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帖木自詡是草原上等的勇士, 直以來都瞧不上霍延。
直到方才霍延出劍,他才隱約察覺到一絲高手氣勢。
他緊盯霍延的寶劍,不禁目露讚歎:“好劍!”
他是識貨之人,自然看得出這柄劍的厲害之處。
霍延眉眼間的柔色一閃而逝, 恢復冷淡自矜:“請。”
烏帖木被挑起戰意, 遂抽出長刀, 哼笑聲:“氈房地兒小,施展不開, 出去再戰。”
人行至氈房外的空地上。
聽說王子要與慶州來客比武, 大家夥兒都聚在旁邊圍觀。
“這還用比?肯定是王子贏!”
“那就賭幾招贏吧,我賭十招!”
“我賭七招!”
“太多了,三招!”
霍延帶來的三百輕騎則抱臂淡定圍觀。
統領的武藝,他們可是真切感受過的。
草原上的勇士除了會使用蠻力,還會什麼?
且就算只使用蠻力,他們統領也未必會輸!
烏帖木使刀,霍延用劍。
戰意如火花倏然迸發, 人早就看彼此不順眼,各自都不會留手。
刀風獵獵, 劍光如織。
刀刃與劍刃相接,烏帖木突覺虎口震痛,眼眸深處驟然流露出幾分不可置信。
他怎會有如此巨力!明明看上去弱不禁風!
烏帖木看慣了草原上肌肉虯結的漢子,下意識以為霍延這精幹的身形趨於單薄。
因為輕視,因為大意,他在霍延鋒芒畢露的劍勢下節節敗退。
冰冷的劍尖抵在咽喉前, 那一瞬間,烏帖木感受到一強勢的壓力,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霍延氣定神閒:“你輸了。”
烏帖木不是輸不起的人。
他後退步, 收刀入鞘,仔仔細細打量霍延一番,道:“我終於明白世子為什麼要讓你當護衛了。”
因為他真的強!
提到世子,霍延眉間銳氣收斂。
他收劍入鞘,淡淡道:“這筆生意,烏掌櫃還做不做?”
烏帖木心中自然不甘,遂哈哈笑:“霍護衛武藝高強,不代表慶州騎兵同樣強悍吧?”
單挑完是又想打團體賽了。
在烏帖木眼中,盛朝的騎兵就是過家家,哪裡比得上他們草原?
霍延還是那句話:“請指教。”
孟州城。
使團車隊緩緩走出城門,駛向關外。
他們離開故土,將整個大盛留在身後,只為去談場屈辱的協議。
孟州城守軍漠然目送他們走遠,紛紛搖頭嘆息。
邊軍都是血性漢子,依他們看,既然阿赤那德退守王庭,不如就趁機攻下澹州收回失地,何必搞什麼議和?
真是腦子被驢踢了!
越往北,風沙越大,使團成員個個嗆得直咳嗽。
樓喻給自己人準備了口罩,讓李樹分發下去。
戴上口罩後,大家個個挺直腰桿,不懼寒風肆虐。
杜芝和嚴輝:“……”
其餘禁衛軍與禮部小官,皆用羨慕的眼神看著慶王世子這邊。
嚴輝在官場摸爬滾打這麼多年,臉皮是相當厚的。
他靠近樓喻的馬車,笑著問:“敢問殿下,李護衛他們戴在臉上的都是什麼?”
“口罩,擋風沙用的。”樓喻靠在馬車裡慵懶回道。
嚴輝問:“不知殿下可有多餘的口罩?”
“有如何?沒有如何?”樓喻假裝聽不懂。
“哈哈哈哈,”嚴輝乾笑兩聲,“這塞外天寒地凍,風沙大,大家夥兒難免不適應,要是生了病恐怕會耽誤行程,若是殿下有節餘,可否慷慨……”
“嚴侍郎,我看你們禮部的人都挺有禮貌,本世子就送你們一人一個。”
嚴輝大喜,連忙拱手相謝。
前頭騎馬的杜芝:“……”
說句實在話,杜芝雖然是禁衛軍副統領,他能做到這個位子上,家族背景佔了大原因。
他個人實力算不上頂尖,只能說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杜芝從小到大沒受過什麼苦,除了練武苦了點,其餘時候都是錦衣玉食,何曾遭受過塞外風霜侵襲?
他早就難以忍受了。
“世子殿下,咱們都是使團的份子,您這般厚此薄彼,倒是失了正使的風度。”
他騎在馬上,居高臨下,神情透著幾分不悅與傲慢。
樓喻:“哦,這麼說杜副統領更加沒有身為統領的樣子。明知要來塞外,出使前竟連遮擋風沙的用具都不準備。都說杜尚書善謀善斷,你身為其子,竟連這個都想不到?”
言罷,他還不忘感慨一句:“真是可惜了這些禁衛,跟了個這麼短見薄識的統領。”
杜芝:“……”
打不能打,罵不能罵,他氣得調轉馬頭,眼不為淨。
哼,等到了阿骨突部王庭,看你還能怎麼囂張!
從孟州到阿骨突部王庭,約有八天路程。
奇怪的是,使團走了大半路程,也沒遇上阿骨突部牧民聚居地,每天晚上就只能在草原上幕天席地。
金烏西墜,流景揚輝。
天又結束了。
使團擇了處地安營紮寨。
李樹等人做慣了這些活計,快就搭好了棲身之所。
那些禁衛軍常年在京城待著,少在野外行過軍,即便過了好幾天,紮營的本事依舊不堪入目。
草原晚上危險,樓喻不想讓他們拖後腿,遂派人過去幫忙。
就在這時,杜芝那邊有人興奮喊了聲:“看!有狼!”
樓喻心頭一跳,聲“別射”還沒喊出來,杜芝便已箭射出!
在樓喻面前吃癟這麼多天,杜芝早就憋了肚子氣。
不能打罵樓喻,便只好將火氣發洩在畜生身上。
他箭術還不錯,竟真的射中了那頭狼。
等狼哀嚎倒地,他得意地扭頭看了樓喻一眼。
樓喻低罵句:“蠢貨!”
禁衛將狼的屍體拖回來,杜芝高昂著腦袋來到樓喻面前:“殿下要不要嘗嘗這塞外的狼肉?”
樓喻冷不丁起身,腳將他踹翻,用十足的力道踩著他,冷冷道:“杜芝,你原本已經夠蠢了,沒想到還能更蠢!”
“樓喻!你竟敢打我!”杜芝厲聲喝問。
有禁衛就要上前幫忙,樓喻掃視過去:“我看誰敢動!”
他在慶州說一不,早就養成了上位者的氣勢,此刻彰顯出來,直接震住那些禁衛軍。
嚴輝適時勸解:“殿下高抬貴手,杜副統領不過殺了頭狼……”
“你們是不是把這當京城圍場了?你們以為這是秋獵嗎?這他娘的是草原!狼是群居動物,還相當記仇。杜芝剛才殺了頭狼,你們是不是覺得晚上睡覺時狼群會放你們一馬?我說他蠢是說錯了嗎!”
嚴輝:“……”
樓喻說的確實有道理,他竟無法反駁。
就連被踩在腳底下的杜芝,都忍不住目露瑟縮。
他真沒想過會引來狼群!
嚴輝問:“那依殿下之,今晚該如何?”
“今晚都別睡了!”樓喻皺眉踢開杜芝,“你們的帳篷也別扎了,晚上都打足精神守夜。”
杜芝狼狽爬起來,心中雖有氣,也知狼群厲害。
“大家都去點燃篝火,燒得越旺越好!至少保證晚上火光不滅!”
“杜芝,你們禁衛軍都帶了不少刀劍戰甲,大家今晚都辛苦些,必須連續不斷敲擊鐵器,聲勢越浩大越好。”
狼畏火光,也懼怕鐵器的聲音。
不到萬不得已,樓喻不想跟狼群正面槓上,只能先試圖用這些小伎倆騙騙狼群。
他心裡還是有些不安。
若是杜芝沒有射死那匹暗中觀察的狼,狼群說不定會放棄。
現在狼死了,狼群報復心強,說不定就算有火光有鐵器的聲音,它們也會發動攻擊。
大家都清楚狼群的可怕,遂聽從樓喻吩咐,在太陽下山之前儘可能準備齊全。
使團眾人只匆匆啃了乾糧充飢,就開始為今晚的防守做準備。
嚴輝坐在草地上,微微嘆了口氣。
“侍郎大人因何嘆氣?”手下人問。
嚴輝注視著樓喻營帳的方向,不得不承認:“慶王世子雖跋扈,卻也分得清輕重。”
“是啊,杜副統領確實衝動了些,這是草原,不是圍場。”
其餘人皆馬後炮。
嚴輝搖首哂笑。
這位慶王世子,似乎同表現出來的有些出入,他身上有不少矛盾的地方。
就方才踹倒杜芝、斥責禁衛軍的時候,他分明感受到一上位者的氣勢。
這是一個無知魯莽的藩王世子應該擁有的威嚴嗎?
嚴輝閱人無數,篤定自己沒有看走眼。
夜幕低垂,繁星萬千。
不得不說,草原的夜色是相當遼闊壯觀的。
使團眾人分好幾個小隊,每一個小隊外都圍著圈火。
大家依照樓喻的法子,接連不斷地敲擊鐵器,鐵器發出的錚鳴穿透長空,落在群狼耳中,讓它們不敢輕易進犯。
李樹帶著護衛,緊緊圍在樓喻身邊,警惕可能出現的狼群。
狼群終究還是出現了。
夜色中,幾十頭狼睜著綠幽幽的眼睛,貪婪憤怒地注視著使團眾人。
按理說,樓喻的法子是相當有效的,狼群畏懼火光和鐵器聲,或許會僵持會兒後放棄。
不知為何,這群狼竟強壓住畏懼火光的天性,點一點慢慢逼近,彷彿令行禁止的士兵。
樓喻心頭倏然一跳,它們不會是被人馴養的狼群吧!
這個念頭乍然閃現,狼群已狂撲過來!
縱使被火圈灼燒,它們也奮力將利爪伸向眾人!
李樹連忙指揮護衛對戰,同馮二筆、宋硯牢牢將樓喻護在裡面。
杜芝帶著禁衛軍奮力殺狼,他們或拿著刀劍斬殺,或舉著火把驅逐,可那些狼像是毫不畏死似的,個個前仆後繼,用尖牙利爪攻擊眾人。
場面陷入混亂。
使團人數多,是狼群的幾倍,除去禮部官員等人,其餘皆有戰力,狼群數量很快變少。
血腥味再次刺激了狼群,它們變得更加兇狠殘暴。
那群禁衛軍少過血,有那麼瞬間被嚇破了膽子,竟連刀都握不住了。
再這麼下去,禁衛軍定會死傷慘重。
唇亡齒寒,樓喻不可能不懂這個道理。
“李樹,用箭。”他冷靜吩咐。
慶王被“收繳”兵權後,護衛是不能配備鐵製弓箭的,所以他們帶的多是竹箭。
這次帶來的護衛都是經過精挑細選的,全都是軍營中的佼佼者,還有從弓箭營選拔的精英,箭術皆不俗。
李樹聲令下,十數支箭帶著火焰齊齊迸射,群狼被箭刺中,被火灼燒,紛紛嚎叫不已。
禁衛軍也回過神來,連忙抽箭去射。
可現在是晚上,他們養尊處優,箭術略有荒廢,射出去的大多是廢箭。
狼群直覺敏銳,快分辨出樓喻這夥人才是勁敵。
它們綠幽幽的眼睛直勾勾盯著樓喻等人,主力漸漸包圍過來。
李樹等人箭雨齊發,奮力阻止狼群靠近。
不少禁衛軍都要衝上來幫忙,結果杜芝下令:“先將眼前這些解決了!”
他指的是小股狼群勢力。
禁衛軍只好聽令。
樓喻這邊壓力陡增。
嚴輝待在禁衛軍的保護圈內,聽到杜芝的軍令,不由皺起眉頭。
他看得清清楚楚,慶王世子行人本來相對比較安全,若非為了解救禁衛軍,他們也不會用箭雨吸引狼群注意。
可是剛才,杜芝竟忘恩負義,棄世子殿下安危於不顧!
嚴輝雖之前“以貌取人”,只對樓喻秉持著表面上的禮貌,也僅僅是因為朝廷對慶王世子此次出使的定位。
可就在剛剛,這位世子救了多人的性命。
若非世子殿下機敏,今晚他們一旦陷入沉睡,等待他們的將只有狼群的虐殺!
嚴輝心中自有公義在。
樓喻所作所為皆以大局為重,反是杜芝,竟在危急時刻做出這等以怨報德的齷齪行徑,實在令人不齒!
匹狼突然襲向樓喻後背。
“殿下!”
馮二筆毫不猶豫推開樓喻,灰狼尖銳的利爪劃破他的左臂,留下幾道血痕!
他痛叫一聲,卻還是不管不顧擋在樓喻身前,用火把與灰狼纏鬥!
樓喻眉色一厲,袖弩對準灰狼,深沉夜色下,鋼製的箭頭噗呲射入灰狼頸部,灰狼連嚎叫都沒來得及發出,便倒地不起,氣絕亡。
嚴輝急忙大喊:“杜統領!快去救殿下!”
未等杜芝有所反應,不遠處忽然傳來隱隱約約的馬蹄聲,且這馬蹄聲直直奔著他們而來,離他們越來越近。
連帶著腳下的大地都在震動。
僅剩的狼群似乎被馬蹄聲震懾到,竟紛紛退卻逃離。
樓喻立刻吩咐:“帶二筆去清理傷口!”
宋硯嘴唇緊抿,擔心地扶著馮二筆下去清創、上藥、包紮。
所幸傷在左臂,加上冬天穿得多,傷口不算深,沒有什麼大礙。
馮二筆疼得嘴唇都白了。
那群騎馬的人來到使團眾人面前。
為首的是個彪形大漢,高鼻深目,穿著阿骨突部人的衣裳,厲目掃視滿地狼藉,用蹩腳的盛朝官話問:“你們可是盛國使團?”
嚴輝樓喻沒有表態的意思,遂上前步:“不知閣下是?”
“我是左賢王麾下都尉賽耶,特來迎接盛國使團。”
左賢王,在阿骨突部中,般是由王儲充任。
也就是說,這位賽耶都尉,是王儲阿布圖的手下。
為什麼他們會突然出現在這?
樓喻一路行來時,直都心存疑惑:為什麼使團走了天,連個牧民、座氈房都沒有看?
這不合理。
聯絡剛才那群發了瘋的狼,以及突然出現的阿布圖手下,他不得不懷疑,這切絕非意外。
嚴輝有些懵,怎麼就突然有人來迎接使團了?
他小心翼翼問:“不知賽耶都尉有無憑證?”
賽耶祭出狼牙令。
嚴輝藉著火光仔細去看,確定這真的是阿骨突部王儲才有的令牌,這才松了口氣。
“多謝左賢王派人迎接。”
賽耶:“別在這過夜了,跟著咱們走。”
經歷狼群侵襲,使團成員都不願繼續待在這兒了,紛紛決定拔營啟程。
樓喻問李樹:“大家夥兒可有受傷?”
“殿下請放心,都是一些小傷,不礙兒。”
李樹說完,氣狠狠地道:“殿下,杜芝那個鱉孫子忘恩負義,屬下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樓喻詫異看他眼:“我沒讓你憋著。”
“啥?”李樹瞪大眼睛,“殿下是同意屬下去揍那癟犢子?”
樓喻淡淡問:“他不該揍?”
“該!”
李樹轉身就朝杜芝走去。
樓喻回到馬車,馮二筆已經包紮好了傷口靠在車廂內休息。
到樓喻,立刻坐直身體:“殿下可有受傷?”
“我好。”樓喻伸手拍拍他的肩,“這幾日你好好養傷,有什麼讓阿硯做。”
“殿下,就是一點小傷,不礙,奴還有右手能用呢!”
馮二筆可不想把伺候殿下的活兒假手於人。
“讓你休息就休息,哪那麼多廢話?”樓喻板起臉。
馮二筆委屈巴巴:“奴知道了。”
外頭傳來一陣喧鬧。
“你敢打我?!”杜芝不可置信地叱問。
李樹莽聲莽氣:“老子不僅要打你,老子還要揍你!”
他根本不跟杜芝客氣,那真的是拳拳到肉,毫不摻水。
有禁衛軍要上前阻止,李樹紅著眼珠子吼道:
“我們殿下好心相救,結果你們呢!群忘恩負義的白眼狼!我呸!慫貨!軟骨頭!現在這麼起勁,剛才怎麼不去殺狼?都他娘給老子滾邊去!誰下的令老子揍誰,別他娘不長眼往上湊!老子的拳頭可不長眼!”
禁衛軍慚愧地低下頭。
杜芝被揍得吱哇亂叫,邊被揍邊喊狠話:“老子定要讓你好看!”
“我呸!”李樹吐他口唾沫,“你他娘算個屁!你就是個孬種!打你老子還嫌髒了手!”
眾人:“……”
就連和佬嚴輝也不出面勸了。
實在是杜芝的所作所為已經嚴重危害到使團的安危。
且為這樣的人說情,嚴輝自認臉皮再厚都做不到。
兩者相較,還是慶王世子更加靠譜。
“狼是你射死的,狼群是你引來的,弟兄們死的死傷的傷都因為你愚蠢的行徑!你還敢叫囂!滾吧蠢貨!”
話音落下,李樹致以最後一擊,砸中杜芝的腹部。
杜芝驚怒交加,竟直接吐出一口血,暈了過去。
反正不是什麼要的人物,暈了就暈了。
且李樹沒有招呼杜芝的臉蛋,並不影響使團的顏面和形象。
他揍爽了便回到樓喻馬車旁。
旁賽耶等人看完了整場鬧劇,才問:“還要不要走?”
嚴輝忙下令啟程。
深夜的草原片寂靜,使團跟著賽耶騎兵隊的蹄聲,緩緩向王庭進發。
他們足足走了夜。
翌日金輪初現,霞光萬道,使團一行人終於看到遠處的阿骨突部氈房。
經過夜混戰和行路,他們滿身狼狽,面露疲憊之色。
王庭外,兩方人馬左右並立。
王子阿巴魯笑道:“咱們草原可不像盛國那麼安全,草原上到處都是危險,恐怕那群盛人昨夜嚇破膽了吧?哈哈哈哈哈。”
“阿弟,父王是真心想要議和,咱們部落這次傷亡慘重,不能再打了。”
阿布圖語心長道:“你趕走沿途的牧民,指使馴養的狼群攻擊使團,就不怕擾亂議和?”
“嗤!”阿巴魯目露輕蔑,“他們要是連狼群都打不過,還有什麼資格跟父王談判!還有,我的好王兄,你不是派人去救了嗎?”
阿布圖暗歎一聲。
得知弟弟的計劃後,他便立刻派人前去營救,希望那些使者沒有出事。
不久後,賽耶的隊伍出現在他們視線裡。
阿巴魯道:“我已經迫不及待要看看他們狼狽的樣子了!”
阿布圖嘆氣搖頭。
使團的隊伍在王庭前停下。
賽耶等人立刻下馬對阿布圖行禮。
“賽耶,你昨晚去救他們,有沒有看到什麼有趣的場面,不如說出來讓草原的勇士們高興高興!”
阿巴魯唯恐天下不亂。
他雙鷹目掃視狼狽的使團隊伍,心裡面爽得。
朝廷的數百禁衛軍皆被擋在王庭外,唯有杜芝進來了。
杜芝其實已經醒了,他全身都疼,坐在嚴輝的馬車裡不想動。
嚴輝已率領禮部官員下車,行至樓喻車前,道:“殿下請下車。”
阿巴魯挑了下眉,饒有興趣地盯著樓喻的馬車。
他已經聽說了,這次使團的正使只是一個藩王世子,無權無勢才會被派來。
先有兩人從馬車上下來。
他們分列左右,伸手撩起車簾。
人從車廂走出,立於車前橫木上。
他穿著華美的世子冕服,陽光下,冕服上的繡線隱現金光。
燦然金光下,少年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他生得極白,似玉般清潤雅緻,可謂是玉質金相,矯矯不群。
驚才風逸,盡顯風流華貴之態。
王庭外眾人皆愣住。
就連朝夕相處的嚴輝等人都說不出話來。
先前只見世子容貌不俗,卻不知世子還有這等氣魄與威勢。
昨夜役,使團眾人驚魂未定,本來形貌狼狽,頹勢盡顯,乍慶王世子這般容光煥發、神采英拔,不由自主挺直腰身,士氣大增。
賽耶也不由驚奇。
昨夜場面混亂,他沒注意到這個世子,倒是讓這位世子在王庭前來了個下馬威。
嚴輝心中驚喜,世子不愧是世子,未曾墮了大盛威名!
阿巴魯收斂蔑笑,尚未來得及細想,卻見世子殿下突然驚呼一聲,竟差點從馬車上摔下來!
若非侍從接著,定會摔得鼻青臉腫!
眾人:“……”
阿巴魯毫不客氣地大笑起來。
“盛國世子殿下初來乍到,倒也不用行如此大禮!”
樓喻小心翼翼下了馬車,憨憨一笑:“坐久了,腿麻。”
這笑開口,完全沖淡方才的驚豔。
打臉來得太快,嚴輝都不忍直視。
阿巴魯將方才生出的幾縷忌憚,徹底拋擲腦後。
不過是個草包世子!
他不屑道:“世子腿麻,不如去氈房裡休息休息,正好父王正在忙,眼下沒工夫接你們。”
阿布圖上前步,語氣溫和道:“諸位大使路奔波,還請入內休息。”
“多謝左賢王。”
使團確實需要休整,嚴輝便沒推辭。
使團成員進了氈房,氈房外都有阿骨突部人守著。
樓喻住的是其中最豪華的氈房,外頭守著兩個人。
“殿下,昨夜勞累,您要不要睡一會兒?”馮二筆問。
樓喻看著榻上的獸皮,嫌棄道:“這床是人睡的嗎!”
“殿下,這兒不比中原,蠻人窮苦,沒有絲衾暖被,您就將就一下吧。”
“真煩!”樓喻氣呼呼地吩咐,“你去問問蠻人,能不能弄幾個湯婆子過來,這麼冷本世子怎麼睡得著?”
馮二筆便掀簾出來問門外看守。
所幸看守懂中原話,人好奇問:“湯婆子是什麼?”
馮二筆目露輕慢:“你們部落連湯婆子都沒有嗎?沒有湯婆子,總有炭盆吧?還不快燃個炭盆!”
看守:“……”
兩人對視眼,人道:“我去請示左賢王。”
看守來到左賢王氈房外,通報進去後,發現右賢王阿巴魯也在。
阿布圖溫和問:“什麼?”
看守:“慶王世子需要湯婆子和炭盆。”
“啥?”阿巴魯挖挖耳朵,“他還以為這是中原呢?”
看守低首不敢接話。
阿巴魯哼笑:“別管這個草包世子了,我看這次使團的真正正使是那個嚴輝。”
阿布圖卻道:“既然來了王庭,他們都是王庭的貴客,不能怠慢。咱們沒有湯婆子,炭盆還是有的,你下去準備吧。”
“是。”
看守退下後,阿巴魯搖頭咂嘴:“王兄啊,你說你管那麼多做什麼?你以為你對那草包好,他就能多給你點錢糧?”
“這是待客之道,咱們也不能失了禮數。”阿布圖笑回。
阿巴魯:“我看你就是學中原文化學傻了!要我說,議什麼和?直接打過去,所有錢糧不都是咱們的嗎?”
他天生好戰,根本不屑於狗屁的議和!
只要打下整個盛國,奴役那些盛人給他們種糧織布,他們還用在草原上苦哈哈地煎熬嗎?
阿布圖搖搖頭:“你真以為咱們能攻破盛國?”
他喜歡中原文化,直在不間斷地學習。
中原文化看似如水般柔和,骨子裡卻透著股子堅韌,他們冰壑玉壺的氣節和半天朱霞的風骨,是支撐他們得以長盛不衰的脊樑。
他們很難真的被打倒。
在阿布圖看來,戰爭是下策,友好交往才是上策。
阿巴魯不懂,他輕蔑道:“就那群弱雞慫貨?老子個能打十個!”
兄弟倆爭執不休,不歡而散。
使團氈房內,因為有了炭盆,樓喻愜意地睡了覺。
倒是嚴輝等人焦慮得根本沒有歇息的心思。
黃昏將至,蠻人侍從稟報:“大王邀請諸位使者前往王帳用餐。”
嚴輝等人心下微嘆,看樣子只能等明日談判了。
樓喻、嚴輝、杜芝及其餘幾個官員應邀前往王帳,李樹等護衛則被攔在王帳外。
相比大盛的皇宮,阿骨突部的王帳實在簡陋。
不過就是個大一點、豪華一點的氈房,跟其餘氈房也沒什麼太大的區別。
樓喻幾人進入王帳,眼就看端坐主位的骨突王。
阿赤那德今已有六十多歲,鬢髮夾雜幾絲花白,精神矍鑠,氣勢雄渾,寶刀未老。
其下左列乃阿布圖、阿巴魯及眾阿骨突部高官。
阿布圖一派目光平和,阿巴魯那一派的人就不客氣了,眼神中隱露殺意。
樓喻一襲世子冕服,流光溢彩,盡顯大盛風華與氣度,竟直接將樸素的王帳給比了下去。
他站姿筆直,如松柏在列,稍拱手道:“樓某過骨突王。”
阿赤那德眸中厲色閃過,面上卻哈哈笑:“剛才阿布圖跟我說,盛國的慶王世子品貌不凡,現在一,果然如此。樓世子,請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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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喻悠然自在地坐下。
隨後嚴輝幾人也自我介紹,接連入座。
阿骨突部招待客人的吃食般有馬奶酒、牛羊肉等。他們雖不擅烹製,烤肉的本事還是不錯的。
要是能撒點孜然就更妙了。
“來,諸位使臣今日到訪,本王敬諸位碗!”
阿赤那德直接端起碗酒。
骨突王都敬酒了,樓喻等人不能拒絕,只是他們習慣了用酒樽,用碗喝酒實在有些為難。
眾人以袖擋住痛苦面具,喝下味道古怪的馬奶酒。
樓喻本就不勝酒力,大碗灌下去,面上便泛起了紅暈。
阿巴魯不懷好意地盯著他,忽然站起來道:“直聽說盛國人傑地靈,今日見到樓世子才終於知道什麼叫真正的人傑地靈。樓世子長得可不比咱們草原的阿彌娜差!”
“阿彌娜”在蠻語中特指草原最美的姑娘。
“哈哈哈哈哈哈!”
阿骨突部人狂笑出聲,笑聲差點掀翻王帳氈頂。
在他們看來,拿一個男人跟姑娘比美,是赤.裸裸的羞辱。
嚴輝幾人均捏緊拳頭,咬緊牙關。
唯有杜芝垂首不語。
阿巴魯道:“我看樓世子這樣的身板,恐怕連咱們草原的姑娘都打不過吧?要不然怎麼坐馬車把腿都坐麻了?”
阿骨突部人是一番大笑。
樓喻面目通紅,終於憤怒起身:“你放肆!”
“我就開個玩笑,樓世子不要生氣啊,你應該學學咱們草原的勇士,個個胸懷像草原樣遼闊。”
樓喻高昂著腦袋,嗤笑道:“你和你的勇士們這麼喜歡遼闊的草原,為什麼不乖乖待在草原上,反要侵犯我大盛!可見你們也沒有像草原母親那般坦蕩嘛!”
論嘴炮,樓喻不帶怕的!
阿骨突部人終於笑不出來了。
阿巴魯咬牙切齒,目色泛紅,卻又什麼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好了好了,阿巴魯被我寵壞了,世子千萬不要怪他。”骨突王適時開口勸解。
樓喻冷哼:“我大盛勇士即便再強,也都謙遜有禮,從不會劫掠他人。”
不趁著酒桌上罵回去,難道等著明天議和再罵嗎?
阿巴魯忍不了:“盛國勇士?難道盛國勇士都像世子這般比姑娘還漂亮嗎?”
阿骨突部人笑起來,彷彿笑場就能提升士氣樣。
“難道阿骨突部的勇士都如王子這般粗魯無禮嗎?”
樓喻反唇相譏。
阿巴魯:“笑話!咱們的勇士各個驍勇善戰,世子怎麼能這麼貶低我族勇士!既然這樣,咱們不如比場!”
說到現在,這才是重點。
他就是想虐虐盛國的使臣。
樓喻伸手指:“這位杜統領,乃我大盛禁衛軍副統領,武藝高強,不比你族勇士差!”
杜芝:“……”
嚴輝等人:世子是真喝醉了吧?否則怎麼會讓杜統領出去丟人?
阿巴魯蔑笑:“那就比騎射!”
“好!”樓喻彷彿被激得忘乎所以,直指杜芝,“杜統領!你快讓他們看看咱們大盛勇士的風采!”
這情況下,杜芝避無可避。
阿巴魯自然不會親自出戰,便指了麾下都尉與杜芝進行比試。
太陽已經落下,今只剩下些霞光餘暉,光線不太清晰。
眾人一齊來到氈房外,蠻人僕從牽來兩匹馬。
樓喻拍拍杜芝肩膀:“杜統領,你可不能丟了咱們大盛的顏面啊!”
杜芝:“……”
樓喻絕對是在伺機報復!他怎能這麼衝動!
他若是輸了,丟了個人顏面事小,有損大盛國威大,樓喻怎麼這麼拎不清?!
已至此,杜芝只能硬著頭皮比試。
阿巴魯挑選的都尉是族中一等的勇士,騎射技術一流。
都尉翻身上馬,居高臨下對杜芝道:“請吧。”
杜芝默默上馬,人開始狂奔起來。
不遠處豎著草靶,他們必須要將箭射到靶心才算贏。
杜芝騎射技術不差,比起阿骨突部都尉就不夠看了,且他身處異族,難免有些緊張,箭射出,不僅沒中靶心,竟只刺入草靶最外緣。
阿骨突部都尉的箭,則穩穩插在靶心處,震顫的箭尾透著幾分嘲諷。
阿骨突部又哈哈大笑起來,紛紛為都尉鼓掌。
嚴輝等人都想鑽入地縫了� �
樓喻無語,他知道杜芝廢物,沒想到杜芝會這麼廢啊!
阿巴魯得意洋洋:“世子,看來你們盛國的勇士,真的連草原上的姑娘都不如,哈哈哈哈!”
“王子此言差矣,我大盛派人出使阿骨突部,怎麼派出真正的精英勇士?”
阿巴魯挑眉:“你這是輸不起?”
阿布圖低聲勸道:“阿巴魯,不要鬧得太僵。”
“分明就是他們輸不起!”
樓喻醉眼惺忪,嗤笑聲:“王子可敢與我比?”
“有何不敢!”
阿巴魯正想著該怎麼虐樓喻,沒想到樓喻自己送上門來了!
嚴輝道:“殿下醉了,此話當不得真!”
“滾開!”阿巴魯推開他,逼視樓喻,“你到底比不比!”
樓喻伸手:“拿箭來!”
蠻人僕從立刻奉上弓箭。
他斜睨阿巴魯:“我喝了酒,不便上馬,不如咱們就比比立射?王子敢或不敢?”
“哈哈哈哈!”阿巴魯大笑幾聲,“箭來!”
人同時張弓拉箭。
樓喻閉上雙眼,腦海中浮現出霍延教他射箭時的場景。
他跟霍延學了幾年,所有技巧皆已銘記於心。
耳邊咻然傳來箭矢裂空之聲。
樓喻睜眼,最後一縷霞光湮滅於天際。
他鬆開手。
白色箭尾化作道流光,在前箭即將入靶時,錚然撞上去。
兩支箭在空中拐了個彎,同掉落在地。
周圍一片寂靜。
樓喻一臉不滿:“怎麼就沒中靶呢!看來今天手氣不好。”
眾人:“……”
您都把阿巴魯的箭給撞掉了,還要中什麼靶?
阿巴魯豁然轉首,眸色狠厲:“你故意的?”
“什麼故意的?”樓喻憤憤道,“要不是你的箭擋著我,我就中靶了!你才是故意的吧!”
阿巴魯:“……”
嚴輝盯著遠處草地上的兩支箭,不由垂眸沉思。
這到底是巧合,還是殿下故意為之?
若是巧合,只能說明殿下走了大運;若說是故意為之,那就說明這位殿下其實箭術超絕,卻在藏拙。
因為只有這樣,才會讓人無法辨明,世子能撞掉阿巴魯的箭,到底是神來之筆,還是運氣使然。
這場比試,大盛雖算不上勝,卻也沒落下乘。
反緩解了雙方衝突。
樓喻扔掉弓箭,單手捂頭道:“抱歉啊骨突王,樓某不勝酒力,能不能先回去休息?”
他雙眼迷離,面頰泛紅,的確是醉酒的模樣。
骨突王大方地揮手:“世子請回。”
樓喻一走,嚴輝等人自然不會留下。
行人出了王帳。
李樹立刻迎上來,扶著樓喻回到氈房。
馮二筆和宋硯打來熱水替他擦拭。
溫水帶走了些酒氣,樓喻懶洋洋地躺在榻上。
“殿下,奴聽說,方才杜芝在王帳給咱們大盛丟臉了。”宋硯壓低聲音道。
副恨鐵不鋼的模樣。
他通曉蠻語,是聽阿骨突部侍從私下議論的。
樓喻喝了酒,聲音軟綿綿的:“是我高估他了。”
他真不是故意讓杜芝丟臉,他只是覺得,能當上禁衛軍副統領,再不濟,也會有點能耐吧?
結果,就這?
也不知當年哪來的底氣欺辱周滿。
馮二筆道:“說不定他還會怪殿下讓他丟臉呢。”
“他哪來的臉?”宋硯冷哼,“都是花拳繡腿,連狼都打不過。”
“說到這個我就來氣,”馮二筆給樓喻蓋上被子,“他就是個忘恩負義的小人!”
像這不顧大局、只為洩私憤的人,實在令人作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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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喻閉上眼:“我累了。”
馮二筆立刻閉嘴,低聲道:“殿下,您歇息,奴和阿硯就在外頭守著。”
兩人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夜幕下的草原,萬籟俱寂,唯餘風聲呼嘯。
樓喻睡得迷迷糊糊,忽覺絲寒風鑽入氈房。
他陡然睜眼,藉著月色,榻前立著個黑影!
樓喻當即抬臂,欲啟動袖弩。
手卻被人溫柔握住。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