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飛鳶說的話, 衛平表面附和,心中只信六分。
他說的話,估計對方也半信半疑, 所以交代他的計劃半露半藏。
他知道動手的訊號、標記,自己需要做什麼, 卻不知訊號將在何時發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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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平試探:“不提前說好, 我怕到時反應不及。”
藺飛鳶笑:“你又不是主刺, 只負責接應我, 不需要時間反應。”
“宋院的陣法環環相扣, 難對付,我要提前準備。”
“誰說要潛進宋院殺他?你會在華微宗殺虛雲, 在你家祖宅殺你太爺嗎?”
衛平暗示:“如果仙官府還有我們的人潛在他身邊, 那未嘗不可。”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藺飛鳶悠悠道, “向南出了這條街,右轉走十步。去吧, 晚了可見不上嘍。”
衛平快步下樓, 樓梯被他踩得篤篤震顫。
掌櫃追著送他出門:“衛總管您慢走, 有空請宋仙官來賞光啊——”
成串的金黃燈籠從街道兩旁二、三樓垂下, 雪花穿過光束徐徐飄落,落在行人肩頭、臉頰,涼絲絲的冒著寒氣。
“千渠坊”一磚一瓦都傾注著衛平心血、由他設計監工,招攬商戶入駐,眼看樓平地起, 明燈耀彩照八方。
今夜走在這座坊的每個人,臉上都掛著安寧喜悅的意,唯獨他不得安寧。
“玉簪、丁香、水仙、紅葉看一看,冬天戴花全街最美, 冬天養花過節興旺!”
衛平一把攥住叫賣小販的手腕,察覺對方真是凡人,急忙鬆手。
“衛總管看紅葉嗎?這可是天城沒有的紅葉,三清郡特產,早上剛到的新貨!”
“哪裡來的?!”
衛平一貫見誰都笑,哪有疾言厲色的時候。
小販嚇了一跳:“是一個穿花衣的人,今早賣了一籮筐給我,我倒賣只加一點點錢,真不掙什麼,都是辛苦錢,這葉送您。”
衛平拍拍小販手臂,默默轉身離開。
我早該想到。來千渠之後,腦子變傻了?還是越關心的,越容易被情緒左右?
宋潛機喜好作物,誰得了稀罕花草都要送到他眼前。自己常伴他左右,一定會看到。
藺飛鳶初來千渠,就用這虛晃一招,讓自己疑神疑鬼疑心紀辰。
……
那天衛平回來後,紀辰問了幾句,宋潛機什麼也沒問。
衛平不知該松一口氣,還是該失落。
他白日如常,照樣做大管家,照樣做九宮格。
晚上萬籟俱寂,登上前任仙官居所,天城最的雲樓。
舉目對明月,猜測、補全藺飛鳶計劃的細節,低頭看天城,地形地貌刻在腦海,演練對方可能走的刺殺路徑。
衛平一天天等待,對方仍不來,且失去音訊。
如果不是天城不時出現賣紅葉的小販,綢緞莊夜會就像一場雪中臆想。
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
衛平白天忙碌,暗中準備的越多、越充分,就越覺得不夠。
他晚上又開始喝酒。
以前天天喝,醉的不知今夕何夕,來千渠之後,再沒喝過。
衛平喝完了酒,拍著欄杆罵:“孟河澤,說什麼要保護宋師兄,你人呢?留下紀辰那二缺,他能頂嗎?你別死外面啊!”
獨自莫憑欄,為想不開的容易跳樓。
衛平沒跳樓,為宋潛機需要管家操辦一件大。
“豐收節?是何節日?”
宋潛機正在掃雪、鏟冰,他更樂意自己踩著泥水打理宋院,並不讓別人幫忙:“我剛才自己想的節日。”
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宋潛機喜歡百花競放的春,喜歡生機熾盛的夏,喜歡收穫累累穰穰的秋。
冬天不一樣,冬在於“藏”。凡人儲藏食物,修士積蓄靈氣,世間生機藏在雪下、藏在土裡,減少消耗抵禦嚴寒,以待來年又一春。
生死往復,天地迴圈亦然。
衛平跟在宋潛機身後,不時遞熱毛巾幫他擦手。
管家的嫻靜微笑一如既往:“先生為何忽然想過節?”
“大雪之後,天地之間陽氣閉藏,陰氣上行,適合滋養休憩,放鬆心,不宜勞心傷神。若心神繚亂,則有礙修行。”
宋潛機看了他一眼,目光隔著冬日凜冽的風,依然溫和,“其他先放開手,我們過節。”
衛平忽然覺得自己赤條條站在雪地裡,渾身焦躁無所遁形。
他低下頭:“好,我明白了。”
千渠郡要過豐收節,河道、山路、大橋工事暫緩。人們回到村裡,在司農、司工的組織下,籌備豐收節大比。
“聽說獎品是宋仙官親自頒,是不是真的?”
“比真金真,你要是拿第一,還能跟宋仙官握手!”
不止全千渠喜氣洋洋如過年,隔壁洪福郡的劉仙官也發來賀信。衛平前往洪福,採購一批禮花、煙火,請來舞龍舞獅班子,順便說動洪福郡也派出三支小隊參賽展示,大家一起熱鬧過節。
盛典前一天,主街商鋪暫時歇業,街道兩側擺起長條桌,每村村民代表展示當地特色作物。桌上有的放糧食,有的放盆栽樹苗。
千渠坊中心搭起大擂臺,紀星排練報幕。
少女聲音清脆好聽,像只報春喜鵲:
“甲域一號桌,小嵐村‘河工隊回家種麥子了’小隊,選送兩石小麥參賽,請上臺展示。”
“甲域二號桌,曲河村‘比甘蔗汁還甜的甜蜜愛戀’小隊,選送十斤甘蔗參賽,請代表上臺切甘蔗。”
“花崗村‘比帽子更綠’小隊,選送八扁擔綠豆參賽。”
紀辰露出複雜神色:
“衛兄,你搞得這也太……”他想說不成體統,卻不好意思,“等孟兄回來,定要說咱們做不正經!”
“那就讓他回來啊!”衛平叼著一根甘草,蹲在臺邊的柱子上,混不吝地白眼看人,“讓他回來揪著我的領子,罵我王八蛋罵我不是東西,可他人呢?”
“你……”紀辰呆了呆,好像被他態度嚇到。
“我開玩笑的。”衛平恢復正常,跳下柱子,嬉皮笑臉地攬過紀辰肩膀,“他不在,我們更要辦好豐收節,你看這些來參賽彩排的人,不是很開心嗎?誰說比賽一定要正式?都像登聞大會一樣仙氣飄飄,不沾煙火,不得喧鬧,哪有什麼意思?”
紀辰思量片刻:“你說得有理。咱們千渠的節日,怎能與修真界大會一樣無趣。”
“你看那邊。”衛平伸手指向正與洪福參賽者聊天的人,“他們都穿著新棉袍,戴著新帽子,一樣的新樣式,千渠人和洪福人哪裡差別最大?”
紀辰茫然:“口音?”
衛平搖頭。
“膚色?洪福人好像白一點?”
衛平仍搖頭。
“那是什麼?”
“是腰背。洪福人的腰,挺得更直。”
紀辰咋舌:“這你都能看出來?”
衛平說:“腰彎得久了,直起來就難。”
他漸漸發現,千渠人總對幸福和喜悅小心翼翼,好像偷來的好運不敢聲張,不敢大聲笑鬧。
“他們需要真正開心一次。他們也值得真正開心一次。”衛平聲音忽低,“誰敢來壞事,我要他的命!”
這天夜晚,宋潛機靠在躺椅上看星星。
冬日恬靜的夜晚,夜幕盡頭泛著薄紅,星辰比夏時稀疏,卻更明亮。
衛平從仙官府後門帶進三十人,宋潛機隨口招呼:“來答疑啊?”
卻聽衛平道:
“明日千渠坊人多熱鬧,不好管束,這是我為先生秘密選拔的護衛隊。”
衛平選人訓練時,沒有選天真的紀星,隨和的徐、丘二人,選了更堅韌的周小芸。
其他人也是出身獵隊,與宋潛機從華微宗一路走來,聽說要貼身保護宋師兄,表情嚴肅,強壓興奮。
宋潛機瞭然:“防止人群踩踏?”
衛平搖頭:“引流人群有我從河工中挑選、訓練出的一支城防隊。這些人是隨行仙官身邊,專門保護你的。”
宋潛機納悶:“我不需要護衛。辛苦了,回去吧。”
放一群人在身邊,到底是他們保護我,還是我保護他們?
就離譜。
給宋潛機找護衛?哪個“偉大天才”想出的荒唐主意。
衛平鄭重道:“我覺得你需要!”
他向周小芸使眼色。
周小芸帶頭喊起口號:“保護宋師兄!保護千渠郡!”
三十人同時喊話,聲音低沉,鏗鏘有力。
宋潛機最後還是默默認下衛平的安排。
吃人嘴短。到底吃了無數頓九宮格,對方不做太出格的,他願意遷就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