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陸俊來說，哲學課上發生的事情只是一個小插曲。 對他來說，那些關於言靈的理解並不算是什麼值得保密的事情。 首先，雖然他將自己對言靈的理解講述了出來，但這並不代表會有人因為他的話而立刻變強。 每個人對自身言靈的開發和這個世界的理解，都要經過自己的努力和經歷才能奏效，並不是單純的一兩句話就能產生多麼大的效果。 譬如，有句老話，‘聽過那麼多道理，卻還是過不好自己的人生’就是這個道理。 就算讓他們知道自己的思維方式，也並不代表他們就會真的變強，然後再威脅到自己…… 那些都是多餘的想法。 其次，為了保證他們即將創辦的社團名望不受到損害，順便給不久之後正式建立社團營造聲勢，這段時間，陸俊也正在有意識的讓自己變得更加高調一些，目的就是將話題給炒熱，吸引更多人的注意力。 他們的名氣越高，人氣越旺，到時候社團成立時，吸引到的人才也越多，能夠獲得的利益也更大。 所以，在學生會和獅心會聯手針對的情形下，陸俊也在相對地利用他們製造的麻煩，來給自己造勢。 現在，陸俊已經很善於利用衝突，尋找其中有利的一面，從而保護自己和身邊的朋友。 下課後，陸俊與哈瑞斯教授交談了片刻，然後便與路明非一起離開。 走出教室時，剛好碰到雷爾福也從另一邊走過來。 陸俊還想打個招呼，但雷爾福卻低下頭，看也不看他，急匆匆的走了。 “這傢伙，心虛了嗎？”路明非笑道。 “也許吧。” 陸俊聳聳肩。對於雷爾福，他倒是沒有太大的惡感，畢竟對方用的手段還算是光明正大，並沒有玩那些下三濫的招數。 比起像凱利和阿爾弗雷德那樣的人，他並不討厭雷爾福這樣的對手。 這時，路明非低聲問：“學姐不是說，凱撒要和獅心會那邊聯手嗎？那個社團大戰的事情，會不會很快就來？” “不好說。” 陸俊搖搖頭，“像是這種大型的活動，涉及到三個社團幾十名‘A’級混血種之間的戰鬥，肯定需要大量的前期準備工作，當然，還要跟校董會申請……兩方商量戰鬥的規則也要大量的時間，我估計，最快也在兩個星期之後。” “那我們還有一定時間去準備。”路明非深吸了一口氣，“光是想想那個場面，就感覺熱血沸騰！” “別激動的太早，歸根結底，最後還是要實力說話。”陸俊聳聳肩，“只要實力足夠，就算規則不利於我們，我們也一樣有贏下來的機會。” “也對。” 路明非下意識點頭，忽然看到腳下的影子，轉過頭，他看到身後拜倫正沉默地走在後面。 空曠的走廊上，拜倫孤單的身影顯得異常扎眼。 “拜倫！你準備去哪裡？”路明非招呼道，“我們好像有很多課都是一起上的，還真是巧。” “我打算去圖書館看看書。”拜倫的臉色依舊是一片古井無波，宛如潭水般幽深，“最近沒課的時候，我一般都會去圖書館。” “對於不久之後的社團大戰，你有什麼想法嗎？”陸俊問，“到時候可能需要你出手。” “我聽你們的安排，做什麼都可以。”拜倫說。 陸俊微微點頭。 “你之前說，世界是一個籠子，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 注視著臉色平靜中帶著悲傷的拜倫，路明非忍不住問。 “只是一種感覺而已，有時候晚上醒來的時候，聽到風從窗外呼嘯著吹過，看到月光從天穹上灑下，就會覺得，這月光會不會是某種生物的眼睛，從籠子外注視著我們。” 拜倫幽幽說道： “盧卡斯死後，有時我會在夜裡突然驚醒，看到他滿身是血的站在我的床邊，俯身看著我。” “那你……”陸俊忍不住眯了下眼睛，想象著那個畫面哆嗦了一下。 “我去看過心理醫生，但檢查結果是，我的身體和心理都沒有任何問題，沒有心理障礙，也沒有PTSD，但我偶爾還是能看到那些幻覺，估計是我自己的問題。”拜倫搖搖頭，“你們也知道，我能正常思考，能正常與人交流溝通，也不會恐懼戰鬥……只不過，有時我會產生一種衝動，想要鑽出這個籠子，去看看外面究竟有什麼……” “我幫你約一下富山雅史教授，或許他能幫到你。”陸俊臉色凝重，“拜倫，你不能小看這件事，長期下去，它很可能影響到你的心理健康和睡眠，我會替你約好時間，你到時候一定要去。” “富山雅史教授？”拜倫緩緩點頭，臉上露出一絲感激的情緒，但卻顯得有點僵硬，“那就麻煩你了。” “嗯。” 說完話，他們也一起走到了教學樓的門口。 “那我先走了。” 拜倫朝他們點點頭，然後轉身走向圖書館的方向。他孤單的背影，在空曠的校園中漸漸消失，像是獨自飛向藍天的燕子。 陸俊和路明非對視一眼。 “俊哥，拜倫的問題……應該是心理上的？”路明非猶豫著說，“自從盧卡斯死後，他完全像是換了一個人。” “至親死在眼前，而他們用生命換來的卻是一具空空如也的棺材，這種打擊本來就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陸俊嘆了口氣，“拜倫想要擺脫這個心裡陰影，估計還要花費很長時間。” “嗯……希望他能儘快好起來吧。”路明非撓撓頭，“他給我的印象很好，應該是個值得相信的人。” “我也有同感。” 陸俊和路明非離開教學樓，走向學生公寓。 …… 圖書棺旁邊的小路上。 湖面波光粼粼。 吹過湖面的風柔軟舒適，像是母親的手拂過臉頰。 拜倫獨自走在柳樹的枝條下，嗅著鼻尖傳來的草木香氣，一步一步在小路上漫步。 “這個世界是二元並存的，我們都生活在表象世界裡，它是外在的物質世界，是時間、空間、因果和我們感官能感受到的世界；但在另一個層面，還存在一個實體世界，它由意志組成，不受時空和因果的支配，它代表統一和本源，是意志世界。” 他的嘴裡不斷喃喃自語，回想著不久前陸俊在課堂上曾經舉的例子，同時自言自語道。 他同時也在回憶自己看過的書中的內容。 恍然間，他忽然感覺身邊不太對勁。 他怔怔的抬眼看去，卻忽然發現周圍的世界變換了顏色。 草木的翠綠消失了，湖水的清澈消失了，頭頂的藍天消失了，它們全都變成了灰色，像是幾十年前的老漫畫，和腳下的石子路一模一樣的顏色。 而腳下的石板路，也變得斑駁不堪，多出了幾分暗紅色的痕跡，腳下的路面也變成了深灰色。 原本不遠處有一對情侶走在前方，但現在他們也消失了，只留下兩個模糊的搖曳的影子，和從頭頂垂下的柳條融為一體，令他聯想到死者從床沿上垂下來的手臂。 又是幻覺？ 拜倫抬起頭，心裡一沉。 與此同時，他感覺耳垂處有些麻癢，彷彿有人在他耳邊輕聲細語。 那聲音像是一個老人的聲音，略顯嘶啞，用一種嘮叨的口氣對他說話。 他想要聽清楚，但卻怎麼也聽不清，只覺得那個聲音在他耳邊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他猛地回頭，身後空無一人，只有一條被灰色覆蓋的小路。 整個世界彷彿都變成了黑白色。 僅僅是一剎那，一個晃神，他彷彿就走進了一個神秘，陌生，詭異恐怖的異世界。 他的頭上瞬間就沁出細密的冷汗，手指也不由顫抖起來，向兩邊張望。 左側是茂密的灌木叢，空無一人，從原本的深綠色變成了現在的純黑色，看上去像是一片乾枯林立的墓碑。 右手邊的湖面沉浸在一股令人不安的灰白色裡，看上去像是有成千上萬噸的骨灰融化在水裡。 到處都散發著死亡，沉寂的氣息。 拜倫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他不自覺加快腳步，不敢再向兩邊看，只是低下頭向前走。 就在這時，他忽然聞到了強烈的血腥味。 濃稠的鮮血忽然從頭頂上潑灑而下，他抬起頭，看到一個身影懸浮在頭頂的天空上。 那個人，被一根彎曲的青銅樹枝扎穿了身體，像是烤串一樣被一隻無形的大手舉在半空中。 濃稠滾燙的鮮血，正從他的頭頂上方澆下來。 盧卡斯？ 當初在沙漠深處青銅城內的景象和眼前的幻覺重疊在一起。 拜倫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他向後倒退兩步，接著忽然噗嗤一聲。 那人影從天而降，摔在他的眼前，在地上綻放出一朵血色的玫瑰。 斷裂的肢體和滾燙的鮮紅，在他眼前暈染出一幅詭異的圖案，那些彎彎曲曲的鮮血痕跡，似乎凝結成了某種龍文，蘊藏著奇詭的含義，彷彿能穿透眼前的世界，直至本質。 拜倫盯著地面上由鮮血蜿蜒形成的龍文，雙目失神，喃喃道： “哥哥……” 這時，忽然身後響起一聲尖叫。 一個穿著金色長裙的女孩從背後的小路上走過來，看到跪在地上的拜倫後驚叫了一聲，急忙衝了過來： “拜倫！你怎麼了？” 拜倫呆呆的抬起頭，認出這個女孩是他的朋友：阿爾莎。 “不要……”他喃喃道。 “你怎麼流血了？”阿爾莎掏出一隻手帕，往拜倫的臉上一按。 他下意識地捏住阿爾莎的手腕，接著才感覺到臉頰上一片溫熱。 他低下頭，看到鮮紅色的液體正順著自己的耳朵和鼻孔留下來，他甚至能感覺到眼角流下的溫熱軌跡。 他立刻接過阿爾莎的手帕，在臉上抹了抹。 “我……” 他想說話，卻發現身邊的世界已經恢復正常，他正跪在湖面的草坪內，腳下是碧綠色的草葉。 他俯身湊到湖面，用手舀起一捧湖水，洗了把臉，將臉上的鮮血全部洗去，然後採用手帕輕輕擦了擦臉。 阿爾莎站在他身後，一臉擔憂：“我從圖書館那邊出來，剛好看到你，你怎麼了？需要我送你去醫學系那邊嗎？” “不，不用，這是正常現象。”拜倫緩緩從地上爬起來，看向身後的阿爾莎。 “正常現象？”阿爾莎皺眉盯著他。 “剛才我上了節課，因為陸俊提到了言靈的本質，所以我剛才就仔細思考了下，好像有點走火入魔了，但我感覺自己對言靈的理解更深刻了些，這只是副作用而已，沒什麼大問題。”拜倫解釋道。 “可為什麼你的眼睛也在流血？” “真的只是副作用而已，如果嚴重的話，我會自己去醫學系那邊的。”拜倫攤攤手，認真道，“我感覺現在已經好多了。” “是嗎？” “當然，我為什麼要騙你？” “那你自己小心點，手帕不用還給我了，送給你吧。” 阿爾莎似乎也看出拜倫正在試圖隱藏什麼，但她沒有深究，而是擺擺手，然後向著前面繼續走去。 雖然經過幾次見面和開會，她和拜倫也已經比較熟悉，但還沒有熟到那種可以刨根問底的程度。 “謝，謝謝。” 拜倫注視著阿爾莎離開，他蹲坐在湖面的草坪裡，忽然長嘆了一口氣。 雖然剛才那只是一次逼真的幻覺，逼真到損傷了他身體的幻覺。 但他卻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腦海裡，多出了什麼東西。 他集中精力，接著眼前緩緩浮現出一行鮮紅的扭曲紋路，那是一行龍文。 “這是……一個全新的言靈？突然出現我的腦袋裡？這幻覺和盧卡斯有什麼關係？” 拜倫深吸一口氣，感到了深深的困惑。 難道，對這個世界本質的理解加深，真的會有助於自己對言靈的使用嗎？ 他剛才確實想通了某些事，但卻沒想到，幻覺來得這麼快…… 片刻後，拜倫蹲坐在湖面，感受著吹過臉頰的微風，喃喃道： “我們每個人都是意志的化身，而意志的本性，是求存……這就是生命意志……這個世界的本質……” 他睜開眼睛，一雙淡金色的眼眸閃閃發光，和灑下湖面的陽光一樣明亮。 然而，那雙眼眸中，卻看不到一絲一毫人性的光輝。 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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