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剛過, 營中伙食還算豐盛。
程達撈了一筷子燉羊肉,塞入嘴裡,嚼著嚼著嘆了一口氣。
軍師溫岐悠閒飲了一口酒,道:“嘆什麼氣, 外頭下雪了, 蠻人怕冷, 他們應該不會這時候過來。”
“嘆的不是這個。”
程達粗著嗓子道:“是覺得,咱們辛辛苦苦養大的羊崽子, 這麼沒了。”
“……”
溫岐無語半晌, 實在見不得他這副多愁善感的鬼樣子,道:“再養頭不行了?”
“不養了,老子怎麼喂都喂不胖,宰的時候都瘦成啥樣了,看看看看,這盤子裡能有塊肉。”
溫岐翻了個白:“那是不會養,看蠻人的牛羊養得挺。”
“是它自己不會長!”
溫岐懶得再理他。
忽有士卒來報:“稟將軍, 劉校尉回營了。”
“跟他說辛苦了,讓人給他們送點肉湯暖一暖。”程達道。
“可是將軍, 劉校尉帶了貴客回營,說是要見您。”
屋內的程達與溫岐對視一。
“什麼貴客?”
“小人不知道。”
溫岐不由笑了笑:“既然是劉康帶回來的人,那咱們去見見?”
“走!”
程達大步而出,溫岐隨行身後。
天色已晚,大雪紛飛。
營地很快覆上一層銀白,天地間茫茫一片, 沉靜而寂寥。
兩人沒走多遠,正撞上劉康。
他身旁跟著兩個人,一個前不久剛見過面, 一個很陌生。
之前霍延北上入草原,特意向程達請求出關,兩人算是有一面之緣。
當時他借用的是韓昀的名義,程達不知他是樓喻的人。
程達率先拱手:“霍校尉今日來訪,有事相商?”
霍延回禮道:“程將軍,可否入內一敘?”
程達豪爽伸手:“請!”
劉康適時開口:“將軍,屬下帶人去卸貨了。”
“去吧去吧。”
樓喻和霍延隨程溫二人進屋,餘護衛皆候在屋外。
比起外頭的冰天雪地,屋子裡頭暖和多了。
溫岐轉身打量樓喻。
方才屋外昏暗,加上風雪交加,溫岐沒能看清,只覺得樓喻氣質不凡。
現在燭火煌煌下,樓喻的形貌完展露,不由讓人心生讚歎。
他比程達腦子靈光,乎瞬間猜到樓喻的身份。
“溫某見過殿下。”他俯身長揖,甚為鄭重。
程達反應過來,拱手道:“原來是世子殿下,末將見過殿下。”
“程將軍和溫先生不必多禮。”
樓喻笑道:“久聞程將軍龍膽虎威,溫先生足智多謀,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不知溫先生是如何認出的?”
他容顏皎皎,語態親和,沒有絲毫皇族貴胄的架子,令人如沐春風,心中感更甚。
溫岐回道:“溫某曾劉校尉盛讚殿下玉質金相、鳳表龍姿,霍校尉又是慶州來客,便猜出。”
“哈哈哈哈,”程達大笑聲,“殿下幫過咱們不少忙,咱們一直沒機會報答,今日殿下親自登門,可得讓等儘儘地之誼!”
“程將軍意,樓某心領了。”樓喻阻了他喊人上酒的話,正色道,“今日樓某不請自來,是有要事與將軍相商。”
溫岐道:“還請殿下上座。”
人坐下。
程達問:“殿下要跟這個粗人商議什麼?”
“將軍可缺戰馬?”
“自然缺。”
“將軍可缺牛羊?”
“當然缺!”
“將軍可曾體恤過冰天雪窖裡守衛關隘的戰士?”
程達聞言,眶驀地一紅。
樓喻:“……”
這是怎麼了?
在有溫岐嘆息解釋:“前不久有個弟兄寒夜站崗,活生生被凍死了。”
屋內陷入沉寂。
乍然到這樣的悲劇,樓喻心中一澀,竟說不出話來。
程達狠狠吸了吸鼻子,甕聲甕氣道:“不知道殿下問這些,是要做什麼?”
樓喻不由看向霍延。
霍延會意,起身出屋,吩咐門外護衛將包裹遞過來。
這是樓喻給程達的驚喜,本來打算談完合作再送,但聞那等悲劇,他改變意了。
包裹裡裝的是棉衣。
慶州和滄州去年豐收,積攢了不少棉花。
樓喻便趁著冬日來臨前,讓人趕製了一批棉衣。
棉衣在慶州和滄州賣得相當火熱,深受老百姓喜愛。
老百姓覺得這東西保暖實惠,以後會有更多的農戶願意去種植棉花。
這次來軍營,他帶了套棉衣棉褲。
程達和溫岐看出來這是衣服,但不知道這個衣服的特別之處。
“這是?”
樓喻解釋道:“這是慶州新制的棉衣,可禦寒保暖。將軍和先生不妨試試。”
棉衣尺寸不算大,不適合程達。
溫岐便道:“溫某來試試。”
他是軍師,本身比將士要文弱些,每到冬日,邊疆苦寒,溫岐都深受折磨。
即便在屋子裡,他都覺得腳底生寒,骨肉打顫。
一開始,他對棉衣並沒有多大期待,願意試穿,不過是為了賣樓喻一個面子。
他套上上衣,再穿上褲子。
程達繞著他左右察看,忙不迭問:“感覺怎麼樣?”
溫岐目露震驚。
恍惚間,似有一層堅不可摧的屏障擋住了寒氣,讓他刺骨多時的手臂漸漸恢復溫熱。
不僅僅是手臂,他的肩膀、心口、後背、膝蓋、腳踝都被棉衣包裹,隔絕了令人生畏的寒意。
這到底是什麼樣的“神衣”啊!
又輕又軟,禦寒保暖,還不妨礙施展拳腳。
這不是為邊軍將士量身打造的冬日戰服嗎!
溫岐差點喜極而泣。
他看向樓喻,俯身鄭重一拜:“殿下厚贈棉衣,溫某感激不盡。”
樓喻正色道:“溫先生客氣了,邊疆將士為了守護大盛,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做這些是應該的。”
他眸光誠摯,話語真誠,溫岐心中感動非常,情不自禁道:“喻世子一次又一次援助邊軍於水火之中,溫岐及軍中上下無以為報。”
程達不傻,自然已經瞧出端倪。
每到冬日,他軍師鐵定會縮著脖子弓著背,凍得直打哆嗦。
可是換上棉衣還沒一會兒,他已經挺直腰桿、面色泛紅了。
這棉衣真能禦寒保暖!
若是守兵都能穿上這樣的棉衣,不會再出現凍死之事了!
程達瞬間心潮澎湃,激動得直搓手。
喻世子是他們的貴人哪!
他連忙附和溫岐:“老溫說得沒錯,喻世子,您幫了咱們邊軍這麼多,老程別的不說,只要有用得上的地方,儘管吩咐!”
跟慶州合作這麼長時間,程達和溫岐多多少少察覺到慶州的異樣。
但他們只是邊軍,他們的職責只有守衛邊疆。
更何況,在朝廷拋棄他們的時候,只有喻世子伸出援手救了他們軍上下,這等大恩怎能不報?
即便喻世子有自己的目的,可邊軍還是受益了啊。
得了處再把人踹了的事,他們邊軍可做不到!
樓喻由衷笑道:“程將軍和溫先生爽快!”
“不知殿下需要做什麼?”溫岐問。
樓喻開門見山:“達邇慕草原南邊的草場,現在歸所有,想在草場上蓄養牛羊馬匹,不知將軍可願合作?”
“合作?”程達疑惑。
他不問樓喻怎麼拿到的草場,只問樓喻想怎麼合作。
“想僱傭邊軍將士幫忙養殖,畢竟往北是蠻族部落,若沒有軍隊守護,草場遲早再次落入蠻人手裡。”
樓喻解釋完問道:“邊軍中每年都會有不少傷殘的將士罷?他們退役後該如何養餬口?如果他們願意替養育牲畜,願付給他們酬勞。”
手腳殘疾的退役將士,可以做一些餵養草料、清洗牲畜、打理廄棚等活計。
如果草場規模做大,每日將會需要很多勞力維持運轉,這些邊軍都將成為中的生力軍。
他不信邊軍不動心。
程達和溫岐對視一,底皆生火熱。
退役的傷殘將士,一直是他們心中的痛啊!
睜睜看著同袍因斷手斷腳找不著活計,一個個過得窮困潦倒,他們心裡面當然難受得要命。
如果喻世子真能為他們提供一份活計,算不給酬勞,只要能讓他們吃飽穿暖,總比慢慢等死強!
“喻世子,程某替諸位將士在此謝過了!”程達長揖深躬。
樓喻欣賞二人豪氣直爽,笑道:“將軍、溫先生,咱們不妨坐下詳談?”
“世子請!”
人商談良久,最終敲定合作事宜。
樓喻出錢,邊軍出人。
等到牛羊馬匹養成,樓喻可得七成,邊軍可得成。
這成是給邊軍派兵看守保護草場的酬勞。
算是邊軍以勞力入股。
有了“股份”,他們打理草場才會更加盡心。
樓喻這邊還會提供有經驗的技術人員和管理人員,到時候大都要從他們指揮。
聊完草場的事情,話題又轉到棉衣上。
“喻世子,不知這棉衣價值何?”溫岐問。
樓喻嘆道:“棉衣是用棉花製成的,可惜如今慶州棉花產量遠遠達不到邊軍的需求,不過可以提供一批棉衣,將軍可以配給營中最需要的將士。”
程達和溫岐自然欣喜異常,接連表達感激之情。
“還有一件事,需要將軍行個方便。”樓喻適時道。
“喻世子但說無妨。”
“阿骨突部原王儲阿布圖,而今在關外草場,還請將軍日行個方便,讓等出關見一見阿布圖。”
程達和溫岐:“……”
喻世子到底都做了些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啊!
怎麼把阿布圖給擄來了?
樓喻為他們解惑:“阿布圖是養馬的手,打算讓他替養馬。”
“他可是阿骨突部的王儲,他會願意?”程達詫異問。
“程將軍不必擔心,自會說服他。”
“行,日便送世子出關。”
程達說話算話,第二天一早,開啟城門送他們出關。
關外雪虐風饕,經過一夜,漫地銀裝素裹,仿若白色海洋。
馬蹄陷入雪地,留下一串又一串深深的印記。
樓喻當初找烏帖木要地的時候,為了方便,直接要了吉州以北的草場。
草場在關外不遠處,下是冬季,不見鬱鬱蔥蔥之景,唯有白雪覆地。
樓喻和烏帖木商議過,雙方以沱河為界,沱河以北依舊屬於烏帖木的地盤,沱河以南的草場屬於樓喻。
而北邊,是達邇慕草原部族聚居地。
為免雙方起衝突,樓喻打算在河岸邊豎立圍欄,隔絕對岸窺視。
不過現在是冬天,又下著雪,不是個時機。
王庭內亂結束後,慶州百輕騎從臨時營地出發,帶著阿布圖一路疾馳抵達草場,並在沱河以南安營紮寨。
阿布圖被捆縛手腳,由數名兵卒看守在營帳中。
除了他,還有一個賽耶。
賽耶是阿布圖忠誠的部下,見阿布圖被擄走後,一路尾隨,打算找機會救出阿布圖,卻被慶州輕騎發現,自己被綁了。
兩個難兄難弟,每天只能說說話聊表慰藉。
賽耶透過簾帳的縫隙往外看,跟阿布圖說:“昨晚下雪了,看到外面都是雪。”
“看到了。”阿布圖平靜道。
賽耶嘆口氣:“左賢王,說他們都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把咱們抓到東部草原來?”
阿布圖一路被套頭,賽耶卻沒有。
他知道這兒是東部草原。
阿布圖垂眸:“烏帖木說有人跟他做了交易,換性命。”
“會是誰?”賽耶不解。
阿布圖只是心地仁厚,不是傻。
他問:“想想近期救過誰。”
賽耶愣了一下,驀地瞪大睛:“盛使團?!”
他之前率部驅趕狼群,救了使團一次。
賽耶皺眉:“使團中那麼多人,會是誰跟烏帖木做交易?”
阿布圖問:“瞭解盛行政版圖嗎?”
“不瞭解。”
阿布圖目光灼然:“東部草場與慶州只相隔一個吉州,而樓世子,是慶州的世子。”
賽耶:“……”
所以是樓世子跟烏帖木做交易,救了左賢王?
“他真有這麼心?”
阿布圖搖首失笑:“心有,但更多的恐怕是為了佈局。”
他跟賽耶細細析:“他救一命,便已回報了恩情。他將帶到東部草原,護周,恐怕是想讓走烏帖木的舊路。”
樓喻可以與烏帖木合作幹掉他父王,必然可以聯合他幹掉以後的烏帖木。
阿布圖由衷笑了:“賽耶,看,盛人真的很聰。一路上想了很多,終於想通了父王、阿巴魯和樓世子各自的謀劃。”
刺目的雪色鑽入簾縫,照在阿布圖英俊的臉上。
他目色深遠,帶著些嚮往。
“賽耶,要學的還有很多很多。”
賽耶詫異:“學什麼?”
阿布圖意志堅定:“學中原文化。”
“左賢王,咱們學了中原文化又有什麼用呢?不還是被人擄到這裡了嗎?”
阿布圖道:“因為咱們只學了點皮毛,畫虎不成反類犬,咱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他將骨突王、阿巴魯和樓喻人的謀劃一點一點講給賽耶,得賽耶的嘴巴越張越大。
完整場佈局,賽耶人都傻了。
他忍不住道:“您這些都只是推測。”
阿布圖笑回:“等樓世子來了,問問他不知道了?”
“他會告訴?”
“會的吧。”阿布圖鄭重看向他,“賽耶,以後不再是左賢王了,叫名字吧。”
賽耶卻道:“在心裡,您永遠都是左賢王。”
“咱們以後要同東部草原的部族或者盛人打交道,需得隱瞞身份。”
“吧。”
賽耶想了想,又問:“如果樓世子真的要扶持您與烏帖木對抗,您會答應嗎?”
阿布圖沉思良久,嘆道:“不知道。”
漫天飛雪,北風呼號。
樓喻一行人終於抵達營地。
風雪中,營帳整齊排列,彷彿等待檢閱的士兵,凜冽而肅穆。
百輕騎立刻跪迎世子殿下。
樓喻溫和道:“雪地涼,都起來吧。”
“稟殿下,阿布圖和賽耶均在帳中,殿下可要見他們?”
樓喻驚訝:“賽耶?”
“賽耶企圖擄掠阿布圖,屬下便將他扣押了。”
“做得不錯。”樓喻誇讚一句,隨後道,“帶去見他們。”
阿布圖和賽耶正無所事事,忽然一陣寒風裹挾著雪花闖入帳內。
兩人抬首看去。
世子殿下足踏飛雪而入,神采英拔,驚心眩目。
他身旁站著一個青年,同樣長身鶴立,俊無儔。
二人氣場極為契合,可謂珠聯璧合,相得益彰。
阿布圖怔然息,方回過神來,平靜開口:“樓世子,又見面了。”
樓喻在他面前坐下,霍延站他身後側,兢兢業業地當一個護衛。
“阿布圖,請恕先前無禮。”樓喻笑道,“之前使團遭遇狼群,幸得阿布圖派賽耶都尉搭救,此恩不能不報。”
賽耶忍不住問:“既然要報恩,為什麼還要將們綁起來,直接放們走不行了?”
“烏帖木掌控了北境大部地域,覺得們能逃得了?”
賽耶:“……”
阿布圖忽道:“樓世子在王庭翻雲覆雨的手段,令佩服。”
樓喻微訝:“阿布圖不在中,卻能參透局勢,樓某相當佩服。”
“如果說烏帖木和頌罕是殺了父王的兇手,那麼樓世子是幫兇,樓世子將擄來,不怕反咬一口?”阿布圖盯著他問。
樓喻笑問:“反咬什麼?”
“難道樓世子不是打算讓與烏帖木對抗?”
樓喻一愣,不由笑起來。
他搖首道:“有阿巴魯和培努在,想必烏帖木已經很頭疼了。”
阿布圖:“……”
他有些看不懂了。
樓喻善意為他解惑:“在王庭時,看驅趕馬群時樂在中,養出來的馬都膘肥體壯,是養馬的手,所以,替養馬吧。”
阿布圖:“……”
雖然烏帖木確實說過“養馬”這條路,但他沒想過樓喻是真的要讓他養馬啊。
他不可置信問:“說真的?”
“真的,不僅要養馬,還要養牛和羊。”樓喻相當認真。
賽耶頗覺無語。
所以說,根本沒有什麼陰謀,樓世子真的只是想讓他們蓄養牲畜,而非走烏帖木的舊路。
他們現在寄人籬下,無處可去,除了放牧還能幹什麼呢?
草原人放牧的本事是刻在骨子裡的。
“到時候草場會由吉州邊軍看管,們要是想逃,得先過邊軍這一關。”樓喻半是提醒半是警告。
阿布圖注視著他:“知道了。”
如今是冬季,草原上一片荒蕪,不是放牧的時節,等來年開春,草原恢復蔥綠,便可以建設養殖牧場。
樓喻無意在此多待,遂讓人去通知程達派人過來接手。
他還要帶著百輕騎回慶州呢。
程達又派了他們的老熟人劉康過來。
一見到樓喻,劉康滿臉燦笑道:“下官以前可從沒想過,咱們還能往北跑這麼遠駐守呢!”
不知道世子殿下是怎麼弄來的草場,嘿嘿。
樓喻交待道:“以後此地叫吉慶草場,是咱們吉州和慶州的地盤,劉校尉可要盡心守衛。”
“一定!”
樓喻又道:“北地嚴寒,等回慶州,捎來一些棉衣和口罩,讓守衛將士們免受寒風侵襲之苦。”
“殿下大恩,邊軍上下沒齒難忘!”劉康深深鞠躬一拜。
回到慶州,樓喻立刻讓人準備一批棉衣和口罩,運往邊軍大營。
邊軍上下歡天喜地。
“世子殿下大人啊!”
“世子殿下可真大方!”
“說這棉衣只有慶州工廠有呢,世子殿下對咱們可真!”
“棉衣真的暖和!口罩暖和!”
“唉,要是咱們都是世子的兵了。”
“快閉嘴!這話怎麼能隨便說!”
將營房中,程達戴上一個口罩,左轉轉右轉轉,不由笑道:“悶是悶了點,但確實用。喻世子不知哪來那麼多巧思,造的東西都很實用啊。”
溫岐看著這些棉衣和口罩,由衷嘆道:“龍德在田,奇表見異,晦藏用,故知者希。”[注1]
“又拽什麼文,不懂,說人話。”
溫岐笑道:“是說君的仁德澤被天下,非凡的儀表超乎尋常,只是韜光隱跡,天下人鮮有耳聞罷了。”
程達心頭一跳。
他看向溫岐。
軍師半張臉隱於暗處,看不真切。
“什麼意思?”
溫岐笑答:“難道將軍真的不白?”
“白是白,可是這事兒吧……”程達嘆口氣,“這事兒它不太辦哪。”
溫岐灑脫一笑:“自有辦之日!”
正乾十二年春,慶州新城部竣工。
樓喻親自參加了竣工儀式。
慶州城眾多百姓都站在不遠處圍觀。
“世子殿下真看!”
“對對對!殿下身上像有光!”
“殿下剛才說了什麼?沒太清。”
“殿下說,新城的住宅、商鋪天后售賣,先購先得。”
“殿下還說,新城要招收若干公職人員,到時候會張貼告示具體通知。”
“殿下還說……”
新城的未來發展,成為老百姓口中新的談資,大私底下都在觀望。
一座新城,除去這些硬體設施,還需要進行人事安排。
經過這年的發展,樓喻手下已經培養出了一套相對成熟的班底,不少優秀人才紛紛湧現。
但這些依然不夠。
樓喻召集元老們開會。
“新城的發展尤為重要,們都是經驗豐富的老管事,所以決定將們調去新城辦公。”
新城有個新衙門。
這個新衙門不歸朝廷管,所有權力都集中在樓喻手上。
他將公衙為總衙和衙。
衙是在新城各區都設定一個低一級的衙門,方便老百姓去衙門辦事。
總衙領導衙,並向樓喻一個人負責。
衙門有了,裡頭總得有辦公的吧?
總衙的職位尤受人歡迎。
能去總衙擔任重要職務,說是殿下的心腹愛將,沒有人不想去。
總衙設衙長一名、副衙長兩名,又設大部門。
吏部、戶部、農部、工部、商部、武衛部、財政部。
有些職能部門暫時沒有設定,老百姓遇事可以來舊城。
餘衙依此模式工協作。
樓喻不問眾人意見,直接任命。
“衙長由本人擔任,中一位副衙長由楊先生擔任,另一位待定。”
“魏思擔任戶部部長,樓荃擔任財政部部長,林大井擔任農部部長,這個部門的副部長人選先由各部門部長別提交六位候選人名單,經過內部統一考核後進行選調。”
“殿下,餘部門呢?”魏思問。
樓喻道:“餘部門人選暫定。”
這個目前比較重要。
餘職位可以慢慢進行選調或社招。
於是乎,新城總衙一連發了條公告。
“新城衙門廣招文職人員,需十八周歲以上十五週歲以下,有意者請至總衙東門報名處報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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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城衙門廣招武職人員,需十八歲週歲以上十五週歲以下,有意者請至總衙西門報名處報名。”
“新城商業街售賣鋪位,有意者請至總衙申請,先到先得。”
“新城住宅區售賣住宅,有意者請至總衙申請,先到先得。”
街頭巷尾,議論紛紛。
“要是能去新城衙門做事,是不是是當官啦?”
“覺得拳腳功夫還不錯,要不去西門報個名吧!”
“新城鋪位多少錢?”
“新城那邊還沒什麼人住吧?再看看。”
經過數年發展,慶州老百姓手裡有了餘錢,腰包鼓起來後,心裡面能盤算的更多了。
尤是在工廠做事的工人,每月薪酬不菲,手裡頭攢了不少錢。
他們本身在新城工業區上工,新城離舊城不近,每天上下工都要在路上耽誤不少工夫,有些工人們蠢蠢欲動,想在新城買個房子。
女工們不例外。
唐雯和尤慧她們依舊住在原來的宅院裡。
兩人一直在財務組工作,是樓荃的心腹。院中餘姑娘大多在紡織廠做工,每月能拿到不少薪酬。
大的日子漸漸紅火起來。
但僅憑手裡的錢,想在舊城買一間屋子還是不容易的,租的話,條件稍微一點的屋子租金又貴,她們捨不得。
一直將到現在。
新城公告出來之後,姑娘們聚在一起商議。
“唐雯,尤慧,們倆以後肯定能進總衙財務部工作,有沒有打算在新城近買一個宅子?”
尤慧連忙擺手:“還是沒影兒的事!除了部長由殿下直接指定,餘職務都是需要通過考核的。”
“哎呀,們這麼能幹,一次考試算什麼?”
“哈哈哈,不能這麼說,人外有人嘛。”尤慧謙虛笑道,“倒是們,手裡頭有閒錢,又在紡織廠做事,不如近買個房子了。”
實姑娘們都想搬離這座宅院。
雖然這座宅院是採夏和逢春管事給她們找的,每月租金不高,攤下來可以忽略不計,但這裡畢竟曾給她們帶來過陰影。
去紡織廠做事前,周圍街坊知道她們的遭遇後,大多以一種鄙夷或避之唯恐不及的態度對待她們。
她們長期處於一種壓抑而痛苦的境地裡。
後來去紡織廠做事,有錢了,腰桿子挺直了,可一看到熟悉的鄰居,那種陰影還是會襲上心頭。
她們想換一個新的環境。
新城是個去處。
想去新城的姑娘有很多,當然,有不想去新城的。
“、定親了,他在舊城,在新城買房子沒用。”
尤慧便道:“那可以在新城買房子當成自己的娘,要是哪天心情不,還可以去新城住天散散心。”
擁有一個只屬於自己的房子不嗎?
“可是,不知道新城房子貴不貴,不一定能買得起。”
“每月薪酬不少啊,這年都沒攢下來?”
“之前他大郎過生辰,花了不少錢買禮物。”
“……”
尤慧是個潑辣脾氣的,忍不住提點她:“過生辰,那個什麼大郎給送禮了嗎?”
姑娘說:“大郎才五歲,如何給送禮?”
尤慧直覺不對勁:“那個大郎和未來郎君是什麼關係?”
“大郎是他髮妻所生。”
姑娘們:“……”
有人忍不住問:“要去給人做繼室?”
姑娘低下頭道:“已不是清白之身,只能、只能……”
尤慧差點翻白,恨鐵不成鋼道:“怎麼能這麼想?難道只允許成過親的男子娶清白的姑娘,不允許女子嫁給清白的郎君?要是真喜歡他,真願意嫁過去沒什麼說的,但要是只因為這個退而求次,是真傻!”
“……”
姑娘們都沉默了。
雖然尤慧說得沒錯,但這個世道是這般,不嫌棄女子失了清白的男子又有個呢?
尤慧嘆口氣,拉著唐雯回了屋子。
“雯姐姐,新城財務部副部長有六個候選人,咱倆一定要爭取考上!”
唐雯頷首應了一聲,轉而道:“阿慧,打過了,新城的房子現在售價不算便宜,單憑咱們手上的錢不一定能負擔得起。”
“啊?”尤慧一臉失落,“那該怎麼辦?”
唐雯握住她的手,眉目昳麗動人:“想,不如二人合買一間,這樣手頭還能有餘錢,不至於捉襟見肘。”
“可以這樣嗎?”尤慧高興得差點跳起來。
唐雯笑答:“可以。”
尤慧一把抱住她:“的!以後咱們一直住一起!”
兩人商量之後,找了個空閒去新城總衙申請。
負責登記的小吏說:“們來得有些遲了,一點的位置都被定了,這是剩下的位置,們自己挑,挑完了填寫申請表。”
兩人便到一邊挑房子。
“唐姐,尤姐,們來買房子?”陶琨驚喜的聲音傳來。
他如今已是個大小夥,長得眉清目秀,很討小娘子喜歡。
尤慧抬頭笑著打招呼,又看看他身邊的青年,問:“這位是?”
“這是友,章風!”陶琨熱情介紹,“章風,這兩位娘子是咱們財務組的唐姐和尤姐。”
章風忙行禮道:“章某見過唐娘子,見過尤娘子。”
這算認識了。
陶琨問:“尤姐,們打算買在哪裡?”
他挺想跟熟人做鄰居的。
尤慧道:“正在選呢。快去領申請表,別 耽誤工夫了。”
“!”
經過挑選,陶琨成功跟唐雯和尤慧做了鄰居。
新城住宅賣得火熱,商鋪更甚。
在此之前,因為工業區聚集了大量的工人,他們拿著高薪不愁吃喝,唯一的缺點是採購不方便。
於是,不少貨郎抓住這個商機,經常在工廠外叫賣,賺了不少錢。
如果能擁有一個固定的鋪面,他們便不用每天起早貪黑走上裡地去新城賣貨。
而且,新城以後住戶會越來越多,這些鋪面只會更值錢。
不僅底層貨郎們心動,城中一些掌櫃的頗為心動。
能做生意賺錢,缺不了敏銳的嗅覺。
新城開發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以後各方資源都會向新城傾斜,而且新開發的地方,多少會有一些優惠政策。
大搶破了頭,使得新城商鋪的售價越炒越高。
樓喻建設新城,耗資巨大,他不可能不用新城賺錢。
商鋪賣價越高,他越賺錢。
但下事情稍稍有些脫離控制了。
如果有人高價購得店鋪卻不自用,而是再高價租賃出去,無形中將會提高做生意的成本,成本提高了,東西的賣價自然會提高。
到最後,吃虧的還是老百姓。
樓喻遂定下規矩。
一戶名下最多只能購得一間鋪面;每間鋪面根據建設成本、地理位置等因素估算價值,定下售價;意願人再提供財產證和信用資質,總衙經稽核後再確定買受人。
了,沒得炒了。
在老百姓熱情買房時,慶州城舉行了第一次大規模的公職人員選拔考試。
文職和武職的考試方向不同,考試內容不同。
文職需要考驗常識、文化水平、基本運算能力、邏輯思維能力以及公文寫作能力。
武職的筆試內容比文職簡單不少,但多了一項體能測試。
這次考試,考得報名者懷疑人生。
他們最熟悉的經子集考是考了,但所佔內容少得可憐,剩下的題目有很多根本看不懂啊!
樓喻要的不是只會拽文的人,他要的是思維活躍、能幹實事的人。
雖說一場考試並不一定能篩選出合適的人才,但總歸能剔除無用之人。
公職選拔考試事宜,樓喻基本都交給楊廣懷負責,他則窩在東院,撰寫《新城公約》。
新城要有新城的樣子!
“殿下,霍統領來了。”馮二筆在門外稟道。
樓喻頭不抬,“讓他進來。”
他匆匆寫完一行字,覺得不滿意,又劃掉,重新落筆。
霍延見他伏案忙碌,便沒打擾他,一直等到樓喻擱筆,才遞上一杯熱茶。
“剛才忽然有了點靈感,不寫下來怕忘了。”樓喻笑著解釋了一下。
“嗯。”
霍延行至他身後,用指腹輕輕按揉他頭上穴位,低聲囑咐:“不可太過耗神。”
樓喻無奈笑道:“爹孃說,阿姐說,二筆說,現在連說了。”
“,不說了。”
樓喻轉過身,伸手抱住他,腦袋貼著他腹部,嘀咕道:“阿延,咱們還是缺人才啊。”
光是一個新城衙門都填不滿人,實在叫人揪心。
“阿喻聲名未顯,不用心急。”霍延繼續替他按揉,低聲安慰,“待有一日,阿喻聞達於天下,定有無數有識之士前來投效,屆時,該發愁如何給他們配職位了。”
“哈哈哈哈哈。”
樓喻被他狂放的話逗笑,哼道:“那些‘有識之士’不罵反賊不錯了。”
“那是他們有無珠。”
樓喻笑彎了。
他喜歡霍延這副無條件支援他的模樣。
他輕扯霍延衣袖。
“低下來。”
霍延依言俯身。
“啵!”
樓喻歡喜地親了他一口,又將心思挪回到公事上。
“認為,新城由誰領兵駐守合適?”
霍延來是為了說這件事。
他正色道:“據觀察,營中有擅守者,但真正出色的不過數位。”
樓喻頷首:“認為哪些人能夠勝任?”
“蔣勇、許江、魯庸……”他頓了頓,才道,“楊繼安。”
樓喻驚訝:“楊繼安在列?”
“他攻守皆可,雖年少,卻頗有智計。”
楊繼安今年才十歲,確實過年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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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想到自己初見霍延時,霍延才十歲,樓喻不由笑了。
他問霍延:“那呢?”
霍延輕笑:“阿喻覺得如何?”
“是問,卻把問題拋給?”
霍延壓低身體,聲音落在樓喻耳畔。
“端看殿下需要。”
樓喻故意道:“那不是跟楊繼安一樣?”
霍延眸色深深:“他是的。”
“看以後退休可以改行當習師傅,既人按矯,又人攻城守城,能耐大著呢。”
霍延腦子裡突然閃過以前過的葷話,不由脫口而出:
“嗯,能耐確實不小,夠用了。”
樓喻:“……”
天哪,把以前那個沉默寡言的霍二郎還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