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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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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每年年底分發花紅,大老闆義哥循例請樓裡上下兄弟吃的那一餐團年飯,金杏已經許久沒有過召集這樣多大佬齊聚一堂的情形了。

近年來生意早就上了軌道,金杏酒樓雄踞一方,穩穩坐正益州銅鐵錢黑市的第一把交椅。並沒有多少事需要召齊大大小小的堂主、分號掌櫃,甚至乎那些早就退隱的、除了輩分高點、還剩點虛名以外沒有任何實權的叔公阿爺一起商議。

何況,這一回還僅僅只是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小娘子審問一個不起眼的、也沒聽說造成了樓裡什麼損失的小細作。

要不是義哥下了令,阿誠又正兒八經的挨家上門嚴肅傳令,大概沒幾個人願意來湊這個熱鬧。

地點定在義哥府邸的議事堂裡。

早年義哥興修這座宅子的時候特意闢了這樣一間大議事堂,足足可以容納小一百人,不過用的次數屈指可數。

今日罕見的依許三所請動用,可以說大老闆這一回是給足了她和阿誠面子。

當然許三也完全當得起這個面子,她年後短短一個多月以來幫義哥所賺之數——即使還未出完貨,亦多達幾十萬貫——已然超過金杏過去數年收入之和。說一句許三是金杏酒樓的搖錢樹、財神爺,亦不為過。

巳時初刻,眾人陸續到來。

議事堂內依照樓裡輩分高低排定座次,不多時今日該到的這三十來人便各自揀了自己的位置坐定了。

大老闆居高位正中,阿誠慣例站在他的左下方,義哥的右上首還有三位老字輩的叔公。

笑歌從來沒有正式與金杏樓眾兄弟歃血為盟,至多只算半個金杏的人,勉強要算,這議事堂內也根本排不上她的位置。但今日之會本來就專為她所設,是以她也在義哥左下方佔有一席之地。

而邱老爺子不說在樓中地位本來就高,就只說那細作原是他的家僕,又是他一手逮出來的,所以他坐在義哥的右下方,正好與笑歌相對。

至於那細作此時已經被五花大綁捆作一團扔在堂中,被兩個小弟押著,老老實實垂首跪地。

時辰一到,義哥首先開口。

“今日請諸位兄弟前來,是要各位做個見證。初七那日,樓裡出了一樁事。咱們金杏樓裡的大功臣,許三娘子被一個蒙面殺手行刺了。”說到這裡,義哥刻意頓了一頓,“哦,是了,諸位可能還都不知道,這一回咱們金杏之所以能在銅鐵錢上叱吒風雲,全靠許三娘子在幕後運籌帷幄。”

義哥話音未落,下面已是一片譁然,竊竊私語之聲四起。

大多數人都還以為此次銅錢上躥下跳、玩死人的行情是邱老爺子的手筆,誰知竟然是眼前這個年紀輕輕的小娘子所為,猛然得知,實在是太過令人震撼。

“義哥也放心將金杏這麼大盤生意交到這麼個該在閨房中繡花的小女娃兒手中?”

“真是她搞的?果真如此,還真是一等一的奇才啊。”

“去年倒是聽說過些她預估開價的本事,不過後來不是被老邱擠出小院了麼?”

“那陣還聽說她要想把我們這些老東西都搞下去,哼,也不看看自己什麼分量!”

“聽說阿誠對她著緊得很呢。”

“沒想到這小娘子還有這等本事,咱們金杏這回可是一年吃飽十年不愁了。不過嘛……”

……

一時間說什麼的都有。

義哥抬手往下壓了壓這嘈雜之聲,繼續說道,“也正好在那一日,邱老爺子抓住了一個細作孫十六。據老孫頭自己招供,他是被同熙樓指派到邱老家中做下人的。邱老不慎被他探聽到了此番攪得銅錢上下之人正是許三娘子,於是同熙樓史老鬼輸不起氣不過,便去找許三娘子的麻煩,想把她幹掉。幸得阿誠有所防範,才保得三娘子平安。今日,便是依許三娘子所請,公審細作。”

義哥這番話說完,不同於剛才,下面此刻卻少有聲響了。

都是在金杏樓中有頭有臉的人物,江湖上混了這麼多年,有幾個蠢得覺察不出這其中可能大有貓膩呢?

到底是真細作還是假細作?是老邱那人精一般的人兒老糊塗了不小心洩露出去的,還是他故意的?或者還根本就是他勾連外幫呢?

不過飯可以亂吃,話卻不能亂說,無關緊要之事可以隨口扯上那麼兩句,可這金杏樓頭一號的大軍師與大老闆跟前的新貴之爭,兼且還惹上了人命官司,他們還是少惹閒事為妙。

只有少數幾個不知真憨直還是假憨直之人大喊著,“義哥,這種史老鬼派過來的小人還審什麼審,直接刮了便是,要不然別人還當咱們金杏是好欺負的!”

義哥指著其中一個叫得最大聲的說道,“秦大頭,你別急,我說你都這麼大歲數了脾氣怎麼還那麼衝?今日既然是許三娘子所請,還是先聽她說兩句。”

笑歌站起身來,向義哥和諸位大佬行過禮,朗聲說道,“諸位叔伯兄弟,勞動各位大駕,許三深感不安,但今日之審,非只關許三一人,實是與金杏樓、與在座諸位利害攸關,還請各位稍安勿躁,靜待片刻。”

說完,笑歌朝向那細作,“孫十六,你供認說你是同熙樓派到邱老爺子府上的?是嗎?”

只見那孫十六年老體衰,此時低著個頭,髮髻凌亂,衣衫破爛,□□出來的皮膚上還有傷痕,顯是被綁上來之前很吃了點苦頭。

他聲音沙啞的說道,“是,是史老闆派我來的。”一副老實認罪的模樣。

秦大頭又吼道,“什麼史老闆,史老鬼還差不多!”

笑歌也不理睬,問道,“那麼你是何時,經由何人介紹入邱府的呢?”

“去年四月間,由牙行祝重二做保入邱府的。”

“哦,祝重二的牙行啊,金杏招小工常年從這家要人嘛,怪不得邱老爺子大意了。”下方插|進來一句話,是九安堂朱堂主在說,聲音不大不小,將將好坐上首的義哥能聽見的程度。

笑歌只管繼續發問,“你是進邱府之前就是同熙樓的人呢,還是進府之後才被收買的?”

老孫頭略略一愣,馬上答道,“進府之前。”

“你在邱府上做的是何差事?如何從邱老爺子那裡探聽出金杏機密的?”

“我是園丁。府中邱老爺子書房外有幾株蘭草,我常藉故蘭草小氣需要多加看顧,躲在書房外偷聽。一日我聽邱老爺子感嘆,許三娘子忠心耿耿,竟無婦人之仁,能舍下許家老爹來下套同熙樓。我便把這訊息報告給了史老……哦,不,史老鬼。”

還不待笑歌再問,下面又傳來三五私語議論聲,九龍堂朱堂主又帶頭說道,“想不到這小娘子這般無情,連老爹都能賣了,嘖嘖,異日你可別惹到她。”

“你也不能這麼說,自古忠孝不兩全。”

……

義哥咳嗽兩聲,“咳、咳、安靜,聽許三娘子問完!”

笑歌接著又問,“那你與同熙樓又是如何接頭?金杏樓中可還有其他同熙樓派來的細作。”

“我一有訊息便去找李二狗,我只與他聯絡,其餘都不知。”

“既然你其餘盡皆不知,那你又如何得知他們初八要害我呢?”

“李二狗喜歡吹牛,是他告訴我的。”

“那你又可知初七便有人來殺我了?”

“我不知道,興許、興許他們臨時改變了主意。”

笑歌卻不依,“那我再問你,你又是如何暴露了行跡,被邱老爺子發現的。”

“我原以為只是做些普通的私下傳遞,可從李二狗那裡聽來竟然要出人命,我一害怕,再加同熙樓又給了我一大筆賞錢,所以我便想偷跑不做了,誰知就被邱老爺子拿住了。”

“他一審,你便招了?”

“我……我膽子小,經不起嚇。”

笑歌冷笑一聲,“你膽子小?!哈,我看你膽子大得很,當著義哥的面,當著這麼多堂主掌櫃大阿公的面你都說得頭頭是道,分毫不差!這叫膽子小?那你再說!同熙樓為何看中你當細作?”

“我不知,也、也許看我老實可靠。”

“原來老實可靠是當細作的材料?”

“不、不、我是說他們說我看起來老實。我狡猾、我狡猾得很。”

“那你從前做過什麼偷雞摸狗之事?讓同熙樓以為你狡猾得很?”

“我……我……”老孫頭我了半天都我不出來,最後勉強說一句,“我從前在李家,就是開茶園的那個李家幫工時,撿到過一支珠釵,我將它拿去當了,當了三百七十文錢,沒有交還給主人家。我,我不老實。”

這話一說,下面鬨堂大笑。

這分明是個老實人卻硬要將自己裝成壞蛋。

“你說你是在進府之前便成了同熙樓的人,那同熙樓如何篤定邱府會挑中你做園丁?”

那老孫頭越發不知怎麼回答了,“我不知,都是史老闆,哦,不,史老鬼安排的,我只管聽話就是了。”

下面九龍堂的堂主此時站出來說道,“義哥,這老孫頭一看就只是個小嘍囉,再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既然他自己都供認不諱了,那三兩下砍了便得了,也算是給許三娘子個交代了。您看,三叔公年紀大了久坐不得,都快打起瞌睡了,咱們還是早點審完早點散了吧。”

三叔公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從瞌睡中驚醒,“誰叫我?該到我了嗎?”

於是下面又是一陣大笑。

笑歌亦盈盈一笑,對著那位出頭的堂主說道,“朱堂主是吧?聽您這麼一說我倒糊塗了,不知道是不是許三會錯了意,怎麼您這話倒像是怕我問出點什麼,所以催著義哥趕快殺人滅口呢?”

那朱堂主頓時怒了,“你這話什麼意思?!我朱老四出來混的時候你娘都還沒破瓜呢!我對金杏忠貞之心可鑑日月!義哥!你是最知道我的,當年在陝西路咱們是如何背靠背殺出來的,現如今怎麼一個小娘子都可以隨意指派罪名給我了嗎?”

大老闆擺擺手,對笑歌說道,“許三娘子,你只管審你的,莫要牽扯其他。”

笑歌應了諾,接著審問老孫頭,語氣柔和許多,“孫十六,你此次得了多少賞錢?”

老孫頭顫巍巍的說道,“兩百貫銅錢。”

“你家中還有幾口人?”

“還有幾個孩兒。”

“幾男幾女?”

“三男兩女。”

“都成親了麼?”

老孫頭越答越心驚,小心翼翼的答道,“大兒子成親了,是三姐兒換的親。其他兩個兒子還沒有,太窮了,給不起聘禮,沒人願意嫁過來。”

“那還有個女兒呢?”

“賣到城東喬老爺府上當婢女了。”

“是了,我聽說你大兒子年前剛給你抱了個孫子,是吧?”

“是,是的。三娘子,我孫子才幾個月大,你、你莫要……”

笑歌不理,只笑眯眯的像是拉家常一般的與他說著,“你說,我要是現在讓人把你那大胖孫子抱過來給你看上一眼怎麼樣?”

然而越是這樣,老孫頭越是害怕,他著實嚇到了,“許三娘子,你放過我吧,不、不、放過我家兒子孫子吧。你們這些大人物的事,小老兒實在不知。許三娘子,你莫要問了,都是我幹的,我罪該萬死,我認罪,你們殺了我便是,莫要牽連我家小輩。”老孫頭語帶哭腔,只是一個勁的認罪。

看這樣一個年過半百、又憔悴受傷的老頭不住的死命磕頭,實在是一件令人心酸不忍之事。

也許是年紀大了,心腸軟了,連坐在上首的某位叔公都微微皺起了眉頭。

一直安坐一旁一言不發的邱老爺子此時站了起來,正氣凜然的說道,“許三娘子,你有什麼就衝我來吧。何必逼迫這種小角色,他也不過是為生計所迫才被奸人所用。”

笑歌不言不語,只是微笑著直視於他,似是看他表演。

只見邱老爺子亦毫不慌亂,他甩一甩袖子,似是拂去身上點點塵埃,施施然道:“你是懷疑老朽加害於你,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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