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的餘熱尚未散去, 五千府兵便熱火朝天地夯起了城牆。
陶琨每日上工都會看到城牆修築的進度。
幾乎是一天一個樣。
聽紡織廠的採夏管事說,城牆的土層建成後,殿下還會讓人砌上厚厚的磚層,磚層面再塗上一層水泥, 保證比舊城的城牆堅固好多倍!
舊城的城牆年久未修, 而且時用料稀少, 很多地方都只是土層,看起來就不堪一擊。
殿下說了, 以後新城還會建什麼住宅區, 到時候只要有錢,他們就可以在新城買宅子住。
陶琨越想越有幹勁,哼著小曲兒去上工。
剛到辦公室,就聽到隔壁桌賬房在嘆氣。
“怎麼了?”陶琨關切問。
那人是紡織廠的賬房,姓錢,平日裡還挺樂觀的,怎麼今日愁眉苦臉的?
錢賬房道:“陶賬房啊, 你可聽說城中布莊聯合起來壓價一事?”
“啊?”陶琨驚訝,“為什麼要壓價?”
錢賬房道:“咱們廠裡的布織得又快又好, 布價又低,不是搶了那些布莊生意嗎?”
“壓價有用嗎?”陶琨不解。
“然有用!”錢賬房愁雲慘淡,“年後布莊壓價後,不僅老百姓,就連其餘商隊,也更願意去布莊買布了。”
“布莊的布比廠裡便宜很多?”
“倒也沒有便宜多少, 可就算差一釐兩釐的,那也是錢。”
錢賬房搖搖頭,“更何況, 布莊的布花樣更多。”
雖然紡織廠產量高,但跟老牌布莊相比,紡織廠少了專業的印染技藝,底層百姓或許不在意布料花色,但中上層的百姓,自然更願意買好看的。
紡織廠的效益眼看就要大幅度下跌。
陶琨聞言,原本的好心情也不由蒙上一層陰翳。
他可不認為城中布莊會一直壓價。
等到殿下廠子開不起來,他們一定會再次提價。
他受殿下恩惠深重,自然不願看到殿下紡織廠受損。
賬房都知道的事,樓喻當然也清楚。
馮二筆憤憤道:“他們壓價對自己有什麼好處?!”
樓喻面上未見擔憂:“等我的廠子沒了效益不得不停業,他們就可以恢復以前的銷售模式了。”
很正常的商業手段。
關鍵這是在合理合法的範圍內,即便樓喻是世子,也不能把他們怎麼樣。
“殿下,要是廠子真倒了可怎麼辦?”
不僅他們愁,那些女工也愁啊。
誰願意失去份體面又高薪的工作?
倉庫裡的布已經堆滿了,眼見廠裡入不敷出,有女工竟偷偷哭了起來。
採夏和逢春心裡也急,但不會在臉上表現出來。
她們肅容道:“都哭哭啼啼幹什麼?!咱們想不出來辦法不還有殿下嗎!”
“殿下能有什麼辦法?”一女工道,“難道殿下再建一個染坊?”
採夏:“……”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啊!
她趁樓喻空閒時間去求見他,並說了件事。
誰知樓喻搖首笑道:“城中布莊都是老字號了,他們的染布技藝在慶州都算得上頂尖,我跟他們爭個頭做什麼?”
“殿下,可是繼續這麼下去,紡織廠入不敷出,難道真要停工?”
她既憂心殿下賺不到錢,又擔心女工們日後沒落。
樓喻笑道:“怕什麼?他們壓價就讓他們壓,說不定以後他們還會找我合呢。”
對於樓喻說的話,大多人都半信半疑。
信是因為他們殿下從未說過大話,不信是因為他們想破腦袋也想不出殿下還能有什麼絕招。
就連城中布莊老闆都在等待勝利的到來。
樓喻卻並不急,他在等。
終於,姚金從西域回來了。
他們的車隊裝得滿滿,甚至比去時還多了很多輛。
車隊尚未入城,樓喻便得到訊息。
他面露喜色,吩咐雜役:“讓他們在城門口等我,我就去!”
雜役:?
殿下還要親自去迎接?個姚金面子也太大了吧!
馮二筆嘀咕:“殿下,直接讓他們來府中見您便是,您何必要親自去?”
樓喻根本沒工夫理他,匆忙騎馬行至城門。
姚金和汪大勇等人皆見禮。
樓喻看一長串的車隊,由衷笑起來:“辛苦諸位了。”
“不辛苦,能為殿下辦事是小人的福分。”姚金齜牙咧嘴,拍馬屁。
他說的倒也不是違心話。
一路風塵,他們見過遍野餓殍,見過易子而食,那些殘忍可怖的場景,姚金一輩子都不敢忘。
只有在慶州,他才能感受到一種勃發的生機。
而一切,都因慶州有一位超凡脫俗的主人。
姚金之前跟隨樓喻,樓喻的身份佔主要原因,而今卻是徹底被樓喻折服,心甘情願為樓喻效勞。
樓喻問:“花種和花瓣都買了?”
“買了!”姚金皴裂的臉上掛滿笑容,“殿下請放心,小人也向地人請教了種植白雲花的法子。”
“甚好!此行你們有功,必有賞賜!”樓喻眉眼皆生喜意。
他指車上的麻袋,問:“裡頭是不是白雲花?”
“殿下可要看?小人這就解開。”
姚金解開袋口,露出裡面潔白如雲的棉花。
樓喻伸手捻了一些出來,放在手上拉拉扯扯,忽道:“花……韌性足,又般綿軟,同蠶絲是不是挺像?”
“啊?”姚金真是驚訝極了。
他第一次沒有深入西域,只是從西域商人那兒買了花種,並不清楚白雲花的真正作用。
次在汪大勇等人的陪同下,他們抵達種植白雲花的地方,才知道原來白雲花竟可以用來做衣裳!
一發現讓他們感到非常驚喜。
他們回程中還想著如何說服殿下用白雲花紡紗織布,未料殿下不過瞧了一眼,便問出這樣一番話來!
姚金和汪大勇等人不由對視一眼。
汪大勇等人由衷拜服。
素來聽聞別人盛讚殿下神慧無雙,如今看來,果真如此。
世上有幾人看到白雲花,就能想到用花紡織呢?
見姚金等人呆愣,樓喻不由笑道:“不如咱們先去新城紡織廠,看看到底能不能紡布。”
姚金回過神來,馬屁拍得更加情真意切:“殿下所思所想簡直神妙無雙!倘若真能成布,那可就是造福萬民啊!”
白雲花做出來的布輕柔透氣,兼顧綢緞和麻布兩種優點,如果能廣泛種植,屆時價格也會低廉,可不就是大盛百姓之福了嗎!
殿下太厲害了!
一行人來到紡織廠。
甫一入廠,姚金和汪大勇等人就被巨大的紡紗車給震住了。
他們何曾見過樣的紡車?!
太震撼了!
姚金半晌沒回過神,他自詡見多識廣,也未曾見過如此龐大的紡車,也未曾見過短短工夫便織出這麼多布的紡車。
開眼了開眼了!
姚金帶回來的棉花都是已經去了籽的,而且他還帶回了地居民彈棉花的工具,倒是方便許多。
樓喻由衷贊他“心思玲瓏”。
姚金樂呵呵地教授女工彈棉和紡織工藝。
正所謂一通百通。
織女們本就對絲、麻的紡織工藝得心應手,雖棉紡織技術與絲、麻有些差異,但在姚金的講述下,倒也理解個七七八八。
樓喻交待採夏和逢春:“最先織出布的人,必有重賞。”
棉花不僅可以織布,還可以做棉襖、棉被。
只是姚金帶回來的數量有限,且冬日就要過去,樓喻便消做棉襖的心思。
他將皮棉全部交給紡織廠,又問要姚金:“花種有多少?”
“回殿下,次帶回了三車花種,不過小人聽當地居民說,能養活的也不過四五。”
樓喻頷首,四五沒什麼。
其實古代勞動人民是很有智慧的,只要能賺更多的錢,他們是願意去花心思搞研究的。
就拿糞料肥田來說,樓喻相信不少人都知道個道理。
可在王府田莊幹活,種出的糧食再多,又到不了他們手裡。
對自己沒有利益的事情,誰還會積極去做?
至於其餘農戶,又能分到多少上等田地呢?用再多糞肥也提高不了多少產量。
種植棉花也一樣。
棉種的活率如今只有四五,但只要種植棉花能給百姓帶去利益,老百姓一定會積極主動地提高棉種的活率,提升棉花的產量。
為慶州掌舵人,他不需要凡事親力親為,只要下達政策,引導百姓就可以了。
半個月後,女工們經過努力,終於成功織出一匹棉布!
布料細密緊緻,比麻布溫和柔軟,比絲綢透氣服帖,非常適合做衣服。
女工們織出來後,便知這匹布的價值所在。
布料呈到樓喻面前時,樓喻也不由有些激動。
他伸手摩挲半晌,對採夏鄭重道:“以後,此布名為‘棉布’,可記住了?”
採夏秀目晶亮:“殿下,奴婢記住了!”
因皮棉量少,棉布產量還很低,樓喻沒算現在就推廣。
他讓人用棉布給爹孃、大姐和自己別做了兩套褻衣。
慶王和慶王妃穿慣了綢緞,乍一穿上棉質褻衣,竟覺得不比綢緞差,而且比綢緞要吸汗,穿在身上很舒服。
“娘看啊,棉布就應該多造些出來!”
樓荃也贊同:“聽說皮棉價格比蠶絲要便宜許多,阿弟是不是打算推廣種植?”
至於慶王,他在這種事情上向來沒有發言權。
樓喻點點頭:“推廣也得一步一步慢慢來,急不得。”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還是先搞點試驗田吧。
次他沒打算在王府田莊設定試驗田,畢竟田莊的地力比新墾出來的地力強,還是拿來種麥子和土豆比較划算。
鑑於新墾出來的地已經分配給新居民,樓喻不能強硬地讓人家種棉花,遂又發布公告。
公告說:世子殿下要嘗試種植新的農物棉花,算徵用一部分田地。每徵用一畝,願補貼農戶三。三依照去年慶州平均畝產來算。除此以外,種出的農物,上交八成,剩餘兩成留自用。
農戶們大多不認識字,樓喻便派小吏們去宣傳。
有人問:“要種什麼莊稼?還能有麥子好?”
他們大多捱過餓,麥子是他們的命根子,讓他們不種麥子種其他東西,比要了他們的命還難。
“上交八成?!不行!”
他們要是種麥子的話,秋收後只用上交七!
小吏解釋:“不是會補貼你們三麥子嗎?”
“那也不行!”
他們要是種那什麼棉花,最終只能得三麥子以及二棉花!
誰知道那個棉花是什麼東西?
虧本的生意他們可不願意做。
大家都不願意冒個風險,也在樓喻的意料之中。
但也有人願意冒風險,只為追隨世子殿下的政策。
馬貴是從地逃難過來的。
他在逃難路上就聽說慶州接收難民,不僅給難民飯吃,還願意給難民提供活計。
他本來半信半疑,但看面黃肌瘦的婆娘和剛出生半年的小女兒,他還是選擇踏上前往慶州的路。
他們一家三口,歷經千辛萬苦,終於抵達慶州。
剛到慶州,就看到城門外有不少人排隊。
他問了人才知道,所有難民都得先登記拿到“身份牌”才能去領糧食。
馬貴忍飢餓,抱著女兒,帶著婆娘綴在隊伍後面。
等待的時間是相當煎熬的。
馬貴忐忑又激動地盯著前頭越來越短的隊伍——
終於到他了。
負責登記的小吏嚴肅問:“叫什麼名兒?從哪兒來?家裡幾口人?跟你什麼關係?”
馬貴一時沒聽清,根本記不住這麼多問題,只吶吶道:“俺叫馬貴。”
“哪個地方的?”
“桐州。”
“她們是你什麼人?”小吏耐心指他婆娘和女兒問。
“一個是俺婆娘,一個是俺閨女。”馬貴老實道。
小吏唰唰記下來,摸出一個木牌,在上面畫了三道痕跡。
前面兩道長一些,最後一道只有一半長。
“拿著,去那邊領東西。下一個。”
馬貴暈暈乎乎朝他指點的方向走去,那兒還是在排隊。
他又排了許久的隊,才領到東西。
一頂小帳篷,一小袋麥面。
逃難的百姓一般都會帶上吃飯的家當,馬貴也不例。
有了麥面,他們今天就能吃到東西了!
他看向身旁的妻子,妻子竟已歡喜得哭了出來。
到了傍晚,他們終於吃上了熱騰騰的面糊糊。
慶州真好啊!那些人沒騙他!
兩人懷揣著對未來的希望,雙雙入眠。
誰料半夜時分,女兒突然驚哭出聲,竟發起了熱!
馬貴和妻子急得不得了,可怎麼辦?城門已經關了,他們去哪兒找大夫?
想去鄉野找赤腳大夫,可他們人生地不熟的,去哪兒找啊?!
就在驚慌失措時,帳篷外傳來腳步聲。
“有人嗎?裡頭孩子發生什麼事了?”
個世道,還有樣熱心腸的人?
馬貴彷彿抓到救命稻草,連忙衝出帳篷:“兄弟,俺閨女發熱了,能不能幫幫忙?”
他說完才發現,那人身上穿的衣服,跟白天登記、發糧的穿得一樣。
馬貴正擔心被罵,卻聽那人道:“發熱了?可不是小事。你跟我來吧。”
馬貴沒反應過來。
“還愣著幹什麼?快帶上你閨女去看大夫!”
馬貴回神,立刻招呼妻子,抱上女兒,一家三口跟在小吏身後。
夜晚寂靜無聲,氛沉默得叫人心驚。
馬貴看看周圍,都是一片片田地,實在沒忍住,問:“大人,您、您要帶俺們去哪兒?”
那小吏道:“去瞧大夫,田莊上有醫館。”
馬貴聽他聲音平和,沒有不耐煩,於是壯膽子問:“大人,麼晚,您怎麼還在城外頭?”
“我晚上值守,聽到你們那邊動靜就過去了。”
“值守?”馬貴不解,“大人值守什麼?”
小吏打了個哈欠,懶洋洋道:“值守你們啊。”
馬貴連忙道:“大人請放心,我們絕對不會鬧事兒的!”
有麼好的待遇,傻子才會鬧事,他們根本不用人專門晚上看守。
小吏忽地笑了:“不是怕你們鬧事。殿下是怕你們新來的難民水土不服,就像你小閨女發熱一樣,怕你們出什麼事,才吩咐我們輪流值守。”
馬貴:???
實在有些超出他的認知範圍了!
怕他們出事所以派人值守?
真的不是菩薩在世嗎!
一瞬間,一股深切的感動將他淹沒。
他對小吏口中的那位殿下,湧起濃濃的感激之情。
等到了醫館,他才知道,原來這裡是王府的田莊,殿下就是這裡的主人,醫館也是殿下特意建的,就是為了莊戶看病方便。
現在倒是給他們帶來了方便。
要是田莊沒有醫館,他們還得等一夜去城裡看病。
城裡看病又貴,他根本付不起。
等等——
他沒有錢!
馬貴恍然開口:“大夫!俺、俺沒帶錢……”
為他閨女診治的是位年輕小大夫,生得很好看,心地也好。
方才他們來的時候,醫館門是關著的,燈也滅了,可見大夫已經歇息了。
但聽到他們來意,還是毫不猶豫就開門問診。
真是個好人!
陳玄參看他一眼:“你是新來的,可以先賒賬。”
還可以賒賬!
馬貴驚喜萬,他不由看向小吏。
小吏點點頭:“以後都是需要還的。”
馬貴連連點頭:“然還!然還!”
慶州的人怎麼都這麼好!
他覺得已經是最好的事了,沒想到還有更好的!
慶州的世子殿下,不僅給他們提供屋子住,還給他們分配田地!
到底是哪路神仙下凡救苦救難來的?!
他毫不猶豫在慶州落了戶。
到地的那一刻,他抱著妻子熱淚盈眶,哽咽道:“世子殿下是咱家的大恩人,以後一定要好好報答他!”
努力種地,就是對世子殿下最好的報答!
妻子亦含淚點頭。
懷中的小閨女露出天真無邪的笑。
新公告出來後,大部分人都不願意供出田地給世子徵用。
馬貴只是猶豫了下,就跟妻子商量:“殿下想種棉花,卻還要徵得咱們的同意,世上哪有樣仁厚的貴人?”
妻子道:“是啊,咱們地還是殿下給的呢,大貴,要不咱去報名!”
“好!殿下還能害咱不?!”
馬貴就這樣報了名。
冬天過去,馬貴已經給自家建了一個茅草屋,其餘難民同樣如此,所以他家周圍有不少鄰居。
有人知道他報了名,不由道:“大貴啊,你真算自家地裡種棉花?”
馬貴知道他們要說什麼,面上樂呵呵道:“什麼自家地?不都是殿下賞賜的?殿下想種什麼種什麼。”
其餘人面上一熱,換了個話題。
理是這個理,但真正願意冒險的又有幾人?
可不管怎麼說,總會有如馬貴般知恩圖報的人。
樓喻成功徵用了適量的土地。
他叫來姚金、林大井,道:“棉花種植極為重要,你二人必須通力合,在慶州百姓面前做個表率!”
二人異口同聲:“是!”
只要棉花有產出,只要棉花能帶來利益,老百姓就會自發地去種。
未來幾年,慶州的農物將會以小麥為主,土豆和棉花為輔。
轉眼到了春耕。
林大井個農務總管得很稱職,去年秋收後,慶州有不少農戶都開始漚肥,糞肥、磷肥等都用上了。
樓喻向烏帖木購買那麼多牛羊馬匹,每日產出大量糞便,都供去了農田。
還有疏浚河道時挖出來的淤泥,也都運去肥田。
至於磷肥,除去牲畜骨頭,那些魚骨、蝦殼蟹殼之類,都是緊俏貨,甚至因此帶動了捕魚業的紅火。
海邊的漁民還因此多賺了些錢。
一環扣一環,些都屬於聯動效應。
等到來年,農戶獲得豐收,擁有更強的購買力,就又能帶動工商業的發展。
如此循環往復,慶州城會越來越好。
就在農忙時節,郭府忽然收到一封信。
封信到了樓喻手上。
信是從京城寄來的,寄信人是郭濂的同年舊識,也就是同一年考上進士的好友,叫方煥。
位方煥如今在京城任工部侍郎,算是不小的官了。
他在信中說:
“郭兄啊,經年不見,甚是想念,近來可好?聽說你在慶州經營有道,日子過得很紅火啊,不像我,日子過得一團糟。
“京城而今不太平啊,他們鬥得昏天黑地,我真擔心自己會被波及。令郎今年有十七了吧?有郭兄教導,一定才華橫溢,可惜我那不器的愚兒,實在讓我不省心!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樣吧,我讓那個不器的去慶州代我看望你,再向令郎多學些經綸,還請你多多照顧啊!”
看完信的樓喻沉默良久。
馮二筆見他神色凝重,擔心問:“殿下,可是信中說了不好的話?”
樓喻搖搖頭,眉頭緊鎖:“我只是在想,位方侍郎的心是有多大!”
“啊?”
“眼下頭亂個樣子,他都不擔心他兒子路上遇難?”
樓喻不是在詛咒方侍郎的兒子,他只是就事論事。
馮二筆也覺得如此:“按理說,能考上進士的都不會太傻。”
此話有理。
所以,位方侍郎說的話不能全信。
到底能有什麼事,讓他不惜兒子前路坎坷,也要將兒子送出京城呢?
莫非,京城出了變故?!
他立刻叫來馮三墨。
“你看看信。”
馮三墨接過一覽,面色微變,迅速跪地道:“奴失職,未能及時辨明京城形勢!”
“嗯,立刻讓暗部查清,方煥為什麼急於讓兒子離開京城。”樓喻淡淡道。
“奴遵令!”
馮三墨退下後,樓喻閉目回憶原書情節。
但很可惜,他只記得,正乾三十年,起義軍首次在桐州登上舞臺。
股起義軍自稱“天聖教”,自詡為天聖教徒,是來凡間救苦救難的。
短短時間內,天聖教籠絡無數貧苦百姓,聲勢極為浩大。
起義軍首領為“天聖大帝”,其座下還有不少“仙班”,整個教派神神道道的。
起初,朝廷沒有太將個滑稽的天聖教放在眼裡,象徵性地派遣軍隊鎮壓幾次,見其不再亂後就沒管了。
誰知正乾三十三年,天聖大帝率領一眾仙家和教眾,差點衝破京城城門!
皇帝才驚覺形勢嚴峻,連忙派兵遣將。
然而,經過幾輪朝中傾軋,朝中再無可以領兵作戰的優秀將領,屢戰屢敗。
後來還是特意從邊關調遣將領,逼退天聖教。
大盛內亂,北蠻又怎會不抓住這個機會?
邊關得用的將領被調走,蠻王便率部強攻邊境,導致大盛接連失去城池。
彼時,慶州又被起義軍和鹽工攻破,霍延離開慶州城,開始他的逆襲之路。
而今正乾三十年春,距起義軍差點攻破京城還有三年。
他原本以為,自己尚有三年時間。
可方煥的信,陡然讓他生出危機感。
到底是什麼變故,讓方煥不惜做出這樣的選擇?
馮三墨還沒查到訊息,樓喻便加派人手,迅速壘砌新城城牆,並調撥府兵,加固舊城城牆。
不久,馮三墨帶回訊息。
皇帝年事已高,京城太子黨和三皇子黨鬥得不可開交,方煥的的確確是擔心受到牽連,才先送走兒子。
方煥是太子黨,而今三皇子黨不斷勢大,隱隱壓住太子黨,局面非常嚴峻。
對樓喻來說是虛驚一場,不是什麼大變動就好。
他雖通讀原著,可原著的視角一直放在霍延身上,慶州城破之前的情節基本很少有提到京城的。
是以,太子黨和三皇子黨的交鋒過程,樓喻並不是很清楚。
他只知道,慶州城破的那天,皇帝還沒死呢。
他問馮三墨:“太子黨有哪些人?”
“為首的是范家,嚴、沈、姜都有參與。”
樓喻目光微眯。
范家。
因起義軍差點攻破京城是一件大事,所以書中有寫。
范家就是在這場京城保衛戰中犧牲的。
他之前還覺得奇怪,一個文官家族,為什麼會全部殉難?守衛京城的不應該是武將嗎?
即便范家守節,那也該是城破之後再自戕吧?
如今想來,或許這守衛京城一戰中,還摻雜其餘利益牽扯。
比如,三皇子黨試圖藉機剷除太子黨的忠實擁躉。
可還有一點很矛盾。
范家的毀滅是在三年後,也就是說,而今范家抑或是太子黨還遠遠沒到山窮水盡之時,為何方煥會麼急留後路呢?
除非——
眼下的局勢發展,已經脫離原著節奏了。
樓喻思來想去,覺得只有個解釋最為合理。
如果真是這樣,他的三年發展時間,許是要縮短了。
於是,慶王府以及親近樓喻的一干手下,都發現樓喻變了。
他比之前更加廢寢忘食,朝乾夕惕。
誰來勸都不行。
馮二筆急得沒辦法,只能每天不斷地替樓喻按摩舒緩,照顧好他的起居生活。
在他的施壓下,所有人全都高效完工作。
弦繃緊了會斷,人也一樣。
樓喻心中緊迫無人能夠理解,他又無法跟人傾訴,只能獨自承擔。
他每晚都會失眠睡不,腦子裡全都是慶州城今後的發展計劃。
他必須要保慶州城萬無一失!
在這樣極端的高壓下,樓喻終究還是沒扛住。
他病了。
腦子發熱,燒糊塗了,躺在床上連續不斷地叫“媽”。
不過他嗓子乾啞,聲音很淺,沒人能聽清。
慶王妃心疼地直流眼淚,樓荃衣不解帶地照料床前,哽咽難言。
陳川柏替樓喻診了脈,半晌後嘆息一聲:“殿下憂思過度,鬱結於心哪。”
他是親眼見證慶州城變化的,他很清楚樓喻在其中灌注了多少心血。
正因如此,陳川柏才格外心疼他。
慶王妃哭道:“也不知道他天天急什麼,怎麼勸也不聽,都急病了。”
“王妃切勿憂心,殿下沒有大礙,老朽開張方子,等熱退了,再用些靜凝神的藥。”
“好,多謝陳大夫。”
陳川柏擺擺手:“王妃折煞老朽了,老朽為殿下診治是應該的,殿下是咱慶州的主心骨,大家都盼著他好呢。”
他話說到慶王妃心坎裡,慶王妃擦掉眼淚道:“陳老有心了。”
霍延在野外訓練騎兵,不在城中,得知訊息時,已經是第二天。
他立刻策馬飛馳,直奔慶王府。
樓喻已經醒了,正靠在床上喝藥。
“殿下,霍統領在院外求見。”雜役來稟。
馮二筆皺眉道:“他不會又來找殿下商討軍務吧?殿下,您病還沒好,大夫說了不能多思,要放鬆,才能好得快。不然奴去問問,要是事情不重要,奴便回絕了。”
在馮二筆心裡,樓喻的身體最為重要,其他事情都要靠邊。
樓喻喝完藥,將碗遞到他手上,微笑道:“沒事,讓他進來。”
很快,霍延一身戎裝踏進屋子。
一眼就看到床上面色憔悴的世子。
樓喻笑意淺淺,問:“你站那兒做什麼?過來坐。”
霍延沉默在他榻前坐下。
“來找我什麼事?”
霍延已知他的病因,自然不會真的說事兒,但又不能什麼事都不說,便道:
“阿瓊親手做了幾個紙鳶,她託我問你,要不要一起去踏青。”
初春之際,正是踏青好時節。
馮二筆精神一震,連忙附和:“是啊殿下,現在正是踏青的好時候,奴也有好久沒有放過紙鳶了,殿下能不能帶奴一起去?”
樓喻哪能不知他們心意?
他失笑道:“行,咱們一起去踏青。”
慶王府上下聽說殿下要踏青,全都喜洋洋。
慶王妃親自為樓喻備了一車零碎吃食,又囑咐他一定要多穿些衣服,避免野外風寒。
樓喻本想帶一家人一起去踏青,但慶王就喜歡宅,慶王妃只愛舞刀弄劍,樓荃又忙財務工,到最後,他只能帶馮二筆去。
他們去的是南門郊。
春日明媚,草長鶯飛。
樓喻前段時日繃緊的心神確實放鬆了一些。
他騎馬與霍延並轡而行,笑問:“不是說阿瓊做了紙鳶?她怎麼沒跟來?”
“她和阿煊已經去了。”霍延道。
樓喻驚訝:“那你怎麼沒有一起去,反而先來王府了?”
“我是統領,自然得緊隨殿下。”
話說得自然,也很合理,樓喻只當他在表忠心,不由失笑:“你都說是出來踏青了,還麼嚴肅正經?”
他轉頭問馮二筆:“二筆,你說是不是?”
“殿下,次奴站霍統領,嘿嘿。”馮二筆大著膽子道。
他覺得霍延看重殿下安危,值得表揚。
樓喻搖首失笑。
三人同行至一處荒野,不遠處霍瓊和霍煊正蹲在地上擺弄紙鳶,楊繼安竟然也在。
“殿下來了!”楊繼安率先看到,立馬站起來往樓喻這邊跑。
他長了一歲,拔高不少,如今看起來有大小夥兒的模樣了。
“殿下,紙鳶都弄好了,咱們一起放紙鳶吧!”
樓喻笑下馬,“好啊,看誰放得最高。”
楊繼安幹勁十足:“殿下,我可會放紙鳶了!一定不會輸!”
“是嗎?我放得也不差!”
楊繼安嘿嘿一笑:“手底下見真章!”
“行!”
兩人來到霍瓊面前,讓霍瓊給他們發紙鳶。
樓喻拿到的又是小兔子圖案的。
他無奈,總不能因為屬兔,他總是跟兔結緣吧?
楊繼安的是一條小蛇。
放紙鳶是個技術活兒,樓喻自詡技術不差。
他讓馮二筆託紙鳶,迎風跑起來。
等紙鳶漸漸升空,他便一點一點放線,邊放邊控制牽扯紙鳶的方向和力道。
為了不讓紙鳶掉下來,樓喻必須集中注意力,不能有絲毫分心。
他牢牢盯著不斷升高的紙鳶,漸漸忘記了所有的愁緒與煩惱。
“哇!殿下好厲害!”
霍瓊興奮驚呼。
霍煊也不甘示弱:“殿下飛得好高!”
不遠處楊繼安聽見,看看自己的紙鳶,又看看樓喻的紙鳶。
殿下的紙鳶是真的好高啊!
殿下怎麼什麼都會!
一心,楊繼安的紙鳶急轉直下,歘一下栽到地上。
他跑過去撿起來,便也不放了,就看樓喻到底能放多高。
牽引線終究有限,紙鳶已經到了它最高的位置。
馮二筆興奮地鼓掌:“殿下太厲害了!”
還不忘“強迫”別人附和:“霍延你說是不是!”
霍延靜靜凝視樓喻,眸色暖融,笑意輕淺。
< p>“嗯,厲害。”長時間拉線,樓喻的胳臂都舉酸了,可他捨不得丟下紙鳶,便道:“二筆,過來替我!”
馮二筆立刻跑過去接替位置,他技術也不差,溜了一圈都沒掉。
放了會紙鳶,樓喻心絃愈發舒緩,他走到霍延面前,捶了一下霍延的前肩:“謝了。”
霍延問:“要不要跑馬?”
此地平坦,又沒什麼人,的確適合跑馬。
“走!”
樓喻利落上馬,不等霍延便揚鞭疾馳而去。
但師傅就是師傅,他的馬術是霍延教的,到底還沒青出於藍,很快就被霍延趕上。
縱馬原野,肆意狂放。
樓喻這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久違的放鬆。
一放鬆,他整個人都變得慵懶。
馬速漸漸變緩。
霍延就像他說的那般,一直緊隨左右。
樓喻迎和煦陽光,輕嘆一聲:“霍延,我有點累了。”
來到這裡不過一年多,他卻覺得已經過了好久好久。
一年他殫精竭慮,唯恐亂世中沒有一處安身之所。
他想將慶州城打造一座固若金湯的堡壘,他想讓治下的百姓過上安定和樂的日子,他想……
他想做的事太多太多了。
樓喻是真的覺得有些累,從身到心,沒有一處不疲乏。
霍延眸色深深:“累了就歇一歇。”
他語氣平淡無波,似乎歇一歇極為輕巧。
樓喻失笑:“你們不明白。”
那種風雨欲來的緊迫感,沒人能懂。
“但我們可以為你擔。”
霍延直直望進他眼底,“你不必一個人扛。”
樓喻欲答,卻被搶了先。
“而今慶州兵力共一萬六千餘,除去邊軍與京畿駐軍,沒有其他軍隊能與我們有一戰之力。”
“還有叛軍。”樓喻一臉認真。
霍延:“……”
他不由失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殿下在京城都能攪動風雨,何必擔心叛軍?”
【目前用下來,聽書聲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語音合成引擎,超100種音色,更是支持離線朗讀的換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樓喻:“皇帝和朝臣尚需戴著面具,只要我的面具不比他們差,我就不一定會輸。而叛軍,他們什麼都沒有,只有一條命。”
與人過招,他不懼;但與人拼命,他做不到完全冷靜。
霍延此時此刻,終於明白樓喻的心結所在。
眼前人,擔心的是慶州百姓受到傷害,他不願看到他們流血犧牲,所以他拼了命地要將慶州城變成堅壁固壘。
他怎會……如此可愛。
“殿下,我也只有一條命,我不怕。”
他麼想,也便這麼說了。
柔軟的春風拂過耳畔,樓喻怔然望他,動了動唇,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在我死之前,定會保慶州城安然無恙。”
霍延如是說。
少年統領的話,猶如一柄利劍,倏然刺透樓喻的胸腔。
巍然劍光瞬間斬滅深埋心底的憂慮,強勢注入無窮無盡的悍然無懼。
陽光灑滿身上,暖洋洋的。
樓喻情不自禁伸出右手。
“我信你。”
霍延伸手與之交握,握住了指縫間那一縷陽光,輕且堅定。
“定不負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