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盤戰局正酣, 黑白子殺得難解難分。
黑棋連成海潮,掀起濁浪滔天,白棋似泥牛入海, 不得自由。
當宋潛機掙脫幻境,一子落下, 白棋衝破黑潮, 如神龍出海。
一子乾坤。
無相愕:“怎會如此?你……”
“先前說過, 我擅絕地翻盤。”宋潛機道。
山中一日, 世上千年。見棋入迷, 斧柯爛盡。
宋潛機入棋盤幻境,為只用了幾句的時間。
而山崖上日落月升, 晝夜交替, 三日倏忽而過。
一輪圓月跳出雲海。
淡淡星光拂過枯木棋盤滄桑的紋路, 像一層盪漾水波。
月圓之夜,夜風蕭蕭, 吹落滿樹菩提葉。
無相盯著宋潛機:“此棋盤名作‘苦海’, 你沒有斬碎它, 如何能掙脫難道除了菜地花園, 你什麼沒看見?”
人間惡意如遮天海潮,無邊無際。下棋人墜入其中,見遍諸多苦難、貪嗔痴怨,只會越陷越深,從而心意動搖。
除非破壞棋盤, 才能打破幻境。
但宋潛機沒有出劍,棋盤完好如初。
“不,我都看見了。”
他看見秘境之外,華微宗虛雲出關, 志得意滿,厲兵秣馬。請柬如雪花飛往天西洲各大宗門世家手中,眾修士磨刀霍霍,誓佔領富饒的千渠。
看見仙音門琴仙隕落,望舒發難,絳雲身死,何青青抱琴遠走,發誓復仇。
看見修士們瘋狂挖掘擎天樹根,掠奪天地靈氣,將凡間沃土變為赤地。
還有曾經發生過、那些數不盡的戰爭和殺戮,鮮血和烈火。千萬人為利來為利往,熙熙攘攘,不死不休。
趕路。趕路。
爭渡。爭渡。
你有沒有對人生和世界十分厭倦的時刻,被貪婪恐懼憤怒悔恨淹沒,又無能為力,覺得做什麼都沒有希望,好像飄蕩在無邊死海上。
“苦海”就這樣恐怖的誅心法器。
“我身上只有一柄無影劍,確實斬不破‘苦海’。但我帶了這個。”
宋潛機從懷中摸出一物。
那東西被紅綢包裹,只有巴掌大,掂在手裡微微發燙,像一個手爐。
無相不敢妄動:“冼劍塵給你的?什麼法器?”
法器應該裝在儲物袋裡,何必貼身攜帶。
“它不法器。”宋潛機說,“我秘境之前,在千渠坊一個凡人手裡買來的,來我不想買……”
無相顯不信,雙目一合,輕點眉心:“開!”
就像在千渠初見宋潛機,他再次開天眼,勢看清此物來歷。
“看。”宋潛機揭開紅綢的剎那,無相睜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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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熾盛,如千萬柄刀劍,直直刺入眼中!
“啊——”無相一聲慘呼,淌下兩行血淚。
“哎,說了看。”宋潛機惋惜道,“讓你一個樹坑栽兩次,顯得我不厚道。”
那東西竟只個木質塑像,雕成人偶模樣,做工精美,栩栩如生。
溫暖的金光就從它身上發出的。
“這什麼東西?!”無相目不能視,形容悽慘。
宋潛機不在千渠,怎麼還有如此濃烈的護體金光?
宋潛機道:“我。”
千渠郡沒有神廟和仙官金身,千萬人家悄悄上香供奉泥偶或木偶。
虔心誠意的家常煙火,日夜積累,勝過一萬次不甘不願的神廟法式。
屠龍陣、畫春山、七絕琴之,宋潛機還有一張底牌,凡塵俗世裡,千萬人對他的眷戀和祝福。
願力如舟,橫渡苦海。
人間善念對抗人間苦厄,戰場開出鮮花,千里赤地變連綿青山,熊熊火海化作金色麥浪。
宋潛機摸了摸木偶的腦袋,重新包好,揣懷中。
無相平復呼吸,痛苦的神色已消失,好像被刺瞎雙眼的不他。
“宋潛機,你看見的東西都真的,我的句句屬實。難道你不信我有擎天樹種,能開闢新世?”
“嗯,我信。”
“你不信我真想與你合作,讓你成為新世界唯一的修士?”
“我信。”
“既如此,還有哪裡不對?”
宋潛機奇怪道:“我就一個種地的。你讓我成神了,我的地怎麼辦?還有我的朋友呢?”
無相覺得這問題很莫名,而且幼稚。
“新世界開創,你想種多少地,就能種多少,十個、一百個千渠郡都你的。舊世界毀滅,新世界還會有人族誕生,你會有新的追隨者,比現在這些人待你更忠心。”
宋潛機搖頭:“可那不我的地。”
“什麼?”
“只有我翻過土,澆過水,撒過種子,一寸寸走過的,才我的地啊。”
圓月漸漸升,正懸中天。
宋潛機站起身,望著天上的月亮:“跟我打過交道、聊過天、寫過信,才我的朋友。可惜,你不明白。”
“嗤!”
音未落,無影劍忽出鞘,穿透白衣少年身體。
宋潛機一劍刺出,快到沒有劍影。
無相向倒去,跌坐菩提樹下。
“啪嗒。”
殷紅的血珠飛濺,灑在枯木棋盤,滲入其中。
朽木竟瞬間抽枝發芽,開出一朵緋紅花。
花朵鮮嫩明豔,猶帶夜露,獨春風。
宋潛機輕呀一聲,伸手摘下桃花,像冼劍塵一樣將花在前襟。
他的聲音變得冷漠:
“我此生胸無大志,不關心你破而立的美好新世界,只關心我的土地和朋友。誰毀滅我的地,我就殺誰。”
無相胸前傷口鮮血流淌,竟氣若游絲地起來:“看來我們不可能合作了。可惜、可惜……”
宋潛機收劍:“留給你兩句的時間,想告訴你,你的計劃不可能實現,你的最一具分|身,還會這樣死在我手上。”
“你、你看,湖裡有什麼?”無相揮袖,身旁夜霧驟散去,像一面幕布被人揭開。
懸崖之下水光瀲灩,似一塊琉璃明鏡。
宋潛機瞥了一眼:“無非月亮。”
“‘三生石上舊精魄’,其他人見此湖,可觀照前世未來,你為何只看見月亮?”無相伸出手指,似觸碰天上圓月,“因為天上只有月亮?”
音剛落,生機斷絕,睜目而亡。
宋潛機心神一跳:“其他人?!”
某個念頭一閃而過,他當機立斷,御劍跳崖。
湖面平靜如一潭死水,卻似有種吸引力,將人吸入湖中。
隔著茫茫夜霧,宋潛機隱約看見五道人影!
他們詭異地立在湖面,像踩在易碎琉璃上,僵硬地一動不動。
最靠近湖岸的孟河澤、紀辰兩人,何青青在中間,衛真鈺、妙煙兩人靠近湖心。
這些人怎麼湊在一起了?
宋潛機縱劍降落湖畔:“難道‘我’引來他們?”
他方才還在想,無相男女老少都當過了,最一具分|身,會什麼模樣?
原來就他自己。
“孟!”宋潛機輕晃孟河澤手臂,連聲呼喊。
孟河澤充耳不聞,直直盯著湖水。
宋潛機罵了一句髒,喚醒麥田裡的華微真人:“你上次什麼況,用了多久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