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肖莫如期而至。央鵲迴歸，特意讓秦夏收拾出前院的空地，於唯一的一棵櫻花樹下襬下茶座，陽光正好，微風波瀾不驚。聽故事，也要講究意境。
這是“一夢華胥”的做派，鳳林晚怕多說多錯，只能由著他去了。
對於鳳林晚那腦後高高束起的馬尾，央鵲也只是多看了兩眼。如此也好，畢竟男女授受不親，他一個男子這日日替胥主束髮，終是不妥。
所以，當他在某個清晨偶遇秦夏站在鳳林晚替她束髮的場景時，臉上的表情那叫一個精彩絕倫。
……
如今虛夢未歸，故事只能由肖莫自行講述：
“兩小無猜總有意，最是竹馬戀青梅。
那一年，我八歲。
世人向來善於錦上添花，又有誰真的會雪中送炭呢？
父親下海從商十多年一直勤勤懇懇，卻跟不上時代的潮流更替，失敗也是不可避免。據說是欠下了鉅額債務，嚐遍了世態炎涼。求助無門之下我們家抵押了所有的資產用來還債，自然也不得不搬出了昔日的別墅居所。
我從一個富家少爺一夕之間變成了一無所有落魄公子。當時年齡還小，覺得是父親無用，不能給我提供優渥的生活環境。覺得是世界不公，為什麼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在我的身上？再加上學校的孩子們口沒遮攔，處處嘲諷譏笑，我變得愈發跋扈而不講道理。
似乎青春期的逆反心理來的尤其早，我開始學會了拉幫結派打架、鬥毆，抽菸喝酒，甚至是欺凌弱小……很神奇吧，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便已經做完了所有能想到的壞事。
父母一次次被學校請家長，他們身心俱疲且想不明白，明明當初是那麼聽話懂事的孩子，為什麼變化可以這麼大？其實當時的我也沒有明白，自己只不過是想找些存在感罷了。
沒想到的是，他們給我的回應是直接拋棄了我，第二年便將我送到了鄉下爺爺奶奶家，這是繼我們家破產之後我的世界第二次的崩塌。
可是在後來無數個夜晚，我躺在屋頂上看著滿天繁星一鉤月，無比慶幸自己可以來到這個地方，遇到最美的風景。
來到這個到處散發泥土和青草氣息的地方，我反而開始變得乖巧而沉默，我害怕，若是爺爺奶奶也膩煩我了，會不會也如父母那般把我拋棄到更遠的地方？其實，我只是一個渴望被愛的孩子。
遇到李阮阮那天，很平凡。天陰陰的，放學路上，我被幾個差不多年紀的孩子圍在油菜花田邊“交流感情”，當真是風水輪流轉，出來混總有要還的一天啊！
當我在思考要不要還手的時候，李阮阮就這麼不慌不忙地出現，沒有說話，只是站在田埂上掂了掂手上已經長出新葉的長柳條，看了他們一眼，似是被嚇到，那群孩子竟也就四散而去了。
“城裡來的？”
“我叫李阮阮，但其實我一點也不軟，他們都怕我，對吧？”
“你叫什麼名字？”
她並不溫柔，也不嬌弱，只是皮膚有些白，倒是跟其他孩子整日頂著紅彤彤的臉蛋有所不同。
她很高，也很瘦，扎著簡單的馬尾，長長的，有點晃眼。並不是我喜歡的型別，因為她這麼小就這般幹練老成顯得我格外沒用。可是還是忍不住紅了臉，當下心擂如鼓，很久以後我才知道，有個詞叫情竇初開。
初遇並不算浪漫，只是後來，我在腦海裡一遍一遍美化這段記憶，遇到她的那一天，天應該是晴朗的，萬里無雲，風和日麗，即便是美女救英雄的橋段也無所謂。重要的是，滿田的油菜花很美，她也很美。
……
我沒有回答她的任何問題，不是我冷漠，而是我怕一開口，早已到嗓子眼兒的心就會蹦出來。只不過她似乎也並不在意，只是安靜地陪著我，直到爺爺的身影出現……
爺爺素來沉默，見到我也沒有說話，只是牽了我的手，她打了個招呼便朝相反的方向回家了。隱約間好像聽見爺爺低喃了一句“可憐的娃兒”，我以為他在說我，卻見他摘下我的書包，沒有再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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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才知道，孩子們不敢惹她，不是因為她厲害，而是因為她的病，可能一碰就會碎，被家裡人叮囑反覆的孩子們把她當做不能一起玩耍甚至交流的怪物。爺爺說的可憐的娃兒，也是她。
我們每天都一起上學放學，那從爺爺家到學校的鄉間兩裡路，那田間開了又謝的油菜花，還有那田埂旁一下雨就稀拉拉的黃泥巴，都是我心裡最美的畫。
我還記得，春天她帶我去村子附近的山上去看映山紅。秀山腳下，整座山頭一半因為採石炸得體無完膚，碎石遍野又雜草叢生，有些狼藉。而另外一半卻是樹木林立，花開滿地，生機勃勃。就像是兩個世界卻又相處和諧。
我從未見過這樣對比鮮明的美，忍不住牽起她的手穿梭在這林間。風吹過，‘嗚嗚’聲中帶著一陣松樹香。
我永遠都記得那一天，她讓我牽了她的手，背靠著一棵松樹，在漫山遍野的映山紅旁問我：“肖莫，你會永遠記得我嗎？”
我突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若不是要離別，又何必如此問？所以那時的我，竟只是沉默。
她其實不怎麼愛說話，總是抬頭看著天空，樹影零零碎碎打在她的臉上，似乎是沒有聽到我的答案，隱隱有點憂傷。
她低頭輕笑：“你總是這樣，不回答我的問題。”
我有些笨拙，想知道她為何傷感，可是她不說，我便不會問。那個時候的我覺得，時間還很多，未來的路還很長，陪伴也會很長……
六年，就這樣過去了，我考上了縣城最好的高中，心中不免有些歡喜，當年的種種，我都能放下，漸漸接受了自己家道中落，以後什麼都要靠自己的現狀。
鄉下夏天的晚上，總是安靜又熱鬧。沒有燈紅酒綠卻是蛙鳴陣陣，我跟她並肩躺在涼蓆上，漫無目的地數著星星曬著月光。
我覺得歲月靜好，只想這樣安然沉醉。可是朦朧間好像聽見她喃喃說著些什麼，而我卻沒有甦醒。
她說：我的病，再也不能等了，要到城裡的大醫院去看。
她說：肖莫，我要走了，有可能會死，你一定要記得我。
她說：這些年，謝謝你，我過得很開心……
當我第二天醒來，卻再也找不到她了。
……
六年，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竟從未發現她生病的事。”
故事娓娓動聽，因為沁入了情感，流淌著悲傷，所以格外動人。
肖莫彷彿陷入了自己的回憶，沒有再開口，只是閉著眼睛任由眼淚劃過。
一時間，整個大廳只有沉默。
秦夏坐在一旁很不是滋味，他雖從未談過戀愛，不能理解，也無法感同身受，但是他怎麼聽，都有一種悲傷到苦澀的味道。
鳳林晚收回手中的錦囊，因為裝了一部分肖莫的故事而閃著盈盈的光。看了眼臉色有些蒼白的肖莫，她嘆了一口氣：“你的心緒不穩，還是先休息一會兒平復一下心情吧。”
央鵲自認聽得多了便早已看透這世間的情愛，再悲傷的故事他都聽過，那又如何呢？只是默默給肖莫遞了一盞茶。
“謝謝！”
鳳林晚眨了眨眼睛，歪頭補了一刀：“忘了告訴你，故事既然我拿走了，那你便不會再記得，無論是她讓你牽了她的手，還是你說的那漫山遍野的花。”
“啪！”的一聲，是白玉琉璃茶盞落地的聲音。溫熱的茶水撒了一地，冒著絲絲熱氣，卻暖不了肖莫的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