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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暴雪行軍搗巢穴

顯慶三年(公元658年),三月初八,辰時五刻。

巍峨連綿的天山,隸屬世界七大山系,位於歐亞大陸腹地。全長兩千五百公里,東西橫跨中國,哈薩克,吉爾吉斯斯坦,烏茲別克等四國。

在哈薩克,又名楚伊犁山,在北麓的山腳下,有阿拉木圖自然保護區,聞名於全世界。此時不比後世繁華,卻有更美風景,一望無垠的草原,豐沃肥美的牧場。

稀稀落落氈帳,氈制的帷幔,開三個窗戶,突厥人標準住房。青青的草地上,數百只盤羊群,正在啃食嫩草。盤羊是最大的綿羊,體重可達四百斤,雄性的彎角粗大,身高在一米以上。

為首的領頭羊,健壯堪比牛犢,身高至少一米三。牧羊的小女孩,還沒領頭羊高,看起來很可愛。滿腦袋的辮髮,頭上戴著花環,手拿馬尾皮鞭,客串牧羊犬,驅趕離群羊。

羊群緩慢移動,女孩完成工作,貌似心情不錯。馬鞭別腰帶,懷抱小羊羔,繞羊群巡視。唱起歡樂山歌,聲如百靈動聽,笑如花朵嬌豔,身如蝴蝶翩翩。

溫馨和諧的畫面,被嘈雜馬蹄打破,女孩停止歌唱,踮起腳循聲遠望。剎那驚慌失措,輕放懷裡羔羊,躲在頭羊身後。雙手緊緊捂嘴,眼中滿是驚恐,望向遠方突厥兵。

噩夢場景來襲,牧民逃出氈帳,到處牛馬嘶鳴。百十名突厥兵,揮舞手中彎刀,追殺逃竄牧民。女孩看見嬸母,手指盤羊群,大聲疾呼著。很快被打翻在地,指向大山的手,頹然無力垂下。

狼兵提著彎刀,快速向這邊奔跑,女孩下意識逃命。淚水簌簌落,快速竄上山,躲入灌木叢,惶恐往外看。羊群被狼兵趕走,還有家裡的馬,還有部落的牛。

八個突厥狼兵,向山坡張望,提刀衝過來。女孩如遭雷擊,起身繼續逃命,卻被大力摁下。來不及驚叫,口鼻被捂住,身體被拉扯,靠入溫暖懷抱。

就像五花大綁,不能動彈分毫,眼珠轉到眼角,看見半張人臉。猙獰的刀疤,駭人的殺氣,絕對是壞人。剛才竟然沒發現,樹叢裡有人,看打扮是唐人,為何出現這裡?

注意漆黑眼珠,感受她的疑惑,武康調皮眨眼,這個說來話長。曳咥河會戰結束,我對局勢的分析,全部得到應驗。二月初三中午,五弩失畢率部投降;賀魯與處木昆屈律啜,率幾百騎西逃。

剩餘五咄陸部,各帶殘兵回家,率部落奔往南道,降於阿史那步真。處木昆部屈律部,選舉親唐的大啜,也去投降步真。突厥十大姓,全部拋棄賀魯,他成了孤家寡人。

老蘇從五弩失畢中,甄選騎五兵千名,連同唐兵共萬人,宜將剩勇追窮寇。日行軍百里,二月十六辰時,在北雙河流域,追上阿史那賀魯,再次大破突厥兵。

武康再三確認,那是哈薩克,阿拉木圖州東部,塔爾迪庫爾幹附近。戰鬥異常激烈,蘇定方身先士卒,師徒數次衝陣廝殺。突厥兵丟盔棄甲,可惜運氣不好,沒能生擒賀魯。

賀魯成喪家犬,率殘兵五百多騎,再次向西南逃竄。蘇定方收攏潰兵,與蕭嗣業、婆潤會師,隊伍激增三萬人。這仗打的舒服,別人越打兵越少,咱們越打兵越多。

二月二十一,西伊犁河流域,卡普恰蓋水庫附近,雙方再次鏖戰。二十裡的戰線,兩軍血腥廝殺,賀魯全軍覆沒。僅率兩百親衛,繼續向西南,逃亡碎葉城。

唐軍繼續追擊,武康率斥候營,頭前打探敵情。所謂的斥候,古代的偵察兵,最精銳的士兵。一路風餐露宿,三月初八這天,來到楚伊犁山。沒刺探到軍情,被懷裡蘿莉坑,引來了突厥兵。

心中暗叫倒黴,大腦快速轉動,靠在女孩耳邊。用生澀突厥語,聲音放到最低:“你保持安靜,我是大唐衛士,前來討伐賀魯。給你五十只羊,請給我幫助。”

就會這幾句,和月鈴學的,斥候營都會。不到半分鐘,女孩乖巧點頭,武康緩緩鬆手。小蘿莉挺識相嘛,我這裡最安全,再跑必死無疑。楚神客和林平郎,要麼心狠手辣,要麼古板呆傻,絕對弄死你。

緩緩拽橫刀,右手握刀柄,左手捂她嘴。注視敵兵靠近,深呼吸屏氣凝神,身前傾蓄勢待發。看他們的打扮,是賀魯的親兵,燒殺搶掠牧民,倒也說的過去。西突是強盜集團,諸國深受其害,賀魯不得人心,所以一敗塗地。

突厥兵已然來到,不斷四處尋找,靠在灌木叢外,嘰裡咕嚕說話。連珠炮似的,聽不懂說什麼,飽含怒火和篤定。女孩嬌軀猛顫,武康立刻禁錮,已然心知肚明。

他們是在忽悠,諸如發現你了,趕緊給我出來,饒你不死等等。我老爹的套路,乃翁五歲半時,就已免疫此招。只有這傻丫頭,才會被你唬住,估計嚇尿了吧。

天空烏雲密佈,叢林太過稠密,視線相當不好。狼兵恐嚇無效,沒膽子進叢林,蛇蟲猛獸太多。氣急敗壞之下,手中

彎刀亂砍,削斷無數枝葉。他運氣不錯,至少有三刀,威脅武康面門,幾乎貼臉而過。

武康選擇隱忍,他們是賀魯親衛,不能打草驚蛇。眼珠瞪的滾圓,手臂青筋暴起,隨時準備暴起。五分鐘左右,突厥兵沒了耐心,罵罵咧咧下山了。

目送他們離開,不禁長舒口氣,剛才好險啊。再等兩刻鐘,確定他們下山,徹底放寬心。鬆開懷中蘿莉,活動痠麻腿腳,忽然心頭猛顫。危機感來襲,陡然轉過身,橫刀擋胸前。

好漂亮的大貓,灰白色皮毛,佈滿黑斑和黑環。體長一米二左右,鬍鬚輕微顫抖,尾巴不停掃地。黃綠色眼睛,凝望著武康,喉中沉悶低吼,猶如跑車發動機。前肢高高直立,後肢緩緩下蹲,一副蓄勢待發。

這是雪豹兄弟,大型貓科動物,站食物鏈頂端。女孩失聲尖叫,快速躲到身後,死死攥住腰帶。武康差點氣死,妥妥的豬隊友,想變成雪豹糞嗎?

左手探身後,粗暴推倒她,緩緩拉架勢。該死的楚神客,無腦的林平郎,怎麼斷後路的。幸虧只是雪豹,體重輕體型小,若是大老虎,有刀也不行。

對峙半分鐘,武康緊咬牙關,先下手為強,雙手握刀猛衝。雪豹飛身而起,眨眼間撲來,速度快如閃電。他來不及調整,刀鋒貼頭皮過,胸口遭受重擊,身體直線飛出。

撲通砸在地上,蕩起大片灰塵,摔的七葷八素。橫刀脫手而出,徹底完犢子了,大貓速度太快。又聽沉悶咆哮,盡全力坐起,剎那當場懵逼。雪豹地上抽搐,豹頭缺片頭皮,多了兩根長箭。

見林中黑影,是老楚和平郎,終於化險為夷。他們快速靠近,老楚砍死大貓,平郎過來攙扶。見大佬無礙,鬆口氣說道:“豹子沒老虎兇,也是難對付的,近戰肯定不行。”

武康翻白眼,說什麼廢話,那麼近的距離,沒時間搭弓射箭。轉身看女孩,臉色白如紙,估計嚇傻了。遲疑幾秒,吩咐他們:“老楚扛雪豹,平郎扛著她,去山下看看。”

三人快速下山,越靠近部落,哭聲越清晰。女孩忽然怪叫,渾身劇烈掙扎,平郎趕緊蹲下。女孩跑向部落,哭的撕心裂肺,武康快步跟上。老楚攔住他,言簡意賅道:“敵我不明,不去為妙。”

武康只得作罷,瞅瞅女孩背影,看看地上雪豹,很快打定主意:“我們長途跋涉,食物嚴重匱乏,此部落剛被洗劫,應該會幫我們。老楚通知恩師,我和平郎去部落,打聽賀魯的訊息。”

楚神客果斷搖頭,平郎也跟著勸,這裡太危險。武康無可奈何,三人轉身離開,快速行進三里,和伺候營匯合。十五人策馬狂奔,東行三十裡,遇上大部隊。

詳細匯報情況,蘇定方決定,去那個部落。斥候頭前帶路,武康跟隨恩師,剛走出三里,天空飄落雪花。雪越下越大,雪沫變成雪條,很快淹沒馬蹄。

大軍繼續行進,距離部落五里,斥候匆匆來報,前方有牧民攔路。應該是那個部落,蘇定方吩咐武康,和通譯共去問話。等見到牧民,差點樂出聲,蘿莉也在其中。

正所謂臉熟好說話,女孩嘰嘰喳喳,牧民臉色緩和。通譯上前答話,不到半分鐘,他們神情激動。五個牧民離開,快馬加鞭報信。其餘護著女孩,來到武康馬前,嘰裡咕嚕說外語。

通譯給出翻譯:賀魯是草原毒狼,經常劫掠部落,我們非常恨他。今天又來了,殺幾十個族人,搶走幾百牛羊。你是大唐勇士,要狠狠打毒狼,像打山豹那樣,幫我們搶回牛羊。

這個沒問題,武康微笑道:“朝廷此次出兵,就是打垮賀魯,清除草原毒狼。為你們報仇雪恨,代表無數部落,向他討回公道。你們可以派勇士,跟隨正義之師,共同討伐賀魯。”

通譯翻譯完,女孩垂頭喪氣,表示做不了主。武康渾不在意,讓她頭前帶路,大軍繼續行進。來到部落外,外面站滿人,女孩奔過去,向中年大漢彙報。

大概五分鐘,大漢提馬上前,武康翻身下馬,不禁皺起眉頭,雪淹沒了腳踝。大漢撫胸行禮,先表達感謝:“您從毒狼手中,從山豹嘴裡,救出我的明月奴。尊敬的勇士,我會奉上大禮,報答您的大恩。”

武康笑著還禮,把事情經過,簡短告訴老蘇。蘇定方頷首,雙手抱拳:“尊敬的酋長,賀魯無惡不作,是突厥的逆賊。我天朝上國,派正義之師,為突厥討逆賊。請酋長派勇士,協助天朝上兵,共同討伐賀魯。”

酋長面露難色,良久搖頭致歉:“前方四百裡,就是毒狼牙帳,盤羊部勇士少,害怕毒狼報復。勇士救明月奴,為表達我部感激,留天朝上師夜宿。準備最好食物,招待將軍和勇士,還請將軍諒解。”

蘇定方淺笑,和顏悅色道:“尊敬的酋長,你的顧慮可以理解,老夫不再勉強。感謝您的美意,貴部遭遇不幸,我等不便叨擾。等掃平賀魯,安穩了西域,再來拜會酋長。”

盤羊酋長錯愕,臉上歉意更濃,女孩又嘰嘰喳喳。酋長臉色更差,約莫三分鐘,無奈嘆口氣,話語滿是歉意:“我的明月奴,熟悉伊犁山和碎葉水,是部落的活地圖。若將軍不嫌棄,可帶她在身邊,為貴部引路。”

武康看看天,壓低聲音勸:“這場鵝毛大雪,至少持續三天,現在淹沒腳踝,要不了多久,就會淹沒小腿。不如在此留宿,大軍養精蓄銳,雪停了再行軍。”

蘇定方笑而不語,與盤羊酋長寒暄,接受嚮導並致謝。明月奴很興奮,提馬加入大軍,武康卻很尷尬。這仗打的舒服,無論到哪裡,都有妹子陪伴。之前費老大勁,打發走月鈴,現在又來明月奴,還是個小蘿莉。

明月奴見他心情差,立刻證明自己,手指前方,不斷介紹。聽完翻譯的話,師徒倆懵逼,確實撿到寶了。她不是活動圖,而是導航儀,還不需要充電。前方三十裡有山,山有幾座高峰;前方五十裡有河,河水有多深,幾乎如數家珍。

告別盤羊部,大軍繼續行進,衛士頂風冒雪。武康不免擔憂,小聲說道:“雪夜行軍太危險,還請恩師三思。我可以熬住,只是擔心恩師,和衛士的情緒。”

蘇定方手拈長髯,慈祥的笑道:“老夫身體很好,不比變之差,區區風雪而已。我是大總管,你是武國舅,也在冒雪前行。只要不搞特殊,與衛士同甘共苦,就不會損傷軍心。”

貌似有些道理,只有同甘共苦,才能凝聚軍心。老蘇抬頭仰望,抹去臉上雪花,不緊不慢道:“我來問你,若你是賀魯,見天降大雪,會作何感想?”

武康皺眉沉思,望著銀裝素裹,開始設身處地。幾分鐘後,據實回話:“賀魯被日夜追殺,猶如喪家之犬,肯定身心俱疲。如果我是他,見天降暴雪,肯定欣喜若狂,感謝老天保佑...”

話語戛然而止,不禁瞪大雙眼,良久後小聲說:“半尺深的雪,幾乎無法行軍,幾乎所有將軍,都會安營紮寨。賀魯也會這樣認為,料定我們不會行軍,乘機休養生息。”

老蘇很欣慰,開始言傳身教:“用兵之策,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如此惡劣雪天,賀魯謂我不能進,必休息士馬。我軍兵臨城下,賀魯全無防備,戰局如何發展?”

武康信口拈來:“孫子兵法計篇,已經給出答案,賀魯必敗無疑。籌劃周密,準備充足,才可能獲勝。學生受教了,只有出其不意,才能攻其不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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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定方點頭,諄諄教導:“兵聖孫武子,廟算軍事思想,可謂金玉良言。變之要牢記在心,無論什麼時候,不打無準備的仗,不打無把握之仗。”

武康受益良多,蘇定方微笑,看看明月奴,呵呵調侃道:“原本有些擔憂,畢竟地形不熟,雪地危機重重。現在有了活地圖,我軍如虎添翼,把危險降到最低。老夫和三軍將士,託了變之的福,豔福不淺啊。”

老不正經啊你,武康很尷尬,立刻轉移話語:“碎葉城是賀魯老巢,軍民數十萬眾,咱們幾萬人,相差太過懸殊。希望南路大軍,及時與咱們會師,再次提高勝算。”

蘇定方頷首,自信滿滿道:“變之放心吧,步真和彌射,並非泛泛之輩。據老夫估計,此時的賀魯,不在碎葉城,而在金牙山。那裡水草肥美,是碎葉城的屏障,他肯定親自鎮守。”

雪越下越大,兩人不再說話,專心致志趕路。走出六裡開外,明月奴突然開口,前方是沼澤泥潭,陷進去出不來。大軍暫時停止,蘇定方當機立斷,兩側架起人牆。

興隆府全員出動,跟隨嚮導明月奴,茫茫雪原中探路。諸衛士手拉手,東西站成兩排,開闢兩丈寬通道。大軍緩緩開動,武康帶衛士齊喊:不要到處亂跑,緊跟袍澤腳步。若感覺身體下沉,立刻趴在地上,滾著離開泥潭...

終於在天黑之前,離開鬼見愁泥潭,前方再無危地。武康回到隊首,和明月奴共同帶路,不時晃動身體,抖掉頭上積雪。冰冷的頭盔裡,耳朵凍的生疼,厚重的皮襖中,身體輕微顫抖。

不斷往手中哈氣,不停搓動雙手,不時咳嗽兩聲,真不是人過的日子。感覺腹中飢餓,摸出懷裡羊肉幹,竟然比石頭還硬,差點把門牙硌掉。這就無奈了,收起羊肉幹,喝烈酒暖身子。

天地一片靜謐,大軍鴉雀無聲,只有腳踩雪地,發出的陣陣咯吱。錢順過來彙報,婺團並無大礙,江南氣候溫暖,真擔心他們不適應。

武康徹底放心,都是精銳衛士,能適應惡劣氣候。此情此景,想起那首詩:月黑雁飛高,單于夜遁逃,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