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臨還在慶州新城搬磚。
沒辦法, 他得養活自己。
之前得樓喻同意,他特意去郭府拜訪了下,結果看到中風臥床的郭濂以及憔悴不堪的郭棠,忍不住背脊發寒。
郭府都這麼慘了, 他還能在郭府蹭吃蹭喝嗎?
必然不能。
他還是得靠搬磚掙取口糧。
搬磚的間隙, 他又聽到幾個人聊天。
“唉, 殿下去了滄州,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
“你急什麼, 又不是不回來了。”
“我就是想殿下了。”
“搞得好像你見過殿下似的。”
“我雖然沒見過, 但我聽說過,殿下長得可好看了,就像是天上的仙人下凡!”
“嘿嘿,我遠遠見過回。”
“快說說!殿下到底長啥樣!”
“沒看清臉,就覺得特別高大,特別威武。”
方臨:“……”
長得好看是事實,但高大威武?確定不是在說霍延?
“你們聽說了嗎?滄州要有新知府了。”
“新知府是誰啊?”
“不曉得, 只知道挺年輕的,姓範, 從京城來的,估計家裡頭富貴著呢,怎麼想不開去滄州?”
方臨眼珠子陡然瞪大,忙道:“你從哪聽到的?”
“就是上茅廁的時候,聽兩個管事說的。”
方臨心臟狂跳,姓範, 來自京城,又很年輕,不是範兄還能是誰?!
範兄去滄州當知府了!
方臨激動了會兒才回過神。
等等!
範兄去了滄州當知府, 不可能看不出樓喻的意圖。
樓喻手段那般強硬,範兄豈不是有危險!
滄州府衙,範玉笙狠狠打了個噴嚏。
他背過身用帕子擦了擦後,轉回來歉意道:“下官失禮了,殿下莫要見怪。”
樓喻擺擺手,將計劃書放到他面前。
“我翻過滄州相關案冊,決定發揚滄州的優勢,將滄州發展成為對外貿易口岸以及糧食生產基地。”
範玉笙雖對他口中的某詞語感到陌生,但不妨礙他聽明白了。
他細細翻看計劃書,心中再次歎服不已。
這個計劃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寫出來的,也不知慶王世子擬定這個計劃書耗費了多心血。
他幾乎將方方面面都考慮周全了。
範玉笙看完,由衷拱手讚道:“殿下氣魄遠超凡俗,下官佩服。”
“實施計劃前,還得給府衙增添一幫手,總不能咱們幾個凡事親力親為吧?”
範玉笙笑道:“殿下已答應將方臨調來滄州做我助手,其餘小吏可從滄州本地挑選。”
樓喻頷首:“還有人。”
“殿下莫非是指滄王?”
範玉笙心思何其玲瓏,下就猜出來。
“嗯,蔚兄雖天單純,但為人通透,腦子算得上聰明,且又是滄州之王,範大人若不介意,可與他起共事。”
樓喻不可能一直呆在滄州親自監督重建工程,他目前不是很信任範玉笙,不如就讓樓蔚當他的代理人罷。
樓蔚是滄王,身份擺在那,範玉笙是個聰明人,不可能無視他。
加上“韓昀”總領慶、滄兩州軍務,有慶軍在滄州駐守,諒他也不敢輕舉妄動。
範玉笙沒有拒絕的必要:“下官定與滄王共理政務。”
他忽然想起什麼,問道:“殿下,那些叛軍俘虜該如何處置?”
叛軍共六千餘人,死亡百多人,傷數百人,叛軍中的大小首領皆已被斬,剩餘小嘍囉還能算得上勞動力。
樓喻道:“讓他們做工贖罪。”
計劃書裡有許多工程都需要人力去完成,這叛軍身負罪孽,讓他們去幹苦力最合適不過。
範玉笙明白他的意思,道:“殿下在計劃書中有寫,準備修建條從慶州通往滄州海港的官道,可是要用上他們?”
修路是很苦的,般人幹不來。
樓喻頷首:“這條路從慶州工業區直達滄州海港,眼下正是冬季,先讓他們夯實平整土地。”
等春夏之際,用水泥和砂石鋪出一條公路。
要致富,先修路。
等路修好了,滄州和慶州的關係將更為緊密,他對滄州的掌控將更加有力。
樓喻不是拖泥帶水的性子,與範玉笙商定後,便吩咐下去。
古有“髡發”這刑罰,就是將犯人的頭髮剃掉,以此懲罰他們的罪行。
樓喻讓人將六千俘虜的頭髮全都剃光,是為了懲罰,二是為了防止滋生跳蚤,是便於區別俘虜與尋常百姓。
是以,只要滄州百姓看到光頭的人,就知道他們是叛軍俘虜,讓他們無時不刻不受到唾棄。
這六千人全都被戴上腳鐐,在工匠的指揮下,開始修整道路。
做完這,樓喻決定返慶。
滄州北門。
樓蔚依依不捨拉著樓喻袖子,苦著臉道:“阿喻,你能不能再住一段時間?我不想你離開。”
“蔚兄,以後我會常來的。”樓喻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膀,“咱們見面的機會還多著呢。”
他語重心長地交待:“你跟在範玉笙身邊要好好做事,有什麼不明白的儘管問他,他要是怠慢你,你就寫信告訴我,我替你罵他。”
樓蔚被他逗笑,笑完之後,又默默看著他良久,忽然上前步,下子將他抱住。
“阿喻,謝謝你。”
樓蔚埋在樓喻肩窩處,聲音悶悶的。
樓喻輕拍他單薄的背脊,心裡也有不是滋味。
“蔚兄,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好,我幫滄州,也是因為有利可圖。”
他不想再騙這個心地純善的年了。
樓蔚鬆開他,搖首誠道:“阿喻,別說什麼有利可圖,你們慶州的兵和錢糧也不是大風刮來的,你對滄州的幫助我都記在心裡。”
樓喻心中彷彿有暖流淌過,很是熨帖。
他笑著道:“我走了,你多保重。”
“你也保重。”
樓蔚直站在城門口,目送他身影遠去,久久不願離開。
“王爺,您不必傷心,喻世子以後還會來的。”阿大安慰他。
樓蔚露出一個微笑:“阿大,我定不會讓阿喻失望的。”
回到慶州,樓喻讓人叫來方臨。
方臨現在一看到他心裡就發毛,乖乖地向他行禮。
見他如此乖巧,樓喻不由失笑:“範玉笙是滄州新任知府,你知道的吧?”
“我聽說了。”方臨實道。
他心裡面藏著太多好奇與疑惑,可他啥也不敢問。
郭家父子的下場猶在眼前,方臨哪裡還敢肆意妄為?
樓喻淡淡道:“範玉笙點名要你去滄州,你去不去?”
“啊?”方臨猛地抬起頭,以為自己聽錯了。
樓喻耐心道:“他正缺得用的助手,你要不要去?”
“要!”
方臨喊得超大聲。
不去是傻子!
他這輩子都不想再搬磚了!
方臨走後,樓喻對霍延說:“受傷將士們的補助金以及犧牲士卒的撫恤金,可以去找財務組撥款。”
霍延應聲後問道:“殿下,有殘兵即便養好傷,以後也無法繼續參與訓練和戰鬥,他們該如何?”
朝廷的殘兵向來只能直接退役,靠退役時發的點退伍金過活。有時候朝廷發不出錢,他們也只能自認倒黴。
霍延記得很清楚,以前他們霍家的兵若有殘疾,霍家一般會為他們尋力所能及的活計,正生活不能自理的,霍家就養他們一輩子。
他看著樓喻,等著樓喻的決定。
樓喻素來思慮周到,不可能沒有想到這回事。
關於殘兵及烈士家屬的待遇,他直在研究,前不久才終於制定出具體的細則。
他從暗屜裡拿出細則,交到霍延手上。
“具體章程都寫在裡面,你拿回去告知軍營上下。”
“好。”
霍延回到軍營,仔細研讀待遇細則後,忽地抬手遮住眼睛,唇角微微彎起。
隨後召來各個軍官將領。
“這是殿下所制細則,有關殘疾將士及烈士家屬待遇問題都寫在上面,諸位皆可傳閱。”
李樹:“統領,咱們認的字兒不多,勞煩您說說唄。”
他主要是看字頭疼。
霍延便也不強求。
“營中將士有受傷者,根據傷殘等級,次性給予適當的傷殘補助金。生活尚可自理者,會安排適當活計,每月皆可領取工錢;不能自理者,每月皆可領取低保金。”
“會安排什麼活計?能領取多低保金?”何大舟問。
“會依據具體傷殘情況,分配不同活計。低保金依據殘兵退役前的功勞和職位等級來計算。”
“明白了,那如果將士犧牲會怎麼樣?”
霍延回道:“會根據其功勞以及生前職位發放撫恤金給其家屬,喪葬費也由營中承擔。家屬今後的醫療費、教育費都可依情況減免。”
“教育費?”有人不解。
霍延頷首:“若家中有未成年子女,子女今後只要在新城學堂上學,皆可減免學費,也就是束脩。”
“要是子女成年呢?”
“成年子女若是參與職位考核,同等情況下優先錄取。”
大家問出各種各樣的問題,霍延皆詳細解答。
這都是樓喻寫在細則裡的。
霍延感動的同時也有心疼,也不知殿下耗費多心血,才將這麼多情況都考慮周全了。
解讀完細則,整個營房一片寂靜。
不是因為無語,而是因為感動。
殿下是真的方方面面都為他們想好了。
有這樣的保障在,大家衝鋒的時候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細則在全營上下傳播開來。
所有將士全都歡呼雀躍,在此次戰鬥中傷殘的戰士也都放下顆心。
為殿下賣命,值了!
時間,樓喻的聲望達到一個不可估量的地步。
處理完傷殘和犧牲士卒的事情,接下來當然要論功行賞。
當兵的誰不想“升職加薪”?
此次攻城之戰中,有功者升職,有勞者發放獎勵金。
參與攻城戰的將士們全都喜氣洋洋。
留守慶州的其餘將士紛紛流下羨慕的口水。
他們也想建功立業啊!
慶州的各種體制機制基本都趨向完善,樓喻目前的重心將挪到滄州上。
他不可能真的將滄州完全交到範玉笙手上。
單單個樓蔚,根本玩不過範玉笙。
是以,方臨出發滄州前日,被管事的叫去了。
“明日去滄州,你隨同‘慶對滄幫扶小組’起,個人畢竟不安全。”
方臨還有點小感動,沒想到管事的還擔心他的安危。
他好奇問:“‘慶對滄幫扶小組’是什麼?”
管事:“殿下說了,滄州亟待重建改造,便調了咱們慶州這邊有經驗的管事和技術總管過去幫扶。”
方臨明白了。
他不由想,之前自己對樓喻的誤解是不是太大了?
自滄州被叛軍佔據後,樓喻似乎一直都在無私援助滄州。
現在知道滄州缺人,還特意派人過去。
天下有幾人能做到這般?
翌日,他在南門與幫扶小組集合。
幫扶小組共五十人,其中管事二十人,技術總管十人。
葛峰被任命為幫扶小組組長。
在一百位慶軍的護送下,幫扶小組順利抵達滄州。
他們直接來到府衙,面見範玉笙。
見到範玉笙,方臨忙不迭衝上去:“範兄!”
他受苦受難數月,又在慶州搬了段時間磚,已經變得又黑又瘦,差點讓範玉笙沒認出來。
範玉笙愣了下,而後溫和笑道:“阿臨變精神了。”
方臨眼睛亮:“的?”
“嗯。”
葛峰上前拱手道:“在下葛峰,見過範大人。”
“葛管事,請。”範玉笙笑容不變。
具體計劃樓喻已經跟範玉笙交待過。
而今是冬季,滄州百姓無錢無糧該怎麼過活,總不能一直什麼都不幹,由慶州城供養著吧?
只能“以工代賑”。
樓喻給他們發口糧,他們得給樓喻幹活。
就在滄州百姓惶惶不安時,府衙連下達好幾條政令。
“即日起,招收大批民工平整滄州城內外土地及海港碼頭。”
“即日起,招收大批工匠於沿海建造幹船塢。”
“即日起,慶州紡織廠招收大批女工。”
“即日起,慶州窯廠招收大批勞工。”
“即日起,慶州造紙坊招收大批勞工。”
“有意者,請至府衙西側門登記報名。”
這政令都由衙門小吏奔走宣傳,不僅城內百姓知道了,就連城外百姓也聽到這個訊息。
政令出,舉城譁然。
這招工告示對慶州百姓來說已經習以為常,可對滄州百姓來說,還是個新鮮事兒。
大家時間沒反應過來。
苗海也很困惑。
幹船塢是什麼?他做船工已經十幾年了,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呢?
官府的政令,他時也不敢相信,畢竟這聽上去都像是要人服勞役。
他找上同在船上做工的夥伴。
滄州有船廠,船廠僱傭了不船工。
只是在叛軍衝擊下,船廠遭受劫掠,船工也有傷亡,還有的直接逃出了滄州。
而今船工已經剩得不多。
他問同船僅剩的幾個夥伴:“你們聽說過幹船塢嗎?”
夥伴們皆搖頭:“沒有。”
苗海想了想道:“要不咱們起去府衙西側門問問?”
大家也都好奇著呢,互相對視幾眼,同去了。
葛峰等管事將慶州整套的辦事流程全都搬過來了。
有了制式登記表,小吏們的負擔明顯減輕不。
府衙西側門已經有不人前來打聽。
朝廷沒有救濟糧,慶州也不可能一直無條件供養他們,百姓心裡門兒清。
只有做工才能換口飯吃!
就算是服徭役,只要能吃上飯,那也不是不可以。
苗海的夥伴本打算乖乖排隊,還是苗海眼尖,看到旁邊的“諮詢臺”。
他小時候讀過書,認得幾個字,遂拉著夥伴來到諮詢臺前。
諮詢臺是由楊繼安負責的。
他沒跟樓喻一起回慶州,反而選擇留下來幫忙。
樓喻知道他會說話,遂將諮詢臺交給他任由他發揮。
他穿著慶軍的軍服,身材修長精幹,容貌俊朗,精神奕奕。
苗海認出他,驚喜道:“原來是小軍爺!那天謝謝您給小人指路啊。”
楊繼安笑容燦爛,擺擺手道:“這不是應該的嘛,殿下教導過咱們,既然當了兵,自然要保護老百姓,為老百姓排憂解難!”
他在軍營當教員當久了,出口就是殿下長殿下短,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崇拜喜愛樓喻。
這話說得苗海等人舒坦極了,他們臉上都洋溢著淳樸的笑容。
苗海問:“小軍爺說的殿下,是不是慶王世子殿下?”
“是,殿下說,你們有什麼不明白的事情都可以問我。”楊繼安道,“你們來找我是不是想問什麼?”
苗海點點頭:“小人是想問,‘幹船塢’是什麼?”
楊繼安耐心解釋:“殿下說,咱們滄州海港廣闊,船運發達,但有點,就是咱們的船停泊時一直泡在水裡,不僅容易壞,保養的時候也不方便,不如造個幹船塢,等建成後你們就知道了。”
苗海等人都是船工,哪能不清楚船舶的保養之難。
尤其是大船,不管是停泊還是出海,抑或是修繕保養,都需要許許多多勞工參與。
他們雖不知幹船塢是什麼,但很明白慶王世子的意圖。
這是為了他們的船著想啊!
太好了!太好了!
苗海幾人面露激動之色。
“小軍爺,能不能再問個問題?”
楊繼安笑著回道:“當然可以,你問吧。”
“小人聽說有好幾道招工的政令,咱們要是報名,每天能吃飽嘛?”
不是苗海缺乏想象力,而是服徭役就是這樣。
有飯吃就不錯了。
他們不知慶州招工的待遇,自然無法想象慶州百姓的幸福生活。
楊繼安不由笑了。
“在滄州本地平整道路、修建碼頭的,會由官府分發口糧;去慶州工廠做工的,可以拿到月錢。”
“能拿多月錢?”
“不同工種月錢不等。”楊繼安打量著他,“你們是做什麼的?”
苗海赧然:“咱哥幾個都是船工,沒什麼大本事,估計去不了慶州做工。”
“既然是船工,可以去海港那邊修船,以後殿下估計要擴建造船廠,你們就都可以去船廠上工了。”
苗海幾人:!!!
慶王世子到底是什麼神仙!
府衙內,方臨仔細讀完樓喻留下的計劃書,深深嘆了聲。
他看向範玉笙,不由問:“範兄,這就是你寧願來滄州,也不願待在京城的原因?”
範玉笙俊眉帶笑:“不值得?”
“值得。”方臨又是一嘆。
經歷這麼多,他也成長了,不像以前那般傲慢自負。
對比慶州與滄州,對比慶州百姓與滄州百姓,對比慶州軍與滄州軍,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倘若慶州還是由郭濂掌管,恐怕不僅滄州無法收復,慶州也有可能重蹈覆轍。
若沒有樓喻,滄州和慶州都保不住。
他不得不承認,樓喻的確值得範兄投誠。
看完這份計劃書,他已經無法用言語表達自己的敬畏之情。
自詡見多識廣,卻連幹船塢是什麼都不知道。
他哂笑道:“枉我以前還是京城貴胄,卻不過坐井觀天。”
而如今依舊待在京城、陷於權力傾軋的那些人,又何嘗不是井底之蛙呢?
範玉笙道:“你在慶州待了這麼長時間,可知這水泥是何物?我反覆琢磨,也沒能想出來。聽說慶州工廠牆壁上還安裝了玻璃窗戶,玻璃又是什麼?”
他問得很誠摯。
方臨忍不住笑道:“範兄啊範兄,你以前在京城,可從來不會有這麼多問題。”
連範兄都這般,方臨也不為自己的無知感到羞恥了。
他跟範玉笙耐心解釋後,忽然問:“範兄,你自請來滄州,當是為了喻世子?”
範玉笙早已被他口中的慶州吸引,聞言怔愣許久,方慨嘆一聲:
“來滄州之前,我的確別有目的。”
可親眼見到滄州城景象後,他慢慢改了主意,而在與樓喻商談之後,他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方臨皺眉:“什麼目的?”
範玉笙道:“你爹將你送去慶州,你當不知為何?”
“我爹沒跟我說啊。”
範玉笙搖首嘆:“方侍郎慈父之心啊。”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方侍郎無意中發現,皇子的人與桐州那邊有聯絡。”
桐州打了好幾個月,謝策也沒能把天聖教給打趴下。
這當是謝策無能?
不見得。
其中的暗流范家只是有猜測,但苦於沒有證據。
但要是繼續僵持下去,不僅謝家有難,就連他們太子黨都有可能陷入險境。
謝家是忠皇派,范家是太子黨。
旦這兩家失勢,誰會得勢?
是三皇子。
范家是文官,手上沒有兵權,若當到了危險的邊緣,他們的下場可想而知。
範玉笙想到了外援。
在京城見過樓喻後,他便猜測樓喻必非凡俗。
他來滄州,便是為了就近接觸樓喻,希望透過合作的方式,請求樓喻屆時能夠伸出援手。
方臨已非昔日小白,聞言驚道:“桐州?你是指謝家,還是天聖教?”
“不管是哪一個,對太子都無益。”
方臨皺眉:“難道你還想借喻世子之勢,屆時保全太子殿下?”
他直覺此事行不通。
樓喻像是委屈自己的人嗎?
他要有實力,為什麼不自己……
想到這,他連忙止住。
範玉笙哪能不知他所想,遂笑嘆:“來之前,是我過於盲目自大。”
他知道樓喻厲害,但不知道他會這般令人驚嘆。
不論是算無遺策的智計,還是仁德厚世的胸懷,那座宮城裡的任何人都比不上。
太子也遠遠不及。
太子雖算得上仁德,但也僅限於紙上談兵。
他的眼界還是太淺了。
他會憐惜身邊的小宮女,卻看不到天下百姓之苦。
他就算看得到天下百姓之苦,卻遠遠做不到像慶王世子這般,殫精竭慮地尋求個周全完美的計劃。
太子做不到,范家也做不到。
範玉笙是真的被折服了。
生在范家,他當然心懷宏願。
亂世之中,明主何其難得?
方臨見他神情,不由心頭一跳:“範兄,你的改變主意了?可範家支援的是太子殿下,你這樣做,就不擔心範爺子……”
“祖父會明白的。”
方臨卻還是擔心:“可倘若三皇子發難,咱們兩家豈非受難?”
“阿臨,你知道,我本就無心仕途,更別提效忠太子殿下。”範玉笙淡淡道。
只因他是範家人而已。
方臨:“你就不擔心爺子他們的安危?”
範玉笙笑而不答。
當初選擇站隊,就已做好功敗垂成的打算。
況且,他會在必要時候提醒祖父,看看能否保範氏一族的性命。
範玉笙也想賭上賭。
方臨張大嘴巴,突然一針見血:“可是,喻世子現在並不信任你吧?”
範玉笙:“……”
他無奈道:“阿臨,你這戳人傷疤的習慣何時能改改?”
府衙外,苗海和夥伴們報了名就各自回家去。
他回家後將這件事告訴了妻子。
妻子感慨道:“只要能混口飯吃就行。”
兩人又說了幾句話,隔壁突然傳來尖銳的爭吵聲,混合著男人的喝罵和女子的哭叫。
苗海和妻子對視眼,不由嘆了口氣。
隔壁家的女兒之前被叛軍擄去,後來慶軍剿滅叛軍,解救了幹老百姓,其中就包括被叛軍欺辱的良家女子。
這女子回家後,有開明的人家自然高興她們還活著,但有迂腐的人家只覺得面上無光。
苗海隔壁家正好就是個迂腐的。
自家女兒受欺負,不想著去報復那些叛軍,反而罵她為什麼當時沒有貞烈地自殺。
苗海實在不能理解。
這是要是發生在自己身上,他定會去找叛軍拼命,而不是恨不得女兒去死。
隔壁傳來年輕女子的大叫聲:“我要去慶州!我就要去慶州!”
男人怒斥:“你這樣的還想著出去拋頭露面?你不嫌丟人子嫌丟人!滾回去!”
女:“告示上都說了,慶州招女工!我去了還能賺錢!”
“你這樣的他們能要你?”
女:“我就要去!”
又是一通怒罵爭吵。
清官難斷家務事,苗海即便有心勸解,也不能去勸。
隔壁愈演愈烈,苗海甚至聽到男人直怒喝“打死你”這種話。
男人的婆娘哭得悽慘:“別打了!打小花真的要死了!”
“死了倒清淨!”
苗海悚然一驚,他可做不到眼睜睜看著別人被打死,於是趕緊跑到隔壁去捶門:“別吵了!還讓不讓人安生了!”
門內被按下暫停鍵。
苗海松了口氣,正要回去,突然院門被開啟,個披頭散髮的女奔跑出來,身影消失在巷子口。
他不放心,連忙回家喊上婆娘起追上去。
小花一路奔跑,按照記憶中的路一直跑到府衙西側門。
負責登記的小吏已經準備收攤了,突然見到一個瘋女人狂奔過來,差點嚇掉手中的筆。
“你幹什麼!”
小花喘著粗氣,撥了撥頭髮,露出一張滿是巴掌印的臉。
那臉已經高高腫起,充血通紅。
“我會織布!我要報名!”小花惡狠狠地說。
她再也忍受不了別人鄙視的眼神,也承受不了父親無盡的責罵,也不想呆在這個骯髒屈辱的滄州城裡。
她就是要去慶州!
小吏:“好、好,叫什麼名字?”
“汪小花。”
“多大?”
“十七。”
汪小花條件都符合,小吏便替她登記好資訊,讓她摁了手印,好心交待道:“日後北門集合,要是耽誤了時間,隊伍可不會等你啊。”
汪小花捧著報名表,死死咬著唇瓣,眼淚止不住地流。
被她爹打得快死的時候,她都沒哭過。
苗海夫婦綴在後頭,見狀也放下顆心,由衷為她感到高興。
汪小花回過身,見到兩人擔心的眼神,吸吸鼻子道:“謝謝苗叔苗嬸。”
要不是苗海在外頭喊的那一句,她是沒法跑出來的。
以後要是賺了錢,她一定會報答苗叔苗嬸!
苗海是真的可憐她,嘆道:“聽說慶州是個好地方,你去那兒肯定沒錯。但你爹不讓你去,你這幾天可怎麼辦?”
汪小花倔強道:“我就是在橋洞底下住三天,也不回去!”
苗海妻子道:“我認識個朋友,她是個寡婦,也打算去慶州,不如你這幾天就跟著她住罷。”
汪小花陡然跪地磕頭:“謝謝苗嬸!”
天后,滄州城北門聚集了大批工人,全都是打算去慶州討生活的。
他們不知道前方等待著自己的是天堂還是深淵。
直到他們看到巍峨高聳的新城城牆。
他們何曾見過這般氣派的城牆!
他們進了城,看到許許多多林立的廠房,這廠房全都是淺灰色的牆,牆面上還有扇扇明亮的窗戶!
汪小花和眾女工被帶到紡織廠。
紡織廠很大很大,超出她們想象的大。
光是站在門外,滄州女工就感受到了震撼。
進到門內,全部傻眼了。
那是什麼?!
那是紡車嗎!
世上怎麼會有這麼高這麼大的紡車!
汪小花完全呆住。
這瞬間,她忘記了曾經的屈辱,忘記了家人的傷害,忘記了滄州城裡的切。
她只知道,這裡跟滄州不樣。
完全不樣。
從滄州招收的勞動力全部進入工廠。
隨著勞動力的增多,工廠產出的產品也越來越多,很快就堆滿了倉庫。
春天來了。
樓喻坐在府衙內堂,聽林大井和沈鴻跟他匯報工作。
沈鴻道:“殿下,今年選擇種植棉花的農戶增多五倍,這樣一來,栽種小麥和土豆的畝數就會減少,屆時影響糧食收成該如何?”
之前做規劃的時候,樓喻給慶州劃了條耕地紅線。
而今開墾出的耕地已經達到了紅線標準。
開墾也不是不可以,但慶州還要發展工業,總不能所有的地都拿來耕種吧。
但種植棉花的畝數增加,勢必會影響糧食的收成。
沈鴻所言也不是沒有道理。
樓喻道:“不必擔心,滄州還有不地可以種。”
沈鴻一驚,殿下是好手段,滄州的地說種就種。
“是。”
樓喻吩咐林大井:“滄州目前地多人少,我已和滄州知府商議好,打算劃出兩塊地,塊專門種植土豆,塊集中種植棉花,大井,你帶隊過去負責此事。”
林大井恭敬道:“是!”
說是“塊”,其實是很大很大的片地。
若是明年沒有天災人禍,必定能夠大豐收!
林大井領命後,渾身充滿幹勁。
樓喻處理完公務,回到慶王府。
馮二筆又是端茶倒水,又是給他按矯。
“你這手藝倒是又精進不。”樓喻嘀咕句。
他記得很久之前馮二筆似乎跟著位“小師傅”學的手藝,後來他也忘了問這位“小師傅”是誰。
而今心覺得馮二筆按矯技術愈發純熟,不由道:“要是教你的這位小師傅在城內開家按矯館,定顧客盈門。”
“哈哈哈哈哈,”馮二筆忍不住笑起來,“殿下,他可沒工夫開館伺候人。”
樓喻調侃:“你這都快把人手藝都學了去吧?還不快說小師傅是誰。”
馮二筆偷笑:“這個人呀,不久前剛剛打了場勝仗,成日忙著訓練將士,哪有工夫開館?殿下,您說是不是?”
“霍延?”樓喻驚得轉過頭。
馮二筆點頭。
“你是如何知道他會按矯的?”
“他自己說的,還問我要不要學。”
樓喻:“……”
他在京城演戲時,還故意讓霍延向鳶尾學習伺候人的工夫,萬萬沒想到,霍延不僅會按矯,而且這工夫不比鳶尾差呀!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藏得可真深!
樓喻驚歎過後,又問:“你成日跟在我身邊,都什麼時候去學的?”
“殿下休息時不需要人伺候,奴便斗膽去找霍統領了。”
樓喻聞言有感動。
他休息時一般都很晚了,馮二筆更半夜去找霍延學手法,還學了這麼長時間,可見是真的有心了。
“辛苦了。”
“不辛苦!”馮二筆笑開了花,“只要殿下覺得好,奴就點也不覺得辛苦!”
他頓了頓,又道:“霍統領可比奴要辛苦多了。”
樓喻深以為然。
他受惠這麼長時間,總得有 表示。
“你去叫霍延來,今晚我請他吃飯。”
馮二筆便吩咐人去請。
不久後,霍延踏著晚霞的餘暉來到東院。
“知道你喜歡吃牛肉,便讓廚房給你燉了大盤。”
樓喻熱情招待他坐下。
霍延這幾年一直在長身體,飯量也隨著年齡的增長越來越大。
這大盤就是樓喻根據他的食量準備的。
霍延眉目含笑:“謝殿下。”
“不用謝,你教二筆這麼久的按矯手藝,我還沒來得及謝你。”
煌煌燈火下,世子笑意輕淺,眸色溫柔,卸了白日裡的威嚴端肅,多了幾分雍容閒雅。
霍延心尖攢動,連忙低下頭去。
在他身邊待得越久,越是會被他吸引。
明月入懷,恢廓曠達。
用來形容眼前這人,合適不過。
就在這時,馮三墨回來了。
般而言,馮三墨是不會打擾樓喻吃飯的,除非有相當緊急的事。
樓喻放下碗筷。
霍延起身:“殿下,我先回營。”
“不必。”樓喻肅容道,“我之前讓三墨去調查天聖教,你也坐下聽一聽。”
霍延重新坐下。
馮三墨一襲黑衣,彷彿隱在暗處的幽靈,恭敬稟報:“殿下,天聖教與京城確實互通訊息。”
“與何人通的訊息?什麼訊息?”
“奴只探聽到訊息傳到宮內,剩下的,恕奴無能。”
之前能探聽到皇帝意圖詔令藩王入京事,不過是因為皇帝身邊篩子多。
而今探聽不到,可見那位對內廷的掌控比皇帝還要更勝籌。
除了掌管鳳印的貴妃,還能有誰?
事情越發撲朔迷離了。
樓喻道:“辛苦了,既然查不到就算了,免得打草驚蛇,暗部的安全最為重要。”
“奴遵令。”
馮三墨退下後,樓喻沉思片刻,忽然問霍延:“霍家被人陷害,你可有懷疑的人選?”
皇帝忌憚霍家軍權獨大,有可能;有人眼紅霍家權勢故意潑髒水,也有可能。
還有種可能。
霍家忠於皇帝,是某人成皇路上的絆腳石,而那些人不得不將這絆腳石搬開。
霍家沒了,謝家又算得了什麼?
謝策在桐州久攻不下,早已令天下人恥笑。
又或者,是這個因素完美地集合在一起,從而造成霍家的慘烈。
霍延冷靜地分析:“霍家失勢,得益者有,寧恩侯、太子、皇子。”
都是武將,家倒了,皇帝不就只能倚重另一家了嗎?
所以說寧恩侯得益沒有問題。
霍家忠於皇帝,太子或皇子若是想早點坐上龍椅而不惜使用非常規手段,霍家絕對是最大的攔路石。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所以,太子和皇子亦是得利者。
不過在霍延看來,皇帝才是罪魁禍首。
無能不是罪,昏庸才是。
樓喻問:“你認為誰最有可能?”
燭光下,霍延眉目鋒銳,面寒如冰。
“不論是誰,必會自食惡果。”
拿天下蒼生的性命當作籌碼,終將自取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