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無星無月的初春夜, 四下悄無人聲。
風雨未至,燭光先亂。
衛平聽見大風穿過宋院一座座花架,發出細碎的嗚咽。潮溼的土腥氣撲面湧來, 像海浪拍打全身。
夾起一根微苦的香菜,細細咀嚼, 忽:“宋師兄在等雨嗎?”
傳聞千渠從前大旱三, 宋潛機來後, 才落了第一場雨。
宋潛機搖頭:“今晚不等雨。是等你。”
等雨的時候, 不應做事。
“真好啊。”衛平低低笑了一聲, 開始吃粘黏的冷麵。
越吃越快,直到大口吞嚥, 眼淚掉進麵碗。
少全身肌肉緊繃, 臉上帶著某種兇狠的表情, 腮幫鼓動,牙齒用力, 像野獸在生吞血肉。
宋潛機早晚會知道自己本是來殺的。
如果宋潛機容不下, 宋園容不下, 能去哪?
如果宋潛機殺, 力氣還,只能逃。
家但現在了,明月樓不想睡了,從前無法無天心肺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曾以為天下之大, 處處可容身,忽然回首,發現自己當真變一條流浪狗,風吹雨打, 無處可歸。
宋潛機著衛平後背,看不見臉上表情,卻能感覺到衛平渾身戾氣。
不禁微微皺眉:“不想吃,就別吃了。”
衛平不理,端起麵碗,一飲而盡。
心緒激烈卻壓抑,牽動內傷,淤血湧出喉頭。
飲罷,滿口鐵鏽氣味,溫熱黏膩。
“噹啷!”瓷碗重重磕下,衛平劇烈咳嗽。
宋潛機心想這是做什麼,廚房總共幾個麵碗,磕壞了還得買。
“你是不是事瞞我?”長嘆一聲,決定把話說開。
衛平回頭:“宋潛機,我之前說自己身世悽慘,是假的。衛平這個名字,也是假的。我跟藺飛鳶是一夥的,都是收了別人的好處,來刺殺你——”
“轟!”
悶雷驚,春風如刀,暗潮奔湧。
衛平閉口,放下筷子,緩緩站起身。
“哦。”
衛平回頭之前,懷疑自己幻聽,但確實聽見宋潛機說:“我知道。”
聲音一如既往,清清淡淡。
“你知道?!”
這一瞬間,想抓起宋潛機的領子大聲喝,那你病啊,你怎麼敢。
宋潛機拍拍躺椅扶:“初見那日,你打量宋院佈置,暗藏殺意,隱忍不發。況且,我招管家,條件古怪,卻處處合適的人選立刻送上門,這種好事怎麼會落在我頭上?唉,你現在這張臉,也是假臉吧?”
早知衛平是刺客,至於是受華微宗還是趙家委託,為錢還是為名,不在乎。
因為衛平做出不利的事。論跡不論心。
衛平驀然轉身:“雖然身世姓名來歷是假,面容是假,但我待千渠之心是真!知你抱負後,我只想助你,絕無害你之心!”
呼吸急促,激動之下,喉頭湧出鮮血。
“轟!”夜空劃過閃電,一聲悶雷墜。
宋潛機怔了怔,我一個種的,甚抱負。
“你可信我此言?!”卻聽衛平含血喝。
“我信。”宋潛機點頭。
衛平聲音更:“那我、我今夜殺了許多人,你可怪我?!”
“不怪。”宋潛機搖頭。心想若你仇家報復,我也替你擔當。
“好!好!”衛平連呼兩聲好,“宋潛機,我不想去青崖,也不想去紫雲觀,我不想選直上青雲的修仙路。由上而下,救得了一時,救不了一世。只自下而上,才是真正救世之道!你我同道!”
“救世?”宋潛機心神一震。
不等大腦重新轉動,衛平抬自點十二處穴位,平凡至極的面目忽然變化。
天昏暗,閃爍的電光照出少劍眉星眸,神采飛揚。
好一張銳氣逼人的臉。
“我本命衛真鈺。去假存真為真,金玉合為鈺……”
衛真鈺說起出身來歷,宋潛機已經聽不見了。
“救世主。”喃喃,“我早該猜到。”
不是想過這種可能,衛平也姓衛。
但衛平性情和順、謙虛,像一杯溫水一團白麵,容易被人欺負,就算是刺客,也是脾氣最好的刺客。
與光陰長河中見到的救世主截然反。
衛真鈺過於激動:“我們一起創造新千渠,一起走出第三條救世之路——”
“誰告訴你,我想救世?”宋潛機聲音微冷,像一盆潑在炭火上的冷水。
“什麼?”衛真鈺愕然。
“衛道友,你是不是誤會了?”宋潛機望天:“我來千渠,本就是為了自在。”
臉頰些涼意,天空渺渺雨絲飄落,細如花針。
“可你引水開河,你巡視領改良土壤,你祈雨,你救助百姓……”
“那是為了自在,為了更好的種啊。舉之勞。”宋潛機打斷,“衛道友,你真的誤會了。”
“誤會?”衛真鈺的表情凝固在笑容,十分滑稽,“我從前不信誰能逆天而為拯救人世,我現在信了。這件事只你可以,你為什麼不做!”
今夜大起大落,大喜大悲,聲音微顫:“宋潛機,別跟我開玩笑。”
“我開玩笑的心情。”宋潛機終於正眼看,再次重複,“我這輩子,不管世界死活。”
衛真鈺渾身傷口忽然劇痛,“哇”一聲,張口吐出一口汙血。
宋潛機面露不忍,卻狠心不管,只取出三東西,放在石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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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琴、一方寶匣、半卷棋譜。
衛真鈺血液驟冷:“你想打發我走?”
“本就該是你的東西。拿好。”宋潛機盡力平復心緒,“百後擎天樹之危,於庸庸世人,是末日大劫。於你,未嘗不是一次機會。”
衛平面色越來越冷戾。渾身顫抖,似極度憤怒。
偏偏宋潛機下逐客令:“別窩在小小的千渠浪費時間,你生來該力挽狂瀾,站在最的天宮享受萬民供奉,娶最美的道侶。”
“哈!”衛平大笑,“原來在你心,我是這種人?!我是為了權力位聲名和美人?”
“抱歉。是我詞不達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宋潛機忽退後兩步,因為衛真鈺猛然發難,一把掃落桌上陣譜、七絕琴、畫春山。
天下至寶被打落菜,滾進泥土。
“我不!”衛真鈺怒火中燒,揚起桌上唯一的瓷碗。
“你摔!”宋潛機喝道,“摔!”
衛真鈺頓了頓,將碗重重放在桌上。
摔出一柄猶帶血氣的劍。
這柄劍在華微城黑店當鋪一眼中:“我那時確實不知,此劍主人是你。”
“我亦不知,此劍落在你中。”宋潛機目光複雜。
“你現在還敢拔劍嗎?”衛平按劍喝,“你可拔劍的膽魄?”
渾身戾氣,語氣狠絕:“你在逃什麼,你怕什麼?你是不是怕輸?!”
聲聲逼,宋潛機卻笑了:“你當然不怕輸。衛道友當然什麼都不怕。”
笑容竟些慘淡:“因為你輸過。”
你是主角,你是這個世界的中心。
你開心了可以來我的千渠,可以改名換姓,可以編故事騙人。
可以拒絕任何人,也可以等我死後撿漏。
我可以不討厭你,不嫉妒你不恨你,但你不該我說那些話。
“衛真鈺,你的未來不在千渠。”宋潛機狠下心重複:“拿好你的東西,天亮前離開千渠。”
“轟!”
狂風捲雲,大雨瀟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