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紀辰問衛平為什麼魂不守舍, 他說看見街上一位漂亮姑娘,看得。
原來從那時候開始,對方就跟著了, 衛平,沒有感覺到。
第二次了。
他身下椅似變作烤爐炭盆, 煙熏火燎令人汗如雨下, 難耐至極。
衛平站起身:“去後廚看看。紀兄, 你替‘照顧’一下宋先。”
紀辰:“放心去, 會烤, 一讓宋兄吃飽!”
“你們是不是忘了一件事?”宋潛機伸出五指,比在眼前, “自己也有手。”
紀辰捶桌大笑。
衛平見紀小少爺懵懂, 只傳音點破:“夜市魚龍混雜, 小心陌人擾。”
紀辰直接張口問:“們坐包廂,怎會有人擾?”
衛平尷尬點頭, 轉身下樓。
歌聲轉了幾個彎, 那人還在對綢緞莊。樂此不疲地唱, 意在請他這個“夥”一見。
若對方今夜要直接動手, 不會輕易露蹤跡,惹人警覺。
無求財還是求名,來暗殺宋潛機都不是一個聰選擇。
失手不能及時逃脫,必要付出命代價。得手後若露了蹤跡,也要承受宋潛機身後靠山的報復。
敢接這種硬活的刺客, 除了自己,衛平一時不到別人。
他沒有撒謊。他的確去了後廚,的確視察過切肉、炒料、裝碳、洗碗。後廚夥計大多身有輕微缺陷,做粗重農活不方便, 能來太平記掙工錢養家餬口,都很感激衛管家,稱他恩人。
衛平不意思,問候廚、夥計一番,自廚房進菜的後門鑽出,悄然繞到綢緞莊後門,直上二樓。
……
樓下排隊的食客捧著免費熱茶喝,羨慕地望著被叫到號碼的人。
紀辰笑道:“衛兄做這意倒是容易。這半條街數他最旺,雖叫‘太平記’,也能死周圍那些‘榮華富貴錦繡堆’”
宋潛機道:“你覺得容易?”
“有肉有料就能開張。客人自己動手烤,輕輕鬆鬆日進斗金。還不容易。”
“那你可知,從何處買肉,每天買多少,既要鮮,還要充足?哪種炭燒起來煙少不嗆客人?店裡煙火多,冬天如何通風又保暖?桌椅地板塗哪種漆,防火又防潮?碟碗用哪種,看又經得住煙燻?製作調料,訓練夥計,保證衛……你願意做嗎?”
宋潛機每問一個問題,紀辰就搖一次頭,搖得頭暈眼花:
“不願意!”
宋潛機笑:“麻煩在人後,人前才得幾容易。”
紀辰忽道:“就像宋兄?看宋兄做事,也覺事事容易,必經過許多辛苦。”
宋潛機一怔。
紀辰又撓頭:“這意放在洪福郡,一更賺,衛兄為什麼不去洪福開幾家店?”
宋潛機道:“千渠坊初建,他為了吸引更多地人來千渠,只得如此。”
紀辰大呼佩服,將烤的雪花牛夾進衛平的碟碗裡,忽然嘆:
“有時候真不知道,衛兄這麼忙,恨不得把自己掰成八瓣,他到底要什麼?”
宋潛機笑問:“你要什麼?”
“?要的,已經有了。每天做喜歡的事,琢磨變化多端的陣法。能保護妹妹,被兄弟需要,大家開心,就開心。”
“你不做天下第一?”宋潛機問。
紀辰抖開一張緞光錦帕,擦了擦嘴角的調料:
“有孟兄去爭天下第一,可以做天下第一的兄弟啊!”
雪白的帕,沾上猩紅的辣椒粉,似雪地一點血色。
紀辰忽然起什麼,興奮道:
“宋兄,今天送來的紅葉你看到了嗎?全天城都沒有這個!”
千渠修士皆知,宋潛機喜歡各種作物,無花草樹木,還是稻穀玉米土豆。有種最,沒種有花葉實,他看了也歡喜。
宋潛機擦手,色毫不變:
“也算見著了。你從何處尋得?”
“來的路上有洪福小販叫賣,很便宜,讀書人買來做書籤,姑娘家買來簪在鬢角。就知道你一喜歡,給你個驚喜。”
“有心了。”宋潛機說。
紀辰喜道:“不客!”
烤肉漸漸涼透,香味消散,油光失去誘人的金黃色澤。
這世上為何沒有讓食物保持最鮮美狀態的陣法,紀辰替衛平感到可惜:“他還會來嗎?”
宋潛機望向窗。
街道燈火通,人聲吵鬧。
雪花卻落得很安靜,綿密而輕盈,被一串串燈籠出的光路照著,飄飄蕩蕩。
對樓上歌聲已歇,燈火飄搖。
“不來,要他自己選。”宋潛機說。
紀辰眨了眨眼,茫然地笑:“這有什麼可選?”
……
綢緞莊開業,一樓多是挑布料的年輕女客。小夥計們妙語連珠,客人挑什麼花樣都誇看。
一群少女嬉笑聲如百鳥爭春,很是動聽。
衛平穿過笑鬧,直向樓上去。
“衛總管,今晚來了個客人,非要包場二樓。”綢緞莊掌櫃苦著臉,“您看看一樓的綢?若是沒瞧上眼,早親自送一批貨到仙官府,請您挑選如何?”
衛平心情不,衝樓梯冷冷喊話:“裁衣服又不是吃飯,竟不知,還有包場一說!”
掌櫃賠笑,忽聽有人道:“讓他上來吧。”
聲音從樓上飄下來,輕得像旋轉的雪花,有種輕薄豔麗的感覺,語調也像唱歌。
衛平近距離親耳聽到這聲音,一顆心往下沉。但他色仍鎮。
上得二樓,笑鬧聲忽而遠逝。燈臺靜靜燃燒,照著四高掛的錦緞。
洪福錦緞圖樣繁複,五彩繽紛,只見那花團錦簇、雪浪水紋、孔雀開屏……如一幅幅畫卷垂落。
衛平繞過重重布架,從儲物袋召出了劍。
樓下太平盛景看得見,樓上殺機摸不著。
布架盡頭,那人拿著剪刀,伏案剪裁錦緞。
他背後垂著巨幅百花緞,燭火照耀下光彩瀲灩。令他像坐在繁花深處。
不用尺更不用劃線,譁啦一聲,一刀兩斷,準到毫巔。
衛平目光一掃,桌上還有針線、頂針等物。
“手藝。”衛平笑起來:“原來還真有人放著成衣不穿,自己當裁縫?”
那人也笑:“閒情。原來還真有人放著鐘鳴鼎食,通天仙途不要,留在這窮鄉僻壤的凡塵,給別人當狗。”
他說著,竟然學了兩聲狗叫。
衛平不,笑意漸深:“藺飛鳶,是狗,你又是什麼?”
藺飛鳶換了一把更輕巧的小剪刀,更細緻的裁切邊緣:“們都是狗。但是條無拘無束,沒有主人的野狗,比你這家犬當得舒服。你該感謝,一來,你終於不用裝狗了。”
“誰請你來殺他?”衛平問。
上樓到此時,他已經問了三句話,但心裡真正思考的問題只有一個。
——此人危險,能不能就在這裡殺了?
“當年欠趙家老祖一個人情,這次他親自開了口,就得還。”藺飛鳶戴上頂針,“雖是野狗一樣的人,也講‘信義’二字。”
衛平:“……但宋潛機並不該死。”
“你何時變得如此天真?沒有人下來該死,只看他的命值多少錢。”
衛平拉開椅,坐在藺飛鳶對:“他們一出了很多錢。”
陳紅燭與衛湛陽訂婚,與兩情相悅毫無關系,是華微宗與雀舌郡衛家有更緊密的聯絡。
華微宗和趙家眼看宋潛機坐擁千渠,不斷有散修凡人投奔,聲勢日漸壯大,決不能容。
“你不用猜了,華微宗要宋潛機的命做聘禮,事成之後,以一座天級靈石脈礦做嫁妝,送掌門之女陳紅燭風光大嫁!至於,只拿點蠅頭小利,一百萬。”
一百萬。宋潛機確實值得天價。
衛平沉默。他腳步輕動,近桌案,似要細看錦緞的紋樣花色。
“知道了,你給他當狗當出感情了,不殺他。”
藺飛鳶忽然大笑,笑聲震得燭火散亂:
“對不起,但這太笑了。衛平,你可過你也有今天?”
衛平握劍的手微動。
藺飛鳶拈金線穿過針眼,針靈活,如花穿蝴蝶:“你在這裡跟動手,驚動對樓上的宋潛機,你怎麼解釋?”
衛平笑:“誤會!你老相識許久不見。第一單殺人意還是你介紹給的,怎會殺你?”
藺飛鳶沒接話,專注地縫了半晌。
最後低頭咬斷拉長的金線,動作熟練而優雅。
但他嘴唇殷紅,犬牙雪白,衛平看著,只覺像野獸咬斷獵物喉嚨。
譁啦一聲,錦衣飛揚。燭火暗了又。
藺飛鳶披上花團錦簇的袍,站起身。
他比衛平略高,垂眼看對方:
“你不殺他,有的是人要殺他。等他背後大靠山駕崩,暗殺變殺。華微宗,趙家,衛家,或許還有別人,上百元嬰,上千金丹傾巢出動,一夜之內踏平這小小的千渠郡。你選這路,死路一條。”
衛平握緊的拳頭微微顫抖。
他來到千渠之前,從沒到有一天會為一處凡間小郡的命運而憤怒。
“你放過他,他會感謝你嗎?你敢告訴他,你是為什麼來這兒的嗎?”藺飛鳶身體前傾,低聲道:
“這事他知道,他能饒你一命?就算他慈悲為懷饒了你,孟河澤紀辰知道了,饒得了你?還能讓你留在他身邊?”
衛平猛然後退兩步。
——“讓抓到你的把柄,你這輩都別踏進千渠半步!”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孟河澤的狠話猶在耳畔。
藺飛鳶繞過桌案,逼近衛平,在他耳邊語輕快地勸:
“你跟一起殺他,他就死。去告訴他真相,你得死。不是他死,就是你死。聰人,自己選。”
衛平忽然伸手,一把攬過他肩膀:“死道友不死貧道,當然他死。咱們何時動手?有何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