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後，燈火依舊通明。
長街上到處都是悲慘的哭嚎聲，宛若鬼街。
後來那些與妖猿對戰的村人們才知曉，他們是最幸運的那一群人了。
襲擊他們的一共有數十個強大的妖獸，據說一隻妖豹與楊半仙戰得兩敗俱傷，而遭遇熊妖的區域幾乎沒有留下一個活口，甚至連訊息都是村人憋著最後一口氣留下的。
這是妖獸來襲數量最少的一次，也是傷亡最為慘重的一次。
可以說荒村眾人已經徹底失去了抵抗的力量，倘若那幾個精英妖獸沒有撤退，他們已經全部被殺戮殆盡。
某處空曠的高臺上，一個黑衣人目睹了發生的一切，他接到命令來瞭解情況時還覺得不以為然，然而見到此景身軀卻不由得顫抖起來。
那是真正的妖！堪比塵微境巔峰修士的真真正正的妖族！
不說這幾個妖獸比同等人族修士本就強大許多，單是他們為什麼會出現都蹊蹺無比。
遠方的封妖結界無時無刻不在吸收著靈氣，怎麼可能誕生如此強大的妖獸。
“不妙！我得趕緊傳信回去，他從腰間囊中取下一塊玉石，快速連續敲擊了三下，這個動作重複了三遍以後他才將玉石放回囊中。”
這種玉名為迴音玉，常用來在軍隊中傳達訊號，只要兩塊玉在近期內相碰過，就會發生共鳴。
而他的動作是城中駐軍商量好的暗號，意味著十萬火急，情況刻不容緩。
斥候心底暗暗鬆氣道：“還好沒發現我，接下來就等著援軍抵達了。”
然而就在這個瞬間，他心中警兆忽生，身後忽然傳來一股驚天的殺氣！
他一邊嘗試遠離，一邊回頭看去。
然而還沒有做好準備，一道金光直接出現在他眼前，而他的額間也多了一道細小的傷口。
斥候還沒有弄清發生了什麼，只覺得好像意識正在遠去。
眼前的是什麼？一把金色小劍？為什麼頭上感覺涼涼的？
他機械似的伸手摸了摸額間，額頭與後腦穿著風，他甚至做不出任何表情，不過心中恍然。
是嗎，我死了啊......
屍體倒在地上，高臺上傳來木板的撞擊聲，不過附近無人，當然不會有人注意到。
妖鼠擊殺了斥候之後，在其驚愕的目光中，頭也不回，化作一道流光遠去。
“接下來，就是等待收穫的時候了。”
夜已漸深，長街上燈火依然，聲音卻淡了下去。
某處廢墟的高臺上，傳來陣陣輕微的器鳴之聲，玉石響了一夜，直到晨光隱現時才停止。
與此同時，荒村遠處的豐城之中。
城主府內，位高權重的人們聚在桌前，正在商議著荒村之事。
一位長滿絡腮鬍子的威嚴大漢開口道：“斥候傳來十萬火急的訊息之後，整整一夜杳無音信，可以判明已經遇害！”
“那塊地方，有什麼能夠十萬火急的事情？怕不是傳音玉丟了吧？”一旁的富態中年以不屑的口氣應道。
那位統領一拍桌子，怒聲道：“我麾下的士兵可不像是你這種飯桶！一個塵微圓滿的修士，用神行符全速趕路，一夜還趕不回來嗎？”
富態中年敢怒卻不敢言，此時坐在上首的青年城主道：“統領說的在理，事情可能確實不同尋常了，有必要出軍了。”
“可是...”富態中年剛準備阻攔，城主便解釋了緣由。
“我們豐城的名頭得益於荒村那邊的收穫，這件事可容不得懈怠。更何況荒村再遠處就是封妖的結界，倘若是結界出了問題，那就是大災禍了！”
城主起身，威嚴道：“各位還有什麼建議嗎？”
眾人無聲，於是命令便傳了下去。
豐城留下基本守軍，由統領帶大軍前去查探，富態中年負責輜重，即刻出發。
荒域結界外的部分由一個名為“鎮妖塔”的勢力掌控，內部爭鬥必須符合規章流程，所以也能放心出兵。
士兵皆為修士，一般新兵入伍多是靈元初階，而大軍出行基本便都是淬血以上的實力了。
雖然此次行軍較急，不過以軍隊的形式來行動的話速度自然會慢很多，照這樣的速度，想要抵達至少也要有四五天的時間。這還是因為修士能容忍此處高溫，不然也不可能這麼快。
此時荒村眾人早已喪失了戰意，許多村人都趁機溜了，甚至那些自稱真仙派的修士們都放棄了援助，少數弟子自願留了下來，絕大多數都已經消失無蹤。
數日後的清晨，圍牆上傳來村人們的交談聲。
“你們什麼時候走？”
“我等我三叔腿腳能動了就撤，東西都收拾好了。”
“那指不定還要多久呢，藥師都不剩幾個了，萬一在這之前妖獸來了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小命要緊，肯定是跑啊。”回答之人坐在城牆上，雖然語氣隨意，但是注意力卻空前集中，唯恐妖獸來了自己沒有注意到。
那提問之人一邊消極地用大刀劈砍著殘破的圍牆，一邊冷笑道：“呵，那我們站這還有什麼意義。”
確實，在壓倒性的力量面前，無論如何準備都沒有任何意義。
雲風坐在某處弩塔上，望著焦黑的原野，小腿在空中蕩著。
“荒村，是肯定守不住了！至少要保住幫助過我的人們，一定要帶他們安全撤退。”
他心中如此想著，除了張伯以外，其他村人雖然沒幫過他多少，不過畢竟相處許久怎麼會沒點感情，所以救肯定是要救的，至少巡邏隊員們平時與他關係都不錯，自然不能拋下。
忽然，一道金光襲來。
雲風察覺到了危機，立刻便用上了全力，面前一道道靈氣牆壁層疊而現。
然而金光視其為無物，伴著“嗖”的破空聲響，所有防壁通通碎裂。
這突如其來的襲擊毫無疑問是雲風至今為止所遭遇最強的敵人，金光凌厲無比的攻勢根本不是自己的防禦所能化解。
靈氣快速凝聚於掌中，雲風毫不猶豫對著近在眼前的金光一掌拍出。
然而雲風只覺得這一掌下去就像是凡人的肉掌拍在了鐵針之上，右臂承受著鑽心的劇痛，他立刻明白這個對手絕非自己所能力敵。
雲風借力飛退，金光卻顯然不願意就此罷手，金色妖鼠的身軀忽然發出熾烈的光芒。雲風雙目酸脹，立刻用袖子捂住了眼睛。
光耀過後，以金鼠為中心，四周泛起了淡金色的靈氣漣漪。
散落在地上的金屬器具像是具有了靈智一般，紛紛對準雲風追襲而去，甚至還摻雜了巨弩的弩箭。
雲風右手接回長槍，然而右臂劇痛不止，仍然使不上多少力。長槍舞動，空中傳來一聲聲碰撞之聲，雲風跌到地面連連後退，直到撞進了長街。
倖存的村人們聽見聲音，都前來檢視，也有些懷疑是妖族進攻，嚇得落荒而逃。
雲風打破牆壁，從恰巧無人的民居中衝出，然而一面鐵板像是知道他逃跑的方位一般，迎面拍下。
那是圍牆外側的金屬板，其上佈滿勾刺，還灑滿著斑駁的血跡。
鐵板落下，雲風猝不及防，直接挺起長槍直擊過去。奈何右臂無力，完全沒有阻擋的餘力。
槍尖剛好頂住了鐵板上的凹陷，槍尾被壓制到了石磚路面裡，雲風單膝跪地，雙手緊握著長槍抵著鐵板。忽然一支箭矢劃過，直直地插在雲風尚且堅持著的大腿上。
雲風疼得眼淚直流，雙目充滿了血絲，他不顧手傷使勁一挑，就地一個翻滾逃出了鐵板的重壓，順手拔掉箭矢，一瘸一拐地奔逃起來。
然而金光仍然追擊不止，許多鐵板一齊飛襲而來。
此時雲風回過了氣，左右手換了個位置，終於堪堪能夠舞起長槍。即便如此，雲風也被鐵板追得毫無還手之力。
一人一鼠，在寂寥的長街上爭鬥，或許根本算不上爭鬥，只是單方面的虐殺。
雲風一路敗退，直到撞進了四十九村等村子的傷員帳篷附近。有眼尖的村人立刻喊到：“那不是四十九村的小瘋子嗎？他在做什麼。”
雲風心道不妙，鼓足力氣大吼一聲：“快逃！”
金光應聲停下，似乎覺得發現了什麼有趣的東西，無數鐵板不再追擊雲風，而是將此處圍住，不讓任何一人逃出。
五十三村的隊長正在殘餘的弩塔上放哨，回頭瞥見了這一幕，立刻調轉弩臺，一箭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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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紋絲未動，卻見弩箭在半空中停滯，忽地扭頭向那人飛去，巨箭穿胸而過，肯定是活不成了。
雲風暴怒無比，不顧一切地挺槍衝向金光，然而鐵板砸下，直接釘在雲風腿上。
金光停在空中，此時眾人才看出那是一隻披掛著金色鎧甲的威武妖鼠。
眾人心顫之際，腦海中卻傳來不知何人的聲音。
“本座名為金煌，為萬妖之帝！之所以意欲屠滅汝等，蓋因這個惡徒！”
空中幾根巨弩指向雲風，聲音繼續傳來：“此人屠殺我萬千妖族子民，吸收血氣以練魔功！本王大怒追出，然而他卻逃得不知蹤影，終於被我在此地發現！爾等包庇邪人，與之同罪！”
威嚴的聲音自所有人心中響起，雲風百口莫辯，只得有氣無力地喊出：“不是...不是這樣。”
然而他話音未落，某個村人的隨身武器忽然飛出，雲風分心，並未能夠察覺。待到長刀近前，他慌忙阻擋，自己的長槍卻被打飛出去。
與此同時，天上數只巨弩箭落下，雲風沒有其他手段防禦，只好抬起右臂，食指指天。
“啊...啊啊，天獄！”血紅匹練應聲射出，獄印解放，化作牢獄吞噬了巨弩，這正是雲風剛修得不久的天獄指。
“哼！這天殺的賊人還想狡辯？當初就是這招，屠殺本王的子民！”
雲風沒有了任何解釋的理由，心中絕望無比。他緩緩抬起頭來，掃視著周圍，看到的卻是眾人惡毒與恐懼的眼神。
“你們！這招是我剛剛習得，不久前才救過你們命啊！你們不要聽它汙衊，那可是不死不休的敵人啊！”雲風聲嘶力竭地呼喊，然而眾人的表情沒有分毫變化。
口說無憑，但是證據擺在眼前誰會不信？
救過他們？可這與他是罪魁禍首有什麼關聯？
如果那道聲音所說為真，那麼眼前的少年才是導致他們荒村覆滅的元兇，多少條鮮活的生命因他而亡！又有誰會去可憐這個看似無助的少年惡徒？
雲風淚水止不住地滑落，他哪裡承受過這等委屈，他焦急地巡視著，意圖找到最後的希望。
然而當他找到四十九村眾人之時，看到的卻是比其他村子人更加憤恨的目光。
劉老三與他目光相對，破口大罵：“狗養的畜生！狼心狗肺的賤種！我們這樣待你，你卻想要害死整個村子！比牲畜都不如的東西！你怎麼有臉活在這個世上！”
每一個字伴隨著無數兇戾的目光狠狠扎進雲風幼小的心裡。是啊，他們都知道自己來歷不明，當然會更加確信，自己怎麼會對他們抱有希望呢？
四周的聲音漸漸淡了下去，似乎還有許多罵聲，不過雲風也聽不見了，他隱隱看到有村人跪著向妖鼠求饒，但是那和他也沒有什麼關係了。
“呵，呵呵，這麼長時間的相處，就像是笑話嗎？”
摻雜著血紅之色的淚水滴落在地上，地面上傳來“呲呲”的聲響。
他的右瞳逐漸被血色侵蝕，甚至連白髮都在向血紅轉變，雲風只覺得意識正在變得無法控制，心中只有恨，只有——殺戮！
雲風僵硬地站起，血眸死死盯著空中的妖鼠，這股殺氣讓在場所有人，包括金鼠都感受到了無邊的恐懼。
長髮已經有一半染上了血紅，血色飄揚，正當雲風右手指向妖鼠之時，卻忽然回手捂住了自己的右眼。
“殺...殺！不，這不是我，這不是我們！我...我才不會這樣！殺...死...一定是功法！怎麼...可能會...讓你控制！”雲風口中發出了嘶啞的喃喃聲。
“啊——！”嘶吼之中，雲風的另一半白髮逐漸染上了漆黑的色彩，黑於紅相互交織，像是在爭鬥一般。雲風的四周也湧出了極其驚人的靈渦，連金鼠都不敢靠近分毫。
數息的纏鬥之後，雲風的髮色恢復了正常，他也無力地倒下。金鼠見此時機，正欲趁虛殺死雲風，然而雲風右臂之中忽然衝出一道黑影。
黑幕劃破天際，這股遠在妖鼠之上的力量直接將那堅不可摧的金色鎧甲撕爛，而後帶起昏迷的雲風，一瞬便不知所蹤。
與此同時，豐城的部隊行軍途中，只覺得天色忽地一暗。他們抬頭望見無比高的天際之處，一隻巨大黑禽飛過，考慮到妖禽的實力，他們只覺得是有大修士乘坐巨禽路過，也沒有多做懷疑。
......
長街廢墟上，村人們被圍在鐵板之中，眾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些傷，大都沒法越過鐵板。
身體方便的村人翻越出去，正在朝鐵牆裡搬運些墊腳的東西。
然而沒人注意到，在一處鐵牆邊的地面上，有一隻黃褐色胖乎乎的小妖鼠正在悄悄移動。
“嚇死本帝了，那是什麼玩意，好不容易逃過妖族的通緝，要是死在人族手裡豈不是虧大了！”小鼠爬到牆邊，竟然啃食起了鐵板。
它一邊啃著，一邊心想：“幸好本帝儲備的金靈之氣夠多，不然就完蛋了。不過這樣也好，這樣我可就算是‘真的’死了，即便大陣徹底崩毀，我也不用擔心被發現了。哼，那小鬼敢偷我東西，還害得我下一波謀劃沒法去收割了，不過他也算遭了報應了，活該！”
小鼠啃完鐵板，身上居然漸漸生出一套金屬甲冑來，它鑽地而去，沒有人知曉它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