也是,兄弟都過上了提鳥籠、頓頓有酒喝的日子,怎麼會看上區區的五十兩。”

說罷,謝家大嫂拉起丈夫回了屋,把那兩口子晾在黑摸咕咚的院子裡。

謝家二嫂氣得都不想哭,也再沒精力打了,這百十多兩銀子只手裡捂了捂,到現在又是一文不剩。也許是她在地上坐得久了,也許是方才跑得猛,一站起來就眼前發黑,一下子摔跌當院裡。

這次高峪並沒有搬家,他的營生全都在這頭,磚窯、酒館,還有新批下來的苜蓿地塊立刻就得找人平整出來一小塊,再過些日子就到清明,他要趕在清明之前把地弄好,上些肥料,等天上下了雨就把草籽撒上。

因此這天吃過了早飯,他到牧場裡叫上了高峻,兩人騎了馬往山北走來。路過村口的時候,高峻看到了路邊的那座墳,讓二哥等他一會。

他下馬走到墳邊,見那上面已經長著一叢叢新生的野草,彎腰將草拔掉。那塊木頭砍出來的墓碑上面的字已不大清晰,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悲涼之意。

高峪見兄弟在一座墳前踟躕了許久,就過來道“你倒有心,”高峪在這邊的窯上日夜的忙碌,也不敢到這裡來拔草,其實這裡離著他的磚窯只有百步路。

高峻說,“二哥你僱兩個人,把這裡修一修,幔上磚……碑……就不用寫這麼費事,刻上名字即可。”

高峪應了。二人離開時,高峻彷彿覺得有一陣風從身後拂來,陽春三月的風,不冷不熱。馬上就到清明了,他忽然想回長安看看。

羅得刀新送來的批文,上邊將山北一大片荒地都批給了高峪,對於這種有利於大唐牧事的生產活動,西州府有足夠的理由給予大力的支援。高峪在路上說,我為你們種草,價錢總要比外邊便宜。

高峻知道他在說正事,也不打哈哈,只是說道,“這樣最好,但我也不想你吃多大的虧,將來只要總是比賈滿櫃送來的低上一些就行了,我也不想什麼人在背後嚼咕。”

其實這塊地離著謝氏兩位哥哥的住處並不遠,從謝家的草房出來,往北登上高崗,就能看到這片地的全貌,但是高崗的下邊就是一道刀削似的陡峭的山坡,卻是一條小路都沒有。

兩人只好出了村子東口,去柳中縣的大道左邊是一條過山的羊腸小道,正好走一匹馬,兩人一有一後騎了馬上去。

高峻看到小道的裡面山坡上有不少的桑樹已經抽出了綠芽,有些長得瘋的枝子都能在馬上伸手碰到。它們也是自生自滅,無人修整,不由地讓他再次想起了那座孤墳。心說正是人如草木,轉眼即是一個輪迴。桑樹春天來了還能抽枝,而故人卻只能是越來越遠,比陣風都不如。於是更拿定了主意要去長安看看。

這片地夾在南北兩道山樑之間,有個七八十畝的樣子,中間的地勢倒也平坦,但是夾雜了由兩邊山上滾下來的礫石。北邊山頂風很是強勁,拳頭大小的石塊滾了滿地。土層也不好,再加上進出的山路狹窄難行,以前有過人想在這裡開荒,但花費不是小數目,就作罷了。

二人一邊走一邊做著打算,要想在這裡把草種好,一要馬上僱人揀清了地裡的石頭,翻地上肥。為了穩妥還應該在兩邊山下砌上擋牆,以防後邊再有石頭滾下來,再一個入山的小路也得拓寬,好方便出入。

二人站在地邊正在商量,聽到頭頂上有人爭吵,陷隱的能聽到一些。只聽一個女的道,“妹夫給了你我兩家各五十兩,怎麼我們就不能有這銀子?你們把銀子弄丟了,卻來懷疑起大哥大嫂來!”高峻聽出這是謝氏的大嫂在說。

只聽另一女的道,“哼哼,你倒說得明白,人家高大人是在何時何地把銀子交到你的手中的,可敢明明白白地說出來?我們去找高大人當面對證。”這是謝氏的二嫂。

高峻一聽,馬上招呼二哥快走,他臉上也為他們發燒。二哥說,“你以後要不要告訴他們一聲,今後說話就不必這樣大聲的了,我這地裡以後外人多起來,別再聽了不該聽的去。”

高峻哼道,“幾兩銀子的破事,誰愛聽誰聽。”

高峪低聲笑道,“你有這話在先,那我可聽了。”說罷真的把手攏在耳邊聽去,只聽得上邊此時雙方已經動了手,兩個婦人互撕了一陣,又各打前來拉架的自家男人,嫌煩他們沒本事。好像是拉扯之間大嫂抓到了二弟謝廣,二嫂毫不示弱也去抓大伯子還上,一家人打得分不出了個數。

二人聽得無味,打馬回來,高峪在路上說道,“有這樣的精力要是幹些正經事,怕是我見了他們都要打千兒。”

高大人扔下二哥從村頭回到牧場,把近期牧場裡的大事一碼碼地對劉武細細交待了一番就回了家,柳玉如和謝氏正帶了甜甜在院子裡翻土,婆子和老漢幫著搬了些磚,正在修整院子裡的花圃。而思晴和樊鶯兩個人一個拿了寶劍,一人持了雙月彎刀,正在另一邊切搓。

高峻道,“這邊老的老、弱的弱正在幹活,你們兩個有力氣的卻在玩耍。”

柳玉如笑著說,“不用你來挑撥,這叫各盡所能。”甜甜和老漢的孫子兩個娃娃正拿了小木鏟玩土,甜甜說,“我們不是正幫大娘幹活兒。”

高峻對柳玉如說,“馬上要清明了,我要去趟長安。”柳玉如知道他的意思,高峻問她想不想回去看看,她說,“已經沒什麼牽掛,不想去,再說家裡還要好好地打理一番。”

高峻看她紅潤雅緻的臉上出了一層細細的汗珠兒,想起即將的遠行,高大人心中忽然生出了不捨。但見她已經完全丟下了長安,把全部的心思放在了這裡,心中大是欣慰。

樊鶯聽了跳過來道,“我跟你回去!一定去。”臉上掛了央求的意味。

高峻看到思晴也看著,說道,“你不怕有人怪你私定終身把你扣下了懲罰,就去。我這裡沒什麼,連思晴沒去過長安的都不比你急,你說我帶誰?我誰都不帶了,你和思晴在這裡拿刀動劍的,我也放心。”

柳玉如等人一聽,問清了行日,馬上放了手裡的活來為他打點。下午他去了趟西州,在羅得刀那裡辦好了過所回來。第二天起個大早,高峻帶了烏刀、牽了炭火飛身而上,衝著送到院口的女人們揮了揮手,雙方作別。

高峻中午時分就到了赤亭守捉,高峻只是匆匆吃了頓飯,補了水袋又再上路。

路上,高峻想起薛禮大哥說炭火是匹汗血馬的事,尋思自它到了自己的身邊,不大不小的陣仗也經歷了幾回,怎麼一次也沒看出來。

高峻有心試試,路上不停地快馬加鞭,夜裡也是讓它吃了些草料又行了有二三百裡,還是見不到它出一絲血汗。

不過到早上天快亮的時候,離西州足足有一千二百裡的玉門關,已經遠遠地在晨曦中顯露出高大雄偉的關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