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聲音傳入耳, 樓喻僵硬的身體瞬放鬆。
他壓低聲音,欣喜道:“你來了。”
氈房內外萬籟俱寂,樓喻只能聽到面前人的輕喘聲。
剎那,心的不安和焦灼皆被撫平。
他用力回握霍延的手。
身處異國他鄉, 周圍群狼環伺, 所有人都心懷鬼胎, 樓喻表現得再鎮定,也不得不承認, 他心有不安。
避免被人發現, 氈房內不能點燈。
藉著月色,樓喻只能看到榻前的一抹黑影。
“外面冷,你上來一起。”
樓喻說著掀開被子。
“不用。”霍延伸手按下,“我身上涼,凍著你。”
樓喻便不再堅持,他輕輕側躺下來,凝視霍延面部方:“時候來的?”
“下午。”
和烏帖木談妥之後, 霍延便領三百輕騎,與烏帖木的兵馬一同抵達王庭外五十地隱藏行跡。
得知使團入王庭, 他實在放心不下樓喻,便借用阿骨突部人的衣裳,悄悄混入王庭,隱在暗伺機行。
“殿下箭術超絕,今日那一箭,很精彩。”
黑暗, 他低沉暗啞的聲音落在樓喻耳際,連帶著幾許溫熱的氣息。
樓喻臉上霎時一燙。
“箭術超絕?跟你比還差得遠。”
他有自知之明。
霍延輕笑:“阿巴魯可是草原上一等一的勇士,殿下能撞掉他的箭, 可見箭術已臻化境。”
樓喻:“……”
霍延時候進修過說話的藝術了?怎甜話一籮筐?
或許是因黑夜能放大人內心隱秘的情感,平日不敢放肆說出口的話,在黑夜的遮掩下,便大膽地釋放出來。
霍延嗓音沉而啞:“殿下不必擔心,我一直都在你身邊。”
他蹲在榻前,抓著樓喻溫涼修長的手,大著膽子貼上自頰邊。
氣氛陡然變得黏稠。
樓喻心臟怦怦亂跳,臉上也升騰起熱浪。
他直覺霍延眼籠著團火,正盯著自瞧。
樓喻不由扭過臉,想手抽出來,卻在碰到他下頜處的硬茬停下。
“你長胡子了。”
“不是我的,是粘上去的。”
混入王庭,總得做些偽裝。
樓喻:“哦。”
氈房內再次陷入沉寂。
掌心貼著面頰的那塊地方,燒得厲害。
片刻後,霍延終於鬆開他。
“殿下安寢吧,我不打擾您了。”
樓喻忽然揪住他的衣袖,“你晚上睡哪兒?”
他又不傻,霍延是混進來的,哪有他睡的氈房?
“有地方睡的。”
“地方?”
霍延心一嘆,他家殿下般聰慧,總能戳破他的伎倆。
“我就在殿下氈房外守著,不被人發現的。”
樓喻坐起身,仰首瞧著他。
“你從慶州到達邇慕草原,又從達邇慕草原奔赴王庭,可曾睡過一個覺?”
他都能想象到霍延日夜兼程的場景。
還有他的手。
方才交握時,霍延的手掌又添了新的繭子,手背也被寒風吹得有些皴裂。
“箱籠在你右後方,替我取一樣東西出來。”樓喻吩咐。
霍延轉身走幾步,開啟箱籠:“取?”
“右上角放了一個匣子,拿過來。”
霍延伸手一探,碰到手掌大的木匣,取出來回到榻邊。
“開啟。”
霍延依言開啟。
匣子是樓喻特地準備的護手膏,他開啟護手膏的蓋子,一股清香散發出來,縈繞鼻尖。
霍延瞬瞭然。
他方才就嗅到了樓喻手上的淡香,跟個一模一樣。
樓喻用指腹勾出一點護手膏。
“手拿過來。”
霍延伸出左手。
“只都有。”
霍延只放下匣子,將雙手伸過去。
藉著微弱的月光,樓喻摸索著碰上去,將護手膏塗到霍延手背上,一點一點均勻抹開。
從手背,到手指,再到掌心。
霍延心發燙,忽然生出一股衝動,卻又被理智強壓下去。
時,地點,都不合適。
人話都沒說,彼此卻又覺得格外安寧。
護手膏塗完,樓喻虛握著霍延的手,下定決心道:“在王庭段日子,你都歇在我兒。”
霍延澀著嗓音:“。”
他便不再扭捏,直接和衣側躺,替樓喻捻被角。
“你容易著涼。”樓喻輕聲提醒。
霍延背過身,“屋燃著炭盆,我不冷。”
他確實不冷,只覺得熱。
見他堅定,樓喻便不再勸,攏被子閉上眼睛。
一覺睡得格外安心。
翌日一早,樓喻醒來時,帳已不見霍延身影,彷彿昨晚只是一場夢而已。
馮二筆進來,見他容光煥發,神采奕奕,不由開心道:“看來殿下昨夜睡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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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硯端著水入帳,聞言心疼道:“前些日子殿下一直趕路,難免憔悴了些。”
“嗯,昨晚確實睡得不錯。”
陌生的環境下,有一個能夠讓他安心的人陪著自,當然睡得。
樓喻心情舒暢,洗漱完畢,捏著鼻子吃了幾口阿骨突部侍從準備的早餐,嚴輝忽然上門求見。
他不解問:“嚴侍郎怎來了?”
嚴輝躬身行禮後,長嘆一聲:“殿下可知,今日無法議和了?”
樓喻愣了愣:“才時辰?你怎知道不能議和了?”
“下官問過了,說是骨突王今日有要在身,需要再等等。”
些都是託詞,大家心知肚明。
骨突王做,無非就是暫時還不想跟他們談,想先晾一晾他們。
樓喻道:“既然是骨突王不想議和,那你來找我做?”
“自然是與殿下商量議和宜。”嚴輝鄭重回道。
樓喻嗤笑一聲:“嚴侍郎之前還藏著掖著,兒倒是改變主意了?可我覺得草原挺有趣的,多待幾也無妨,我不著急。”
嚴輝:“……”
他倒是知趣,也下得了臉面,連忙請罪:“先前是下官失禮,請殿下恕罪。”
嚴家乃太子黨,和范家同一陣營。
嚴輝出使之前,範太傅曾派人囑咐他,要對使團正使以禮相待,莫要怠慢。
嚴輝就不愛欺負人,又得範公叮囑,自然不像杜芝那般刻意無視樓喻,表面上的禮節一直沒有錯漏。
先前是他看走了眼,以慶王世子不過是個草包,便只將他當成吉祥物,沒有與他商量的心思。
後來一路奔波,經歷頗多,他才漸漸明白,何範公要那般告誡他。
可以說,除了范家,朝廷上下都看走了眼。
昨日樓喻從阿巴魯手挽回大盛顏面,不論是運氣使然還是身懷絕技,位慶王世子都絕非凡俗之輩。
是以,在得知骨突王故意拖延議和後,嚴輝便立刻來找樓喻商議。
“算了。”
樓喻懶得追究他,只道:“既然今日不議和,嚴侍郎不如陪我一起出去走走,領略一下草原風光如何?”
嚴輝:“……”
大冬的,有啥看的?
樓喻才不管眾人如何腹誹,兀自叫上一干使臣,帶上李樹等人,出了王庭。
王庭周圍遍佈氈房,外皆有都有阿骨突部的兵馬守。
部落普通牧們生活在外圍,世代以放牧生。
以前能與大盛互市,他們的日子還過些,些年大盛閉關禁市後,他們換不到糧食和鹽巴,日子的確有些難熬。
了活下去,他們必須要侵略搶奪。
樓喻是盛人,不可能與阿骨突部人共情。
侵略戰爭身就是邪惡的,不論因理由。
草原颳起了寒風,樓喻攏緊衣領,站在王庭外眺望遼闊的遠方。
“嚴侍郎,你可知當今何要閉關禁市?”
嚴輝道:“我大盛地大物博,何需同蠻夷互市?”
使團字尾著幾個阿骨突部侍從,些侍從都是被派來監視使團的,自然都聽得懂原話。
嚴輝的傲慢讓他們捏緊拳頭。
他們草原有最的牛羊馬匹,盛國有嗎!
樓喻遙望遠方奔騰的馬群,失笑道:“我倒覺得並非如此。”
越是強大,就越有包容之心。
越是弱,就越選擇逃避。
皇帝連藩王都害怕,又怎不怕愈發強盛的北蠻?
他之所以選擇閉關禁市,是因只有樣,他才能將北蠻拒在關外。
他視藩王、北蠻敵,對叛軍不屑一顧。
可最終,摧毀京城的卻是叛軍。
何其可笑。
奔騰的馬群越來越近,地面不斷震顫。
嚴輝正欲回話,身邊下屬忽道:“那不是左賢王嗎?”
左賢王阿布圖?
樓喻定睛看去,不由驚訝,那個趕著馬群的人,還真是阿布圖!
阿布圖著一身牧的裝扮,頭上帶著氈帽,英俊的臉上洋溢著毫無陰霾的笑容。
彷彿正在做一件極其幸福美的情。
阿布圖看到他們,便咧開嘴朝他們揚鞭打招呼。
他減緩馬速,將馬群.交給手下人,來到使團面前下了馬。
“諸位使節昨夜睡得可?”
阿布圖右手貼胸行禮,深邃的眼眸看著樓喻。
昨日便知慶王世子容貌不俗,今日似乎更加耀眼。
樓喻一點也不客氣:“自然睡得不。”
嚴輝等人:“……”
阿布圖卻哈哈一笑道:“樓世子真性情!我阿布圖欽佩你!”
“左賢王,”樓喻奇問,“你身王儲,何還要親自趕馬?”
阿布圖指著不遠處的馬群反問:“世子覺得它們怎樣?”
那些馬膘肥體壯,氣勢雄渾,皆上等良品。
樓喻不吝讚美:“非常,看得出來,養馬人對它們很是盡心。”
“哈哈哈哈,”阿布圖開懷大笑,“我阿布圖多謝世子誇讚!”
樓喻驚訝:“些馬都是你養的?”
“是啊,它們都是一群可愛的傢伙,看著它們一個個強壯有力,我也很開心!”
阿布圖眉眼的笑意不似作假。
他是真的很享受養馬的樂趣。
看著那些可愛的馬兒在草原上肆意奔騰,他就很有成就感。
“左賢王對牲畜都如此愛護,樓某感佩。”
阿布圖趁勢邀請:“樓世子,昨日初見,您身上的盛國風華令我折服,我來熱愛原文化,看過不少原的書籍,但很多地方都一知半解,不知道有沒有個榮幸,能得世子解惑?”
他的原話說得比骨突王和二王子都要流暢,可見確實是認真鑽研過。
樓喻倒是有些欣賞他了,遂爽快道:“你們阿骨突部的風情我也很喜歡,正想同左賢王請教呢。”
“哈哈哈哈哈,世子請。”
二人一同前往左賢王帳。
阿布圖果然很喜歡研究原文化,他的桌案和書櫃上都堆滿了原書籍。
“世子請坐。”
他倒是毫不客氣,也沒想著寒暄幾句,直接從書架取下一書,翻到某一頁,指著書句子問:“樓世子,請問是意思?”
樓喻:“……”
他瞟了一眼,根不認識,又看了一眼封皮上的書名,發現自從來沒聽過書。
一時有些心虛。
他個盛國人,閱讀量居然連一個阿骨突部人都比不過。
“不知左賢王是同誰學的原文化?”他道,“些書上的知識,你不妨去找那位老師。”
阿布圖聞言垂眸,捧書的手臂也緩緩放下。
他低聲道:“我的老師已經不在了。”
樓喻神色一肅:“抱歉。”
“世子不用跟我道歉,”阿布圖擺擺手,灑脫道,“人都有一,沒大不了。”
樓喻輕嘆:“使團的嚴侍郎才學遠超於我,我可以讓他來教你。”
“當真?!”阿布圖瞪大眼睛。
“但是你得誠實回答我一個問題。”樓喻笑眯眯道。
阿布圖收斂笑意:“你要問?”
“使團來時路上碰到的狼群,”樓喻壓低聲音,“是不是馴養的?”
阿布圖神色猶疑。
“其實你回不回答,對我來說都沒區別,我只是覺得左賢王的性情合我胃口,想和你交個朋友。”
阿布圖神色堅定:“只要議和成功,咱們就是朋友。”
樓喻笑了笑,“咱們的目標一致,都希望議和成功,難道還不是朋友嗎?所以,狼群是馴養的嗎?”
高鼻深目的左賢王輕輕點了下腦袋。
他告訴過阿巴魯,盛人都很聰明,不可能看不出狼群的異樣,可是阿巴魯就是不信。
樓喻拱拱手:“樓某多謝左賢王搭救之恩。”
不論阿布圖的真正目的是,他總歸是救了使團一回,合該感謝。
不過,依樓喻看來,阿布圖目光清澈,不似工於心計之人。
當然,不排除他擅於偽裝個可能。
阿布圖笑道:“是我應該做……”
話未說完,門簾突然被人掀開,來人打斷阿布圖的話。
“王兄啊,你邀請樓世子怎也不叫上我?”
阿巴魯大步走來,目光釘在樓喻臉上。
他還沒忘昨日那一箭之辱。
樓喻冷著臉道:“我正問左賢王到底時候才能議和,早點議和早點回去,我可不想繼續待在草原上吹風。既然二王子也想參與,那不如你來回答我。”
“父王有很重要的情做,哪有工夫見你們?”阿巴魯不屑道,“你們原人就是嬌貴,吹幾風就不行了?”
樓喻起身,憤憤甩袖道:“說議和的是你們,而今拖延議和的還是你們!回去告訴骨突王,明日必須要議和!”
言罷轉身離去。
阿布圖嘆道:“阿巴魯,是你勸說父王拖延議和的吧?”
“是我又怎樣?依我看,別搞議和了,直接打過去,整個盛國不都是咱們的了?”
野蠻粗魯是阿骨突部人的特性,掠奪刻在他們的骨子。
阿布圖卻不像他們那樂觀。
“我去見父王。”
阿巴魯嗤笑:“隨你便吧!”
許是因阿布圖的勸說,骨突王終於鬆動,並表示明日進行和談。
使團成員無所,只能待在氈房默默數著時。
離開故土多,他們真的想家了。
樓喻在氈房閉目養神。
“殿下,”馮二筆忽然湊近他,神神秘秘道,“咱們氈房昨晚可能遭賊了。”
樓喻:“……說?”
“奴今早收拾床榻時,發現一根頭髮,奴敢肯定不是殿下的。”
“那也有可能是你的或是阿硯的。”樓喻試圖狡辯。
頭髮那輕,掉落時風一吹,被吹到床上不是很正常嘛。
馮二筆一臉篤定:“肯定不是,咱們的頭髮都沒那硬。”
樓喻:“……”
敢情二筆還是個神探啊?
“不止個,奴發現箱籠也被人動了。”
樓喻的行李基都是馮二筆收拾的,東西擺在位置,他都一清二楚,稍稍有點不一樣,他就能發現。
昨夜霍延從箱籠取出護手膏,光線實在太暗,可能碰亂了一些物件,被馮二筆給發現了。
樓喻輕咳一聲:“是我昨晚拿護手膏弄亂的。再說了,可是王庭,哪有賊?”
“阿骨突部人不都喜歡搶掠東西嗎?王庭怎就沒有賊了?”
“……”
此話太有道理,實在無法反駁。
想到昨夜某人偷偷摸摸的模樣,樓喻不由笑起來。
“那咱們可有丟東西?”
“倒沒有。”
“沒有就算了,咱們現在在阿骨突部王庭,不便大動干戈。”
“。”馮二筆道,“殿下,今晚奴就守在您榻下,看看到底有沒有賊!”
可不行!
樓喻:“你就在外睡,不準進來打擾我。”
“吧。”
察覺到殿下些微的嫌棄,馮二筆委屈地退到外頭,跟宋硯哭訴:
“阿硯,你說殿下是不是厭了我?”
宋硯驚訝:“怎可能?誰不知道殿下最看重你!”
“胡說,殿下哪最看重我!”馮二筆很有自知之明。
“不是你是誰?”
馮二筆腦海閃過一些畫面,差點脫口而出一個名字。
“反正不是我。”
夜幕降臨,北風呼號。
樓喻早早熄燈躺下。
不過片刻,“賊”又來了。
黑影停在榻邊便沒了動作。
樓喻問:“怎了?”
“我身上涼。”
霍延在榻邊坐下,忽問:“你們路上遇到狼群了?”
他一整都混在王庭,打探到不少訊息。
乍然聽到件,他腦子空了一下,心湧起濃濃的後怕。
他恨不得立刻來找樓喻,卻硬生生忍住了。
樓喻詫異:“你怎知道的?”
“聽阿骨突部人說的。”
阿巴魯麾下的人都大喜功,又厭惡使團,私底下話都能說出口。
他們將阿巴魯“引狼攻擊使團”的跡當成炫耀的資,覺得個計策相當棒,只可惜被阿布圖給攪和了。
樓喻更驚了:“你聽得懂蠻語?”
“霍家常年與北境各部打交道,我從就學了蠻語。”
樓喻:“……”
每次在他覺得霍延已經足夠優秀的時候,霍延總能給他帶來更多的驚喜。
見他怔愣,霍延微俯身體,低低問:“可有受傷?”
樓喻搖搖頭:“我沒受傷,二筆救我,被狼抓傷了手臂。”
“你沒就。”
霍延既感激馮二筆,卻又自私地感到慶幸。
他眸色冷厲:“狼群是阿巴魯馴養的,此是他故意所。”
“我猜到了。”樓喻回道。
霍延眸色變暖,他的殿下總是般通透。
他笑道:“可惜眼下不能動他,只能讓他受些罪。”
樓喻眼睛一亮,“怎出氣的?”
“我在他食物放了巴豆粉。”
前來北境,自然要做足準備。
巴豆粉是他特意帶來的,偶爾對付騎兵挺有效果,戰馬若是吃了含有巴豆粉的飼料,很有可能拉肚子。
沒想到還沒用在馬上,倒是先用在人身上了。
樓喻差點笑出聲,歹忍住了。
他轉移話題道:“眼下骨突王故意拖延議和,恐怕明日議和也完成不了。”
“嗯。”
樓喻皺眉繼續分析道:“阿巴魯反對議和已經擺到明面上了,就是不知道骨突王到底是態度。”
議和是骨突王決定的。
但有一點很奇怪。
阿巴魯勸了一下,骨突王就決定拖延時;阿布圖去勸了一下,骨突王就又決定明日議和。
般陰晴不定,讓樓喻有些捉摸不透。
“別擔心,現在是冬,阿骨突部物資不足,又無再戰之力,骨突王大局著想,必定同意議和,只是議和的條件可能超出朝廷的預期。”
霍延溫聲安慰道。
“朝廷想議和,骨突王想議和,阿布圖想議和,”樓喻狡黠一笑,“可是,阿巴魯不想,烏帖木不想,我也不想。”
經過日觀察,樓喻覺得次議和,恐怕只有阿布圖是最單純的。
其餘人皆心懷鬼胎。
骨突王若無別的意圖,不可能故意拖延議和。
阿巴魯主戰的想法完全寫在臉上,但如果他真要殺掉使團,憑他的勢力,又怎可能真的讓阿布圖探聽到自的計劃,從而派賽耶及時解救使團呢?
阿巴魯真的只是了反對議和嗎?
場局撲朔迷離,端看誰是鷸蚌,誰是漁翁。
聽他說著俏皮話,霍延心彷彿灌了蜜似的,眼角眉梢皆帶笑意。
“屬下一直陪著您。”
樓喻臉一熱,伸手碰了碰他的衣裳,挪了挪身體。
“你身上寒氣散了,上來吧。”
霍延依言躺到榻上,像昨晚一樣背對著樓喻。
樓喻今沒喝酒,清醒得很,也有工夫跟霍延說個明白了。
他戳戳霍延背脊,問:“背對著我?難不成嫌我不堪入目?”
“不是。”霍延連忙辯白。
他聲音悶啞,落在樓喻耳際,恰似一團火星,歘一下燃燒起來。
樓喻:“……”
聽聲音,不是……吧?
大家都是男人,有些東西根不必明說,懂的都懂。
樓喻悄悄拿被子矇住臉。
霍二郎也太不禁撩了吧?他也沒說虎狼之詞啊。
耳邊的心跳聲漸漸加快。
忽然,身邊人動了。
霍延翻過身,連人帶被將樓喻抱在懷,又伸手扯去他蒙在臉上的被子,嗓音暗啞:“別悶壞了。”
少年統領身上帶著清新的草木味道,樓喻猛地被種味道包裹,腦子一片空白。
黑暗的氈房內,唯餘顆心砰砰跳動的聲音。
“睡吧。”
霍延下頜輕輕蹭了蹭樓喻的額髮,溫柔而親暱。
樓喻倒是被撩撥得睡意全無,只是想到霍延些時日的辛苦,他便乖乖躺在被子,一動不動。
第二早上醒來,照例沒有看到霍延。
樓喻坐起身,忽然想起馮二筆昨日的話,便趴在榻上找頭髮。
還真讓他找到幾根頭發絲兒。
其有幾根稍顯粗硬,剩下幾根更細軟一些。
樓喻情不自禁翹起嘴角。
恰馮二筆進來,見他高興,不由道:“今日議和結束,咱們就可以回去了,殿下是因個高興嗎?”
樓喻隨口應了一聲,趁馮二筆沒注意,將頭發絲兒全都扔到床底下。
恰宋硯進帳,湊到他跟前,笑嘻嘻壓低聲音道:“殿下,奴方才聽蠻人侍從說悄悄話,聽到一件大快人心的兒。”
“兒?”
馮二筆也湊過來聽。
“說是阿骨突部二王子阿巴魯昨晚腹瀉不斷,折騰了半宿,差點去了半條命,哈哈。”
“真解氣!奴就不喜歡他那個囂張的模樣,還敢對咱們殿下不敬,活該他倒黴!”
若非場合不對,馮二筆都想鼓掌喝彩了。
樓喻低首悶笑,心泛著甜蜜。
“殿下也覺得笑?”
見逗笑殿下,宋硯心甚喜。
他還是有點用的嘛!
幸虧他之前學了蠻語,才能打探到樣的笑話說給殿下聽。
樓喻頷首:“確實挺笑,不過你打探訊息時也要注意安全。”
“是!”
樓喻又問馮二筆:“你胳臂上的傷怎樣了?”
馮二筆開心道:“殿下,只是傷,不礙的,已經得差不多了!”
“嗯,多注意些。”
“奴知道的。”
馮二筆得他關心,臉上笑容更甚,忙轉身去取洗漱用具。
穿戴洗漱完畢,阿骨突部侍從備上吃食。
樓喻坐在案前用膳。
“殿下,今日外頭風大,不如披上件大氅吧?”
馮二筆背對著樓喻,從箱籠拿出硃紅色大氅問道。
身後半沒有反應。
馮二筆轉身去看。
他家殿下正單手撐著下巴,另一只手夾著餅發呆。
不僅在發呆,他還在傻笑!
馮二筆悚然一驚,忙行至案前,蹲下問:“殿下,您怎了?”
樓喻陡然回神,面對馮二筆驚疑不定的目光,輕咳一聲,一正經道:“我只是在想今日議和的。”
“真的嗎?”
樓喻一臉嚴肅:“真的。”
“哦,吧。”
樓喻也沒心思吃飯了,恰逢嚴輝等人來到帳前等候,他索性放下碗筷,起身往外走去。
“殿下!大氅!”
馮二筆跑著追上他,就要他系上帶子。
“你手臂的傷還沒,心著點。”
樓喻接過帶子自動手。
“殿下心疼奴,奴也心疼殿下呀。”馮二筆笑眯了眼。
樓喻笑著敲他腦門兒,“行了,我走了。”
一旁嚴輝看著二人主僕情深,也不由露出笑容。
他們再次來到王帳。
王帳內,骨突王阿赤那德正襟危坐,阿布圖和阿巴魯及數位阿骨突部貴族高官坐在一邊。
另一邊,自然是留給大盛使團的。
樓喻坐上主位,嚴輝緊挨他身側。
嚴輝不說廢話,直接開門見山。
“骨突王,今日議和,是貴部能夠從我大盛的澹州城退兵,骨突王不妨談一談退兵的條件。”
“澹州城是咱們部落憑實力打下來的,不可能輕易退兵。”
阿巴魯昂著脖子道:“但只要貴國有誠意,咱們退兵也不是不行。”
“右賢王請說。”
“貴國必須我們部落提供白銀十萬、糧食五萬石、綢緞布帛一萬匹!”
嚴輝:“……”
有使團成員忍不住道:“太多了,貴部何必要如此難人?你們侵犯我大盛國土,已經劫掠無數物資,還請不要太過分!”
“過分?”阿巴魯嗤笑一聲,“你們要是連點物資都拿不出來,就別提議和了,還不如趁早滾回你們原!”
他擺明了就是不想議和,故意搗亂來著。
但他囂張的氣焰的的確確讓使團不知所措。
沒說幾句氣氛就變成樣,還能繼續談下去嗎?
嚴輝目光微沉:“不知右賢王可聽說過原一句古話,‘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貴部若是拿不出誠意,我大盛也絕非軟弱可欺,屆時貴部是否還能安然過冬?”
點直接戳骨突王痛處。
他現在確實無力管顧澹州,倘若談判破裂,盛國魚網破,他們阿骨突部也討不了處。
阿赤那德終於開口:“了,既然提到誠意,王想知道,貴國皇帝陛下能拿出多少誠意?”
嚴輝直接壓低價碼:“我大盛可以貴部提供白銀五千、糧食五千石、布帛五百匹……”
“你他娘的打發要飯的嗎!”
阿巴魯拍案而起,怒目而視:“就是盛國的誠意?樣的誠意咱們阿骨突部受不起!”
“難不成貴部的要求,我大盛就能承擔得起?”
樓喻淡淡回了一句,又轉阿赤那德:“骨突王,咱們都不要再浪費工夫了,直接劃下道來如何?”
“世子快人快語!”骨突王哈哈一笑,“方才阿巴魯只是開個玩笑,諸位使節不要怪罪。”
他頓了頓,笑意收斂:“王率部拿下澹州城,傷亡慘重,貴國予以適當賠償是應該的吧?”
使團眾人:不要臉!
樓喻笑了笑:“我軍同樣傷亡慘重,此項便抵消了吧。”
不等骨突王開口,他繼續道:“骨突王,理公道的大家心知肚明,扯些沒意思。貴部做了傷害理之,咱們現在也沒必要拿出來說。貴部需要過冬的物資,我大盛需要收回澹州,就簡單。”
狗屁的“傷亡慘重需要賠償”,能不能不要噁心人?
阿骨突部眾人:“……”
沒必要拿出來說,你不還是說了嗎?
“白銀六千、糧食七千石、布帛一千匹,是我大盛能拿出來的最大誠意,骨突王若是還不滿� �,不覺得太過貪婪了嗎?”
“你意思!”阿巴魯被他的語氣和內容給惹毛了。
樓喻冷冷道:“貪心不足蛇吞象,心被撐。”
“你——”
“阿巴魯,”阿布圖開口阻止他,“你先坐下來。”
阿巴魯怒哼一聲,竟連骨突王的面子都不給,直接離開談判桌,揚長而去。
阿布圖憂鬱地目送他離開王帳。
他內心深處覺得,樓喻說的話沒有錯,理公道並不站在阿骨突部邊,他們又何必對盛國咄咄相逼?
是以,他一直都沒有開口。
原有句話:兔子急了也咬人。
他深以然。
若是將盛國逼得太過,阿骨突部也不一定能討得了。
父王一直都是睿智的,何偏偏在件上毫不讓步呢?
難道父王根不願議和?
骨突王面容冷峻,眸色沉沉,他威脅道:“既然今日和談不成,那就改日再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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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團成員:“……”
突然的嗎?
樓喻更牛氣,一句廢話都沒有,直接起身離開王帳。
嚴輝等人見狀,只跟上去。
一行人追隨樓喻進入氈房。
嚴輝嘆道:“殿下,下官愚以,今日骨突王並無議和之心。”
“下官也是以的。”
其餘官員紛紛附和。
樓喻懶洋洋道:“那咱們只能繼續在耗著了。”
議和不成,誰都不能返回原。
眾人唉聲嘆氣,皆垂首回了各自氈房。
馮二筆也不免憂愁:“得拖到時候啊?”
他家殿下吃不住不睡不,他瞧著很是心疼啊。
樓喻靠在榻上,“等著唄。”
今日談判桌上,他又有新的發現。
骨突王一直在縱容阿巴魯,可阿巴魯卻並不怎領骨突王的情。
個現象很有趣。
宋硯適時進來,來到榻前,神神秘秘道:“殿下,您可知道奴方才看見了?”
在阿骨突部人眼,他只是樓喻的貼身侍從,不太在意他。
所以他一有機就在外逗留,看看能不能探聽到訊息。
別人不知道他懂阿骨突部語,自然不他放在眼。
“看到了?”
宋硯聲音壓得極低:“奴看到有個阿骨突部侍從跟杜副統領走得挺近的。”
“他們說了?”
“奴離得遠,沒聽清,不過奴總覺得怪怪的。”
樓喻知道他挺機靈的。
當初汪大勇他們假裝成工匠,找阿硯打探訊息,阿硯明面上糊弄過去,卻在私下稟報給他。
他既然覺得件有幾分怪,那就很有可能存在問題。
樓喻倒不覺得杜芝叛國,只是杜芝的腦子似乎不怎靈光,很容易被人利用。
他想了想,道:“件你就別管了。”
他懶得管杜芝如何,他沒義務一個成年男人的生負責。
杜芝要是聰明的話,就不輕易入局。
夜幕再次降臨。
霍延攜一身寒涼入帳,低聲道:“阿巴魯對骨突王有殺心。”
他在榻前停步,靜待身上寒氣散去。
樓喻輕笑:“果然。”
一個戰的、享受殺戮劫掠的人,又怎甘於在草原上碌碌無?
從一開始他放狼群襲擊使團,就已經在佈局了。
表面上看,他只是在表明自反對議和的立場,輕狂而放肆。
實際上,他應該是想利用使團成的。
樓喻想到了,霍延也想到了。
“殿下打算怎做?”
樓喻笑道:“那你覺得,骨突王知不知道阿巴魯對他有殺心呢?”
阿赤那德就是殺掉前任才當上骨突王的,他對種戲碼應該不陌生。
阿巴魯和他是同一種人。
同樣野心勃勃、心狠手辣。
只是,阿赤那德已經老了,他打不動了,他內心更偏議和。
完完全全違背了阿巴魯的意願。
阿赤那德成了阿巴魯建功立業的絆腳石。
父子又如何?
草原的王庭哪有親情可言?
樓喻甚至可以大膽推測,阿赤那德之所以拖延議和,就是在等阿巴魯出手。
而阿巴魯,同樣在等一個最合適的時機。
或許就是骨突王一直態度曖昧不明的原因。
議和使團不過是方鬥法的工具。
霍延道:“阿巴魯若成,應該將殺骨突王的罪名嫁禍給使團,他再借父報仇之名,攻打大盛。”
一來,一切由就都能說得通了!
樓喻陡然坐起靠近霍延。
人鼻尖相距不過毫釐。
“那霍二郎,依你看,烏帖木能不能成?”
霍延屏住呼吸。
世子殿下輕淺的呼吸落在他鼻端,拂動的溫熱留下細微的癢意。
萬籟俱寂,卻又聲震耳鳴。
震的是胸腔處壓抑不下的狂跳,鳴的是心田內噴薄而出的炙熱。
腦子剎那空白,哪還聽得見樓喻的問話?
他怔然凝望著,情不自禁低下頭。
樓喻卻已躺回榻上,翻身用被子遮住半張臉,悶聲道:
“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