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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門兄弟2:內訌_第二十八章 格殺令

淡淡的晨霧未落,喧囂的市聲才出。太陽重新升起,江水依舊東流。只有零落在泥濘中的殘枝敗葉,在講述昨天的故事。所有悲慘的關於風雨的記憶,全都留給了苦難的大地。上海灘頭有幾家舊屋又被昨夜的暴雨摧毀,晨道上又多了幾具乞者屍骸這樣的小事體,只不過是這城市業已麻木的神經上不經意的一癢,這其中也包括常嘯天這樣的大亨的遇刺。

晨跑是林小健每天必做的功課,已經堅持了十幾年,他喜歡看初升的太陽,呼吸清新的江風。可今天這一切對林小健而言,全然失去了意義,他孤魂一般漫無目的地行走在街頭,身心的疲憊和思維的無序,使腳步不時停滯。

小宇做得很好,那三個黴運當頭的傢伙,此時一定正在黃浦江底餵魚;不知道吳浩海現在在做什麼,是不是在到處找他?他曾經是這些兄弟的主心骨,他曾經是很多人的主心骨,那是因為他叫常小健。可他現在已經變了,變成了另一個人,一個連他自己都需要重新面對的人,他們會如何看待他呢?

無論如何,他應該叫回林小健了,可又該何去何從呢?

林小健突然覺得,自己的腳步是如此沉重,要重新面對的簡直太多了。他第一次發現,自己是如此脆弱,離開了義父,離開了常家,他一下子失去了生活的目標。

嗄!一輛車急急剎在他的身邊,蔣器推開門:常小健,上車!

他還是改不了口,林小健也沒糾正他,他有些茫然地上了車,坐在蔣器身邊。

你的臉色好多了!告訴你,蔣芸姍昨夜被舅舅送走了。蔣器遞過來一張字條:這是她留給你的。

林小健接過來,上面字跡繚亂,顯然是匆匆寫就:小健,我愛你!一定等我回來!

林小健收起字條,無力地仰在座上,身邊的蔣器開始滔滔不絕:你知道嗎,你就像個身懷絕技的急行俠,我真的有點那個那個……崇拜你了。呀,你簡直無所不能,居然兩次救了姍姐,沒辦法,嫉妒不起,要我是她,也會選擇嫁給你了。哎!有空教我幾招,讓我回美國也威風威風,讓他們見識一下中國拳腳的厲害!

林小健聽不進去,只想著自己應該去哪裡。蔣器一手握著方向盤啟動車子,另一手熱情地伸過來:嗨!做個朋友,好嗎?

林小健這才意識到,蔣器又駕了一部新車,不由想起昨天的承諾:對了,你的那部車……

蔣器滿不在乎:報廢了一部車,認識了常小健,我覺得很划算。哎?為什麼不和我握手?是在生蔣清的氣?記恨我那一拳,還是把我當情敵了?

林小健想不到他講話這樣直接,一時語遲。蔣器一個急剎,臉湊了過來,樣子認真:你不會這麼小氣吧?都是男人!

一瞬間,兩人呼吸相聞。林小健還是頭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端詳蔣器的臉,剛剛浮起的笑容頓失!他突然發現,蔣器長得像弟弟常小康!天哪,兩人簡直太像了——面部輪廓、眼睛、鼻子和唇形全都像一個模子裡出來的那樣,無一不肖似!

林小健一把抓住他的手:蔣器,誰是你爸爸?

哈,握手了,以後就真的是朋友了,不許反悔!蔣器單純地笑著。

你是芸姍的弟弟,自然是我的弟弟!現在告訴我,你怎麼會姓蔣?難道你父親也姓蔣嗎?

蔣器很開心,終於和林小健和解,雖然只是做個間接的弟弟,也算是達到了不計前嫌的目的。他重新發動車子,隨意地答道:當然不是,這是蔣清的姓。在我們那裡,沒人看重這些。所以,我勸你也想開些,不必為自己到底姓什麼苦惱,只要是你認定的,就去姓好了!

林小健哭笑不得,還是執拗地問:我想知道你爸爸,他現在在哪裡?

聽說離婚了。反正我從記事起,就和蔣清一起過。不是人人都像你這麼幸運,會有人千方百計做你的父親。我老爸從來不和我聯絡,我都不知道他長什麼樣!

你從小到大,他從來沒管過你嗎?

無所謂!沒有他,我和蔣清不知過得多開心!我十四歲時,就畫畫賺錢了,根本不用他養我。當然,我今後也不會去養他!

蔣器說得隨便又灑脫,顯然,他早就習慣這樣講述他的父親。

猜想得到證實,林小健眼睛已然失神,只是下意識地問:你不想他嗎?

偶爾!還好,蔣清你也見識過了,和男人差不多,她就是我爸!

林小健內心已經認定,面前的男孩十有八九是常嘯天的兒子,他的濃眉大眼、鷹鉤鼻子活脫脫就是義父的翻版,他高大的身材、寬寬的肩膀,簡直和小弟是一個模子中脫出來的。如果沒有昨夜今晨這一連串的變故,如果不知道蔣清和常嘯天的故事,饒是林小健再聰明,也絕對不會想到這上面去。可現在,這種感覺一旦形成就越來越強烈。林小健幾乎是同時想起,為什麼昨天一見蔣清就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蔣清和姆媽惠若雪也實在太像了!

林小健瞬間又明白了,為什麼義父明知姆媽和他不合適,卻還要娶她為妻,只因為惠若雪的相貌酷似蔣清!常嘯天一直就沒有忘記二十年前的未婚妻,為懷戀那段情感,他不惜娶了一個貌合神離的女人。他或許還不知道,他和蔣清當年已經有了愛情的結晶,或許他知道了,卻甘心放棄,只為了要撫養他這樣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義子。

事到如今,林小健已然意識到,在這二十年間,義父的所有親人都在不同程度地遭受著傷害,只有他是例外。在二十年裡,他得到的太多,而常嘯天卻為了撫養他,犧牲了愛情、婚姻,也許還有親生骨肉。想到這裡,一種罪惡感強烈地襲過林小健的心,望著蔣器,他五內俱摧,無地自容。

車停在常公館,林小健望著那熟悉的大門,有些木然。

阿器,這裡,就是常公館。

嗬,好氣派!裡面應該是個花園吧?

是,一個很大的花園。阿器,幫我一個忙。

什麼?

去找常嘯天,和他講昨天發生在你家的事情。

蔣器慨然應允:理當效勞!誰讓蔣清對不起你呢,不過聽起來,你爸也好像對不起她過。反正這都是他們上一輩的恩怨,和我們沒關係。說起來,我也很好奇,想看看常嘯天是什麼樣,當年是怎麼迷倒蔣清的。

林小健凝視著他:他是全世界最好的父親,也是最好的男人。他一定會喜歡你的。

無所謂!對了,你那個弟弟會不會在家?

林小健把頭靠在座椅上:阿康只是小孩子心性,不會在家裡鬧事,你放心!

蔣器推門下車:那你呢?

我在這裡等。

那你等我的好消息!

蔣器跳下車,遠遠地向他招招手,按響了常公館的門鈴。

在這個清晨的陽光裡,他的笑容清新燦爛,深深印在林小健的心中。

常公館傾巢出動,吳浩海一馬當先,百米衝刺奔向汽車,用力拉開車門,車中空無一人!

蔣器奇道:哎,怎麼不見了?

小宇四下狂呼:健哥,你在哪裡?你快出來啊,健哥!

唐轅被派在常公館留守,早得了阿水的指令,此刻冷笑道:怎麼樣?要是他心中沒鬼,怎麼會半路跑掉?這回你們應該相信了吧!

他又向手下厲聲吩咐:還不給我追!他肯定跑不遠!找不到林小健,大家都不會有好日子過了!

吳浩海垂頭喪氣地一拳砸在路燈杆上,小宇則一把拽過蔣器:快說!你真的見過健哥嗎?

唐轅認出他來:嗬?美國表弟!林小健待你不錯呀!說,你怎麼見到他的?

蔣器和他打過一次交道,也學了一點乖,馬上裝作不在乎的樣子:早晨在街上見到的。他受了傷,非讓我送他回家,還讓我進去給他找什麼常嘯天。誰知道你們是怎麼回事!無聊!

說完,人已上車,剛剛發動,車前已經有幾支槍指定,蔣器四下看看,探身道:哎!上海還是不是法治社會?昨天的事我可還沒報警呢!

唐轅現在顧不上他,擺手讓手下退

後:小洋鬼子,你要撒謊饒不了你!我警告你,再和康少爺過不去,就不是貼塊紗布這麼簡單了!滾!

蔣器趕緊踩下油門,離開是非之地。

蔣器開著車漫無目的地穿行在街道中,速度一再放慢,希望能再次看見林小健。他現在對他有種奇怪的信心,感覺剛才他只是躲在暗處,只要見到他有危險就會挺身而出。他不知不覺開始神化那個只比自己大一歲的新朋友,可是,直到早晨高峰期的車流、人流開始擁擠塞阻大小街道,他也沒看到心中的急行俠。

此刻的林小健,正在提籃橋監獄。

他算得上是常客,邵曉星在監獄的一切,都經由他一手打點,他在這裡一向暢行無阻。所以儘管時候尚早,他還是直接進了探視間。

邵曉星走進來,見只有小健一個人,手上纏著紗布,雙手支在額上,看不清表情,就坐下來奇怪地問道:小健,怎麼來得這麼早!手怎麼了?

林小健一直用手擋著眼睛,半天沒出聲兒,當他放下手時,邵曉星不由驚得向後坐了一下,因為他憔悴得驚人,眼裡全是紅血絲,嘴唇發白且乾澀皸裂,眼窩深深地陷進去。

星叔,我……知道了一些自己的身世。林小健說得很費力:不過,我還是有些事搞不清楚,只有來問你。你一定見過我父親,他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他究竟是……怎麼死的?

邵曉星已然站起:小健,你沒事吧?怎麼……你都知道了?

從昨晚在蔣清口中得知這個驚天秘密,到今早在家門前黯然離去,林小健一直在經受著急劇的震盪和痛苦,此刻終於眼淚奪眶而出:你們全都知道,只是瞞著我一個人!

他太難受了!這種打擊對年少氣盛、志得意滿的他無異於平地一聲驚雷。更加不幸的是,本來是感人至深的情義故事,卻被惡意地道破了先機,扭曲了真相。

邵曉星看著他失聲痛哭,一時間手足無措。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可覺出一定不簡單。他腦中急轉,字斟句酌:天哥半月前來看我,還說過等我的事情一有定論,就擇個好日子把這件事原原本本告訴你,讓你風風光光改回林姓,再改口叫他做義父,也同時任命你……

林小健拼命地搖著頭,他一點不懷疑邵曉星的話,他早已經冷靜下來,他心道:晚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星叔,我現在求你一件事,把我親生父母的故事講給我聽。你若不告訴我,我想我真的會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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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曉星坐下來,望著林小健長嘆一聲:說真的,你長得很像你爸……

特大新聞,滬上聞人常嘯天昨夜被刺,重傷入院!特大新聞……

蔣器在清園別墅附近停車,開窗喊過報童。小報童從脖子上掛的布袋裡熟練地夾出幾份報來,蔣器一股腦全部買下。他先把車子開進葡萄牙籍鄰居家,車子是他一早為了追林小健特意借來的,然後飛奔回家。

蔣清,常家出事了!常嘯天昨夜被人刺殺,他們說是常小健幹的!

啪!水晶酒杯落在茶几上,又滾下地面,碎裂開去,一片鮮紅的汁液迅速潤染在地毯中。

蔣器渾然不覺母親的失態,自言自語道:怪不得,今天早上常公館的人那個樣子……不行,我得去警察局,我要給他做證,說他昨天晚上住在我們家!

蔣清突然清醒,搶下報紙一頓狂翻,接著連珠炮般問兒子:你做什麼證?你怎麼做證?你才回來幾天,和他有什麼關係?能讓他在這裡待上整整一宿?

蔣器在母親面前,活像受審的犯人,傻傻答稱:他,他是姍姐的男朋友嘛!

蔣清恨鐵不成鋼:你居然還想把姍兒扯進去?她現在也是通緝犯!雖然沒寫到報上,但比他要嚴重得多!你不是想告訴警察,那個林小健是在這裡幫你表姐殺警察便衣,所以才沒時間去殺常嘯天吧?

蔣器目瞪口呆,欲哭無淚,抱頭大叫:那我們就眼睜睜看著常小健叫人冤枉嗎?

蔣清斷然道:不要太天真,這個姓林的你只見過一兩面,對他又瞭解多少?你能保證他昨天不是傷了常嘯天又逃來這裡的嗎?

蔣器詫異地看著母親,蔣清一副恨恨然的表情。

我昨天就覺得你們是引狼入室。你表姐要不是去追他,也不會和警察撞上!

蔣器頓足大叫:蔣清,你簡直太可怕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用大腦想一想,那常小健要是個殺人狂,今天早上第一個就殺你!

蔣清厲聲道:我就是不要你管!你知道那個社團有多複雜?你昨天的虧還沒吃夠嗎?我不想你再有任何危險!況且媽媽昨天根本沒騙他,事實就是那樣!

蔣器氣憤道:你們早晨的話我都聽見了,你是在自己騙自己!

蔣清突然無力,口氣也軟下來:快!往醫院打個電話,問問常嘯天怎麼樣了……

阿水帶著唐家兄弟氣喘吁吁地來到提籃橋監獄,他來的次數較少,所以看守不認識,只說:先生,不要讓我們太為難,這裡的犯人每天只能接見一次,你們這樣不符合規定。

阿水一揮手,唐轅立刻把一厚疊法幣塞過去,看守馬上躬身:你們談,你們談,只是時間不要太長。

邵曉星又被帶出來,阿水急跳跳地問道:小健來過?

邵曉星點頭:早晨來的,他神色不太對,好像有許多話說不出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怎麼知道自己的身世的?

阿水氣急敗壞:老邵,小健反了!這小子心狠手黑,把天哥當成殺父仇人,天哥挨了他的暗算,現在還在醫院。他居然找到這裡來,他沒把你怎麼樣吧?

邵曉星肝膽俱裂,一把抓住阿水:什麼,天哥出事了?現在怎麼樣?

中了兩槍,一槍在頭頂,一槍在心臟,一直在昏迷,現在還沒脫離危險!

你們是怎麼搞的,都幹什麼了?為什麼不保護好大哥!

阿水恨道:在公館出的事,我們都不在跟前,幸虧我和阿三及時趕到,那臭小子早他媽跑得無影無蹤了。老大昨晚搶救了整整一夜,差一點就完了。

邵曉星腿都有些不穩,被唐軒扶著坐下,嘴唇抖了半天忽然醒悟:不對!早上小健來這裡,雖然臉色不好,但非常鎮定。他若是殺天哥,怎麼還敢在我面前出現?我給他講他親生父母的事情,講了足足半個小時,他聽得很仔細,不像包藏禍心的樣子,絕對不像!阿水,你們可要搞清楚,千萬別衝動!

老邵,不要被他矇騙了,這小子已經喪心病狂!我早就知道保住這個秘密對我們都沒什麼好處。林健當年要不是挨了天哥一槍,也未必會死。這件事我猜十有八九是梅萍那個爛女人講出來的。你今天居然又給他講了一遍,你就沒想過,他的身手不次於當年的林健,他要是發起瘋來,報復到我們這幾個知情人頭上,你我早晚都跟著遭殃!虧得我行事果斷,已經下了格殺令,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這一回掘地三尺也要把這個畜牲找出來!

邵曉星擰起眉毛,一把拽過阿水:哎呀,你真渾!小健是我們看著長大的,他平時怎麼樣,我們都很清楚。天哥養他長大成人,做得光明磊落,情真意重,他知道真相只會從心底裡感激,何況他們已經有了二十年的父子情分,決不會那麼絕情!你快收回命令,把人給我找回來,萬萬不可自相殘殺,鑄成大錯!

阿水不耐煩地推開他:我現在只知道一樣,就是天哥的命差一點就葬在這小王八蛋手上!這小子從昨天晚上到現在根本不敢公開露面,這就是最好的證明!現在天哥不能講話,你也不在,我做主!我決不讓林小健再來害天哥!這小子仗著天哥護著他寵著他,一向不把我們這些老人放在眼裡,他有什麼功勞?小小年紀就爬到你我的頭上,這就叫作養虎為患!這一回一定要讓天哥看清楚,到底誰對他最忠心!

邵曉星知道一句兩句勸不住,又惦記常嘯天,就忍住了問:天哥究竟怎麼樣?他醒過沒有?這件事要由老大做主!

阿水看了他一眼:醫生說天哥心臟很弱,隨時都會有危險,他已經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老邵,你在裡邊

待久了,外面許多事情你不清楚。你不用急,凡事有我和三哥,我們自有分寸。把阿軒給你留下,以防小健對你下手。我現在要趕著去醫院,先走了!

他說走就走,剩下邵曉星急得團團亂轉。常嘯天生死未卜,林小健又下落不明,追殺令一下,林小健勢必成了人人得而誅之的叛逆。邵曉星彷彿看到二十幾年前那場悲慘的內訌重新上演,他如坐針氈,一時間,頭髮都急白了許多,最後只能讓唐軒快回去找阿三。

他把希望寄託在阿三身上。

白色的大理石,黑色的墓碑,夕陽映著血紅的顏體:林健之墓。

晚風拂過林小健的頭髮和面頰,他一下下摸著那四個簡單的字,似乎那是父親的臉。記憶中的名字,一夜之間竟然成了生父,感覺還是那樣遙遠和陌生。

邵曉星說他長得很像父親,大概這是真的。從蔣清和徐夫人的眼中都能看得出來。一直以來,他不滿意自己的膚色,總希望擁有常嘯天那樣微黑的皮膚,可無論是在上海還是在香港,他無數次試過曬黑自己,卻總是失敗。他還曾羨慕過常嘯天那副寬闊的肩膀,而他無論怎樣鍛鍊,身材卻總是顯得清削。現在他懂了,他為什麼會與父親有著這麼多明顯的外貌差別,因為他根本就是另一個人的兒子,身體內流淌的是另一個人的血。那個人的生命是如此短促,甚至至死也不知道有他這樣一個兒子——他是遺腹子。

和徐夫人講的一模一樣,邵叔叔也稱母親是一個護士,一個虔誠的基督教徒。她對父親一定愛得很深很深,才會在那樣的環境下堅強地誕下他。想到母親,林小健不由想起那條白金項鏈,那是父母唯一留給他的東西了,他一直把它放在公司的保險櫃中,他現在想把它拿出來,這是他唯一要帶走的東西。

他已經決定離開,不辭而別之際,他知道自己還要給義父、給忠義社一個交代。

夜幕悄然降臨,林小健來到四川北路天華總公司。他曾主宰這棟灰色的洋樓近一年,他無數次地在前呼後擁中進出那兩扇茶色的玻璃門。今天,他選擇了翻窗而入。

他想靜靜地離去,不想看到任何熟悉的人。

長長的走廊,綠色的地毯,二樓盡頭的辦公室是栗色的門,用手中鑰匙串中最大的一把鑰匙開啟它,是手下和秘書辦公的外間,再推開裡間的雙扇門,迎面是一張碩大的寫字桌,上面擺放著全上海最時髦的文具,牆上有幾幅真正的名畫,隨便一幅便值十幾萬。不過,它們在這裡很安全,不會有毛賊大膽到敢打這間辦公室的主意。桌後的保險櫃內,更是裝下了天華公司和社團的無數財富和秘密。義父對他的信任是無條件的,賦予他的權力是毫無保留的,也是至高無上的。

林小健坐下來,擰亮了綠色的檯燈,取出一疊信箋,旋開派克鋼筆,一揮而就。信中的話他已經想了整整一天。

父親大人膝下:

蒙常家養育二十載,備受寵愛,恩情如海。今誤聽人言,以怨報德,悔不堪言。思及所得,更難生受。兒欲暫別,遠行天涯。痛別之意,感念之情,一紙難敘。望保重身體,勿以兒為念。來日自立於世,必回報父恩!

另,請善待蔣清女士,並將多年予兒之恩澤,悉數盡轉於康、器二弟,此健兒之最大心願。

小健泣首

37年6月15日

林小健寫罷,終於情不能已,淚水落在紙上,他細心地用吸墨紙吸乾,將隨身鑰匙放在信上,戴上項鍊,站起來拉滅檯燈,在黑暗中靜立一下,大步向外走去。從今天早上看到蔣器,認定他是義父的兒子起,他就已經決定這樣離去。正如信上所講,他得到的太多了,義父一家為此付出了莫大的代價。二十年的親情隔斷,骨肉離散,這代價未免太驚人,這恩情未免太沉重,他再也承受不起。

門開了,吳浩海和小宇雙雙出現在門口。林小健不想多說,唯恐再生牽絆,紅著眼睛走過去:我走了,你們保重!

吳浩海喉嚨動了一下,小宇伸臂阻攔:健哥,你要去哪兒?

林小健想了一下,以實相告:離開上海。

小宇抓住他:為什麼要這樣?

林小健低頭:我現在很亂,一兩句話說不清楚,我只知道我必須走,沒的選擇!

他一下下扳開小宇的手指,甩開他繼續向前走,又止步。吳浩海突然在他面前舉槍對準他。

小宇回頭驚見,毫不猶豫地擋在林小健身前:海哥,你放下槍!聽健哥解釋,他一定有苦衷!

林小健震驚之至,推開小宇,目光如電直視吳浩海:到底怎麼回事?

吳浩海態度堅決:你不能就這麼走,有些事情你要說清楚!

林小健變色:吳浩海!

吳浩海動動槍口:你沒帶槍,你手上有傷,病也沒好利索。這個時候我不用槍,你也打不過我。我是當過警察的,不能讓你就這麼走,我們一定要談一談!小宇,你出去把著門,誰也不許進來!

林小健幾近憤怒:阿海,我沒時間跟你解釋。也許你已經知道,我現在已經不再是你的大哥。要麼放我走,要麼開槍!

小宇眼尖,看到桌上的信紙,跑過去拿起來。他這一年多和阿香在一起,認了不少字,看了兩眼便大聲喊道:海哥,快來看!

吳浩海舉著槍走過去,抓起信紙匆匆看了一遍,不由長嘆一聲,再回頭,林小健已經揚長出門,吳浩海一路狂追:等等我,一起走!

小宇也跟上來:對,這才是好兄弟,有難同當!健哥,你去哪裡?

吳浩海開始寸步不離:管他去哪,天涯海角我們也要在一起!

林小健被兩人搞得七葷八素,止步懇求:阿海,你帶小宇回三叔那裡吧!我現在已經不再是你們老大,一無所有,自己也不知要去什麼地方落腳。我知道,這樣說很不負責,但我真的無法選擇。一夜之間,我遇到的事情太多了,現在我自己都不知如何面對自己,更不要說面對兄弟了。你們的心意我領了,求求你們讓我一個人走,我需要找一個地方靜一靜,想一想將來!

吳浩海像怕他跑掉一樣,用手捉定他:你以為你這樣可以走得掉嗎?你槍沒帶一支,錢不帶一文,你打算怎麼辦?

小宇也道:健哥,外邊這麼多人要抓你,我們是要保護你!

林小健一驚:什麼,抓我?

小宇愣愣道:怎麼你還不知道嗎?大家都傳你刺傷了天爺,社團裡和警察局全在抓你。

林小健短促地啊了一聲:我爸被刺,什麼時候?

小宇道:昨天晚上,全上海都轟動了,你還不知道?水叔和三叔他們已經認定你是兇手,整個社團全在找你算賬,天爺現在還在醫院,你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林小健五雷轟頂,呆立半晌才大聲問道:他在哪家醫院?

吳浩海:你現在絕不能再露面。警察那裡即便能解釋過去,忠義社決不能輕饒你!

告訴我,他在哪裡?!林小健什麼也聽不進去,厲聲問道。

吳浩海拼命搖著他:阿健,你清醒一下,事到如今你還沒弄明白嗎?你的身世已經人人皆知,有人想乘機置你於死地!我們相信常嘯天不是你傷的,可那麼多人全在氣頭上,常嘯天又昏迷不醒,沒人信你!快走吧,你不是已經計劃好了嗎?我和小宇保護你走!

昏迷不醒?昏迷不醒?!我爸他究竟怎麼樣了?林小健已經被這四個字嚇住了。

他,他昨夜中了兩槍,還在搶救。小宇小聲說。

林小健一身冷汗,毛髮皆豎。兩槍!父親中了兩槍!他雖然心臟不好,可體力和應變能力還是一流的,他一定是被自己氣得不輕,失去了最起碼的防範能力。林小健悔恨交加,只覺得天塌地陷,他扶著牆,竭力讓自己不至倒下,待眼前的金星停止飛舞,他狂吼一聲,掙開吳浩海發足奔了出去。

他奔過長長的走廊,跳下兩段樓梯,直奔大門。他只有一個念頭,他要去醫院,要見父親。身後,吳浩海和小宇喊著追過來,他已經顧不上聽他們叫喊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