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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門兄弟3:歸宿_第三十三章 情天恨海

長長的送葬車隊一路開過市區,開向城郊,停在滬西城郊一處新設的卡子前。

一定要開棺檢查!有特別通行證也不能例外!佩著上尉軍銜的軍官手叉在腰間,神態頗為倨傲。

警察分局的高局長跟著唐軒來到邵曉星的車前,滿臉都是抱歉:老邵,不巧了,剛剛戒嚴。

唐軒急躁地問:昨天我跟你在警備司令部講得好好的,特別通行證也發了,怎麼偏偏就在這裡戒嚴?

高局長裹緊大衣,跺著腳道:我們也是剛剛接到的通知,封鎖出城的路口。好像有訊息說,有共黨要犯從這裡逃竄。

白冬虎問道:不是要和談嗎?怎麼還這麼緊張?

那上尉瞪圓了眼睛:和談?天曉得!這個地方共黨活動十分猖獗,我們奉命把守,說是一隻蒼蠅都不能飛出城去。你們有派司,能出城已經是天大的面子了!

唐軒壓著火,懇求道:想想辦法吧!高局長!開棺太不近人情了!難道要常先生再親自去找宣司令嗎?

這高局長近幾年和忠義社打過不少交道,也有了些交情,可此刻卻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小聲道:恐怕你們常爺也吃不動。這些人別看官不大,可來頭不小,都是新任京滬杭警備司令部湯恩伯總司令派下來的,軟硬不吃,誰的賬也不買!

送葬的邵曉星、白冬虎、唐軒等人面面相覷,一時間都傻了眼。

三輛綠色的軍車揚著一路塵土,急速開了過來,繞過送葬的車隊停下來,中間一部車的車窗緩緩搖開,一張面孔毫無表情地向後看過來。

吳浩海?白冬虎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推開車門大喊。

車窗又關上了,從前車門跳下一個衛兵,走至守城的上尉跟前,低聲說了一句。那上尉不由挺了胸,小跑向車子,隔窗行禮道:守備三師特務團上尉營副馬明輝向吳隊長報告,這些車都是常嘯天家裡送葬的,他們持有特別通行證。我們正奉司令部命令例行檢查,除了登記出城人員,還要驗棺。

大家聽了,不由互相會意地交換了目光,車內果然是久違了的吳浩海!

軍車的後窗復開啟了,一個冷冷的聲音清晰地傳進每個人的耳朵:開棺!

大家驚呆了,白冬虎第一個下車衝了過去:阿海!你出來!你不要躲!我認得你!我知道,吳媽死得不明不白,你恨忠義社,恨常爺,可林小健和你兄弟一場,你怎麼忍心?

有軍人持槍來擋了他回去,那上尉斥道:早聽說你們上海的幫派都很威風,那是過去的事了,這裡沒你們說話的分兒!

高局長趕緊充和事佬兒過來勸解:都息怒,都息怒,戒嚴時刻!大家都是奉命行事,多多諒解,多多諒解!

任外面吵得天翻地覆,吳浩海卻始終沒有再露面。葬禮不能改期,棺木終於在槍口下被抬了下去,有兵上來撬棺蓋,手並不重,一下一下卻敲碎了大家的心。扶靈的蔣器已經紅了眼睛,被大家強按了沒有跳下車來。有憲兵警察開始到各個車上登記人數,邵曉星坐不住了,狠狠地想,這件事情早晚要和警備司令部算賬。他下車和白冬虎一同向靈車走去,看到棺木即將開封,林小健的屍身無可避免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白冬虎氣得發抖,轉身向軍車破口大罵:吳浩海,你個癟三、渾蛋!你給我出來!

衛兵用槍逼住了眾人,吳浩海慢慢從車內鑽出來,筆挺的美式呢制軍服,黑色斗篷,黑亮的長筒馬靴光可鑑人,手上戴著雪白的手套,大簷帽下面容陰森,一陣寒風吹來,他側了一下頭,似乎怕光一樣戴上一副墨鏡,然後邁著軍人特有的步履向靈車走過來,後邊持槍的衛兵緊緊跟隨。

他根本沒瞅忠義社這些人,儘管這些人大半是舊識。時過境遷,已是陌路。

棺木上的長釘共有八枚,全部起出。吳浩海筆直站定,微點了一下頭,衛兵上前挪開沉重的棺蓋。棺木來自上海最著名的永明棺所,常嘯天為心愛的義子不惜本錢,定製的是最好的木料和手工。圍觀者越聚越多,郊區的百姓大都生活貧困,對國軍的印象更好不到哪裡去,一時間罵聲四起,靈車上蔣器一直在憤怒詰問:他是誰?你們告訴我這渾蛋究竟是什麼人?

大家壓著他,生怕他跳下車理論出事,也沒人顧上回答他,大家都屏住呼吸注視著吳浩海的一舉一動。

吳浩海一根一根手指除下白手套,又摘下墨鏡,一併扔向身後:一年前,有人傳你死了,我信過,結果你活著,這一回,我要親自看過才作數!

他聲音很輕,卻咬牙切齒,周圍的人一陣騷動,紛紛猜測著他說什麼,送葬的車上車下一干人心都抽緊了,無數雙眼睛只盯著吳浩海伸向棺木的一雙手。

突然,吳浩海身子一抖,雙腿一屈,跪了下去。

他扶棺頹然跪下去!

跟著,所有人都聽到了他的失聲慟哭,像曠野上狼的哀嗥:阿健,嗚……怎麼變成這個樣子?睜開眼睛看看我,看看我呀,嗚……

吳浩海捶胸頓足,一發不可收拾。他的衛兵和守城的軍人顯然沒料到會出現這種情

形,皆傻了一般看著他們的長官。白冬虎、邵曉星意外之餘,雖不知吳浩海話中的意思,卻也都唏噓不已,上前勸道:阿海,不要這樣,靈車不能久留,你……能不能……

是啊!大海,這樣開棺不是辦法,你已經見過阿健最後一面,合棺吧。

吳浩海置若罔聞,又過了好一會兒才站起,仍不理任何人,只向自己帶的兵揮手。衛兵恭恭敬敬推上棺蓋,邵曉星已叫人在路邊搬來石頭,準備重新釘棺。突然,吳浩海推開衛兵,扔下帽子,奪過釘子,運力在手,一掌一枚,竟用肉掌將寸許長的鋼釘拍進了棺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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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觀的人群本已沉默下來,立刻又爆發出一片驚歎,蔣器等人已經看得呆了。衛兵上來拉他,吳浩海拔出槍來,拍在棺上:誰攔我!斃了他!

一枚,又一枚,前後八枚鋼釘被他這樣拍入棺蓋!

白冬虎教過吳浩海武藝,素知他以力見長,氣功也有一些根基。但是,一個人在這種悲痛得無法自抑的情況下,是根本不能集中功力的。血已經染紅了手掌,在寒風中冒著絲絲熱氣,吳浩海也已悲慟力竭。眾人只看得驚心動魄,卻沒人知道吳浩海心裡在想什麼,他和林小健之間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感情。

隔了一層棺木,好友永遠不能得以再見。吳浩海知道,自己和血釘死了一生之中最重要的友情。親人、愛人、朋友,一個個離他遠去,親情、愛情、友情,他全都在上海失去了!也許命數如此,正如節節退敗的國軍一樣,他也成了孤家寡人!

靈車緩緩開動了,長長的靈幡隨風展揚。林小健下葬城西,是由蔣器提出來的。蔣器知道林小健多想念那幾位兄弟,和他們長眠在那個山清水秀的山坡,定是他最大的心願。

風吹起吳浩海的斗篷,他默默地靜立著,目送那十幾輛車出城向西而去。吳浩海沒去參加葬禮。也許這對他已經不重要,上海再沒有什麼值得他留戀了。他心灰意冷,這座被國軍用鋼筋混凝土包裹起來、準備死守的海上之城,對他而言,已是一座死城。三天後,他跟隨蔣經國去溪口;同年,去臺灣。他於八十年代在臺北病逝,始終未脫軍裝,官至中將,至死沒再結婚,沒再交過一個私人的朋友。

留在家中的常嘯天迎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老友——譚亭山。老譚還是不改醫生本色,還攜了一隻黑色的大皮包,進門之後一臉肅穆,先彎下腰,和迎上來的常嘯天無言地擁抱一下,令常嘯天不由回想起這位昔日好友如他家庭醫生一般,隨叫隨到的情形,開言道:老譚,久違了!

譚亭山點點頭,上下打量了他:你恢復得很好!

常嘯天語帶歉意:亭山,都聽他們講了,我生病期間,老婆兒子對你很不禮貌,還把你趕了出去。記憶恢復之後,事務纏身,一直沒能親自去拜望你說句抱歉。我打過幾次電話,你家人總是說你不在上海……謝謝你來看我,看來你還沒把我忘了!我恢復得還不錯,但沒有你這個老朋友給我治療,總像少了些什麼似的!

譚亭山拍拍他的肩,直身四處打量著,用人正在忙著撤下祭堂的物品。常嘯天道:不巧,家裡正辦喪事,到書房坐吧!因為我的事讓你也受了不少委屈和驚嚇,現在一切都煙消雲散,我們還是朋友,對嗎?

譚亭山終於看到側廳的靈像:嘯天,今天我不是來看你,我是來拜祭小健的。

他走過去,鞠了三個深躬,拿過一炷香又拜了拜,靜立了好一會兒才把香插入香爐中。

常嘯天叫人推他過來,感動道:怎麼你也知道了?今天是小健下葬的日子,說起來他是你的晚輩,小時候身體弱沒少勞煩你。你這做叔叔的這麼有心來看他,我替他謝謝!

譚醫生掏出手帕擦眼睛,擺手道:別說了嘯天,我心裡難受。小健是我見到的最孝順的孩子,你真是沒福氣!

常嘯天嘆道:說來話長!其實,小健姓林,他並不是我親生兒子。兩年來,他一直不在我身邊……

譚醫生打斷了他:不要講了,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常嘯天驚訝地看著他。

嘯天,我這次來除了拜祭小健,最重要的是有件事我覺得是時候該講出來了。

常嘯天越發覺得這位醫生老友神色異常,便道:老譚,你我朋友一場,有什麼事儘管說!

其實這段時間我一直在上海。你打了幾次電話,又叫人找我,我都知道,只是我有意避開你,因為我答應了小健……可是,天有不測風雲,小健沒等離滬,就發生這等不幸。而我自己也因為局勢緊張,即將舉家搬到香港。所以,我該把真相說出來了!

真相?什麼真相?

我們相交十幾年,我想你應該瞭解我的脾氣,我不是居功自傲之人,這一次是我覺得林小健這個年輕人實在很令人折服,所以不吐不快!嘯天,這一年多你在病中,小健一直沒有離開你,他就在你身邊,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什麼?你說什麼?常嘯天極為震驚。

事實上,林小健之所以隱姓埋名留在上海,完全是為了給你治療。在這兩年裡,我是和

他見面最多的人!

譚亭山開啟自己的大皮包,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本病歷記錄,拍了拍,雙手遞向常嘯天:我不是要表功,你的恢復記憶是緣於我的醫術;其實,這兩年給你間接的治療和診斷中,我幾度喪失信心,若不是林小健萬分地堅持和一再地鼓勵,我想我不會把這樣漫長的治療堅持下來。

常嘯天接過病歷,慢慢開啟,認出熟悉的字型:九月三十日。血壓:160/110,體溫:36.8度,取靜脈血化驗。十月三日。血壓,150/110,體溫,37.1度,開始靜脈點滴……一頁一頁翻下去,整整一本,詳盡記錄了八個月的治療過程!

原來似夢似幻的場景終於清晰起來,他清醒之後,眼前一直揮之不去的那張臉,原來不是幻覺,是殘存的一點點記憶的碎片!

譚亭山嘆息:他對你的傷一直內疚。記得他從南京剛回上海第一次來找我的時候,簡直痛不欲生。我開導他,說他這樣冒著生命危險,煞費苦心地為父求治,上帝會感動的。誰知他用誠心感動了上帝,上帝卻沒有把他留在人世間。我曾羨慕你養了一個好兒子,也曾拿小健來教育我的子女。可現在他已在九泉之下,空餘惋惜和難過,你失去的是世界上最好的兒子!

常嘯天越翻越急,目光長久在留在最後一頁上:小弟告訴我,父親恢復了記憶。

他已經完全傻了。這幾天,無論家中人、弟兄們怎樣哭,他始終沒落過一滴淚。那是因為從闖上海灘那天起,他和林健就發過誓言:胳膊折了袖中藏,眼淚和血向肚吞。可此時此刻,他的心已經化開,軟得自己也拿捏不住,他淚水縱橫,放聲大慟:哎呀,老譚,你不該醫好我,你幹嗎要醫好我!我寧可你們當初沒有治我的病,或者乾脆讓我兩年前就死掉,這樣小健就不會死了!

他猛地捶向自己的胸,嘭嘭有聲:小健!嗚……老天爺一定在懲罰我,我不配有這麼好的兒子!我的好孩子呀!

舉家皆驚,阿芳不明就裡,衝過來大聲道:先生已經吐過一次血了,他不能再受刺激了!你……

譚亭山也驚呆了,上前把住他,和用人一起抬他上床,給他測血壓聽診。經過這一通折騰,常嘯天已經筋疲力盡,像個傻子一樣任人擺佈。譚亭山收起聽診器,面色嚴肅:怎麼你吐過血嗎?

一時的氣血攻心,沒有事!常嘯天搖頭道,他已經平靜下來:老譚,真不知怎麼謝你才好!要不是你,我還不知道,我的康復不是天賜,而是出自人為。

你我之間還講這個?白髮人送黑髮人,我明白你現在心裡是什麼滋味。可老蔣下野,南京政府風雨飄搖。共產黨馬上就要打過來了,你這種身份,也該認真為自己做個打算才是。我是厭倦透了打仗,特別是國人間的自相殘殺。唉!只能眼不見為淨,一走了之了!

定下哪一天了嗎?我去送你!常嘯天強打點精神。

譚亭山職業化地望著他蒼白的面色:機票還沒最後訂下來,大概是在下一週,走之前我想為你做個全身檢查。

三天後某診所。譚亭山借地做完了檢查,道:你的身體比任何時候都要差。血壓不穩,心臟危險,隨時可能心衰。而且肺部異常,我想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是患上了很嚴重的疾病。

常嘯天笑了笑:癌症嗎?有多嚴重?

老友面色如常,倒顯得醫師的目光有些呆滯:只是一種猜測,結果並不一定是這樣。我有個建議,你應該趁這個機會出國,離開你那個多事的社團,好好靜養身體。美國的醫療水平和條件在世界上是一流的,我有幾個醫師朋友,可以介紹你找他們。還有你的腿,現在看它屬於神經性麻痺,你既然已經可以走上幾步,透過積極的治療和鍛鍊,也許可以從輪椅和柺杖中解脫出來!

常嘯天搖搖頭:生死隨它,不想了。命書上說過,我沒有親人緣,註定要孤獨一生,可沒說過我會短命。

醫生最聽不得這種宿命論,他責備道:嘯天,聽我一回勸!你英雄了半輩子,豪橫了半世,又能怎麼樣,到頭來一旦受制於身體,還不是銳氣盡失,既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兒子。收山吧!身體最重要!

常嘯天終於顯出從未有過的疲老之態:亭山,說真的,這些天我根本睡不著覺,食不知味,一閉眼全是小健的樣子。他的死太刺激我了。

譚亭山鼓勵道:振作些!我從沒看過你頹廢,這不是你一貫的作風。陶潛說得好,死去向所道,託體同山阿!世事本無常,誰都改變不了命運的安排,更預測不了將來。我們年紀一天天大了,既然有命活著,就要好好活,這才有希望!再說小健一直為你的健康努力,你也不要辜負了孩子一片孝誠之心哪!

常嘯天點點頭:我會考慮你的話。

譚亭山面有喜色,寫了幾個地址交給他:去美國找他們,如果到香港就來找我。

常嘯天接過握了老友的手,久久不願放開。在這種紛亂的時局下,誰也不曉得明天還會不會再見面,想著他們二十多年的交往和友情,失落就像沉重的鉛塊,壓在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