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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鄧老師

他沒急著下樓,就站在視窗聽了一會兒他們說話。

老頭子叫白裔“鄧福裡”。李清焰想了想,覺得有可能是“鄧弗裡斯”的音譯。不過這這位“鄧弗裡斯”似乎精通國學,且同絕大多數此類白裔一樣,通常會在衣食住行方面比本土人更像本土人

譬如他現在穿的是斜襟的白色長衫,還是盤扣的樣式這種衣裳如今只有老一輩的文人才會穿了。但鄧弗裡斯是長髮,將頭髮梳到腦後去,同長衫搭配起來竟意外地和諧。

這人說話發音標準,聽著有上京口音。談吐也很儒雅,能叫大多數本土人自慚形穢。於是李清焰覺得這樣的人不會用“鄧福裡”這種名字,而更有可能是“鄧弗裡”弗,矯也。弗裡,匡正自身,見心明性。

後來證明他想的是對的,的確是鄧弗裡。不過裡字他理解岔了鄧弗裡將“裡”字釋作“鄉里”。

他聽了這麼一會兒功夫,大概瞭解這人的來意了。

老頭子的電話打到他從前的老戰友那裡去如今是北山修行班的山長。這位鄧弗裡剛來北山任教不久,很想給山長留下個好印象。昨晚夜裡找那位山長去請教一個問題,聽他說起楊桃的事,於是今天大清早就殷殷跑來了。

不過鄧弗裡似乎並不認為自己這麼幹有“溜鬚拍馬”之嫌他將這也當成中華國學的一部分:人情往來篇。

聽這人說話,似乎沒什麼問題。唯一的問題是來得太急、來得太巧正在李清焰要將楊桃送走的時候。

於是他想了想,極謹慎地展開自己的精神,去看他的“運”。

有一個看似“種族歧視”,實則為無可爭議的事實是,白裔、墨裔在修中華流派法門的時候十分艱難。通常認為這兩個人種天生“資質低下”。

這其實是可以從歷史當中找到緣由的。本土人以及中華文明圈的人幾乎在四千年前就開始修行。修行人又與普通人通婚、代代遺傳。在這相對漫長的時間裡,這裡的人的某些特性被普遍強化了。而白裔與墨裔原本是屬於神授流派修行體系當中的,但神授流派本身也並不如中華流派這樣系統、自洽,因而才有此種狀況。

可鄧弗裡能來北山修行班做教習,意味著至少是個五級。同樣意味著,他在修行一途中付出了比旁人更多的努力。因而李清焰覺得他三十歲上下,算是“很年輕”。

這種人對於靈力、環境的變化遠比周立煌那種下五級更加敏感,所以他體察得極小心。

他看到了鄧弗裡的“運”,微微吃驚。

尋常人的“運”很像是一顆長了許多長短、粗細不一的觸手的細胞。每一條觸手都意味著與其他人或事的聯絡。絕大多數“聯絡”都很弱,是密密麻麻的短觸鬚,看起來連成一片彷彿絨毛。較強的聯絡,則長而粗壯。

可鄧弗裡的“運”上,觸手相比尋常人少到了令李清焰吃驚的地步。

除去與日常生活相關的短觸鬚不算,其他較“大”的少得可憐。這意味著這傢伙要麼是個植物人,要麼是個對自己要求極嚴格的苦修士型別的人幾乎將全部精力都用在修行、工作、日常生活上,除此之外心無旁騖。

於是他略安了心,離開視窗走下樓去。

鄧弗裡已經和楊桃說上話,看起來談得也很融洽。瞧見李清焰走出來便笑:“李先生,令妹很不錯。去了我那邊做個小小的測試,明天就可以開入班開課。”

“那真是多謝了。”李清焰笑著說。

鄧弗裡回以一笑,似乎想要說些什麼、略有猶豫。李清焰就像所有家長在面對老師時一樣善解人意:“鄧老師還有什麼要交代的?”

“啊……是這樣。”鄧弗裡搓了搓手,“在下有個唐突的請求但實在心癢難耐聽方老說李先生在書畫方面是大家……”

老頭子閉著眼睛養神,聽見這話一哼:“也就還成吧。”

鄧弗裡忙對老頭兒笑笑,再看李清焰:“所以想向李先生討一幅字啊,是借臨上兩三天,再原物奉還。”

的確是個唐突的請求。但李清焰想了想:“好。”

一條從鄧弗裡的“運”中探出來的觸手在李清焰應允他的一剎那變“粗”了。李清焰意識到這是同自己的聯絡。然而他看不到自己的運從有記憶時便是如此。

鄧弗裡……似乎對於自己很感興趣。也許還是個書痴。

於是他又笑笑:“鄧老師平時也寫字?”

“寫的。”鄧弗彷彿是個討教的晚輩,“但寫得不大好。這幾年才勤著練。”

“業精於勤。”李清焰想了想,“您稍等。我這裡有一帖現成的靈飛經,自己平時寫來清心靜氣的,我這就去給鄧老師拿。”

老頭子瞪李清焰一眼。李清焰就笑:“你老的晚上就送過去。”

然後他再進門,從自己臥室裡取了《靈飛經》。再裁了草紙封好,走下來雙手遞給鄧弗裡:“請鄧老師指教就不必還了。難得有像鄧老師這樣的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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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兒的“友人”因著共和國的習慣,倒是專指“友邦人士”的。

鄧弗裡受寵若驚,也忙用雙手去接,口中連道:“慚愧、慚愧……受之有愧!”

他抬手的這一瞬間李清焰瞥了一眼他的右手無名指。第二節的指背上有一小片皮膚稍稍不同略光亮些。這該是由於長期的摩擦所致。

看來這個鄧弗裡的確勤著練字了。

兩人這麼客客氣氣,方老頭似乎有些煩。就拾起手邊的茶壺吸了一口,又像小孩兒一樣往裡面長吹一口氣,“咕嚕咕嚕”響。

鄧弗裡聞聲知意。將李清焰的靈飛經小心收好,一拱手:“那就不叨擾了。那麼令妹是……這同我一起回去,還是……”

李清焰說:“稍等。”

然後他走到楊桃身邊,拉起她的手。少女微微一愣。

“和鄧老師回去吧。”他像一個真正的哥哥那樣柔聲道,同時翻開她的右手,在掌心慢慢寫了個“勤”字,“北山的修行班裡都是些聰明孩子。可能有些人還有過修行的基礎。你去了那兒要記得一個勤字,吃苦。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別叫哥失望。”

楊桃愣了愣。但立即輕出一口氣,咬了咬嘴唇、像一個真正的妹妹那樣說:“嗯。”

鄧弗裡笑起來:“李先生別擔心,令妹離得近,週末可以回來住的。”

李清焰也笑:“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